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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边是被自己薅秃了的伸到窗户里的树枝,右手边的笔盒里是自己那只经常断墨的凌美钢笔,前方的讲台缺了个角,讲台的后方是那个永远留一个缝擦不干净的黑板。   这里是?自己的高中?   一个蹲在他座位旁的自来卷男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我就来拿个答题卡,大佬您接着睡。”   “什么?答题卡?”   蒲千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有什么“答题卡”可以被拿走,毕竟距离这个词上一次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就今早儿发下来,前天考的那个语文,2013年暑假学习成果检测的答题卡,哇,变态难。”见自己小偷小摸的动作已经把正主吵醒了,自来卷干脆大喇喇地开始翻找起自己的目标,“我在班主任那边偷看了年级成绩单,这卷子你都能拿一百三十五,太离谱了。”   2013?暑假?学习成果检测?   这三个词好像哪个都跟身为边城集团高级项目经理的自己没关系。   下意识坐起身让自来卷方便动作,蒲千阳陷入了沉思。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刚刚明明是被医生和仪器同时宣布抢救无效了来着。   难不成现在这是临死之前的跑马灯?   毕竟自己人生中第一个高光就是在高三开学不久就通过竞赛拿到了港城大学的保送名额,从这里开始跑也算合理。   只是没想到这跑马灯居然体验起来这么真实,连各种环境和人物细节都能模拟地这么到位,仿佛又活了一次一样。   完全没有注意到蒲千阳那奇妙的安详神情,自然卷专注于自己的偷答题卡伟业。   “物理,化学,英语,啊,找到了!”   自来卷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那张答题卡往外抽。   滋啦——   一张卷面干净整洁的答题卡从正中间裂成了两半,一半在自来卷手里,另一半在蒲千阳手底下。   原本有些喧闹的教室在这一声异响中安静了下来。   同学们看了看后排靠窗的两个人,又看了看还没走的语文老师。   “我说蒲千阳,就算你语文拿了最高分,也不至于跟别人把你答题卡撕了庆祝吧。”语文老师面带微笑,但头顶青筋暴起,“还是说,你其实是对我有意见?”   蒲千阳的表情不再安详。   这种中国传统儒家思想带来的职业压制关系居然在临死前的跑马灯里也要生效吗!   不是?谁家跑马灯不跑光辉事迹跑自己挨罚啊。   阎王导演,该下一幕了吧!   阎王不在岗,或许是在记恨自己把一个小女孩及时送到了医院抢了人家的业绩。   看来这过于真实的跑马灯看起来还要在这个场景里再跑一会儿。   出于礼貌和补救的心理,蒲千阳试图获得老师的原谅,“不,老师,我没有。”   可是赶着去开会的语文老师不想听他的解释:“拿好纸笔,上走廊,大课间也别走了,把被你撕开的作文誊抄一遍,下节课还是语文,我亲自检查。”   “是。”蒲千阳生无可恋地拿起笔盒中的水性笔,又从课桌里拿出一张A3的空白答题卡,把已经被一分为二的原版答题卡拢在一起拿到了走廊的阳台上。   “蒲哥对不起,我帮你抄吧。”自来卷一脸哭相地跟了出来,“班主任叫你去她办公室,说有东西给你。”   东西?啊,想必是自己那寄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了。   “东西什么时候都能取,”蒲千阳在走廊阳台上找了个舒服的高度弯下腰,“但语文老师说下节课要亲自检查就一定是下节课检查。况且,就算是抄写,咱俩字的共同点只有写的都是中文。”   此时蒲千阳终于想起来自己高中唯一一次挨罚就是被罚抄,其始作俑者正是面前的自来卷,祁一山,而当时自己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间也确实是在自己挨罚之后。   这跑马灯属于是一比一精准还原了。   就是不知道要还要跑多久,该不会从这个时间点重新跑到死吧?   等等等等。   跑到死?   那,我这是算重生了吧?   是重生吧!   既然是重生,还是在2013年……   比特币,德国巴西7:1,投资米哈游,楼市杠杆,互联网融资,直播带货……   就这么一瞬间,蒲千阳就想出了一万种走上人生巅峰的致富手段。   当他还在沉浸在自己脑海里演绎的暴富神话中,突然间一声桌椅碰撞的巨响从两人身后的教室里传了出来。   蒲千阳回头一看,自己的后座和另一个在校服上用水性笔画了一条过肩龙的同学居然扭打在了一起。   班长估计是被两人吓到了,居然没第一时间出声阻止他们。   后座的桌椅倒在一边先不说,居然连带着掀翻了自己的桌子。   这怎么能忍?   把笔拍在阳台上,蒲千阳径直返回了教室,横插在了两个人之间,并且出于最朴素的同学情把跟自己一个班的那个护在了身后。   有人带头就好办事,其他在教室的男生见状也围了上来帮助蒲千阳把两个人拉了开。   蒲千阳扫了一眼被拉开的两人,冷声道:“要打出去打。”   过肩龙哂笑一声:“我没意见啊,这句话你应该跟他说。”   说罢,他指了指教学楼楼体北侧的过道。   这意思很明确,我在这里等你。   随后过肩龙就在诸多同学的注视下离开了一班的教室。   这一号人物一走,同学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就转移到了二号人物身上。   而二号人物把自己的桌子扶起来后,也从教室离开了。   围观了全程的祁一山啧啧道:“这祝云宵才转学来两周,就能接连惹到四班和七班两拨人,有点操作的。”   蒲千阳脑内有一根弦好像突然被触动了一下,“你说他叫什么?”   “不是吧,人家都坐你后边两周了你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祝英台的祝,天上的云,元宵的宵。”   祝云宵,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对了,自己在死亡之前那段昏昏沉沉中的时间只听到了几个关键词,分别是抢救无效,10:53 和祝云宵。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蒲千阳他这两周不是在打竞赛就是在准备竞赛,班里座位都没来几次,你还让他记人?”另一个同学非常不客气地吐槽。   从地上扶起自己的桌子,顺便摆正自己被带歪的椅子,蒲千阳意外发现一本医学报考指南掉在了自己书包的夹层里,而一只钢笔恰好被夹在了港城大学医学部的那一页上。   人生充满惊喜,居然真的是你。   十年后,你没救成我,十年前,我也没帮上你,那我们两清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蒲千阳把这本报考指南放回到了后座的桌面上。   可当他的手刚一离开这本书,脑海中一阵晕眩感蓦地腾升了起来,连五感都仿佛像是被海水冲击的礁石上的砂砾一般向四处散逸而去。   等到蒲千阳再一次勉强凝结起自己的意识,他再一次陷入了迷惑。手下的桌面从黄色的压缩木变成了白色的水磨石,而自己的身上的校服也变成了笔挺的西装。   这里又是哪里?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为蒲千阳面前身穿护士服的女士的胸牌上写着明晃晃的三个大字:急诊部。   合着这重生还能被撤回的是吧? 第2章 死在急诊室但再次重活【新】   “主诉症状是突然昏迷,呼吸急促,有些惊厥,没发热,暂无家族病史。您说刚刚打过120,她的家属随后就到是吧?”墨绿眼镜的护士向面前刚刚冲进急诊室的人确认道。   可蒲千阳此时已经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了,从心脏传来的剧痛让他一时之间丧失了所有行为能力。   注意到蒲千阳如纸的面色,墨绿眼镜的护士立刻抓起一旁的电话:“再来一张床!急诊问诊台这里有人晕倒了!”   滑落在问诊台前方的地砖上被人抬上病床的蒲千阳冷漠地疑惑: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认识患者吗?”   大多数小说里,重生的主角应该弥补曾经的遗憾,通过已知的未来寻找人生新的机遇,成为闪耀的时代弄潮儿。   怎么,我这里,就突然给,快进到死了呢?   “准备呼吸机!上心电图。”   还死得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去喊人啊!”   毕竟自己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医院,再加上刚刚护士的问话,想必自己还是骑着摩托以驾照分数扣光光为代价在十分钟之内送了一个昏迷在闹市区的小女孩过来了二院。   “今晚心内科的手术都排满了。”   而自己之所以会在周末晚上出现在闹市区,是为了敲定自己跟了大半年的收购案。   “除颤仪准备,三二一!”   再往前回溯,自己一个原本搞计算机的最后转行当了高级经理,还是因为……   “嘀——”波折的生命线变成了笔直平淡的图像,标识着抢救失败。   回忆终止,蒲千阳的心跳也再一次停跳。   急救室的医生摘下口罩,无情地宣布:“抢救无效。”   啊,这就是由相同的失败贯穿始终的平行世界的人生吗?   “不知名患者死亡时间,10:53。”   说好的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呢?哲学家果然都是骗子。   “要是那个叫祝云宵的博士生在就好了,说不定这位患者就不会死了,有些时候抢救这种东西真的是玄学。”护士一边惋惜,一边为蒲千阳盖上了白布。   然而相比于上一次的昏沉,这一次抢救过程中蒲千阳虽然不能动作,但他的精神很清醒。   在被盖上白布后,他的视野变得一片黑暗,也因此他的其他感官也变得格外灵敏。   躺在病床上的他甚至能感受到夜晚的江风穿过耸立在港城大地上的高楼大厦,越过急诊室的门来到了自己身边。   而在这略带湿润的江风之中,还夹杂了一些草木香气和油墨味道。   一如刚刚自己重新经历过的那个学生时代。   -------------------------------------   “我,又,在这里了?”   一个蹲在他座位旁当然自来卷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蒲哥,我就拿个卷子的答题卡看看你作文怎么写的,不至于让你发出这种问题吧?”   卷子?对,卷子,2013年暑假学习成果检测。   蒲千阳抬起手开始翻找那份之前被撕成了两半的答题卡,想要确认一个自己的离谱猜测。   “谢谢哥,我自己找就行,您接着睡。”   因为蒲千阳没有坐起身,这一次的滋啦一声,好像比上一次的要再早上那么几秒。   语文老师的怒火在燃烧,罚抄也如期而至。   然而这一次,蒲千阳没有直接乖乖拎着纸笔去走廊,而是转过身来,用尽量平稳的声线问:“你为什么不去二院?”   祝云宵愣了一下。   前桌第一次主动跟自己说话,但问了一个让自己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什么二院?”   “二院就是港城大学第二附属……”蒲千阳耐着性子解释,可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现在这个时间,二院还不叫二院。   于是他硬生生拐了一个弯儿,“就是港城大学旁边的那家中心医院。”   “你别看现在它还是个不太起眼的小医院,关键在于它的位置,而港城大学一二年才把一家独立的医学院并了进来,你想医学院的学生总得有地方就近练手吧,那这家医院被收编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如果你真的想走临床医学的路,那考上港城大学然后规培的时候直接进入二院会是个很不错的选择,真的。”   一旁的祁一山眉头一皱,蒲千阳平时是这种会这么关心同学前途的性格吗?   更重要的是,他跟祝云宵之前有说过话吗?   怎么感觉这一觉醒来,这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了不少?   可不等祝云宵回答,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教室门口响了起来:“祝云宵。”   祁一山快速转过头看了一眼来人又快速转了回来,轻轻咋舌,“是四班的那个家伙。”   过肩龙明显没把这一众怪异的目光放在眼里,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祝云宵,“出来聊聊?”   经过自来卷这么一反应,蒲千阳勉强想起来了这校服过肩龙是什么来头。   众所周知,即使是再好的高中也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走关系塞进来的同学。如果偏要形容,这些人就像是一位天才艺术家被家长用钱硬生生塞到了奥数班,时间长了多少会有些痛苦。   如果这些同学有个一技之长,比如运动音乐之类的,在运动会或者联欢晚会上有点表现,才多少能让做题家们有点印象,然后被接纳,交几个朋友。   但很可惜的是这人并不在这个分类。   蒲千阳的目光又挪回到祝云宵身上。   可是自己后边这人,怎么看都是文静好学生那种角色。   那么他们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会想聊点什么?又能聊点什么?   祝云宵回复地非常干脆:“不聊。”   过肩龙看到他的态度,明显火气走到了胸口,再次问道:“关于昨天你干的好事,不打算给个说法吗?”   干的事?还是好事?   还不等蒲千阳推理出这所谓的好事到底代表着什么,祝云宵已经把头转回了前方桌面的试卷上,不再回复。   过肩龙被祝云宵这一行为彻底激怒了,一把推开几个打算从班级门口出去的同学的就向着祝云宵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周围其他的同学纷纷躲到一边,不想被卷入斗争。   见状,蒲千阳立刻小声对祁一山说:“你去叫班主任来。”   祁一山先是点点头,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那你要干什么?”   “英雄,可不能临阵逃脱啊。”蒲千阳留下这么一句经典的男主台词,起身一个箭步就拦在了过肩龙的面前。   过肩龙明显是认识蒲千阳的,而他深知即使自己再怎么兴风作浪也最好不要和老师的心头肉作对,于是他只能停下脚步,低声威胁说:“大学霸,这里没你什么事吧。”   “有,而且很大。”蒲千阳笑眯眯地说,“我一直很欣赏主动投身医学的人,这叫情有独钟。”   “更何况,你要是把他打坏了,我可怎么办啊?” 第3章 我,好人【新】   此话一出,可以说是让其他人非常摸不着头脑。   毕竟从祝云宵转学来的两周里,蒲千阳不是在集训就是在去集训的路上,连教室都没怎么待过。   满打满算蒲千阳跟祝云宵说过的话可能都不超过一百个字,充其量算是认识,更不可能到情有独钟的级别。   那蒲千阳这话是明摆着跟过肩龙有过节,要借题发挥?   班级里的其他人纷纷猜测。   过肩龙也是非常懵逼,毕竟自己跟这位大学霸最大的交集就是考试成绩的排行榜,而且自己在超常发挥的情况下两人的名字还会隔上个二十排。   但怒火已经把他大脑里仅存的理智都烧得差不多了,连他最遵守的不要跟老师作对这件事都被他忘了。他仅剩的逻辑告诉他,如果要揍祝云宵一顿,就得先解决蒲千阳。   “这么喜欢当英雄啊。”他攥起了拳头,直接就朝着蒲千阳脸上砸过来。   周围同学一阵惊呼。这些文弱书生起冲突的方式无非是在发作业的时候偷偷踩对方的练习册两脚。对于他们来说,直接动手这种情节基本上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若是在现实中是发生他们事完全完全无法想象的,也不知道怎么应对的。   可这对于蒲千阳来说这都是小菜一碟。在他当年创业早期,要是哪天没有人上门骚扰才是怪事。   像是这种直接动手的最好解决,法制社会,谁先动手谁就输。但还手就会变成互殴,所以自己练就了一身躲避的本身。   过肩龙看起来是打过架的,但含金量不多,至少还没达到专业找茬人士的水平。他抬手一拳打过来整个走势太过于明显,蒲千阳很轻易地就躲开了。   一击不中,过肩龙虽然有些惊诧于蒲千阳的灵活,但他立刻收拢姿势打出了第二拳。   倘若这里只有蒲千阳自己,想要躲开这第二拳只需要向后退两步。   但他斜后方还有一个坐在那里的祝云宵,如果自己躲开了,过肩龙这一拳势必会结结实实地砸在祝云宵的右臂上。   对于一个将来要当医生上手术台的人,稳定的操作是不可或缺的,绝对不能让他受伤。   更何况这个人要救的人中间有个自己呢!   于是蒲千阳改变了策略,径直用脚拉过了自己的课桌挡在了两人中间。   这样一来,过肩龙的前进路线受阻,祝云宵也有了移动的空间。   蒲千阳本以为看到已经打起来的祝云宵会顺势离开座位去安全的地方,可他扭头一看,这位大爷还端端地坐在椅子上。   不是啊,大爷,我在保护你啊,给点反应!   二击不中,过肩龙已经出离愤怒了,眼见着就要抬起脚把面前的课桌踹倒。   情急之下,蒲千阳一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就把那位大爷薅了起来护到了自己身后。   就在下一秒,过肩龙就把桌子踹了个底儿掉,蒲千阳课桌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若不是蒲千阳拉得及时,这课桌就会直接砸到祝云宵身上。轻则皮下出血乌青一片,重则伤筋动骨。   过分了啊。蒲千阳也有点生气了。   就是不知道是气过肩龙,还是气祝云宵。   可能是祁一山请的援兵到了,也可能是巨大的声音引来了巡逻的教导主任,一声清脆断喝从教室门口响起:“干什么呢?”   教室里的众人齐刷刷地望向了门口,来人正是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高小梅。她的身后还跟着探头探脑的祁一山。   “你们几个给我过来!问题不解决下一节课别上了!”高小梅眉头一立,这表情使得仅毕业五年的她充满了属于老教师的威严。   在这种气势和职业的双重压迫下,即使是过肩龙也会变成爬坡虫。   在其他同学的帮助下,蒲千阳把座位扶了起来,又把散落的东西草草收到了课桌里。   几人跟在高小梅身后老老实实地往教室外走去。   见蒲千阳也在队列里,祁一山连忙跟老师说明了情况,试图让班主任对自己见义勇为的蒲哥网开一面。   听完祁一山的叙述,高小梅紧蹙的眉头终于是舒展了一点点。但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她还是坚持让几人都来她的办公室。   于是高小梅走在最前面,中间跟着过肩龙,后边缀着一个转校生和级部第一的学霸,这一奇特的景观成了当天学生的重要谈资。   蒲千阳歪过头,看最前方高小梅踩着细高跟气鼓鼓地走着,决定先跟祝云宵通个气,万一真的是什么坏事,自己也好帮他打掩护。   我真是个好人,以后祝云宵每多救一个人就有我一分功劳。   扯扯身边人的校服袖子,蒲千阳问:“所以是什么‘好’事?”   祝云宵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蒲千阳见直接问得不到结果,选择了迂回战术。   先拉近关系,然后才好办事。   “我可是帮了你啊,不先说谢谢吗?”   这一次祝云宵有了反应,他小声说:“……谢谢。”   不常用的器官可以捐给其他人,比如声带。   蒲千阳见状,选择暂时鸣金收兵,“算了,反正现在不说待会儿你也得说,而我也只是一个路过被牵连的热心吃瓜群众。”   祝云宵以为话题已经结束了,就把头转向了前方。谁想到,他身边的人又开口:“不过,热心群众再分享你几个道理啊。”   “不伤害别人,不伤害自己,不让自己伤害别人。”蒲千阳歪着头说,“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别让别人伤害自己。”   微风带着校园的草木香气,穿过走廊,撩起了祝云宵的那过长的刘海,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之前祝云宵的眼睛一直被刘海盖住,根本不知道他在看哪里。   但现在他确实是在看蒲千阳。   蒲千阳也在看他。   很好看。这是蒲千阳的第一个想法。   很纯粹。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毕竟从他开始创业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么澄澈的眼睛了。要么充满了算计,要么充满了愚蠢,总之他都不喜欢。   望着那双眼睛,蒲千阳只感觉到一阵眩晕,随后他的意识再次涣散开来。   得了,又来是吧。 第4章 八分钟【新】   直射在瞳孔中的灯光一片炫白,刺地蒲千阳不得不微微偏开头。   等到眼睛重新适应光线后,他发现嵌在灯光旁边的是一块块廉价的吊顶,看起来很像是医院的天花板。   蒲千阳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再次凝聚到了身体上,那个二十六岁的身体。   他可以听见周围嘈杂的声音,也可以模糊地看见一些重重叠叠的人影,可偏偏身体还是无法动弹,呼吸也非常困难。   这一切都很熟悉,尤其是那个戴着墨绿色眼镜框的护士。   算起来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所以这也真的是医院的天花板!   蒲千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再一次顺着导诊台滑落,然后跪到了地面上,最后躺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再来一张床!急诊问诊台有人晕倒了!”   好家伙,死去活来的,整挺好。   “这人是因为什么来医院的,有没有交代病史什么的?”另一位护士急切地问道。   “这人刚刚送来个小女孩,然后自己就倒下了,什么都没说。”墨绿眼镜的护士回复道。   “床来了,搭把手把人抬上去!”一位男医生推着病床来到了三人身边。   几人在将蒲千阳抬上床后,男医生继续吩咐道:“去急诊室准备呼吸机和心电图。”   随后,他开始翻找蒲千阳的衣服口袋,试图找到一些蒲千阳的个人信息。   可蒲千阳在来医院之前刚从宴席上回来,兜里除了手机啥都没有。   开玩笑,现在谁还真的掏一张实体信用卡出来刷啊,都是手机扫码支付了。   在他们带着蒲千阳经过洗手间的时候,刚好一个穿着皮质外套的男人从里边出来。   男人的目光刚好扫到躺在病床上的人,随后他难以置信地说:“蒲千阳?”   男医生很明显没有错过这个重要信息,立刻抓住那个男人问道:“你认识他?”   “认识,化成灰都认识。”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听见男人这么说,蒲千阳勉强将失神的目光聚焦在了他身上。   这人不正是当年在班级里找事儿的过肩龙吗,怪不得对自己怨气这么大。   察觉到男人情绪的不对劲,男医生说:“这位先生,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现在请你帮忙联系一下他的家属,并且问问这人的药物过敏史。”   啧了一声,过肩龙点点头,从兜里掏出手机开始在屏幕上戳戳戳。   时间不等人,一行人把病床推到了急诊室,护士连忙给蒲千阳戴上了呼吸机。   机器启动后,墨绿眼镜的护士看着屏幕汇报说:“患者的血氧还是在持续降低。”   “患者吸不上气啊……,等不得了,叫心内科的人来。”男医生指挥道。   “心内科今晚手术排满了,就算现在打电话叫人也……”   “整个医院没有人懂了是吗?”   “啊,那个新来的很玄学的博士生今天好像是在医院,但不在急诊这边!”   !!!   “快叫来啊!”   几乎一样的对话,几乎一样的抢救环节。   哦,这次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有人认出自己了。   不过,尽管有这样一点细微的改变,自己依然没有被救回来。   “嘀——”波折的生命线变成了笔直平淡的图像。   急救室的医生摘下口罩,无情地宣布:“抢救无效。”   “不知名患者死亡时间,10:54。”   哎?   之前不都是10:53吗?这次怎么多活了一分钟?   难不成过肩龙真的联系到了一些认识自己的人并给到一些帮助?   还不等蒲千阳想明白,裹挟着草木气息的空气又一次扑面而来。   这次他奋力睁开眼。   后排靠窗,秃树枝,凌美钢笔,缺角讲台,不干净的黑板。   他嚯地立起身来,吓了旁边鬼鬼祟祟打算偷答题卡的祁一山一大跳。   可因为蒲千阳的动作,他有了充足的空间去翻找答题卡。   而这一次,那张答题卡也终于免遭被撕裂的厄运。   “我说蒲哥,你醒得可真是时候,老班找你去她办公室呢。”祁一山将蒲千阳的语文答题卡小心翼翼地拎了出来捧在手里,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任务在身。   蒲千阳下意识地回复说:“知道了,我马上去。”   他特意看了一眼表,现在是10:12分,马上就是大课间,然后会上上午的第三节语文课。   在起身的瞬间,他的椅子移动碰到了后座的桌子,把后座祝云宵的笔震到了地上。   “啊,抱歉。”蒲千阳弯腰捡起了笔放到了祝云宵的桌子上。   蒲千阳借着放笔的机会仔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后座,那过长的刘海依然盖着他的眼睛。   在他的桌子左上角摆着一本摊开的医学院校报考指南。   蒲千阳突然开口道:“你以后要学医吗?”   从来没想过自己没说过几句话的前桌会突然跟自己交流这个问题,祝云宵稍稍抬起头看向这个用纤长的手指抓着自己钢笔的人。   这个没跟自己说过几句话的前座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医院也分很多科室的,有没有想过走那个方向啊?”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一直没有人能交流,祝云宵答道:“没想好,或许是急诊吧。”   “那我们市的二院应该会是个不错的选择。”蒲千阳把手指点在报考指南上,指尖对着港城大学医学部。   听他这么说,祝云宵终于来了些兴致:“怎么说?”   当时别人说他是新来的而且不在急诊所以救驾来迟。干脆你直接在二院的急诊部待着,就完全没问题了不是?蒲千阳这样想着。   “你别看现在它还是个不太起眼的小医院,关键在于它的位置,就在港城大学旁边。港城大学去年才把一家独立的医学院并了进来……”仗着自己多出来的十年经验,蒲千阳出于私心,循循善诱地劝说祝云宵以后去二院急诊部工作。   不过,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下一秒,过肩龙就出现在了门口,凶神恶煞地开口问道:“祝云宵人呢?”   蒲千阳驾轻就熟,直接对祁一山说:“去找老师,我来拖延时间。”   祝云宵往门口扫了一眼,回过头说:“这跟你……”   “哎,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不要让别人伤害自己。”蒲千阳用手指在他的桌面上敲了敲,随后转过身去面对过肩龙和善地问,“这位同学,你也来找他讨论志愿报考?”   留下沉默的祝云宵,思考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这件事。   过肩龙也没想过有人会来打岔,在看清问话的人之后,他耐着性子回答:“不是,是私事。”   那蒲千阳就有理由了,于是他说:“那你换个时间来吧,现在他归我。你排队。”   这都哪跟哪啊。整个班的人都蒙了。   不过他们也没懵逼太久,下一个瞬间高小梅就踩着细高跟赶了过来,怒斥道:“你要干什么?”   提前从后门溜出去的祁一山跑地飞快,更何况比起上一次还多了不少时间,自然高小梅也来得早了很多,阻止了教室闹剧的发生。   在职业压制的作用下,过肩龙怂了,回道:“没什么老师,我来找同学的。”   面对这薄得像纸的谎话,高小梅也懒得拆穿,只是说:“马上打铃了,午休再找。要是有题不会问科任老师。”   兵不血刃化解了一场危机,蒲千阳觉得自己可太强了。   心情美丽的他对着班主任举手说道:“小梅老师,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啊?”   高小梅正要说什么,可上课铃响了,语文老师在她的身后走进教室。   语文老师和数学班主任,这两个人平常没少因为抢课而相互挤兑。   在语文老师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高小梅只得挥挥手,示意大家先上课。   不等蒲千阳坐回座位上,他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抽离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奋力看了一眼时间:10:20   刚好八分钟!   此时,蒲千阳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第5章 这事儿,我,管定了【新】   蒲千阳任由自己的意识穿过时空回归到二十六岁的身体上。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自己确实是重生到了到了十年前。   而自己的意识在十年前所能停留的时间等同于自己从导诊台倒下后到死亡前的时间。   再一次,他重新获得了知觉。   好像已经开始变得熟练了呢,甚至还有了一些期待。   在他有知觉之后,看到的还是那经典的天花板。   周围的一切的发展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天才第一步,戴墨绿眼镜的护士问:“你怎么了。”   天才第二步,男医生推床过来并询问情况。   天才第三步,自己被推进手术室眼看着自己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一模一样。   可惜,这次祝云宵还是没来。   这人明明看着也不是不爱运动的主儿,怎么跑两步这么慢?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自己宣告死亡之后,意识就会再次回归到十六岁的自己身上。   抢救无效。   10:53。   患者蒲千阳失去生命体征。   再次从课桌上醒来的蒲千阳,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吓了偷答题卡的祁一山一跳。   他赶在过肩龙堵门前来到了门口,用比这人之前几次循环中还凶恶的眼神愣生生让过肩龙感受到了威胁,选择假装无事发生地从教室门口路过。   古人云:走为上。   “蒲哥,老班找你。”祁一山在他身后端着答题卡颤颤地说。   用行动斥退了过肩龙的蒲千阳转过身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到了自己一贯谈笑风生的状态,而指甲却都要把门框抠出一道痕迹。   心中极度不解地思考着:怎么还少了一分钟?   仔细想来,第二次的循环和第一次的循环确实是有一点区别的。区别就在于十年后过肩龙有没有在医院认出自己。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自己倒下开始算起,一共也就被抢救了七分钟。   而在之前一次循环中,能活到八分钟,大概是因为当初自己为了保护祝云宵而跟过肩龙起了正面冲突,让他彻底记住了自己的脸。   不然就凭排行榜上至少二十行的天堑,这人怎么都跟自己坐不到一个考场,搭不上边。   具体过肩龙干了什么先不说,可能最多就是提供了一下自己的名字让医院查到了自己的病史之类的,总之就是借这个机会自己才能在抢救室多活了一分钟。   “所以,回到十年前,也就是现在,我所做的一举一动都是有可能影响到十年后的那场急救的结果……”   蒲千阳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小声梳理着思路:   “那么就是说,我怎么着也得让过肩龙记住我才能多活一分钟。”   “但他就算彻底记住我了,甚至能报出我的身份号码,我也不过能多活一分钟。”   “有没有可能,我提前十年预约一场手术,或者提前去二院检查一下存个底,再或者直接……”   突然,过肩龙的声音又从教室门口响起,打断了蒲千阳的动作。   古人又云:敌疲我打。   所以过肩龙又来找祝云宵的麻烦了   这次蒲千阳没有着急打断过肩龙和祝云宵的冲突,反而是从口袋里翻出一块表戴在了手上。   精准与否,就是屠宰与手术的区别。   既然知道了重生时间的判断机制,那不把每一秒利用到极致就不是那个我蒲千阳了。   见过肩龙已经走得很近,周围的其他同学纷纷从座位上离开,避免被卷入这场争端。   独独蒲千阳伸开右臂拦住在了过肩龙的前进方向上。   有些懒散地坐在高中那不是很舒服又有些矮的椅子上,蒲千阳笑着说:“虽然我大概率不会被你打到,但事先提醒你,我不会接受和解。而你明显已经过了未成年保护法的保护范围了。”   “这事儿我,蒲千阳,管定了。”   看着四周惊诧的眼神和过肩龙难以置信的表情,蒲千阳敢打包票,这一次过肩龙必然已经记住自己的脸和自己的名字了。   或许真的被蒲千阳的话威胁到了,过肩龙嘲讽地说:“你管?你拿什么管?你知道他昨天干什么了吗?”   “不知道,您给讲讲?”蒲千阳小脖一梗,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反正跟你有关系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你敢讲我就敢听。   理智重回高地的过肩龙被蒲千阳这么一激,终于发现学校可能不是个解决社会恩怨的好地方。   于是他盯着祝云宵,指了指教学楼楼体北侧的过道,显然表达的意思是“有种别走,我会在这里等你”。   随着这人离开教室,蒲千阳转过头对祝云宵小声说:“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你要不偷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这跟你没关系。”祝云宵淡淡地说,丝毫不领情。   有关系,而且很大!我不帮你我就要死!蒲千阳心里这么大叫着。   “首先,面对别人帮了你的情况,我建议你先说谢谢。”为了增强自己的说服力,他几乎把头放到了课桌上,以绕过那碍事的刘海直视祝云宵的眼睛,以增强自己的真诚感。   “其次,如果你想从事急诊的话,港城大学医学院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以后最好尽可能找机会去到他们的附属医院也就是二院来实习。”   听到这两句话,祝云宵倒是有了反应,开口道:“你怎么知道的。……还有,谢谢。”   开玩笑,为了挑选合适发展的地点,当年自己几乎把整个港城的发展历史和未来规划背了个滚瓜烂熟。港城第一家大型会员制购物商场的地点就是我选的。   当然,这些肯定不能由十六岁的自己说出口,于是他眨眨眼,说:“一些观察,然后加一点推理和猜测。”   盯着那双眼睛,蒲千阳继续说道:“那接下来,我就要猜猜你们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如果你不想直接告诉我,那我想问你个问题。”   原本态度有些缓和的祝云宵的声线立刻冷了下来,“我不会回答的。”   “不需要你回答,我也就随便猜猜。”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所以蒲千阳才一定要看着他的脸,通过他的微表情和身体语言区判断答案。   刚刚他之所以一定要等过肩龙来到附近再拦截他,就是为了同时观察他和祝云宵两人的身体和衣着上有什么细节。   很明显,过肩龙和祝云宵完全不是一路人,前者估计是放学之后会在法律的边缘大鹏展翅的主,而后者大概率除了回家那都不会去。   祝云宵的书包旁边挂着刷开宿舍大门的学生卡,而学校的两处宿舍区都在学校的附近,这也是放学的时候他唯一会去的地方。   然而他校服袖子上蹭到了一小片带有纹路的铁锈。但学校附近唯一的一处工地,但并不在去宿舍区的途中而是要拐三个弯。   那么这就非常可疑。祝云宵放学不回寝室没事去工地干什么?   但当这个细节和过肩龙身上的各种痕迹对比下来之后,蒲千阳有了一个猜测。   这时,他抬手看了一眼表,如果自己这次能活七分钟的话,现在只剩下了一分半。   一分半啊,这也问不完啊。干脆就不铺垫了吧。   “虽然你帮了她,但那姑娘其实是自愿的吧?” 第6章 空白章节   调整文章阅读节奏,此章节内容删除。 第7章 掉链子【二修】   祝云宵微微放大的瞳孔证明了蒲千阳的猜测。   尽管蒲千阳的声音已经压得非常低了,但祝云宵保险起见,还是在两人的右侧立了一本习题册阻拦声音的传播。   见到他的举动,蒲千阳直接乐了出来。   一直以来表情都非常平静的祝云宵终于有了些波动,他深吸一口气,问“你不会当时也……”   “这你不用担心,真是我猜的。”配合他的动作,蒲千阳也进一步压低了声线。   在这种场景下,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感受对方呼吸的热度。   “没想到你人还怪好的嘞。”   而且看起来一直挺好,不然干嘛放着挣钱的整形和牙科不去,非要去累死累活的急诊部呢。   “我从来不说没有来的话,所以二院你真的可以认真考虑一下。”绕了一大圈,蒲千阳并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把十年后的祝云宵搞到二院的急诊部去。   手表上的数字又跳了一位,七分钟时间到,是时候验收成果了!   这应该已经是第四次了,蒲千阳躺在急诊室里数天花板上小方块的个数。   果然这次过肩龙准确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同时感谢自己的小助理每天都会担心自己猝死,终于在年前押着自己去各个医院轮流体检了一遍,以降低体检误差,二院很快就调取了自己的个人资料。   这至少就能多活一分钟。   “心内科都在手术!”   “要是当年祝师兄没被退学就好了。二院早就点名要他来急诊工作了。”   等等等等,等一下再死,什么退学?祝云宵呢?我那么大个祝云宵呢?   嘀——   10:54,患者失去生命体征。   “老班应该也不急这一会儿了。”从桌面上爬起来的蒲千阳强忍着怒火打发走了祁一山。   祝!云!宵!   合着我这么个洞悉一切还帮你解决了麻烦的人,就完全不值得你信任吗?   还有退学是怎么回事?你叛逆期来得这么迟吗?   “如果你想学急诊的话,二院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戴上表转过身,蒲千阳咬牙切齿地对祝云宵说。   然后过肩龙来了,过肩龙被蒲千阳以一种印象非常深刻的方式打发走了。一分钟到手。   “多谢。”这次倒是没有让蒲千阳教,祝云宵主动道谢了。   你要是想谢我,就在十年后救我啊!   经过这两分钟,蒲千阳的怒气下去了不少,开始寻找其他出路。   按照第一次自来卷的说法,祝云宵才转学过来两周,再加上他这种性格,充其量能把班级里的人认全了。   也就是说,那个他出手相助的姑娘,大概率是自己班里的人。   想到这一点,蒲千阳重新观察了一下班级里的情况。   大多数人因为不想和过肩龙起正面冲突,都退到角落去了。男生女生聚成一团叽叽喳喳,八卦之心远远胜过害怕。   但有一个身影吸引了蒲千阳的注意力,只有她是真的在害怕。   是班长,常思锦。   蒲千阳对自己的判断力非常有自信。但那就更奇怪了,在他的印象里,班长也是那种典型的乖乖学生,高中三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早恋的绯闻。怎么就跟过肩龙搅合到一块,还被祝云宵救了呢?   根据几次问话都没问出结果,蒲千阳已经失去了从祝云宵这个锯嘴葫芦那里解决问题的欲望。   于是他站起身向班长走去。   “班长,那人真的不是来找你的吗?”高中时期的蒲千阳个子不算高,但面对娇小可爱的班长还是非常有压迫感的。   哦?人群八卦的目标瞬间转移了过来。   常思锦连忙否认道:“不是啊,我跟四班的人没什么来往的。”   “这样啊,可我看他在找祝云宵前是先看向的你呢。”   抱歉啊班长,不是我真的要这么无礼又下头的,我是来帮你们解决问题顺便救我自己的。   常思锦一时语塞,她的好闺蜜帮忙说:“思锦可爱漂亮,这么大个学校有几个男生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我昨天分明……”蒲千阳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从身后传来。   随后一只手重重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教室外带了出去。   一个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麻烦你再跟我介绍一下港城大学和二院的急诊部,谢谢。”   这声音不是祝云宵又是谁。   你学会谢谢了,我很高兴。你高我半个头跟我说话,我不喜欢。   自己好歹从心理年龄上大你十岁,就因为一点点身高的劣势就能直接被你拽出教室,这显得我很弱小。   两人来到走廊的尽头,因为快要上课了这里没什么人。   蒲千阳拍了拍牢牢抓在自己肩头的祝云宵的手,说:“疼,松手。”   听到他这么说,祝云宵立刻松开了他那骨节分明的手,但又不知道放在哪,所以只是攥成拳垂放在了身体两侧。   这个场景,蒲千阳早就有了心理预期,于是他主动开口说:“昨天我不在,都是我猜的。观察力比较敏锐没有办法。”   “你出手救班长,这很好。不过我觉得你处理方式有问题,至少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你打不过那些人,所以你只能直接拽着班长跑。跑了这一次,下一次呢?”他紧紧地盯着祝云宵,“保护了高中,大学呢?人家现在看你是小孩子放你一马,等之后你可就没有法律保护了。面对一帮垃圾人搞阴的,你真的能保自己全身而退吗?”   蒲千阳深知打一个棒子给一个甜枣的激励策略,于是他放缓语气道:“如果你现在把更多的细节告诉我,我们还能一起想想办法。”   “别一个人承受了,好吗?”   听完蒲千阳的话,祝云宵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凑到他耳边说:“昨天,小卖铺老板在新厂房要强迫班长,那几个人是中介。”   啊?   蒲千阳不能理解。怎么都得是个教导主任啊,校长啊什么的才符合逻辑吧?小卖铺老板是什么鬼?   在他的印象里,高中小卖铺的老板是一个没什么精神但身材保持得不错的中年男人,常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条纹衬衫,乍一看还有几分斯文。   无论如何,小卖铺老板,正在修建的厂房,和班长都很难出现在一个语境里,更别说是这种情况了。   但目前对他最大的挑战不是调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眼前有一双略带迷茫和无助的眼睛。   而且二十六岁的自己很快就要回去了!   于是,他在精神被抽离之前,勉强安排说:“我们需要更多信息。” 第8章 一探小卖铺【修】   又一次躺在病床上的蒲千阳陷入了沉思。   一直以来他都忽视了一个问题:当二十六岁的自己穿越时空回去之后,十六岁的自己是怎么解决剩下的残局?   虽然十六岁的他成绩好,身体棒,相貌还算出众,朋友也不少,还早早获得保送资格,也算是半个校园风云人物。   但只从处事经验上来讲,十六岁的他还是个嫩得不行的娃子,充其量有点小聪明的那种。   就比如有些事情换成二十六岁的自己来做就完全无所谓,但十六岁的自己恐怕拉不下那个脸。   真是辛苦轮回里的我了。   在心里默默给十六岁的自己画了个十字之后,蒲千阳回过头继续思考现在的情况。   这次不太一样的地方在于,那个男医生说祝云宵是得罪人了,最终没能来到二院工作。   至少有一个好消息,他没有退学。   但也有一个坏消息,自己根本不知道祝云宵得罪谁了。   虽然自己有无尽的循环去寻找真相,但八分钟,还是一个太短的时间。   但凡自己能在十六岁的时空里多一些操作的机会和空间呢!   不过好在现在多一条线索,也就是小卖铺老板。   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能跟过肩龙搭上关系?最后为什么班长又跟他们有了牵扯?   如果事情不出意外的话,解决这些问题也就能解决祝云宵到二院急诊工作的问题了。   “祁一山,你有没有觉得班长最近不太对劲?”蒲千阳抬头问向自来卷。   “哎呀,你也感觉到了?能问这问题,这跟你这种大陆两边我走中间眼高于顶的风格不符啊。”祁一山被他这么一问,立刻投身到自己喜爱的八卦运动中,直接把班主任的嘱咐扔到了脑后。   蒲千阳眉头一挑,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居然在别人眼里是这个形象么?   “你就说你这儿的消息保不保熟吧?”   “熟!当然熟!我是谁你也不想想。”祁一山一捶胸脯保证道,“我可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担任纪律委员,老师的评价薄,同学的小纸条,哪个没经过我手?”   看起来他还很自豪的样子。   “所以?”   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祁一山先是环顾四周看了看班长的方位,确认安全后压下身子对蒲千阳说:“最近班长家里好像出事了,据说是她父母惹了不该惹的人。”   哦?又一个惹了人的事件。就普遍理性而言,这两个人惹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蒲千阳觉得可能性极大。   那么按照原计划,下一步他就要去调查小卖铺的老板了。   最好拉着祝云宵一块过去,转移一下他这个愣头青的注意力。   于是蒲千阳在起身的时候估计放大了动作的幅度,再一次把祝云宵的钢笔撞到了地上。   “啊,抱歉。”借着话头,蒲千阳就蹲了下去。   不过这一次,他偷偷在手里握了自己那支只有在写字不出水其他时候到处漏墨的钢笔。   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祝云宵那蓝黑色的裤腿上沾染了大片的墨痕。   “同学,你这钢笔可能被我摔漏墨了,你跟我一起去小卖铺我去给你买只新的吧。”蒲千阳的语气非常诚恳。   祝云宵在长刘海的掩盖下微微皱了皱眉,正要说不用了。   而此时,过肩龙又如期而至。   蒲千阳直接拽着祝云宵就跑了。   过肩龙难以置信,连续两天都有人从自己眼皮子地下被极限带走,这多少有点太玄幻了。   小卖铺位于食堂的东南角,是住校学生续命的不二圣地。零食饮料方便面,橡皮直尺涂卡笔,一应俱全。   等二人达到那里的时候,祝云宵甩开蒲千阳的手,刚要质问他在干什么,却被打断了动作。   蒲千阳径直指向老板,问:“昨天晚上是他吗?”   顺着他的手势看去,那位老板,正如蒲千阳记忆里的那样,穿着他经典的条纹衬衫,躺在柜台后的摇椅上养精蓄锐。   观察到祝云宵的肌肉瞬间紧绷了不少,蒲千阳确认昨天晚上出现的大概率就是老板本人了。   至于为什么是大概率,因为很多早期推理小说都喜欢用双胞胎来制造一些谜题。因此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原本蒲千阳的计划是祝云宵找个机会把老板支出去,让自己去里边翻找线索。可是看身旁这人的样子,没直接冲进去给人打一顿都算他涵养好。   那就只能自己把问题全包了,希望能在八分钟内解决问题。顺便带着安抚祝云宵让他不要打草惊蛇。   当蒲千阳正要进入小卖铺跟老板套近乎的时候,老板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还是他们这一辈非常喜欢的邓丽君。   老板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就接通了电话。   竟然不是微信电话吗?哦不对,现在是十年前,微信还没那么流行。   “哎,小季啊。就那对夫妻的事儿,你也别调解了。是他们自己贪,老老实实领了补偿不就行了,还非要找什么劳动局。”老板在接起电话后,姿势从躺变成了坐,眼神也变得阴鸷了起来“现在倒好,项目停期,天天都在烧钱。我可是亏了很多。”   “我不慌,他们能告我,我也能告他们。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蒲千阳身后的祝云宵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卑鄙。”   “具体告了什么你就别管了。我跟关老板也是老交情了,不然我这都不会跟你说的。”   似乎是电话那头的人放弃了。也是,非亲非故地能帮别人争取到这个地步已经仁至义尽了。   突然老板支棱起来,把从一侧的鞋架上把自己的皮鞋拿了下来。他用脸和肩部夹着手机一边聊天,一边穿鞋,“新生意?好好好,等我一会儿。学生还要上两节课才到午休呢,时间来得及。”   说完,老板挂了电话匆匆锁上了小卖铺的门,向着校园的侧门小跑而去。   机会!   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十年前的校园小卖铺没有安装摄像头,因此即使两人进去翻找东西,只要能恢复原状就不会被发现。   蒲千阳一个回头,祝云宵就已经开始观察那款非常简易的锁。一番观察后,祝云宵回头问蒲千阳道:“你会开锁吗?”   解题思路大体一致,但解题方法可以有很多种,硬算可不是学霸的做派。不过至少他说的还是开锁而不是撬锁。   “一般来说,这种小店都会有一把备用钥匙放在一个普通人够不到的地方以免店主哪天真的忘带钥匙了。”学霸蒲千阳环视着简陋的小卖铺门面。   左看右看,那个挂在高处的灯牌就挺可疑的。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这灯牌高得有点过分,不踩梯子应该是够不到的。   梯子可以从仓库拿,但是蒲千阳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后退一步估算高度后,他说:“抱我上去。”   随后他得到了一个惊诧的眼神作为回应。   于是蒲千阳又指了指灯牌,“你不是要开锁吗?钥匙应该在那里。”   “你不行的话,我抱你也行。” 第9章 回马枪【修】   从物理学原理来说,质量大的在下边可以使重心更加稳定。   而身高高出蒲千阳不少的祝云宵无疑是质量更大的那个。   于是上下关系就这么决定了,非常合理。   “我怎么抱你上去?”祝云宵问道。   能问出这个问题,看起来这孩子打小就乖,从来没有合作干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蒲千阳完全没有教坏小朋友的自觉,径直说:“你先蹲下,然后一只手抱在前胸并且抓紧另一边的胳膊,我会先踩在那上边。接着你站起来用空余的手扶住我的小腿,然后站稳扶好就行。”(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祝云宵点点头,按照他的说法朝着蒲千阳单膝跪了下去,左臂紧紧抱在胸前。   看着挺像求婚的,再拿个戒指就更像了。   蒲千阳虽然在心里打趣了一番,可动作上却毫不含糊,直接就踏上了祝云宵的小臂。   虽然有心理预期,但在他上来之后祝云宵的身形还是有些颤动。   但几个晃动后,祝云宵就稳住了身形,直直地站了起来。   蒲千阳夸了一句好样的,随后一番摸索就在那笔竖弯钩的缝隙里找到了备用的钥匙。   得到关键道具,他发布了下一个指令,“收工,放我下来。”   可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自己刚刚就没教这个乖孩子怎么把人从这个姿势中放下来。   于是听到指令的祝云宵直接松了手。   他这么一松,蒲千阳当场摔了下去。   也亏得蒲千阳反应敏捷,在空中勉强勾了一下房檐控制身形,但随后他依然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直直掉了下去。   原本以为自己的双腿会在落地时被震麻,可谁知祝云宵竟能在他落地之前重新接住他。   虽然是以公主抱的姿势。   从两米的地方掉下来的冲击力很大,大到祝云宵不得不紧紧地收拢双臂免得那人出溜一下从中间滑下去。   好像意识到了这个姿势的暧昧,下一秒祝云宵随即把怀里的蒲千阳放到地面上,嘱咐说:“太危险了,下次我还是去借梯子吧。”   先不说你去借梯子人家仓管借不借你一个学生,单从这里跑到操场对面再跑回来,就算是你冲刺也要浪费将近一分半。   在这个轮回里我可只能活八分钟,您可珍惜一点啊。   先是单膝跪地,然后是公主抱,感觉就缺个亲吻就走完一整套流程了。   拿着落满灰尘的钥匙的蒲千阳一边开锁一边心里吐槽,可嘴上却说:“知道了,下次一定。”   下次要是还得来这里,从教室出来的时候我一定拿一把撬棍。物理学圣剑,又好用又能打。   顺利地开了门之后,两人直接奔向收银柜台的后方的文件堆,开始在各种纸张中翻找信息。   既然告到了法庭,就算没有诉状和律师函,也应该有个回执。   祝云宵从一侧立着的纸张里翻出一张盖着区法院印章的文件,转身对蒲千阳说:“你看是不是这个?”   蒲千阳立刻凑了过去,两人一同阅读起了上边的文字。   这份文件在被告的地方写着两个名字,其中一名被告姓常。那么这大概率就是他们要找的文件。   快速地扫视过整份文件,蒲千阳感觉事情有点难办。   事情简单来说,班长的父母替别人做了担保,而现在那人还不上钱跑路了,那么债主就要跟班长的父母要钱。钱不够就要拍卖固定资产。   合情合理,甚至完全能得到法律支持。   但如果是这样,别人就没有理由向小卖铺老板求情了。   更何况,前脚班长父母正义讨薪,后脚那人就跑路导致他们被连坐,这也太巧了吧。   外加考虑到这个男人也确实差点对班长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蒲千阳更倾向于被担保的人大概率是被陷害了。可能是手机号被盗用,也可能是被下黑手关起来,更有甚至可能直接获得湖底雅座一席。   被担保人的名字是,常严泰。   这人也姓常,跟班长会是什么亲戚吗?自己又要怎么在八分钟的复活时间内把这人找出来呢?   不等这些问题得到答案,蒲千阳和祝云宵敏锐地察觉到小卖铺老板的脚步声从外部传了回来。   与此同时,门外也响起了他疑惑的声音:“上次走之前没锁门吗?还好我刚好回来拿个东西。”   小卖铺面积不大,那几排已经昨天被扫荡到半空的货架必然不可能挡住两个人的身影。   祝云宵指了指收柜台一侧堆放了不少杂物的空纸箱,说:“这里是空的。”   这纸箱虽然有些矮,但胜在底面积大,不然小卖铺老板也不会独独留下它当个放杂物的茶几用。   感谢于高中男生旺盛的代谢基础,两个人的体型都不算胖。三下两下,两人就藏进了落满灰尘的纸壳箱里。   纸箱的一侧还用透明胶带封着,虽然有些老化,但至少还能看个大概。两人便透过这一处细细的缝隙观察外边的情况。   就在两人藏好的瞬间,老板推开门走了进来,绕到了柜台后。   他蹲下身拉开一旁的抽屉,从里边取出了两瓶酒放在了旁边,又弯腰去抓深处的另外两瓶。   或许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加和身体机能的减退,小卖铺老板已经承受不了长时间的下蹲,不得不时常转换一下重心。   这重心一换,他放在一侧的一瓶酒就被他碰倒了。   酒液撒了满地,水痕蜿蜒着就朝纸箱流过来。蒲千阳一下子全身都绷紧了。   高中时期的蒲千阳没有喝过酒,家里也没人喝酒,因此他是直到自己开始开公司需要参与酒局才发现自己酒精过敏的。   而且是严重过敏,连闻到比较浓郁的酒的味道都会脸颊泛红的那种。   隔着纸壳箱酒精的味道还不是很明显,但要是酒液渗透了硬纸板可就不一样了,那种刺鼻的味道会快速得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扩散,直接要了自己的命。   于是他往后靠了靠,把脸凑到了祝云宵身上。   他很早就发现了祝云宵身上的洗衣液真的很好闻,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这不得去买点股票支持一下。   嗅到橙子和椰子混合香气的蒲千阳多少放松了一些。   一个问题突然在蒲千阳脑海中冒了出来:在重生的时候死了会重生到再十年之前吗?   不过他不打算尝试追求这个答案,超自然的现象往往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解释,而自己也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去求证。   意识到自己撞倒了瓶子的老板埋怨一声,随后便抱住剩下的三瓶酒站起身,拿来笤帚草草地打扫了一下玻璃碎片。然后他从某个地方抽出了折叠好的原装包装盒把酒液装了进去,随后又快步地出了门。   就在他脚步声音消失的第一时间,两个人从纸箱里滚了出来。   意识有些模糊的蒲千阳手指按在了一处没被打扫到的玻璃屑上,疼地他一激灵。   回过神的他立刻看了一眼时间,随后对祝云宵嘱咐道:“你之后一定要问班长,常严泰是谁。”   “一定要找到他。” 第10章 请你信我【修】   蒲千阳比较庆幸,那玻璃碎屑还挺大,虽然给自己的手指划了个大口子,但至少没留在里边。   一边对这个循环里的祝云宵交代后事,一边又从伤口里又挤了点血液出来。   祝云宵从兜里掏出一包还剩一张的纸巾递给了他,问道:“疼吗?”   啊,这就是典型的直男。受伤了怎么会有不疼的呢?   为了减少这个世界的小蒲千阳后续的麻烦,蒲千阳说:“有点。不过很快就好了,我们先回教室,找个理由跟语文老师解释我们为什么迟到。”   说完他站了起来,一个晕眩回到了问诊台开始新的循环。   对于整个流程已经非常熟悉的他甚至有精力去注意一旁的宣传栏了。   对于大多数单位和机构,这种宣传栏的存在就是给自己找麻烦。要干活儿的没空宣传,搞宣传的也不知道要宣传什么才对。最终的结果就是整个栏目的更新非常缓慢,聊有胜无。   就像现在,蒲千阳就发现了上边还贴着十年前的新闻。   上边一张报纸的标题写着“阎王要人三更死,二院留你到五更”配了一张打扮体面的一家三口来到医院送锦旗的图片。   因为排版问题,在这份报道的右下角还塞进去了另一条新闻:“一男子露营被困山洞一周后获救”   谁啊这么厉害,不得赶在贝爷之前出个中国版荒野求生节目,肯定能赚一大笔。   受困人,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常先生……   等会儿!先别推我进去,我再看一下!   但再等一下也没有用,因为整个画报本身还是为了医院的宣传服务,这一条新闻也就截取了前两个自然段,分别写了一句废话和另一句废话。   不过好在,报社排版的时候把记者的姓名放在了标题下方。他的名字叫,祁崇山。   -------------------------------------   “祁崇山是你什么人?我之前好像看到了他的写的报道。”   “不认识啊,你不会觉得他是我哥吧。”祁一山不理解。   好嘛,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班长,常严泰是你什么人?”   班长从没想过这个名字会从蒲千阳的嘴里说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可偏偏这时候过肩龙来了,他恰好听到了蒲千阳的问题。   于是区别他以往的循环中的做法,直接朝着蒲千阳走了过来,半是试探半是威胁地问:“你怎么知道常严泰的,你知道他在哪?”   “巧了,一个知道他在哪的人居然还要问他跟班长的社会关系。”蒲千阳嘲讽道。   过肩龙真的很容易生气,眼见着他头上的青筋就凸了起来。   可能因为这个场景又一次刺激到了祝云宵,他第一次主动站起身来,拦在了两人中间。   “你是来找我的,与其他人没关系。”他压低声音说。   “你算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英雄了。昨天人家能不能感谢你都两说。”过肩龙直接笑了出来,“今天又来?”   “当英雄不酷吗?”蒲千阳的声音从祝云宵身后传来,“尤其是从来被小人不齿的那种,我超爱。”   他垫起脚,目光越过祝云宵看向过肩龙,嘴上说:“英雄,跟我走一趟?”   虽然这是个问句,但蒲千阳其实没想让祝云宵选。所以他直接把人从围观人群中拽了出来,径直来到了校门口。   非上下学时间校门都是关着的,只有一位保安在保卫室里看着情况。   如果想要出去,要么用保卫室的开关开门,要么就得翻墙。   这也是个没得选的事情。   蒲千阳拉着祝云宵来到一处枝叶茂盛的围墙角落。   祝云宵不解,“你要做什么?”   “我说了,救人。”蒲千阳踩着树干翻上了两段围栏中间的石墩,顺便小声回答祝云宵的问题。   救你,也救我自己。   “我不明白。”祝云宵没有直接跟上来,只是站在下方等一个解释。   这孩子警惕性还挺高的,看起来以后不会被诈骗。不过自己这次也确实没有给任何其他的前置行动,直接获取他的信任确实是一件难事。   跨坐在石墩上的蒲千阳直接说道:“可以,但你先答应我,别问我怎么知道的。然后一口气听我讲完,并相信我。”   下方的祝云宵点点头。   “你昨天回寝室的路上看到了班长跟着过肩龙去了小路。出于责任心或者什么其他的心思,你跟了过去,恰好发现班长要被小卖铺老板强迫,而那三个人也在周围但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你冲进现场把班长救走了。”   “但班长可能没有感激你,反而骂你多管闲事。你不理解但是接受了。”   蒲千阳一边说一边观察祝云宵的表情。   因为这里边还是有一部分剧情是自己猜的。一般来说,当你撒谎的时候最好能观察到对方的表情,以便于及时调整撒谎的方向和比例关系。   而祝云宵的上半张脸全被过长的刘海挡住了。   下次得找个机会让他把刘海撩开!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有点走投无路了。最近她家里出了些变故,她父母因为讨薪被小卖铺老板通过一些方式陷害了。”   “班长以为她献身能解决问题,这太天真了。你救了她是完全正确的事情,是真英雄,我很佩服。”   既然看不到表情,那就干脆不看了。蒲千阳抬起头寻找记忆中的那个报刊亭。   当时张贴在宣传栏的报纸在剪裁的时候保留了一部分报纸的装饰图标,如果能通过识别图标找到那家报道了相关新闻的刊物,就大概率能找到那个叫祁崇山的记者和其所属的报社。   然后从他那里找到线索提前把八成是被陷害的常严泰救出来。这样小卖铺老板的追债对象就不会是班长父母了而是常严泰,法院也会判决起诉不成立。   问题得到解决,祝云宵后续不会得罪任何人,他就可以平安顺利地出现在急救室把我救了。   “所以我需要找到一个叫常严泰的,大概率是班长亲属的人。而想找到这个人,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叫祁崇山的记者。”   蒲千阳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而下方的祝云宵听得真切。   他同样遵守了之前的承诺,回复说:“救人的话,带我一个。”   循环这么多次,总算遇到一件还算顺利好事,蒲千阳笑了出来。   他一边笑一边向着下方的祝云宵伸出手,“好嘛,爬树现教现学比较难,我直接拉你上来吧。” 第11章 承诺有效【修】   十年前的今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树木顶部细碎的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   从祝云宵的视角来看,骑跨在石墩上的蒲千阳刚好被这些光阴罩在了里边。   再加上他正笑着对自己伸出手。   真的很像一幅画。   如果他没有过长的刘海,此时的蒲千阳就能注意到,祝云宵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孩子最喜欢的故事里的主角活了过来真正成为了自己的朋友那样真挚而诚恳。   “两只手一块给我,一只手抓我手掌,另一只手抓我手腕”   “腰和腿一块使劲,蹬住。”   “用力啊,我拽着你呢,要掉下去也是我给你垫底下。”   祝云宵的悟性很高,在蒲千阳的帮助下也顺利跨坐在了石墩上。(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蒲千阳甩了甩被紧张的祝云宵捏红的手,指向了宿舍区的反方向,“看到那边那个银色的小尖尖了吗?那个就是书报亭。”   “内容挺全的,主流报纸都有。”他一转身子,就贴着石墩滑了下去,“而且老板很好说话。”   站稳后,他看向还在上边的祝云宵,说:“你可以选择跳下来,或者我扶你下来。”   这次祝云宵摇了摇头,从不到两米的高度跳下去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顺利翻过围墙的两人快步来到书报亭,里边的老板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拎着一枚棋子无规律地敲击着面前摆着残局的棋盘。   见到有人上门,他也只是简单地抬起眼睛扫了一眼,随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回了面前的棋局上。   “老板,你这里进的报纸,有没有那一份是右上角有一个类似于印章一样痕迹的红色记号的啊?”蒲千阳用眼神示意祝云宵去观察架子上的刊物,自己则是选择跟老板聊天找线索。   “嗯哼。”报亭老板在棋盘上放下一枚黑子,又提起了一枚白子,“反正我这里没有。”   二十六岁的蒲千阳也是人精里遴选的人精,怎么会听不出老板的意思。于是他往钱箱里放了三块钱买了瓶饮料,随后坐在了老板对面的小板凳上,然后问:“那请问老板,哪里有呢?”   此时报亭老板终于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坐在棋局对面的蒲千阳,劝道:“你买不到的,放弃吧。”   蒲千阳哪是那么好打发的,于是他接着问:“事关重大。您能不能给支个招?”   “那你先给我支个招,这下一步要怎么走?”见状,报亭老板直接放下了书,从手边的棋篓里抓了一把白子交给了对面的高中生。   蒲千阳对围棋的了解也就是小学课外科普读物的水平,自然不可能当即给出好的解答。   可就算自己回到十年后,好像也没有把棋谱输入AI去完成计算再把计算结果带回来的可能。   正在他纠结之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修长的手指夹起一枚白子就放在了棋盘上。   报亭老板眉头一挑,正视了一下站在蒲千阳身后的祝云宵。   “小伙子有点本身,那我要是这么应对你又怎么办?”说着,老板也在棋盘上落了一颗黑子。   祝云宵没有立刻回应,反问道:“要是赢了,您可以回答他的问题吗?”   “年轻人有点嚣张啊。”报亭老板捏着两枚棋子搓懂了两下,“如果你赢了,我就给你搞一份你们说的那个报纸回来。”   “倒也不用麻烦您搞一份”蒲千阳见状顺势补充说,“我们想找一个叫祁崇山的记者。我只依稀记得他的文章在这样一份版式的报纸上登过。”   “嗨,你早说啊。”虽然嘴上这么应和着,可报亭老板却还是没有告诉他这是哪份报纸。   他眼中的精光明晃晃的打在捻着白子的祝云宵身上,“我跟你们学校老师都挺熟的,能这个时间过来的学生他们应该很有兴趣了解一下。”   老板,你这么大人还打小报告?   看来这棋局不下完是不行了。   于是蒲千阳干脆起身把小板凳让给了祝云宵。   虽然知道自己这么问很没礼貌也很外行,蒲千阳还是趴在祝云宵的耳边小声问:“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可以下得很快,但他我不清楚。”祝云宵也侧过头轻声回应说。   那这就没什么办法了,自己只能用时间换机会了。比如一次次把祝云宵待到书报亭,然后记录下他和老板的完整棋局,最后自己在某一次循环中快速打谱,得知线索开始进行下一步调查。   换做是其他人恐怕早就在一次次的轮回中失去耐心了,可蒲千阳深知自己绝对不能错过救自己的机会。即使希望渺茫,即使真相的拼图散得漫天都是,无数个八分钟叠加起来也能趋近于永恒。   一边在心里记录棋谱,蒲千阳一边在一旁找其他线索,或许能碰到什么小报纸刊登点怪志说夜晚山野传来人声呼唤什么的。   正如祝云宵承诺的那样,他的每一步走得很快。可越往后,老板的思考时间越久。   等不及了。   蒲千阳又一次趴回祝云宵的耳边,问:“之前你答应我的事情还生效吗?”   闻言,祝云宵反应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那有没有一种方法能让你快速相信我呢?”   “比如,如果你跟我说我在十六岁的时候最想要的是一个在家里独属于自己的勺子,只要你说这句话,我就立刻信你,不需要其他任何条件。这是我看完命运石之门后给可能穿越时光来找我的人留的钥匙。”   命运石之门是这两年大火的动漫,即使是再不关注动漫的同龄人可能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剧情。   而凤凰院凶真和牧濑红莉栖之间跨越时空的承诺更是让无数少男少女动容。   说完,蒲千阳在心里打起鼓。确实不是所有人都能因为一件事立刻相信别人的,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期待有人会跨越时空来找自己,但此刻他无比希望祝云宵是那种能相信奇迹的人。   等到祝云宵跟着老板落了一子之后,他扭过头盯着近在咫尺的蒲千阳的眼睛,轻声说:“我想要一瓶带着金粉的粉色墨水。”   因为一些限制,即使有人特意去政府内户籍管理的部门调取自己的档案也无法知道自己的来历。   也因此,而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给别有用心的人,祝云宵不得不与自己曾经的所有习惯割席。   习惯的说话方式,喜欢的东西,个人的爱好,统统都要被舍弃掉。   ——“云宵,你挑一个妈妈会喜欢的墨水颜色,我们给她写信好不好?”   ——“那选那个粉色的吧,还带着金粉,妈妈一定喜欢。”   “那我们半斤八两。”得到回答的蒲千阳非常满意,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对面的书店老板敲敲棋盘,示意祝云宵要走下一步了。   祝云宵扭回头,认真地对待自己对面的对手。 第12章 独家爆料【修】   “如果我能猜到你最想想要什么,你就跟我走吧。”   又经过了几个循环,蒲千阳总是能在自己说出混有金粉的粉色墨水的瞬间收获一双惊诧的眼睛。   所有轮回里的祝云宵确实保证了自己的誓言真实有效,一次次地跟着蒲千阳翻墙来到书报亭。   蒲千阳会在那里快速按照顺序摆出在之前的轮回中两人的对局,然后等待两人自行推进。   在整个过程中,祝云宵还是保持着自己的快速落子的下棋状态,但书店老板的思考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久。   直到最后一次,蒲千阳摆好上一轮回中老板下的最后黑子后,祝云宵跟了一手白子。   老板先是眉头紧锁,然后悠悠叹了一口气把自己手上的棋子放回了一旁的竹制棋篓里,“天才出少年啊,人老了要服气。”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祝云宵看到老人收起了棋子,也把手上的棋子摆到了小桌子的边上,谦虚地说了一句:“承让。”   闻言,蒲千阳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是?结束了!   祝云宵你真是一个聪明还有礼貌的好孩子,我保证,只要我们能帮现在的班长,未来的你和我解决危机,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在迎庆楼给你安排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如果你没有记错的话,那报纸大概是机关党报,一般不对外发售的。”老板观摩着摆在棋盘上的对局,“而至于你说的那个记者,不出意外的话能在三石出版社找到他,就在两个路口外的地方。”   “当然,如果运气好,那个记者可能在办公室写稿,如果运气不好碰到人家出差或者外出采风,那你就有得等了。”   蒲千阳抬手一看表,自己这次还能活五分钟。时间不多,但至少这次可以去探探路,至少可以搞明白那个三石出版社的大门往哪开。   于是他带着祝云宵向老板告辞,“多谢老板,我们先走一步了。”   离开书报亭,两人停在了斑马线前。   虽然路上没有什么车,但还是要遵守交通规则。你看,刚刚过去的那个骑黄色电瓶车的,不戴头盔,这要是放十年后都要罚款五十,朋友圈集赞两百。   在等绿灯的期间,祝云宵问:“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包括的内容太多了,详细一点。”蒲千阳试图扭开自己买的绿茶瓶盖,未果。   稍作思考,祝云宵选择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粉色墨水。”   “你告诉我的,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我说出这个,你就信我。”蒲千阳再次试图隔着校服以扭开自己买的绿茶瓶盖,未果。   “其实我还告诉你了对应的我会直接信你的东西,不过大概你忘了。”两次尝试不成,他转手把手里的瓶子交给了身旁的祝云宵,“给你的下棋奖励,做的好,辛苦了。”   祝云宵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识把瓶子拧开后又递了回去。   “谢谢。”蒲千阳也没客气,接过瓶子仰头隔空喝了两口。   这还是他循环这么多次以来第一次,进食,如果喝水也算吃东西的一种的话。   绿灯亮了,他连忙盖好盖子把水还给了祝云宵,“这次我们要找一个叫祁崇山的记者,走了,过马路。”   祝云宵看着手里的绿茶瓶子,又看了看走在前边的人,抬起手又拧开盖子抿了两口。   蒲千阳对三石出版社是有一些印象的,三石出版社作为地区内的行业龙头,对于其报道的新闻有着非常严格的筛选标准:民生所依,有理有据,针砭时弊。   也正是因为这种态度,他们做不出博人眼球的事情,几年后在新媒体各种头条新闻重磅消息的冲击下解散了。   那为什么一个露营客获救的新闻被三石出版社放到机关报上进行出版呢?   还不等他想明白,两人已经走过了两条街来到了一处三层高的小公寓楼。大门的右侧挂了一块金属的牌匾,上边用隶书印了三石出版社几个大字。   希望那个叫祁崇山的人就在这里吧,蒲千阳心想。   找人,那就按照常规,先问问保卫处大爷,他们就是古代的店小二,茶楼的说书人,宝贵信息提供者。   可当蒲千阳走进保卫处,里边却空无一人。   他隔着贴了层蓝色玻璃纸的窗户看到,保卫处的门打开着,原本应该坐在里边喝茶看报的大爷正在另一侧跟一个胸前挎着相机穿着开襟外套的人起冲突。   开襟外套很是激动,手上比比划划,“不是,我车呢?我那么大一个电瓶车呢?”   “小伙子,你先说你的车长什么样?”大爷不急不躁。   “黄色的,大概这么高,有个白色的加装的后备箱。”开襟外套描述说。   “啊,那个啊。”大爷优哉游哉,“刚刚副社长的儿子要出现场,刚好你的车上有钥匙没拔,就借走了。”   开襟外套一听就更是生气了,“就算我钥匙没拔,也不代表他就可以直接借走而不问我的意见吧?而且现在我也要出现场啊?”   “你跟我喊没有用。”大爷心平气和,“你去跟副社长说啊,让他把自己后院的宝马给你开。还能有空调。”   开襟外套语塞。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属于是无能狂怒,就算大爷确实有一定看管他电动车的义务,也不代表他就要去核查借东西的真实性。   绕绕头,他放弃了与大爷对线,“哎,算了,我走过去吧,罗湖公园也不算远。”   往外走的时候他还嘟囔着,“希望那人好好对我的车。也不要出车祸。”   顺手他将胸前的工牌在门口刷了一下。   “嘀——祁崇山,出。”   听到机器中传出的声音,蒲千阳大喜过望。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竟然就是祁崇山。   蒲千阳赶忙上前拦住了他,祝云宵紧随其后。   “祁记者你好。”   祁崇山有些疑惑,这还是他第一次走在路上因为记者的身份被认出来,有些局促地回道:“你们好,请问?”   “我们是附近中学的学生,有件事想跟您爆料。”   “工人讨薪不成遭陷害,独生女儿为救父母先险失身,这个标题怎么样?” 第13章 小电驴【修】   可恶!虽然理论上自己应该去罗湖公园采访他们最新的文明游客管理办法的实施效果,可面前这个带着微笑的高中生说出的标题实在是太让人心动了!   祁崇山自己当记者这么久,因为跟副社长的儿子有过节自己也被排挤到了边缘的地方,只能捡一些谁都不愿意去调查的新闻。   当然祁崇山不是说这些新闻不值得采访,但作为一个有理想的记者,多多少少还是想有一篇大格局的代表作的啊。   蒲千阳观察到了祁崇山强压下去的欣喜。   心想,这事儿成了一半。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分钟里,他把来龙去脉简要地跟祁崇山解释了一下。   祁崇山很是震惊,区区一个高中里竟然如此藏龙卧虎,不仅有学生充当的黑色中介,还有表面经营小卖铺背后则有大买卖的败类老板,还有能顺藤摸瓜调查来龙去脉还找记者爆料的高中生名侦探。   蒲千阳趁热打铁,煽风点火。   “我们班长的父母手上会有劳动局的回执,这是物证,也是老板要整他们的直接原因。”   “同期被裁的还有很多其他的工人,他们可以作为人证,证明这夫妻俩的行为是合理的。”   “如果有记者愿意对这种事情跟踪报道,一来能解决实际的社会问题,二来也能发挥新闻学的主要职能,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   “孤身调查,一战成名。”   就像这个面它又长又宽,就像蒲千阳画的这个饼它又大又圆。   饼很圆,看着也很好吃,但祁崇山不愧是三石出版社的记者,在这种大新闻的诱惑面前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基本素养。   他疑惑地问:“可是你说了这么多,除了那份你们私自查看的诉状和偷听到的对话,其他都是你的猜测。”   “即使我相信你,可这些内容依然不能作为我用记者证去采访他们的理由,甚至还可能打草惊蛇。”   蒲千阳用赞赏的目光打量了一番这个小记者,如果他没有提出疑问自己反而要怀疑他的专业水平了。   随后蒲千阳补充道:“所以现在只要找到那个失踪的常严泰,整个证据链就穿起来了。至少也能捞到一个无良雇主压榨工人的新闻保底。”   “但是你怎么保证这个常严泰不是真的自己跑路了呢?”祁崇山又问道,“如果是他主动藏起来,就算是警察也一定找得出来。”   因为你之后报道了他露营被困的消息啊!   可蒲千阳没有办法这么说。他非常清楚,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在全世界范围内应该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带着未来的记忆存活着的。他不敢去赌自己向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直接透露未来的后果。   “不过你说得也对,无良雇主压榨工人的新闻已经值得我去调查一番了。”祁崇山从兜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可以加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电话也可以。”   蒲千阳下意识一摸口袋,那里空空荡荡。   祝云宵恰到好处地递出了自己的手机,交给了蒲千阳,“先用我的吧。”   哦,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上学手机揣兜里的坏学生,靠谱。   蒲千阳跟自己比较熟的人从来不客气,直接接过手机熟练地打开了通讯录。   对面的祁崇山见着两人准备好了,就开始背诵自己的号码。   蒲千阳紧接着就在祝云宵的手机上拨通了对方的号码,双方相互致意后告辞。   虽然知道这是徒劳,但蒲千阳还是要为自己离开后的祝云宵做点准备工作。   在他保存号码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祝云宵的联系人意外地简单,加上最新加入的祁崇山,也不过四个联系人。   分别是,妈妈和无名一和无名二。   没有爸爸吗?蒲千阳有一点意外,但他没有打听别人家事的爱好,于是毫无波澜地把手机还给了祝云宵。   谁想到祝云宵问道:“那你的号码呢?我回去可以把他的号码发给你。”   其实蒲千阳已经记住了祁崇山的号码,但他也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借口。   努力地回忆了一下自己高中时期的电话号码,蒲千阳报出了一串数字,随后他的意识又进入了循环。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常严泰刨出来。   抱着这样的信念,在倒下的时候蒲千阳甚至稍微控制了一下方向,保证自己的视线可以清晰地看到宣传栏的内容。   果然上一次死得还是有些匆忙,仔细一看,这新闻下方还配了一张图,虽然已经被裁剪地只剩下一点边缘。   但这一长条的照片里包括了一处港城的重要标志,罗湖公园的白鹅游乐场。   罗湖公园里蒲千阳的高中不算远,但即使他全速奔跑也不够在八分钟内到达那里,更不用说还要找人了。   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交通方式呢,速度不用很快,但最好是方便快捷。   祁崇山的那辆小电驴就不错,还有钥匙。而且印象中,上一个循环中,自己和祝云宵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刚好那个什么人骑着它经过。   也就是说只要我跑得比那个什么副社长的儿子快,我就能拿到那辆小电驴了对吧。   虽然蒲千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带祝云宵去找人,毕竟一个人行动会更灵活,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带上。   首先是让过肩龙记住自己,下一步才是不能让祝云宵在读书的时候被开除,具体表现为让他不要和过肩龙单独起冲突,这样就能来救自己了。   “跟我走,我给你买一百瓶带金粉的粉色墨水。”   十年前的管制还不是很严格,所以骑电动车后座可以带人。   一般人还会为了一个头盔单独设置防盗,所以祁崇山车上自带的头盔加上从旁边顺走的另一个头盔,就有两个头盔了。   两个一前一后坐在小电驴上的佩戴头盔的高中生,完全没有理由被交警拦下来吧。   骑跨上小电驴的蒲千阳拍了拍后座,对祝云宵说:“上车。”   祝云宵一脸茫然,但还是乖乖地跨坐了上去。   “抓紧了。”确认他的头盔佩戴正确后,蒲千阳转过头一扭油门,小电驴就弹射了出去。   骑乘体验马马虎虎吧,没有自己的本田摩托骑着爽。   拐过一个路口后,蒲千阳隐约听到了祁崇山的声音:“不是,我车呢?我那么大一个电瓶车呢?”   虽然有些抱歉,但蒲千阳管不了那么多了,载着祝云宵一路向罗湖公园飞驰而去。 第14章 警戒线【修】   祝云宵觉得现在自己正在经历的事情非常离谱。   抛开他昨天一个冲动就闯进了一个一看就违法违规的交易现场里把班长救了出来不谈,今天自己居然在认识不到两周的前桌的怂恿下,直接翘课逃学跟他溜了出来。   坐在可以被称为“赃物”的电瓶车上,抱着前方的这个人的腰,目光中只有这人在疾驰的风中飞扬的鬓角,不知道前路是何方向。   这也太疯狂了吧。   还有,他为什么知道自己想要粉色金粉墨水的呢?   身后的人的心思没能传给认真骑车的蒲千阳。   不开玩笑,生命安全第一位,其他都要放后边。   不远处,罗湖公园那白色的木质围栏已经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他开始逐渐减速,最后吱地一声,小电驴稳稳地停在了公园外侧。   “安全到站,请下车。”   把小电驴混在一堆其他的电动车里边免得让待会儿可能步行前来的祁崇山发现,蒲千阳把钥匙拔出来揣进兜里。   校服就是这点好,虽然丑陋肥大但功能性很好,至少兜很多。不像自己常年穿的那些定制西装,为了达到贴合身体的效果几乎连个手机都放不下。   还不能吃胖!吃胖了一点就穿不上!   “我们要找的人应该就在这里。”站在公园那简陋的小地图前,蒲千阳开始思考,如果是自己会把人藏在哪里。   来公园找人?这个时间?祝云宵不理解。   “准确的来说其实是救人,能找出这个人,我们就能救班长。”   然后就能救我。   虽然一路上蒲千阳已经向祝云宵解释了一定的来龙去脉,但这多少还是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可当祝云宵想起昨天班长缓缓解开衣服时哭红的双眼,无论这是多么渺小的希望,他都愿意去试一下。   罗湖公园其实是曾经的防空基地改建的,直到现在还依然还在开发中。后边的山林还保留着非常原始的状态,经常驴友在后面的山里迷路。   虽然在几次事故发生后,山体周围都设有标示线给拦了起来,但是依然架不住有些人就喜欢违反规则。   盯着门口的地图,蒲千阳心里有了个猜测。   但比起直接出发,他回过头询问祝云宵的意见:“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在什么地方把人关起来,并且在那人被找到的时候能谎称是露营?”   听到他的问题,祝云宵站在他身后越过头顶观察了一下公园的环境,随后伸出手指指在地图中一处外围的山体上,“我应该会选这里。”   见祝云宵的想法跟自己不谋而合,那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   但蒲千阳还是追问了一句,“理由呢?”   这二道手续的目的无他,自己未来的那个小助理别的不行,蒙答案的水平一流。总是能用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歪打正着,搞得蒲千阳不得不防。   “这里不在公园运营的范围之内,绝大多数游客不会前来。乍一看这里在山的深处,但其实临近外侧马路,提供食物和饮用水的供给可以非常方便。而且在悬崖旁边,被关起来的人在没有专业设备的肯定也爬不下去。”祝云宵认真地回答道。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蒲千阳也伸出手,以祝云宵的手指所指的地点开始,划到了两人所在的门口,规划出了一条最短的道路,“走吧。”   罗湖公园,最重要的就是湖。湖本身占据了整个公园的绝大部分面积,不过幸运的是,两人所在的西门离目标很近,不然下一个循环蒲千阳就得想办法把小电驴开进来了。   看着走在前边的蒲千阳,祝云宵第一次主动问:“你一直这样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在通常情况下都是标准的好学生。”蒲千阳回答道。   “现在这是紧急避险。”虽然只是提前了十年而已。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来到了山脚下,一条黄色的警戒线明晃晃地拦在路边。旁边立了一块牌子,禁止从此处上山。   这不就是告诉我,此处可以上山吗,谢谢。   蒲千阳站在牌子旁边把警戒线往上一拉,回头对祝云宵说,“跟好学生走一趟不?”   说得好像有的选一样。   两人顺着一条前辈踩出来的勉强可以被称为路的途径向上走着。不多时,一根黑色的粗壮电线匍匐着从草丛里延伸了出来。   还有意外收获?   蒲千阳最开始想的还是作为被雇佣的绑匪多少应该这几天啃啃压缩饼干被虫子咬几个包什么的,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敬业。   直接牵了一根电线这可太秀了,现代版顺藤摸瓜不过如此了。   跟着电线,两人来到一处非常隐蔽的洞口。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在这种地方还有个不小的山洞的。   在山洞里,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地放在地上,周围两个带着口罩的人在另一边煮火锅。   仔细一看,那地上的男人嘴角还残留了不少撕下透明胶后剩下的痕迹。   这人的长相跟班长还多少有几分神似。   左边的人从里边捞了一个鱼丸出来,丢进嘴里,边嚼边说,“我劝你小子老实点,也别想着有人能来救你了,还能少吃点苦。”   被放在地面上的男人虚弱地开口说:“你们知道你们在违法吗?”   “富贵险中求,这都不知道?还读书人呢。”右边的人又捞了一片羊肉出来。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钱也不要,就把我关在这里。”蠕动两下,常严泰把自己从面朝地面调成成了面朝天。   “这你就别管了,等这时间过了,我们就会把你送回去的。”左边的人有些不耐烦,“你要是不想接着被塞抹布就最好闭嘴。”   这就很奇怪了,还送回去。他们不怕常严泰回去报警吗?还是说,他们有后手,保证他就算回去了也不能报警?   不过这些都暂时不重要了,关键是自己要没时间了。   “手机给我一下。”蒲千阳修长的手伸到了祝云宵面前。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有带手机的?祝云宵虽然有这样的疑问,但还是把手机拿出来解锁交给了蒲千阳。   只见蒲千阳在通话界面按下了三个数字,110。   嗯?   “你不会以为我能拉来一车人跟他们打一场吧?”他在等待接通的时间看着祝云宵惊讶的神情,调侃了两句,“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您好,我要报案,有人在罗湖公园被绑架了。” 第15章 信口开河【修】   在电话里,蒲千阳简单地叙述了山洞内的情况和上山的方法。   “顺着黑色的电缆走上来就行,我们会去接应你们。”在挂掉之前,蒲千阳还特意嘱咐一句,“记得来的时候不要拉警笛。”   距离罗湖公园最近的警察局不过几百米。   更何况是这种涉及到绑架性质的案子,只可以用光速出警来形容。   不多时,两人来的路上就出现了几个穿着制服的身影。   “请问,刚刚是你报的案吗?”为首的警察看到了蒲千阳和祝云宵。   “是的,绑架现场就在后边的山洞里。”   劫匪们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吃着火锅唱着歌,就能被警察一锅端了。   经专业人士观察,发现绑匪并没有什么武装。于是警察小队直接冲了进去,实施了抓捕。场面一片混乱,倒在地上的常严泰深受其害,混乱被踩了好几脚。   “不是上头已经处理过报警的事情了吗?怎么他们会找过来?”被压在地上的左边的绑匪歪过头小声询问。   “我怎么知道啊。不会是那个高中生怕了,把我们出卖了吧?”同样被压在地上的右边的绑匪回复道。   站在山洞外边的蒲千阳出声提示:“警察叔叔我举报他们讲小话。”   随后两个绑匪被警察摆放成了头对脚的状态,彻底杜绝了两个人偷偷交流信息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常严泰也被解救了出来。之前可能是一直吊着一口气,当他的处境安全下来的时候,终于,他昏了过去。   现代人的心理就是这么脆弱。   处理完的这一切的警察终于得空打量了一下两位身穿校服的报案人。   他公事公办地交代道:“稍后可能需要你们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这话在蒲千阳的脑海里打了几个转。   有点麻烦,刚刚有绑匪才说过有人能处理报案的事情,那么八成警察局内部有内鬼,这要是让内鬼看到了笔录签名不是给祝云宵找麻烦吗。   于是他诚恳地装傻:“可是我们还要回去上课啊。”   “可是你们明明在上课的时间出现在了这里。”警察面无表情不吃这一套,“所以应该也不差这点时间了吧。”   说得有道理。   蒲千阳点点头,随后一把揽过了站在高一点的石头上的祝云宵,回复道:“警察叔叔,请您通融一下,也不是我想翘课,主要是我这位兄弟上一个课间失恋了,有点想不开,我陪他来散心。”   在场的警察:?   祝云宵:?   “叔叔,你应该有所耳闻,现在高中生的心理问题都非常的严重。很多人稍微受到打击就会精神萎靡一蹶不振。”蒲千阳完全没有任何由造谣带来的心虚,反而情真意切地说,“更何况他是失恋,被甩的那个。”   “我兄弟可是九八五的成绩,就是人太爱钻牛角尖。要是因为这个心态爆炸考不上大学,那可太可惜了。”   先预设一个惹人怜爱的形象。   “我这也是没办法,才勉为其难地带他出来,干点解压的事情。”   陈述自己的无奈。   “错了,真的错了。他不应该把身心寄托在女人身上的。我们也不应该逃避问题而翘课的。我们不应该翻过警戒线上山的。”   道歉先发制人,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一套组合拳下来,原本想教育两句的警察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可能没见过这么能说会道的高中生,最后他只得找了个话头,“你们这一趟也算是将功赎罪了。赶紧回去上课吧,笔录等最后事情调查完再补上。留个联系方式。”   祝云宵本来想说话,但侧腰被蒲千阳捏了一下,注意力被转移了。结果就被蒲千阳抢了先,留了蒲千阳自己的电话。   虽然这样对这个世界线中后续的自己不是很公平,但至少把祝云宵摘出去了。   “好的好的,谢谢您。人民警察为人民。”   见事情了结,警察也放松了一些,打趣说:“下次你兄弟要是失恋呢,你周末再找个其他途径帮他走出来。前两天你们学校还有一个女生跳楼来着,也不知道你们的老师都在干什么。”   还有这事儿?你有什么头绪么?   看着祝云宵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蒲千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   不用问了,你有。   但应该跟我没关系吧?   一群人连押带抗,浩浩荡荡地下了山。   迎接他们的是神色紧张的园区管理和刚采访完罗湖公园游客管理成绩的祁崇山。   祁崇山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大概是有新闻送上门可以写的快乐和刚刚的工作白干的痛苦混合而成的表情。   始作俑者有自知之明,但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小记者,好好写,待会儿我就去检查你的劳动成果。   等到蒲千阳的意识回到十年后的医院,他发现宣传栏张贴的那张报纸的右下角确实变成了其他的新闻。   标题是:原生态深山成为绑架场所,港城进行暴风开发整顿。   感觉不太对劲,就这?   蒲千阳回想起了当时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不报警呢?班长父母也是,常严泰自己也是。   再加上这避重就轻的新闻标题。   那么就是说,常严泰在获救之后还有其他软肋被抓着,导致他自己没跟警察说实话,导致祝云宵最后还是被报复了?   啊,头疼,感觉要长第二个脑子了。   可就算自己重生的第一时间就跟警察举报,就算自己能找到门路去亲自审问,自己也肯定活不到那个时候啊。   此刻,蒲千阳突然想到了当时右边的绑匪的说的悄悄话。   ——不会是那个高中生怕了,把我们出卖了吧?   好家伙,这线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自己竟然给忽略了。   能给班长牵线,能真的出现在交易现场,甚至绑匪都知道他的存在。过肩龙不就是最好的信息来源吗!   过肩龙又一次出现在一班的门口,“祝云宵,出来聊聊。”   还不等祝云宵回答,蒲千阳却直接回复说:“聊!都可以聊!”   “带我一个。”   “跟你有什么关系?”过肩龙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   “当然跟我有关系。”蒲千阳走到过肩龙面前,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肩,“常严泰也欠着我家钱呢。人被你们抓走了,钱要不要也替他还一下?” 第16章 谈,都可以谈【修】   此话一出,教室里整整懵了三波人。   第一波人是过肩龙,他纳闷,这常严泰被绑架的事情难道不应该瞒得死死的吗?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知道?   第二波人是班长常思锦,她不理解,为什么自家叔叔怎么还欠了同班同学蒲千阳家的钱,以前完全没有听他提过啊。而且这年级第一为什么家里搞民间借贷啊?   第三波人是祝云宵,什么人会抢答别人的问题啊?他本想反驳蒲千阳,可看到过肩龙和常思锦的神情,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好像,跟这个人还真有关系。   刚刚胡说八道完的蒲千阳很满意现在的效果,但班级里显然不是个套消息的好地方。   于是他说:“走,教室是学习的地方,要聊出去聊。”   典中典的老师发言。   过肩龙怕不是对这种话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竟然真的转身向教学楼的门口走去。   蒲千阳悠哉地跟在他的后边。   余光里,数十步之外跟了个班长,班长身后不远跟了个祝云宵,祝云宵身后还跟了个情报乐子人祁一山。   现代版螳螂捕蝉,充分展现了自然界的食物链的丰富程度。   又拐过一个墙角穿过一条连廊,尽头是旧校区的校舍也是校内监控的死角。这里常年堆放诸如拖布笤帚之类的杂物,一看就是最合适不过的谈话地点。   至此过肩龙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人高马大的他终于有了点校霸的样子,反手拎起了蒲千阳的领口把他怼在了墙上,低声道:“常严泰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因为离得太近了,蒲千阳甚至能看到过肩龙这个青春期男生脸上的青色的胡茬。   太近了!   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他曲起腿,用膝盖顶住过肩龙的前胸,直接把人蹬开了。   落地后掸了掸领口,蒲千阳略带讽刺地说:“搞灰色产业的中介都像你这么冲动吗?”   从柜子里取了一块最干净的抹布,蒲千阳把堆在这里的一张缺了个角的课桌擦了出来,随后坐了上去。以一个非常放松地姿态继续说:“我没想举报你们。搞黑恶势力的,借高利贷的,大家相互之间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条线上的蚂蚱。惹不起。”   “人情这种东西,欠来欠去都是筹码和契机。这次看走了眼,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但钱不一样,是多少就是多少,借出去的和要还的部分都明码标价。”   “而且有优先级。跟医院里的命一样。”   蒲千阳在自己创业的过程中没少跟类似的人打交道,充分理解他们畏威而不怀德的本性。   对付这种人,你只能抬高自己的地位让他们怕你才行。   过肩龙很吃这一套。他看着曲起一条腿坐在课桌上的蒲千阳,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但自己也不能显得太弱势,不然后边自己也没法混了。   于是他也拖过另一张桌子坐了上去。可谁知这张桌子的腿短了一截,刚坐上去就一个歪斜差点让他摔下来。   刚刚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变得滑稽了起来。   蒲千阳笑了一下,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要么交人我们冤有头债有主,要么替他还钱我们把借据转给你们,选一个?”   过肩龙此刻还是非常谨慎,他反问道:“常严泰欠了你家多少钱?”   “不算多,但也不少。”蒲千阳拒绝正面回答问题,“最重要的是那是我们新任老板放出去的第一笔,就这么被他跑了,他可是大为火光。所以才让我来问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看着过肩龙将信将疑,蒲千阳换了个套路,开始示弱,“其实我也不想找你的,我一个年级第一放着乖学生不当,非要在学校跟你扯上关系我图什么。”   好像起了一点反效果,经典学霸瞧不起人。   “可好学生有用吗?屁用没有。学习成绩再高,卷子上的分数也不能换成钱。如果没有老板帮忙通融,我爹早死在医院了。”   虽然是胡编的,但达到了欲抑先扬的效果。过肩龙的眼中出现了一些共情。   “新任老板对我有恩,我报答他是应该的。虽然理论上我们是敌人,但我知道其实不是。只不过可能有些误会。”   统一战线,拉近距离。   “如果人你们想压着,我们完全没问题,他人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只要钱回来了就行。”   优先让步,表现诚意。   “精彩!”祁一山赞叹道。   被压在他头上的祝云宵和站在一旁的常思锦立刻摆出让他收声的姿势。   此时这三人正在另一边一墙之隔废弃的教室房的木质门口处偷听蒲千阳和过肩龙的对话。   “不好意思,我们确实不知道这事儿,但人暂时是不能放的。”过肩龙没有正面回答,“你们也别找了,不可能让你们找到在哪。”   刚刚还让祁一山收声的常思锦也没压住情绪,差点就要冲出去,被另两人拉住了。   “那就是选第二个咯?”蒲千阳面不改色,“怎么交易?”   过肩龙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他那两间铺子按市场价卖,也最多五十万,可你们不是不做一百万以下的生意吗。难道你们新老板连这点钱都得捡?”   “年轻人没那么多讲究,你也可以理解为新老板现在只能走点低端线,日后再说。”蒲千阳撒谎连眼睛都不眨,揪着问题不放,“怎么交易?”   “我自己不能做决定。”过肩龙毕竟只是个中介,中介再牛也不能替老板拍板。   “你也说了,那钱对我们来说不是大钱,关键在于意义。”蒲千阳把腿放了下去,双手撑着膝盖身体前倾,“不赔本是底线,小赚就更好了。”   “你们老板看起来有大计划,缺钱?”   兜兜转转,这一句话算是戳到了重点。   回想起之前一探小卖铺的时候老板对于新生意的渴望,大概率是真的缺钱。虽然嘴上说是要杀鸡儆猴,但本质上必然另有所图。   于是蒲千阳干脆往身后的墙上一靠,自如地说:“就算人没了,一时半会儿他的那两间铺子也卖不出去,不过担保人的房产可就不一样了不是吗?”   “有没有可能这钱就当我们入了股呢?”   “不然从法律上来讲,也是还我们钱的优先级更高。”   “还钱,或者做个朋友。”   “问问你老板怎么选?” 第17章 真相只有一个【修】   这种送上门的融资翘杠杆机会,多少金融高材生都没办法拒绝,尽管它看起来有点问题。   过肩龙明显心动了。   蒲千阳感受到了他的心动,于是决定添一把火。   “限时两分钟,过期不候。”   说完这句,他起身走到了隔壁的房间门口,打算自己进去给过肩龙留一点思考和联络的时间和空间。   在他拉开门的一瞬间,贴在门上偷听的三个人齐齐倒了出来。   要不是蒲千阳反应快,用腿和手臂拦住了祁一山和常思锦,用肩颈接住了祝云宵,硬生生把三人塞了回去,怕不是今天这狐假虎威的局就要破功了。   听见隔壁的门一关,过肩龙立刻就掏出了电话跟人沟通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蒲千阳感叹道:“好多人啊,小小的废弃教室居然能集齐了您几位,真是奇观。”   “这不是重点,跳个窗也就进来了。”祁一山迫不及待地问,“蒲哥,你这么牛的吗?又是搞集训又是干活儿又是谈交易的。”   “假的。”   “所以……”同样非常疑惑的班长弱弱道。   蒲千阳自然知道这几人想问什么,直接一一答道:“常严泰没有欠我钱,港城或许有个新的灰产老板但我不认识他,昨天我不在,不过我是好学生这点是真的。”   祁一山目瞪口呆,结巴了几下,“那你图啥啊?”   图什么,当然是活着啊。   蒲千阳叹了一口气,回答:“人间正道,这个回答喜欢吗?”   随后他扭头看向班长,说:“现在我们可以算是自己人了吧,可以把真相告诉我们了吗?”   可不是吗,再怎么旁敲侧击也没有直接问当事人来得快。   可班长却没有直接回复,反而低下了头。   蒲千阳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班长,你看。”   随着班长抬头,他伸手指向祝云宵,“这个呆瓜昨天把你救出来,结了梁子,不出意外以后也会被继续找麻烦。”   然后转向祁一山,“虽然这个人看起来是来搞笑的,但如果不是他带着你翻窗户进来,你早就被发现了。”   最后他把手收回来按在自己的胸前,“至于我呢,确实出于一些个人的私心才搅合进来的,你倒不用觉得欠我人情。”   “如果你愿意说出真相,这会对我们帮助你解决困难有很大的帮助。四个人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强一些。”   听到蒲千阳的宽慰,班长终于下定决定,把她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常严泰是她父亲的弟弟,年龄差比较大那种。虽然不太擅长读书但做生意脑子很灵活。   前些日子他登门拜访说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希望我们家能多借他一些钱。   因为之前的几次借钱都很快就归还了,而且利息很高,我爸妈商量了一下就同意了,甚至为了能借调到足够的资金还把自家房子做了民间抵押。   可谁知先来的是债主,他们找上了门要收走抵押的房子。我们才知道常严泰失踪了,谁都联系不上他。   听到这里,蒲千阳大概明白了。这债主八成跟小卖铺老板认识,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他本人。作为领导能知道班长父母的社会关系不奇怪,只要常严泰不出现,他这一出里应外合就可以把班长家的房子收走。   只有一点说不通了,折腾这么一大顿,他们就为了这,一套房子?于是蒲千阳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所以机会的具体内容你知道吗?”   班长摇摇头,“爸妈没跟我说,只是说马上就能发大财了。”   在这个时代发大财的机会蒲千阳早在第一次穿越的时候就想了个遍,那里边班长父母和常严泰能接触到并且敢去做的不外乎那么几条。   “班长,你家抵押的房子在哪里?”   班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蒲千阳这么问,但还是如实答了。   听到那个地名的蒲千阳一拍大腿,这就对了。   拆迁!而且是按面积拆迁!   常严泰一定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班长家附近要拆迁的事实,才会去借这么一大笔钱。而班长父母愿意借,一是因为信任政府的背书,二是只要能及时还款,户口依然是自己的,房子面积也是自己的。   在这个时间,班长家所在的那个区域出售的房产数量其实很有限,流动性很差,卖方也想尽快脱手。几乎可以说是先到先得。十年前银行放贷审批其实不是很严格,在这种情况下,以最低首付价格抢到手,等到随后的按面积拆迁就可以填平所有的杠杆。   高风险高回报,只要能打好时间差,确实是一个可以称为普通人暴富的机会。   但这种消息,不可能只有一个人知道,比如小卖铺老板也许也知道,可是他的资金流已经投到了工厂建设上。   于是他打起了自家闹事员工的房产的主意,再委托灰色产业的中间人调查一下,就恰好能抓住常严泰这个机会拿到班长家的房子。   一来为了出气,二来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也正在此时,过肩龙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想必是已经商量好了。   蒲千阳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场面要装,生意不沾。   他挥手示意几人先藏好然后找机会赶紧回教室,随后开门走了出去。   “怎么说?”   过肩龙惋惜地说:“老板说谢过汤老板好意,不过不用了。人他们很快就放,请稍微多等几天,如果有机会再合作一定自罚十杯。”   钱不还,人不放,还攀交情,恶心。   蒲千阳耸耸肩,表示:“有点可惜,但希望没有下一次了。”   没有下一次?那可不行。   过肩龙正琢磨着怎么多搭一道关系,可蒲千阳却趁他愣神直接离开了。   废话,拉大旗扯虎皮这种事,多说多错。   不过地下老板姓汤这件事或许在以后的循环中还有点用。   回到班级,蒲千阳掏出书包里的手机飞快地编辑了两条短信。   第一条,关于罗湖公园的山上有人遭到绑架,两个绑匪一个受害人。发送给当时留下了联系方式的警察。   第二条,关于小卖铺老板联合民间借贷绑架相关人员意图抢夺劳动仲裁员工家产。发送给祁崇山。   他信任祁崇山的业务水平,一定能挖掘出所有的内容。   他刻意隐瞒了班长的内容,因为这是祝云宵的愿望,也是一个成年人对两个未成年人的保护义务。   随后他失去了意识。   意识回归的第一时间他立刻看向公告栏,果然那里的标题已经变成了:扫黑除恶专项组进驻港城。   成功了吗!   是成功了吧!   祁崇山,谢谢你!也谢谢这么努力的我自己!   再次被推进熟悉的急诊室,蒲千阳终于听到了一句从来没听到过的话:“祝大夫,病患就在里边。”   你可算来了啊,十年后的祝云宵! 第18章 有用但不多【修】   久别重逢在手术台上,虽然不是很体面,但也总比其他的都市小说里久别重逢在清晨的床上好。   在蒲千阳的印象中,祝云宵转学过来好像没多久又转走了,所以一开始自己没记得他也应该算是情有可原。   毕竟当初拿了保送资格的自己连高考都不用参加,整个高三,别人在刷题,他不是在泡图书馆就是在想怎么搞钱,那种寒窗读过书的同学情倒是有,但不多。   搞钱,对,搞钱。   原因先按下不表。总之就是他一上大学就开始创业了。   从寝室内的孤军奋战开始,到有了几个伙伴。从地下室的办公间搬到窗明几净的写字楼。   行业也算是赶上了风口,公司业务扩张地挺快,甚至还会有猎头来挖人。   一时间还算是个校园风云人物。   可独角兽公司往往只有两个结局,被大公司兼并,或者被大公司复制业务然后挤死。   那时他可算明白了什么叫降维打击,也明白了那句“消灭你,与你何干”的傲慢与霸道。   那怎么办?打不过就加入吧。   所以才有了在迎庆楼里以一当十的集团代表商业精英蒲千阳。   有些非常累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场自己没有选择创业或者是干脆摆烂,现在是不是可以不这么累,可以更快乐一点。   可以体验兄弟网吧五黑,可以在考完驾照的第一时间租个破车到处玩,也可以找个喜欢的人天天黏糊在一块。   可惜没有如果。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但骚动不会带来任何收益,所以现在他也懒得琢磨这种心思了。   只是猛地见了现实中的老同学,勾起了点细碎的回忆。   下一秒,蒲千阳就收敛了这些没什么用的想法,专心地注意着祝云宵的动作。   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和头巾的祝云宵跟十年前看起来很像,又不太一样。   属于人还是那个人,但气质变化很大,只不过倘若走在路上碰面,蒲千阳可能不太敢去认的那种。   祝云宵一边看着各种仪器上的数据,一边吩咐其他人准备相关的器材,顺便给自己的手上套了双白色乳胶手套。   手指还是一样的修长且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边缘也打磨得非常圆润。   蒲千阳上下打量一番,感觉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不枉我重生那么多次帮你解决问题,保你成为大夫。   以及,你可算把你那个刘海剪掉了吗!   祝云宵走到蒲千阳身边,俯下身来对他说:“你的状态不是很好,大概率需要手术。”   确实,不然我来这干嘛呢。   “稍候会对你做各项检查,明确手术指标。”   是的,你们之前一直在干这件事。   “随后会把你推到手术间进行手术。”   等等,我有一个问题。   之前那两个工作人员好像说,你们今天心内的手术都排满了,那谁来给我做手术啊。   不会是你吧?!   “我的指导教授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哦,摇人啊,那没事了。   嘀!————   两人旁边的连在蒲千阳身上的心电监护仪器发出了警报。   和之前一样,屏幕上显示的那条线的波动幅度开始减小。   祝云宵立刻安排了心脏除颤的抢救。   他快速上手解开了蒲千阳的上衣扣子,然后接过了护士递过来的除颤仪。   “三,二,一。”   一股电流贯穿了蒲千阳的身体,但并没有起到预期中的效果。   “三,二,一。”   可能是一种玄学,在其他医生手中没有什么效果的诊疗手段在祝云宵这里倒是起了作用,逐渐微弱的心跳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嗯,起码目前还是正常的。   难道这就是神的眷顾?天生应该成为医生的男人?   祝云宵一边检查蒲千阳的身体一边嘱咐道:“去问一下教授还要多久。我的手机在外边,密码六个五。”   之前的医生愣了一下,随后听从他的吩咐转身摘了手套离开了手术间。   分配完其他人的任务后,像是安抚一样,祝云宵对蒲千阳说:“你会没事的。”   嘴上说得挺温柔,你这血是一点让没少抽啊,就旁边这小护士,已经抽了自己三四管血了。   但他的腹诽没有被祝云宵接收到,人家该干嘛干嘛。   根据自己的检查,祝云宵初步下了判断,然后他向护士询问道:“他的血型检查了没有?手术时的血至少需要800cc。”   护士回答道:“我现在就检测他的血型,血常规的结果很快就出,也请您去签署一下相关文件。”   祝云宵点点头。   整个手术室的人都在忙,只有一个闲人,就是躺在台子上的蒲千阳。   不知道是不是轮回重生的赠品,自己的意识其实非常清醒,也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天花板他已经看腻了,之前还只是知道有横竖有几块,现在几乎连哪块上边有裂痕都记得住了。   于是他微微斜过眼睛,开始观察其他地方。   呼吸机,看着有点旧了,希望医院的采购当时少拿点回扣。   小护士的鞋有一边的鞋跟磨得很严重,可能走路姿势有问题。   祝云宵白大褂的胸前的口袋里插了好多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同事顺光。   要是这次能活下来,我当场买一整箱刻着你名字的签字笔当礼物给你,使用内侧激光镭雕工艺,别人绝对扣不下来那种。   当然,金粉墨水也来一套,赤橙黄绿青蓝紫,不信没有你喜欢的颜色。   刚刚被指派做血型分析的小护士满脸不可置信,抬头对祝云宵说:“他的血型是RH阴性。”   面对这样的消息,祝云宵面不改色,“前些年,港城血库已经搭建了稀有血型应急献血机制。再加上平常的储备,就算是稀有血型也能调到。”   厉害厉害,不愧是你。等我下了手术台恢复好,我也去加入这个什么机制,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小护士不说话了,快步走出了手术室。   祝云宵检查着各种准备工作,就等那边通知说可以带人去手术间。   蒲千阳自我感觉良好,仿佛很快自己就可以结束手术下地走路,重新坐回谈判椅一样。   可下一秒,刚刚出去的小护士突然又冲了回来,声音颤抖地说,“血库那边说没有RH阴性的血。”   “一袋都没有。” 第19章 去办公室【修】   是不是有病啊!   愤怒的蒲千阳再一次从课桌上爬起来。   血库调不来血这种问题,这也是我能解决的问题?是我能在十年前就解决的问题?   我只是个高中生啊,还是只能活八分钟的那种。   哦,不对,现在我能活三十五分钟了。   正如第一个轮回中那位大夫的感慨一样,如果祝云宵在,自己可能不会死。   确实,在得知血库没血之后,他为自己安排了自己诸多其他的补救措施,包括根据一些过往记录给同血型的人打电话,甚至尝试过跨院调血这种操作。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终自己的生命还是停留在了11:21分。   三十五分钟,确实比之前多了不少,但那也没有用啊,知不知道什么叫杯水车薪,什么叫螳臂挡车,什么叫蚍蜉撼树!   生气归生气,可蒲千阳没有忘记重生时间的判定机制。   为了保证自己下一个轮回还能活三十五分钟,他用手机把举报信息分别发给了警察和祁崇山。   过肩龙如期而至,但这次还不等他开口,蒲千阳先发了难。   “泥菩萨来找金佛身,破天荒头一回见。”   废话,自己现在一肚子火儿。   作为一个成年人,一般他排解自己情绪的方法是运动和看风景,反正对别人泄愤这种行为并不符合他的价值观。   即使是当初自己被别人背叛了,整个公司都要拱手送人的时候,他都是笑着签的字,再送一句好聚好散。   虽然是有点阴阳怪气那种。   但现在不一样,自己不仅是一个犯错可以被原谅的年纪,还是保送的好学生,老师的心头肉,更何况面对的还是一个明显来挑事儿的人。   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完美的发疯场合,天时地利人和。   “你现在怎么敢来的啊?江湖事江湖了,来学校找茬也不怕自己跌份儿。”   “原本很看好你的,结果你就这么对待别人的信任?对自己没有要求和职业规划的吗?”   被阴阳怪气PUA的过肩龙不明所以,但作为灰色中介,他多少有一些对于危险感知的嗅觉。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突然对自己发难,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过了两秒,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拿出手机,见到来电人,过肩龙眉头一皱,随后退出了高三一班。   原本班级里紧张的态势就缓解了下来,同学又把注意力都转移走了。   祁一山也顺势凑了过来,“蒲哥,你怎么了?”   蒲千阳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颈,回道:“没怎么。突然有些不爽,可能是睡觉压到胳膊了吧。”   祁一山接受了他的理由,自己一觉起来发现胳臂麻了也会很不爽,随后就势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那来听个爽的,班主任找你。我路过的时候看到她办公桌上放了个邮政快递的邮件。”   “应该是我的录取通知到了。”蒲千阳也不想瞒着,反正早晚大家都会知道,还不如这个消息让自己公布了。   原本嘈杂的班级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不少优等生投来了羡慕或者嫉妒的目光。   只有祁一山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瞬间瞪大了眼睛,感慨道:“牛的啊兄弟,苟富贵,勿相忘。”   刚刚发泄完情绪的蒲千阳已经恢复了理智和平常心,他对祁一山说:“一起去吗?路上请你喝饮料,随便选。”   没有人会拒绝免费的午餐,更何况这是自己应得的,祁一山当即答应:“走着。”   两人刚走出教室,一个别的班的女同学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敲了敲教室的门。   “请问祝云宵同学在吗?教导主任叫你过去。”   靓仔祁一山回头,竟然有人敢公然挑战自己老师最爱的跑腿帮手的地位?   那同学真的是来传话的,看到祝云宵点点头站起身后就离开了。   但祁一山不能允许这个校园里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于是他特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同样要前往办公室的祝云宵追上来。   看到蒲千阳还在大步向前,祁一山当即捡了个话题试图拖延他的脚步,“蒲哥,你觉得会是什么事情找他?”   “我怎么知道,我跟他又不熟。”蒲千阳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祁一山的小九九,但反正自己也不着急不来,也就顺着他放缓了步速。   前几次过肩龙来找事儿,估计这个传话的同学也没敢打断他。后几次,祝云宵直接被自己拐跑了,传话的也没找到他人。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祝云宵还被教导主任请去喝茶过。   有些人表面看起来是个好学生,但本质上居然能到处挑事儿。   嗯,比如我,也比如祝云宵。   祁一山试图引起蒲千阳的兴趣,“可是那个同学说是教导主任找他呢,教导主任啊。”   我跟教导主任也不熟啊,你这个重点等于白画,蒲千阳哭笑不得。但为了不让场面变得尴尬,他随口说:“那我猜是跟七班的那件事有联系。”   祁一山先是眉头紧皱,随后显露出一副恍然大明白的表情。   “不愧是你。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学习呢,没想到学校的八卦你也没有放过。”   不,是你之前跟我说过祝云宵刚来两个星期就跟四班和七班都起了冲突,过肩龙能跟自己在一个榜上那就应该是应该是理科四班的。那么排除这个选项之后就只剩七班了。   几句话的功夫,祝云宵已经走到了两人身后。   祁一山立刻发动了自己人类亲和的天赋试图跟他聊一聊,祝云宵也非常礼貌地回应了他的话题。   礼貌,非常礼貌。在社交场合,礼貌还有一个同义词,叫做距离感。   任凭祁一山怎么发挥,祝云宵总是能把话题截断在一个界限上,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最后,祁一山放弃了挣扎。   听完了这一切的蒲千阳表示,非常精彩。   祁一山凑到蒲千阳耳边吐槽道:“怪不得到现在中午吃饭他都得一个人去,这根本没法聊。”   “我觉得你不能这么说,或许人家就享受这种孤独呢?”蒲千阳先是低声回复了祁一山,随后转过头对祝云宵说,“班长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不等祝云宵回复,他又接着说:“别问怎么解决的,顺手而已。”   话音刚落,三人来到了教师办公室。   在港城高中,办公室是按照学科分类的,左边一排教室依次是语数外物化生政史地和其他。而管理层,也就是教导主任和行政管理的办公室则在另一侧。   给祝云宵指了方向后,蒲千阳和祁一山就走进了数学教师的办公室。   高小梅的办公桌在里侧,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他们进来了。   正是下课时间,老师们基本都在闲聊。   另一位老师正站在高小梅的办公桌旁,苦口婆心地劝道:“小梅,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就你这小身板,没事儿也别去献血了。”   “你不献,我不献,那要手术的人怎么办。”小梅笑着摇摇头,“平常不是教育学生要博爱么,怎么轮到自己就双重标准了呢?”   同事有些急,“可是……”   “你放心,我有数的。”高小梅笑了笑,随后就跟走过来蒲千阳和祁一山二人招了招手。   可她刚要说话,对面的办公室传出一声断喝:“你到现在还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 第20章 听墙角【修】   声音隔着两层墙依然洪亮,而且吐字清晰,蒲千阳觉得教导主任这个职位实在是屈才了。   怎么都得去音乐学院进修一下,化身国产帕瓦罗蒂才值得。   但在这间办公室里,话题还是要回到自己身上的,于是他开口道:“老师,你找我?”   高小梅也被教导主任震得懵了一下,在蒲千阳出声后,她回过神想起了自己的正事。   “对,这个,给你。”她拿起了桌面上写着蒲千阳名字的邮政快递交给了他,“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是要当事人来拆啦。”   不同于十年后的花里胡哨的录取通知大礼包,在这个时候,大多数录取通知书也就是一张纸,最多再加一份硬质外壳。   蒲千阳笑了笑,抬手就拆开了薄薄的纸质快递,从里边抽出了一张印有中国最高学府印章的A4纸。   祁一山当场凑了过来,啧啧称奇。   “恭喜恭喜。”   “太好了。”   周围的老师纷纷鼓掌祝贺。有天赋的学生是可遇不可求的,他们本身的天赋的重要性远超过教育的重要性。   高小梅轻咳一声,叮嘱说:“就算被提前录取了也要好好学习,但你可以学点你喜欢的。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就行。”   蒲千阳点点头,这句话他是记得的,但对于现在的自己没有什么帮助。   血库的问题是自己最关心的。   冷静下来想一想,如果没有解决方法,自己就不会重生在十年前。   三十五分钟很少,甚至上不完一节课,但无数个三十五分钟加起来就不一样了。   “老班,下次你讲题的时候也有这么温柔就好了。”祁一山打趣说。   “那你们倒是给我好好听啊!”高小梅瞬间找回了自己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的高级震慑力,“出题人挖一个坑就掉,挖两个坑就连环掉。讲过还错,不会就是没讲。”   越说高小梅越激动,反手从桌子上批改的卷子里抽出了祁一山的那张,开始精准打击。   预备铃拯救了祁一山。   听到打铃的声音,高小梅停止了输出,说:“回去准备上课吧。”   祁一山跪安后当场光速开溜。   蒲千阳则规规矩矩跟各位老师道别,然后两指夹着快递袋慢悠悠地往回走。   看着祁一山拐过楼梯的残影,他也不想追了,就直接问:“饮料喝什么?”   “随便,不要东方树叶。”祁一山的声音幽幽地传了回来,听起来像是已经跑到了大门口。   东方树叶,没那么难喝吧。蒲千阳回想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喝这款饮料的感受。   正当他路过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虽然说,八分钟轮回的时候自己没有帮祝云宵解决这个问题,他依然出现在了手术室。   理论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应该先去找找血库的线索。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但是吧,人活着就事来多管闲事的。   刚好,你看,这个门它有个缝。   从门缝里看过去,教导主任面前有两个穿着校服的身影,左边的高个子是祝云宵,但右边的蒲千阳认不出来,只能看发型认出来是个女学生。   一男一女的配置一般只会出现在抓早恋的场合,可就祝云宵那个性格,连中午吃饭都没人主动跟他一桌,更何况好像他转学过来也没多久,还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房间里,教导主任好像从暴怒中缓了回来,挥挥手让右边的女生先离开了。   门外的蒲千阳立刻装作帮老师取东西路过的样子,在那女生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记下了她的样貌。   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个女生为什么眼睛还在流泪但表情却在笑啊?   等女生的身影快速从楼梯口消失之后,他又回到了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口,蹲下,趴好,继续听。   这次是祝云宵开口,“我不会更改我说的话,也愿意承担相应的后果。那个女生就是她推下去的。”   这次轮到蒲千阳震惊了。   就算自己再怎么不关心学校的八卦,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吧。   但自己对于这种事情是真的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   “男生宿舍楼和女生宿舍楼隔得那么远,还是半夜,你怎么就能保证你看到的就是她呢?”教导主任带着怒气不解地问,“你知不知道你的指控是非常重要的?你一句话可能马嘉然这一辈子都毁了。”   “而且当天她在寝室里睡觉这件事有她室友可以证明。监控也显示她从进了寝室就没有出来过。”   室友是可以作伪证的,这学校的监控漏得跟筛子一样,想绕开太容易了,蒲千阳这么想着。   随后,祝云宵竟然也说出了相同的话,“她室友可能会作伪证,监控也不是没有死角。”   见祝云宵不仅冥顽不化还胆敢反驳,教导主任气得失去了理智,反口问道:“那你倒是说为什么马嘉然要把张晨推下去?她有什么动机吗?”   蒲千阳感到奇怪,这不是警察要管的事情吗?   祝云宵停顿了一下,浅淡地回复说:“不知道。”   “那你就不要管这件事情。等警方来再次调查的时候就说自己也不确定,只看到天台上有人影,让他们按照他们的计划去解决问题。”教导主任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但听起来更像是咬牙切齿的警告。   祝云宵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自然状态下走路的姿势和习惯是不会骗人的。”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天台上的就是马嘉然?你不也没有证据吗?”   “警方会不会采纳是他们的事,我会不会按照我的印象说,是我的事。”祝云宵的态度像一池湖水,任凭你用刀剑劈砍,也只会有些许的波痕,本质依然沉稳。   见他的态度非常坚定,教导主任也不想纠缠了,径直说:“那你也别去上课了,当你的侦探,把证据找出来。”   “还有就是,你这话但凡被记录下来或者被别人听到,马嘉然日后就可以告你诽谤。”他眯缝着眼睛打量了祝云宵一番,“这是忠告。”   在门外偷听的蒲千阳见对话结束,便静静地离开门口,快步走回了教室。   即使是上课了,他身后的位置依然是空着的。祝云宵果然没有服软,也没有回来。   难道他还能真的去找证据不成?   蒲千阳一边琢磨着,一边写了个小纸条。把小纸条叠好之后再上边签了祁一山收四个字,趁老师转头写板书的时候丢到了隔了一个走道的邻座桌上。 第21章 奉旨逃课【修】   祁一山作为学校情报头子和信息中转站,在校期间收到过无数的小纸条。   但收到蒲千阳主动传来的小纸条还是第一次。   于是他当场打开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尽管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只见上边写了四个问题。   七班具体发生什么事了?   马嘉然是谁?张晨是谁?   她俩什么关系?   祁一山眉头一皱,您这是把我当校园搜索引擎是吧?   哼哼,那你可算找对人了。   随后,坐在后排靠窗地方的蒲千阳看着祁一山从活页本上拆了一张内页出来,在上边奋笔疾书。一页正反面写下来还不够,还多贴了一张便笺作为补充。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见他笔记记得认真还露出了孺子可教的表情,就打算点他起来回答问题。   “祁一山,你来回答一下,这里表达了作者什么样的思想情感?”   祁一山缓缓抬头,眼睛里泛着独属于学生的清澈的愚蠢。   语文老师沉默,语文老师震怒,语文老师要走下讲台看看他在搞什么小动作。   那这个忙自己得帮一下,毕竟也是自己的纸条才害得他要被点名。   眼看老师就要走到祁一山座位前,于是蒲千阳站起身开口说:“老师,关于作者的思想感情我有一些不太一样的想法。想跟您和在座的同学交流一下。”   听到他的发言,语文老师顿住了脚步,转过头看向他,点点头。   见自己获得了准许,蒲千阳拿起桌面的试卷,扫了一眼这篇文章在讲什么。   穿越回来的自己很忙的,根本没看过这张卷子,虽然它一直垫在自己脑袋底下。   这没看还好,一看蒲千阳差点笑出来。   熟人啊。   作者本人还是跟自己哭诉过,某个省的模拟卷选了自己的文章当阅读材料,结果自己做就得了三分,还是因为对了一个跟修辞手法有关选择题。   蒲千阳创业时曾经做过无数次路演和演讲,为了吸引投资人的目光他深谙演说之道,很多动作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反正自己现在的目的是吸引老师的目光给祁一山打掩护,又不是做对题。   此时,他一只手拿起试卷,眼神从左到右扫过班级里的其他同学。   “这句天气好极了,钱几乎没有。为什么就一定要表达了作者对于这世道的愤慨呢?就不能是真的作者没钱了吗?”   “跳出文章本身的局限,把文章写作的时间点放到作家本人的生平中,这段时光是他最快乐的日子。”   “写的文字能换几个钱,几个钱刚好能买冰激凌,在冰激凌化得刚好的时候正巧可以来到喜欢的女孩的楼下,那个愿意跑下楼接冰激凌女孩最后成了他妻子。”   “这段内容来自鲈鱼有约的采访,作家亲口说的。”   语文老师皱眉,觉得蒲千阳说得话有点胡编乱造的味道,但仔细想想,又感觉有点意思,最后他说:“每个人阅读文章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平时多找些参考也不是坏事,但是考试的时候一定不要这么写。”   随后他扫了一眼祁一山桌面上的东西,发现确实是考试笔记,最后只得用试卷卷成纸筒,敲了祁一山的脑子好几下,“写在试卷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向阅卷老师要,分,的。要记在脑子里,而不是写在纸上。”   很明显,最后一句话是对在场的其他同学说的。   一些同学接过话头借题发挥了起来。   “老师,他都不用考试了!把他赶出去。”   “就是就是,他打扰我们学习。”   “不能再学了蒲哥,再学就上天了!”   “他已经上天了!”   语文老师随意安抚了一下同学的情绪,转身回去继续补充板书。   两分钟后,祁一山的“小作文”终于传了回来。   蒲千阳把厚厚的一卷纸拿到手,发现上边还画了个大大赞。画得有点丑,仔细一看,这只手还多了根手指头。   洋洋洒洒几百字,去掉一些没什么用的细节,蒲千阳总结出来的就是:   马嘉然是七班的班长。成绩不算坏但跟期望有些差距,因为家庭条件好像打算走留学路线。   张晨算是个小透明,但字写得很漂亮,拿过不少奖项。家里条件比较一般。上周从我们学校转走了,走得比较急,听说行李还是她弟来替她收拾的。   两个人之间应该没什么矛盾,而且关系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不过既然你这么提了我可以再去打听打听。   上周我们学校组织了参观活动,祝云宵因为才转来,只能跟着还有空位的七班一起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害得七班班长也就是马嘉然被批评组织能力差。人家哭得梨花带雨。   梁子就这么结的。   祁一山同学,让你当搜索引擎其实有点屈才,你还是进公安系统比较合适,你给的信息就差把人家身份证号也写上去了。   不过你的消息不是很准,但也不怪你。   根据自己偷听到的对话,张晨没有转学,而是坠楼了。   这种消息被学校压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家境普通的她还有个弟弟不是?   对于公安来说,学生因为学习压力跳楼是最好不过的理由,反正比被人推下去方便很多。   如果,祝云宵不再坚持,恐怕张晨真实的死亡原因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这么想来,蒲千阳还有点佩服他了。   扛着学校的压力不改口,扛着社会的压力现场救人。   不知道他想学急救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系。   蒲千阳漫无边际地想着。   窗外阳光刚好,树叶在风的吹拂下发出细碎的声响。也许所有人青春里的夏天都是这样,最后随着时光的推移和身份的变化永远封存在记忆里。   只不过在自己目前的视野中,那个穿着蓝黑色校服试图翻过主校区的栏杆的身影实在是有点扎眼。   这个时间,所有的学生理论上都在上课。   对,理论上。   只有一个人没有在上课,是谁呢?   语文老师写完板书回过头,发现蒲千阳的座位空了。   他眉头一挑,并没有说什么,有些学生总是可以获得特权的,把他们关在教室还不如放他们出去体验人生。   这该死的文人慈悲。   祝云宵不想翻墙,但是他没有选择。   虽然教导主任的话的本意是讽刺,但这也变相提醒了他,可以自己去找找证据。   上课期间教学区和宿舍区的大门是关着的,除非拿着老师签字的请假条,不然两道门保安是绝对不会放行的。   而且虽然学校的监控不是非常完备,但至少在大门这种地方还是会设置监控的。   于是他来到最适合翻墙的地方,也就是操场旁边的围栏处。相比于其他地方全是尖头的铁栅栏,至少这里还有石墩可以支撑和翻越。   非常幸运的是这段时间没有班级在操场上体育课,自然也没有人发现自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选择这里,仿佛自己曾经这么干过一样。   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祝云宵抓着砖缝正要发力,却听到一声:“喂。” 第22章 过肩龙有危险【修】   祝云宵扣着砖缝的手指一松,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后跌了下去。   好巧不巧,在他的跌坐方向的下方有半块装修遗留的砖头。   这要是摔上去崴到脚,估计怎么得有个三四天瘸着上学。   之前单腿后撑靠着树干准备帅气出场的蒲千阳只得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祝云宵的校服后领。   可惜他低估了重物从高处掉下来的冲击力,祝云宵整个人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人是没摔倒砖头上,可代价蒲千阳被祝云宵一个头槌砸得流了鼻血。   原本有点生气的祝云宵在转过头之后就慌了,连忙从口袋里摸出手纸就抽了两张出来按在了蒲千阳的脸上,嘴上说:“对不起对不起。”   被手纸糊住了鼻子和嘴巴的蒲千阳感觉自己无法呼吸,而慌乱的祝云宵为了帮忙止血执意把手持续按在自己脸上。   无奈之下,他只得一只手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抓住祝云宵的手腕,强迫他把手拿开。   感觉到对方的动作,祝云宵这才发现自己的帮助方法确实不妥。   在一只手被控制的情况下,他尽量用指尖把纸巾点在对方的鼻子下边。   此时祝云宵才发现,刚刚接住自己的人正是自己的前桌蒲千阳。   看祝云宵的样子算是终于冷静了一点,蒲千阳松开控制他手腕的手,然后接过了纸张的控制权。   塞住一边鼻孔的他瓮声瓮气地问:“你这是想翻墙?”   祝云宵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非常谨慎但愧疚地盯着他。   自从自己转学过来,就跟这位前桌没什么大的交集。   直到今天过肩龙来找自己。   是的,祝云宵明确地知道过肩龙就是来找自己的,自己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被蒲千阳截胡了。   这就让他已经很惊讶了。   更不用说还有那句轻描淡写的“班长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更是让他震惊。   当时若不是祁一山在场,他真的想拽住蒲千阳问个明白。   什么问题?你怎么知道的?怎么解决了?   如果蒲千阳能读心,大概会感慨一句天道好轮回。   叫你当初跟我当谜语人!   “我建议你先别着急行动,想明白自己要什么。”他微微抬头看着跪坐在一旁的祝云宵,“时间都过去一周了,如果想解决问题,至少得动动脑子。”   顺着围栏的缝隙,他指了指那边女生宿舍的楼顶,“事发后楼顶被封起来了,考虑到现场材料的堆放大概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更何况,就算上边没被封起来。”他指了指从操场围栏到宿舍楼之间肉眼可见的长距离,“你打算怎么过去?又怎么上去?”   可祝云宵好像没有听进去一样,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蒲千阳眉头一挑,怎么又是这个问题,为什么不能接受别人的好意呢?   “用问题回答问题不是个好习惯,如果不是我性格好你已经挨打了。”   “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的话,觉得你好特别,跟其他人不一样,怎么样?”   祝云宵盯着蒲千阳,来了一句:“要真话。”   这会儿跟我要真话了是吗!那为什么你之前不跟我说真话?你双标!   无奈之下,蒲千阳遵循九分真掺一分假的胡说八道方法论,配上真诚的眼神,说:“我听到你和教导主任的对话了,我也觉得真相很重要,而且我喜欢看热闹。”   他其实对真相一点兴趣都没有,就像他也没有追究那个工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藏了最后的小样一样。   本来想着,如果祝云宵还纠结自己帮他的理由,就给他两拳。   可祝云宵并没有纠结,只是没有接话。   这下场面好像僵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只差泪千行。   蒲千阳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这么犟,以后怎么哄人啊,还是要看自己这个成熟的大人的。   可意外发生了,第一次,祝云宵先服软了,“那你觉得要怎么办?”   愿意商量就好办事,蒲千阳从口袋里掏出祁一山的调查资料,抛给了祝云宵,“你先看看这个。”   祝云宵抓住已经变得有些褶皱的纸卷,顺着折痕打开了它。   看着他的动作,蒲千阳脑袋里竟然冒出了一个形容词,沉稳。   可能是年龄限制,在他的眼中祝云宵的很多行为方式不是很恰当,但他也要承认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在祝云宵身上看到独属于年轻人的毛躁。   祁一山的小作文挺长,外加字写得也不是很工整,想要不熟悉他的字的人读懂多少有些难度。   在祝云宵阅读期间,蒲千阳四处张望了一圈,想看看学校附近有没有什么有监控的建筑,而且大概率能拍摄到宿舍区楼顶那种。   自己所在的高中地处老城区,周围基本没有什么高层建筑,唯一比宿舍高的两栋建筑还是居民楼。   然而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是没有在家里安装摄像头的习惯的,更何况先不提拍摄角度问题,家用摄像头的清晰度估计也没法被当做证据。   感觉有点无解,要不劝劝祝云宵放弃算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转过头看到祝云宵认真阅读的神情,蒲千阳于情说不出这种丧气话。   “吱——!”一声尖锐的刹车制动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一辆表面坑坑洼洼的面包车一个甩尾歪歪扭扭地开过与学校相邻的马路。   如果只是这样,还可以猜测是驾驶员的技术比较糟糕。   可下一秒,它原地打了个转,停在了马路中间。   车门一下被拉开,从里边滚落下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还穿着校服。   两人扭打在一块,穿校服的人还占了上风。   然而随后,从驾驶座上也下来了一个人,手上还拎了家伙。   那人走到扭打在一块的两人身边,直接挥动家伙就砸了下去。   穿校服的人没有坐以待毙,随即一个翻滚让另一人承担了这一攻击。   也就是这一翻滚,蒲千阳和祝云宵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那校服上歪歪扭扭的龙翻遍整个港城应该都找不到第二个这么丑得有特点的了。   拿家伙的人痛击自己的队友后,火气更甚,但也没敢继续下手。   过肩龙见状直接一脚把压在自己身上用于掩护的人踹到车身上,趁机夺过那人手上的东西敲在了他的腿上。   趁两人动弹不得之时,他直接顺着车开不进去的楼缝跑了。   被过肩龙甩开的两人见他跑进了缝隙,选择兵分两路,一人回到车上,另一人跟着他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一番打斗下来,周围小店的店主都纷纷探出头来,谨慎,但看热闹。   可这一幕在蒲千阳的眼中却不是小事,要知道,自己能活三十五分钟的前提是自己能活八分钟。   而自己能活八分钟的前提是过肩龙在医院认出了自己。   他也一定不可以有事。   可只凭自己,能搞定这个局面吗?   “我不缺这点时间。”不等蒲千阳说什么,祝云宵率先发出了隐晦的邀约。 第23章 外卖带来的转机【修】   蒲千阳思考了一下,自己真的是重生了而不是穿越到什么书里边吗?面前的人真的是一个存在的人而不是一个古早正义感爆棚男主吗?   “你之前说班长的问题解决了,还叫我别问为什么。”祝云宵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弯着腰藏在灌木丛后往另一侧的围墙走过去,“那我去问他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好吧,你非要这么说,确实没什么问题。   两人在围墙边树丛的遮掩下快速挪动到距离过肩龙消失方向最近的围墙处。   因为临近马路,这里围栏的用料更加扎实,石墩也比之前的粗壮了不少,如果没有人帮助基本上是不可能独自翻过去的。   祝云宵估计了一下高度,然后下意识地就要蹲了下来,左手紧握右臂,右手准备扶人。   可蒲千阳没有立刻行动,反而自顾自地脱起了衣服。   祝云宵:?   “你不会想就这么出去吧?自报家门?”把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蒲千阳把塞在裤子里的衬衫下摆拽了出来。   校服裤子是蓝黑的,乍一看跟烂大街的休闲裤没什么区别,可上衣就不一样了。   除非是哪家潮牌的设计师对椰树风格和青春校园的主题感兴趣,不然应该没有人会做出在蓝黑色基底上用白色加粗黑体写高中名字的设计。   祝云宵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把校服上衣脱了下来,叠了几下放在了地上。   相比之下蒲千阳就没有那么讲究了,他只是简单地把校服内侧翻到了外边,保证校服外侧不会搞脏,然后用自己的校服把祝云宵的校服包起来,一起藏到了灌木丛里。   这位先生,两件校服外套丢在地上,你也不想被下节课上体育课的人误会吧?   虽然自己可能没法回来取它们了,但是还是不能草率对待。   转过身,蒲千阳正要行动,但在看到祝云宵的衣服款式的时候顿住了。   上学穿西装衬衣,这么有格调的吗?   他眉头一挑,“嗯,这次要不你先上吧。”   祝云宵不理解,坚持说:“我可以扶住你的。”   “不是这个问题,你的衣服看起来不是很便宜,我的鞋要是把它搞脏了你家洗衣服的人可能会有意见。”蒲千阳婉拒了,“我在下边吧。”   看祝云宵又想说什么,蒲千阳使出了打断技能,“别墨迹,要救人呢。”   见状,祝云宵也没有再纠结,直接踩着蒲千阳的胳膊翻上了石墩,然后把人拽了上来。   两人翻出校园后快速穿过马路沿着过肩龙逃跑的路线追了上去。   -------------------------------------   一开始楼与楼的缝隙还相对比较整洁宽敞,可越往后,居民堆积在道路两旁的杂物越多,到最后几乎到达了无法通行的地步。   过肩龙对这里特别熟悉,借由天然的路障和楼与楼之间的小路很快就甩掉了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可对方派来的打手也不是省油的灯,尽管被拉开了一点距离,但他们还是能凭借蛛丝马迹,精准的分辨出过肩龙逃跑的方向。   受伤的过肩龙没法长时间奔跑,对他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找一个门洞钻进去藏起来。   可虽然这里是旧小区,但防盗门是前些日子统一换过的,配的还是电子锁。   两方人已经在整个小区里打转了几轮,过肩龙路过的地方一扇扇银色大门都是闭着的。   在他筋疲力竭之前,终于有一扇大门发出了响动,里面走出来一位戴着标志性头盔的外卖小哥。   拿出最后的力气,过肩龙冲了过去拉住了即将合上的铁门,在藏身进去之后轻轻将其虚掩了起来。   紧跟而来的打手,狐疑的看了看虚掩的大门,又看了看离开的外卖员,决定花一点时间来进行一番检查。   过肩龙的心脏狂跳。他不能向上跑,狭窄的步梯间会扩大他的脚步声音。   他只能尽力的把自己藏在柱子的后边,遮挡住外边投射进来的视线,同时屏住呼吸。   打手的手已经抓到了门把手上,可下一秒他的手机弹出了消息提示音。   他啧了一声,隔着玻璃简单打量了一下楼梯间,就跑着离开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过肩龙用手抹了一下从头上滴下来的汗,暗自啐了一句,“他妈的。”   刚刚他在教室里接到消息,说是藏常严泰的地方被举报了,现在正有便衣条子去救人。   他就觉得有问题。   想要在城市里藏一个大活人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之前自己承诺过那个天然的山洞是自己偶然发现的,在此之前也从来没用动用过。若非如此,那里也不会被选为关人的首选地。   那么既然是在深山老林里,怎么可能有人能精准地举报呢?   换成是自己也要怀疑团队里出了内鬼,而恰好自己就是最像内鬼的那个。   干这行的,要么有能用来交换的价值,要么就得表现出诚信。   可现在,自己可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自证清白了。   上车之前他还以为这两人是被派来接过去,给一个解释的。可上车之后,自己却被蒙上了袋子,得到一顿好打。   “在你想好怎么办之前,要不要吃个外卖恢复一下体力?”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过肩龙猛地回头,忍着身体上的疼痛,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蒲千阳正站在在他上方楼梯的接口处,手上还拎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外卖袋子。   “虽然你的逃跑路线挺有规律的,但想找个时机给你开门真挺困难。尤其是还不能引起你身后的那个人的怀疑。”他从楼梯上走下来,把外卖塞到了过肩龙手上,“反正只有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咔哒一声,铁门被蒲千阳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过肩龙发现,这人的穿着与刚刚的外卖小哥如出一辙。   蒲千阳笑着补充道:“想来想去,感觉就外卖小哥的身份最合适了。”   来者正是祝云宵。他看了蒲千阳一眼,说,“头盔和衣服都还了。”   把外卖给出去的蒲千阳随即坐在了最下边的台阶上,拍了拍旁边的空间,说:“跑了那么久不累么,坐下吃呗。”   过肩龙也确实是累了,先是挨了一顿揍,又拖着带伤的身体一路狂奔。   看着眼前的两人偏于瘦弱的身躯,他觉得仅凭这两个学生仔也翻不出什么花。   卸下防备的神经后,一阵排山倒海疲惫感从身体里涌了上来,他靠着墙壁滑坐了下去。   “外卖算我送的,不过救你也是有目的的,他有话问你。”蒲千阳拍了拍坐在身边的祝云宵的肩,示意他接话。   祝云宵思考了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24章 无名一与直升机【修】   过肩龙觉得现在的场景属实是过于离奇。   自己被人套麻袋毒打,自己在今天才说上两句话的年级第一的帮助下逃脱。   结果是因为另一个跟自己有过节的人有事情要问自己。   然后这个人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自己叫什么。   看到过肩龙不解的眼神,祝云宵补充道:“总得有个称呼吧。”   蒲千阳在心里默默接话,你也可以叫他喂,或者楚雨荨。   拆开外卖的封条,过肩龙一边把外卖掏出来一边回复:“齐伟承。”   他打开外卖的包装,里边是一份普通青椒炒面,加了一个蛋和两根火腿肠,还送了一小瓶挂着水汽的可乐。   “顺便说一下,你问我也可以不答。饭肯定不还。”齐伟承掰开筷子,把外卖端了起来。   获得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的祝云宵继续问:“齐伟承,为什么昨天要……”   “你说你们班班长?跟我没太多关系,她求我的。”齐伟承挑了一口面吹了两下,“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我可以帮她联系到李老板,好像她爸妈跟李老板有点纠纷,她想曲线救国。”   “高中女生而已,能帮什么忙。我大概能猜到她想干什么,还跟她说了不要这么做。可她死脑筋非要让我带过去见一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用我承担。”   “我不太擅长应付哭泣的女生,只能答应她了。”一口面下去,齐伟承有点噎到,顺手拧开了可乐喝了小半瓶。   祝云宵接着问了自己关心的第二个问题:“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班长一定要去见那个李老板?”   齐伟承没有回答,夹起那颗荷包蛋放进嘴里。   知道真相的蒲千阳拽了拽祝云宵的衣角,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一般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对班长越好。”   “包括你。”   见祝云宵抿住了嘴角,蒲千阳接过问话的权限:“那你之后怎么办?还能上学么?就算你住校也会有回家的时候吧,他们要是接着堵你,我们也没法次次给你开门。”   “不知道,你们这些好学生也别掺和这些事儿,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我大不了换个城市重新开始,江湖不见。”齐伟承把餐盒底部最后半根肠吃掉,随后把垃圾按照可回收和不可回收的种类装了起来。   蒲千阳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不是,你换个城市那我怎么办啊。   要怎么才能让齐伟承留下来呢?   要不先激将试试?   蒲千阳看着齐伟承幽幽地说:“换成我白挨一顿打,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么低级的激将法齐伟承才不会中技。   可他刚想站起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从腹部传来,又跌坐了回去。   “你下毒?”齐伟承瞪大了眼睛看着蒲千阳。   “你有病?”蒲千阳哭笑不得。   排除了被下毒的可能,但这份痛觉越来越清晰,齐伟承的头顶甚至冒出了冷汗。   见情况不对,祝云宵走过去把他的撩起衣服检查了一番,发现在齐伟承的腹部有一处青紫色,用手一碰就激得齐伟承一哆嗦。   “可能是之前打架的时候伤到了,导致脏器出血。”祝云宵大致判断道。   蒲千阳站起来把齐伟承架到肩上,“那还等什么,赶紧送医院啊。”   两人一左一右连拖带拽终于从老小区里绕了出来,来到了马路边上。   蒲千阳本来想用手机叫一个滴滴,可是十年前的滴滴才刚起步,甚至没有多少注册的司机。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选择在街边拦车。   可是,大多数司机在看到三人组合的时候直接一脚油门加速离去,即使是没有人乘坐的空的出租车也不愿意拉这一趟单子。   齐伟承的状态越来越差,两人几乎都要撑不住他了。   祝云宵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拨打了联系电话里边命名为无名一的那个号码。   仅仅两秒钟之后,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里边传出来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祝云宵皱眉,很明显不是很喜欢跟电话里的人沟通,可他没有办法,只得回复说:“这里有人脏器破裂,需要赶紧送到医院。”   保险起见,他加了一句:“不是我。”   “好的,请你打开定位,直升机将会在五分钟内到达。”   祝云宵本想让他们换一种方式,可看到齐伟承的脸色,他没有说话,就当做是默许了。   蒲千阳震惊,非常震惊,尽管隔着齐伟承他不是很能听清楚电话里两人的对话。但关键词,比如直升机,他可一个都没错过。   这得是什么身份啊?   电话里的人说是五分钟,但其实并没有用那么久。   大概也就两分钟,三人头顶就传来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噪声,从空中吹下来的巨大气流把马路上的尘土吹得四散开来让人睁不开眼。   附近的商户和住在周围的邻里纷纷探出头来,惊诧地看着带有十字标志的银白涂装直升机垂直降落在柏油马路上。   远在校园里边的同学也看到了这一景象,纷纷往窗外望去。   任课老师不得不组织课堂纪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看教材!”   几个穿着制服的人不等飞机完全降落就顺着绳索滑下。   为首的人快速锁定了目标三人组,招呼队友大步走了过来。   他们接过已经几乎昏迷的齐伟承,把他安置在担架上,合作把人抬上了飞机。   做完这一切后,为首的人看向祝云宵,问道:“请问您是跟我们一起去,还是自行前往?”   祝云宵侧过头用目光征求蒲千阳的意见。   蒲千阳此刻整个心思都扑在了齐伟承身上,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死掉自己就前功尽弃,想都没想就说:“一起去吧,他不能死。”   见蒲千阳给出了回复,祝云宵也没说什么,轻微地点点头。   见状,为首的人便带着他们一同上了飞机。   在直升机上,齐伟承和担架被牢牢绑在了地板上。蒲千阳从他的身边走过的时候还特意摸了一下他的脉搏。   看起来就算是举报也要找到合适的方法,自己这一次操之过急了。   但自己又该怎么办啊?   蒲千阳有个坏习惯,只要陷入僵局就会用手指甲嵌入自己的掌心,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祝云宵看着蒲千阳的动作,心里有些不舒服,伸手把他拉到座位上并给他系上安全带。   犹豫再三,祝云宵用手掌盖住了蒲千阳下意识紧握的拳头。   “他会没事的,我保证。” 第25章 有用的齐伟承【修】   这不是蒲千阳第一次从空中俯瞰港城,但也确实是他第一次从这么近距离的高度观察这座城市。   此时的港城还没有像十年后那一般高楼林立,几个以后会成为标志性的建筑现在仍在施工中。它们的楼体被一层一层深绿色的纱网拦了起来,其间穿插着明黄色高耸的吊机。   看到蓬勃发展的城市,蒲千阳突然感到一些疲惫。   自己不属于现在,因为自己的意识只能在这里存活三十五分钟。   自己也不属于将来,从倒下的那一刻开始算,自己的世界也会终止在三十五分钟之后。   他轻轻闭上眼睛,将头倾靠在脑后硬质的头枕上,手指无意间缩紧,牢牢地握住了祝云宵的指尖。   祝云宵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便轻轻侧过头,结果发现身边的蒲千阳已经合上双眼   看起来好像在休息,可他蹙起的眉头却暴露了他的不安。   祝云宵来不及理清心思想出句什么安抚的话,前方直升机的驾驶员便开口说:“即将到达目的地,请做好准备。”   话音刚落,直升机就在空中悬停,然后缓缓的降落在了医院的顶楼。   已经有一队人马带着仪器守在那里了。   等直升机的悬架刚一停稳,齐伟承连着担架就被急匆匆地运进了医院的建筑。   一位护士看了一眼从直升机上下来的一看就不像成年人的祝云宵和蒲千阳,迟疑地问:“请问哪位是患者的家属?”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一齐摇头。   护士非常有专业素养,紧接着说:“那麻烦联系一下患者家属,然后来一位跟我补充一下患者的个人信息。”   “我去填信息,你打电话给班主任吧。”蒲千阳拍板,然后紧跟着护士也进了医院。   祝云宵没来得及说,自己并不知道怎么联系班主任。   这时,随着人群的离开,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士从一侧走了过来。   他在自己的手机上按了几下,随后把手机递给到了祝云宵耳边。   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备注为,祝云宵-班主任-高小梅。   两秒后,听筒里传出高小梅的声音:“喂,您好,请问您是?”   “高老师,您好,我是祝云宵。我现在在第二医院。”   “我没事,是四班的齐伟承同学,他的情况不太好,您能帮忙联系一下他的家长吗?”   -------------------------------------   “齐国的齐,伟大的伟,承担的承。”   “17岁左右吧,同年级同学。”   “血型我不知道啊。”   “打架斗殴,推测是脏器受损。不是我,我没有。”   “已经联系班主任了,班主任那边肯定有他父母的联系方式,最多也就半个小时应该也就过来了。”   护士简单录入了患者信息,随后就让蒲千阳自己哪凉快哪待着去了,只要呼叫的时候能找到人就行。   虽然今天是工作日,但医院依然人满为患。   蒲千阳勉强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但过了几分钟又让给别人了。毕竟在这里候诊的绝大多数人都比自己更需要那个座位。   当他等在一个角落的时候,刚刚的护士从走廊尽头走了出来,身边还有一位医生。   医生看着手中一张张的检验报告,表情严肃地说:“他情况不太好,要赶快做手术,但他的血型是Rh阴性。”   Rh阴性,这个关键词突然触到了蒲千阳的神经。   如果自己不是Rh阴性的血型,就可以调到血液,就可以继续手术,也就可以活下去。   这就跟豪车的配件只能从原装厂家购买,更有甚者需要漂洋过海运来一样,没有替代品可以用。   但车可以不开,命只有一条。   不知道这次是谁跟自己一样,这么特别,特别倒霉的特别。   “情况危机,不等血库的消息了,直接打电话叫人来献点吧。”医生从胸口的口袋里取了一支笔下来在其中一份文件上签了字,然后把那张纸交给了护士。   什么?你们院是有这种服务的?怎么没给我整上?   护士接过报告,又补充了一句:“可一般来说愿意互助的那个人,距离上次献血还没到半年。”   “你不知道这患者是用直升机运过来的吗?”医生默默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所以,你们刚刚说的人是齐伟承?他也是Rh阴性?   原本生无可恋的蒲千阳瞬间振作了起来。   已知,十年后齐伟承在医院。已知,齐伟承是Rh阴性。已知,自己也是Rh阴性。   求解,如何让自己有血液进行手术。   答:让十年后的祝云宵知道齐伟承当时就在医院,且知道齐伟承是Rh阴性。   但这有两个前提条件,祝云宵不能退学,齐伟承得活着。   第一个前提条件的达成基础是解决班长的问题,也就是向祁崇山和警察举报。   但根据这次的经验,显然,如果自己直接举报的话,齐伟承就会被泄愤打死。   不过在之前那个循环里,自己也基本上可以算是直接举报的啊,为什么那次他就活下来了呢?   不对不对,有区别!自己跟齐伟承单独聊天的时候提到了一个角色,新任老板。   因为自己说新任老板要求放人,但他们没放,所以后续窝点被翻出来的事自然而然地就算在了对方头上。   合情合理。   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新任老板是什么情况。瞎猫能撞到一次死耗子,不可能在不同方向上横冲直撞都能碰到死耗子吧。   不然自己还能试个百八十次,试到地老天荒不成?   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点时间的祝云宵此刻终于找到机会下来找蒲千阳。   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的蒲千阳完全没有注意到祝云宵出现在了楼梯口。   于是祝云宵看到在人潮中,一个少年独独地立在一处阳光里,抬头望着外边的天空,目光深沉,感觉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祝云宵回过神,斟酌了一下用词,随后开口道:“千阳,要下楼一起接一下班主任吗?”   “刚好能给齐伟承同学献血的人来了。不过,需要商量到一个合适的价格。”说完这句,祝云宵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时间,两人心理转过的是同样的念头:生命有价。   “好的,云宵,我们走。”蒲千阳笑着回答,“我可最擅长讲价了。” 第26章 突如其来的爹【修】   在第二医院的内部,不管你是什么达官显贵,只要不是在病床上躺着被运输,就只能选择走楼梯或者坐扶梯。   蒲千阳和祝云宵一前一后被挤在扶梯上动弹不得。   站在靠上一级扶梯的蒲千阳微微低头凑在祝云宵耳边低声问:“之前被齐伟承的事情打断了,现在倒是有时间继续了。你为什么当天能看到马嘉然和张晨在天台?你有几成把握自己看到的就是她们?”   “住校,睡不着,想去吹吹风。男寝和女寝离得没那么远。”祝云宵也轻微侧过头回答道,“原本我不是那么确定,但在教导处见到她后我就敢说一定是她。”   蒲千阳点点头,把信息记下了,打算在之后的循环里调查一下。   当然,是在有机会的情况下,自己也没什么兴趣单独去找这个麻烦。   毕竟十年后的祝云宵已经出现在医院里了,理论上这件事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吧。   这个话题毕竟比较敏感,即使在人生嘈杂的情况下依然不适合深入讨论。   不过,他在祝云宵的回答中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你居然住校?”蒲千阳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这种一个电话就召唤直升机的操作,自己只在小说和电视剧里见到。   能这么干的人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公子也至少也是有点权势的富家子弟才行。   无论是哪种身份,感觉都跟住校这个行为格格不入。   祝云宵看着他,最后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径直转过了身以表达自己的态度。   被无视了的蒲千阳有仇必报,直接在祝云宵的腰眼上扭了一把。   祝云宵身体一僵,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转过头看着蒲千阳。   蒲千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提示道:“要到了,注意脚下。”   -------------------------------------   高小梅已经在医院门口等着了。   接到祝云宵电话的她急急忙忙地从学校赶了过来。   学生在校外挨打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太陌生的事情,毕竟自己也是拿了教师资格证的人。但挨打的学生被其他现在应该在学校上课的学生送到了医院还是一个她完全没有触发过的事件。齐伟承所在的四班的班主任又在出差,只能她自己独自前来。   压力好大,这件事处理不好自己的职称估计也要悬了。   高小梅正等得有些心焦,打算回拨过去的时候,扶梯上的蒲千阳大声跟她打了个招呼:“小梅姐,抬头看这里!”   蒲千阳选的这个称呼是有些门道的,如果叫老师,无疑会吸引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以他对小梅老师的了解,她一定会不知所措,甚至当场落跑。   而小梅姐,就很恰当,祁一山天天这么叫,更何况还是在医院这种场合,这就足够引起她的注意了。   高小梅抬头,刚好看到位于二楼扶梯口的两位学生。   她正打算上去,可蒲千阳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待在一楼。   很奇怪的是,高小梅从这个动作里感受到了一种安心,一种来自于成年人稳妥行事的可靠感。   可明明蒲千阳只是自己的学生。   等两人终于从扶梯上下来,她径直向祝云宵问:“齐伟承发生什么了?”   随后把目光集中在蒲千阳身上,狐疑道:“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这要解释起来就很麻烦了,蒲千阳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跳过了一切可以之后详加解释的事情,直接跟她讲述了齐伟承的手术需要。   “我们在等刚刚联系到的也是RH阴性血型的捐献人,他应该马上到了。后边的事情可能需要齐伟承的父母来决策。”   高小梅皱起眉头,这件事比她想象的麻烦多了。   根据四班班主任交代的信息,齐伟承的父母做的是跨国生意,或许是因为时差目前处于联系不上的状态,而且就算联系上了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   交流间,一个穿着灰色短布外套的男人走了进来,直接走向了看着就像是在等人的几人,“请问这是在等RH阴性血型吗?”   蒲千阳率先反应过来,立刻伸出手,招呼道:“您就是捐献人?”   “对。那我就去那边的献血室了,先来400cc让人把手术做上?”   按照祝云宵刚刚的说法,这个血与其说是献,买可能是一个更合适的动词。   买东西吗,自然就有价格。   但做生意最忌讳没先谈好价格就下行动。   蒲千阳正要出声阻拦,却万万没想到他身边的高小梅先出了声:“爹?”   这一句爹,让在场的几位都僵住了。   “女儿你怎么在这里?不会是你的什么人要做手术吧。”高父也懵了。   逐渐明白真相的高小梅语气冷了下来:“又来?我不允许!”   “宝贝女儿,你看这是人命关天的事。”高父一边安抚女儿一边向抽血室走过去。   高小梅一个箭步上前就拽住了高父,“我说了,不可以。你自己上次什么时候献得血你没数?你们那个什么应急小组就你一个人救急是吗?”   “我不得做个表率吗?”高父的表情已经变得讨好了起来,他拍了拍高小梅的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虽然献血不像骨髓捐献那样需要亲人同意,但亲人反对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可能高父和高小梅在什么相关的事情上有矛盾,如果是平常,蒲千阳也愿意花点时间调节,但现在齐伟承就躺在手术室里,等不起。   蒲千阳开口了:“高老师,我有个一箭双雕的计划。”   “我也是RH阴性,可以抽我的血,算在高伯伯身上,一来齐同学可以马上开始手术,二来这样无论如何下次都轮不到他来捐献,你们的问题也就有时间慢慢解决了。”   “高伯伯,麻烦你跟我来一趟,我觉得你可能有些事情想跟我说。”   说完,蒲千阳比了一个点钞的手势,随后径直走向了献血室。   “你看看,你学生都比你懂事啊。”收到邀请的高父当即拍掉了自己女儿的手,跟着蒲千阳进了献血室。   高小梅刚刚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叫有话说?你们能有什么想说的?还有蒲千阳,你成年了吗你就献血?   在她正打算跟上去的时候却被祝云宵叫住了,“老师,麻烦你跟我一块上去听听大夫关于手术和患者的说法。”   “钱的问题不用担心,还有各种方面也不用担心。”祝云宵些微提高音量说。   最后这句话是说给有心的人听的,有心人在进入献血室之前比了个OK。 第27章 重振旗鼓【修】   从身份证上的年龄来说,蒲千阳此时还没有十八岁。   通常情况下,未成年人是不被允许献血的。但是吧,对于一些稀有血型来说,可能生命的价值是可以凌驾在普通的规则之上的。   高父可能跟这里的护士都混熟了,而且情况特殊,几句话下来,蒲千阳的献血量就被登记在了高父的名字下。   看着血液被抽到半透明的塑料袋子中,蒲千阳一边遵循要求规律地握着手中的小球,一边对高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高父没什么应付这个年龄的男孩经验,在蒲千阳的注视下,心下一紧,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就要递一支给他。   蒲千阳用空着的手直接把烟盒盖了回去,“高伯伯,虽然这么说不是很应景,但是抽烟有害身体健康。如果想要以后保持能够随时献血的标准,最好是戒掉。”   “您的好意我领了,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应该谈点正事?比如为什么骗小梅老师说是献血?”   从面前的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压力,高父叹了一口气,用手搓了搓膝盖,说:“我们有个稀有血型应急捐献小组。”   蒲千阳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这个组织其实也是为了我们之间相互应急帮助建的,一开始都挺好的,后边人也越来越多,大家有什么事都能相互帮助扶持。”   “但献血这件事,本质上是归公家管的。”   怕不是被道德绑架了,蒲千阳心里这么想着,但没有表现出来,任凭高父继续说下去。   “在被知道有这么个小组后,我就被推出来当联络员了。”   “可后边次数多了就有人觉得自己被当成了无情的献血机器吧,就闹着要退出。”   “那边很多人要退出,这边还经常跨市要求献血。”   “我们就想了个办法,提高了一定的门槛。”   您这个办法可以说是在法律的边缘大鹏展翅了。   高父看着蒲千阳玩味的表情,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想法。他的脸一下子就热了,连忙解释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只是我们希望通过这种方法来避免被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要求献血。”   “起码让我们知道我们的血都谁用了吧。”高父盯着桌面上一摇一摇的机器无奈地说。   “我倒是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的,当然我是说用血透明的部分。”蒲千阳安慰道,“血液也不是什么商品,它只有对特定的人才有价值。”   “想定期储备一些是合理的。但每个人每年满打满算也就能献800cc。如果不提前准备,就算是一百人的群可能临时符合标准的也就十多个,遇上一个大出血就能被抽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但总有跟我们同血型的人游离在那个群之外吧。”   “至于小梅老师那边,我建议您听法律规定的,献过了就别逞能了。”   护士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过来取走了蒲千阳献的血。   蒲千阳跟高父在医院门口道了别独自回到了手术室外边的等候厅。   用袖子遮住了胳膊上的纱布,他径直坐在了祝云宵身边。   高小梅可能去处理其他事情了,暂时不在这里。   祝云宵侧过头,问道:“感觉怎么样?”   “虽然程序上不太正规,但这都是小问题。”   “我是说价格。”   “我比较便宜,你请我吃个雪糕就行。”   听到回答的祝云宵连忙追问:“你献的?我以为……”   蒲千阳直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好了好了,你先别急,我都没急。高伯伯身体健康,齐伟承手术开始,没有任何人在这次事件中受到伤害。”   “你说,要是我以后临时需要用血,会不会也这么幸运,有人刚好可以帮帮我呢。”蒲千阳目光炯炯,试图穿过现在的祝云宵给到十年后的他一点小小的提示。   祝云宵被这目光看得有些无措,连忙回过头去坐得端正,以旁人察觉不到的幅度点了点头。   -------------------------------------   “血库那边说没有RH阴性的血。”   “一袋都没有。”小护士一脸慌张。   有了实战经验的祝云宵当场给了命令,“叫护士长联系同血型的人来医院捐献,同时问一下其他医院的库存。”   小护士点点头,跑向了护士站找领导。   啊对的对的对的,思路没问题,可是你为什么不出门看看呢?   跟我血型一样的齐伟承就在门外不远处,你只要让他去抽一点就可以了!   还有为什么还是一袋都没有啊,理论上的那一点点储备呢?   蒲千阳很急,但没有用,他只能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   看表的话自己还能再活三分钟就要回到十年前了。   按照原计划,自己在这个循环里应该解决过肩龙被套麻袋的问题。   保证他在不濒危而被送到医院的情况下,依让祝云宵然能够知道自己和他是同样的血型。   现在看来,还需要额外加一条,让祝云宵知道十年后的今天,齐伟承一定会出现在医院。   一定会出现在医院?蒲千阳的直觉告诉自己,如果找不出齐伟承为什么在医院,自己就没法让祝云宵记住这一点。   -------------------------------------   祁一山就像一个NPC一样宣告了新的循环的开始,“蒲哥你在想什么呢?班主任找你。”   “别动,你的呼吸影响到我思考了。”把脑袋搁在桌面上的蒲千阳表面风平浪静但心中甚是焦灼。   没有白得的金手指,让自己活下去的挑战难度真是越来越高了。   “在想什么,如果不是数学或者物理题目的话,或许你需要校园第一情报头子的帮助。”祁一山来了兴趣,当场坐在了蒲千阳前桌的座位上。   蒲千阳没什么头绪,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跟祁一山聊了起来:“那你说,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必然会在某个时间出现在医院呢?”   祁一山给了一个回答,“医院啊?定期复查?”   “一般就算是复查也会有个时间范围吧。”蒲千阳的视线越过祁一山的头顶望向门口,“我是说一定。”   “也可能是什么纪念日吧,然后在这天有什么不得不做的事情会把自己送进医院什么的。”祁一山开始胡说八道,“就像上坟一定要在忌日去。”   祁一山看似无心的话点醒了蒲千阳,当时在医院齐伟承认出自己的时候,手里拿着从药房取到的抗过敏的药物。   有点意思,当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一定会让你出现在医院。   他第一次这么期待齐伟承来砸场子。 第28章 和事佬【修】   刚走进一班教室的齐伟承感觉不太对劲。   他定了定神,发现是年级第一的那个家伙过于专注地看着自己。   非常奇怪嗷,自己跟这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看自己干什么?   这个念头只是在齐伟承脑子里过了一下就被他抛到了身后,毕竟他今天的目标是昨天莽撞地闯到厂子里把常思锦带走的祝云宵。   他对年级里的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印象,但祝云宵不一样。   在转学来的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家伙。   无他,一种来自混灰色地带的人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跟这个转校生扯上关系。   可偏偏这家伙昨天跳到了自己脸上,当着自己的面把人带走看,导致自己不得不给老板一个交代。   这就很麻烦。   齐伟承咳了一声,调整好表情,问道:“祝云宵人呢?”   在班级同学的目光中,祝云宵只是像第一次循环里的那样,淡漠地抬了一下眼,“不聊。”   说起来,从蒲千阳重生开始,祝云宵和齐伟承就没成功交流过。   蒲千阳这一次没有出手阻拦,而是选择明中观察。   反正只要自己发了那两条举报短信,祝云宵就可以成功当上医生并且让自己的存活时间达到三十五分钟。   但无论如何教室都不是一个谈话和偷听谈话的好地方,自己至少得像想个办法把两个人支出去。   “祁一山!”   被叫到名字的祁一山面色一凛,“干嘛?”   “什么?作为班级的心理委员,你要肩负起责任?”   “啊?”什么责任,这哪一出啊?   “别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我们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啊。”   “啊。”话是这么说,可这跟我的关系在于?   “不过你说的也是,我们不应该一味护短。”   “啊!”我刚刚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既然你都求我了,我就舍己为人当个见证,请二位跟我来。”   说话间,蒲千阳非常自然地站起身牵上了祝云宵的手,“来,我保证我秉公执法,不偏不倚。”   祝云宵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但奈何蒲千阳不允许。   嘴上说的话看似只是简单的邀请,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容拒绝。   教室里的同学也都惊呆了,这是整哪一出啊。   两人路过门口的时候,蒲千阳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拽过了齐伟承的袖子,用亲切的语调说:“另一方也出一个代表吧。”   “其他人,就别跟过来了。”   齐伟承的另外两个跟班听到蒲千阳的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看向齐伟承。   见齐伟承摇摇头,这两人也知趣地没有跟上来。   蒲千阳拽着两个人一路走到操场边上,双手一放。整个人往旁边的围栏上斜斜地一靠,“这次要是不把事情解决明白了,你们两个都别走。”   到现在,齐伟承才有时间说一句,“我跟他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卖铺李老板,班长爹妈仲裁,常严泰,小区拆迁。”蒲千阳嘴里蹦出一个个关键词。   每出一个关键词,齐伟承的表情就凝重一分。原本觉得这完全是一场闹剧的祝云宵也听到班长这个词后也停下了动作。   “现在你还觉得跟我没关系吗?”   “你到底是……”   “哦,对了,我知道的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一点。”蒲千阳没给他发言的机会,接着说,“罗湖公园的山上,有秘密吧。”   听到这里,齐伟承终于有了动作。   无论这个蒲千阳是什么来头,一定要让他吐出来到底还有哪些人知道罗湖公园的事情。   至于祝云宵,往后排。   蒲千阳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虽然很对不起,但是为了让祝云宵记住你我血型相同,这一仗在所难免。   “我劝你想清楚再动手。”蒲千阳一个闪身躲过了齐伟承的擒拿。   “听说你是RH阴性血,这要是真被我打进医院了,血库那边有没有血能给你救回来啊?”   “你先赢了再说。”齐伟承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蒲千阳能知道自己的血型,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太难得知的事情,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确定蒲千阳到底知道了多少。   于是他调整了一下姿态,又重新冲了上去。   蒲千阳也并非只守不攻,借着齐伟承的架势他一脚就踩上了他的膝弯。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不分伯仲。只是高中时期的蒲千阳确实太瘦了些,在重量级面前,技巧都是次要的。   打斗中,齐伟承的手机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屏幕磕到了石头上,钢化膜碎成了一朵花,可就是这一次误触,让手机屏幕自动亮了起来。   齐伟承的屏保是一张女人和小孩的合照。   见状,齐伟承上前两步试图把手机捞回来。   可蒲千阳之前的姿势占优,比他更快上一步那到了掉在地上的手机,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张照片上的女人。   齐伟承是真的动怒了。   “还给我。”他失了智一般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机。   蒲千阳却停下了动作,把手机举在刚刚因为打斗的动作而被掀开一个边缘的下水道上方,“别动。”   这台手机款式看着不是很新,估计也没有十年后的云备份服务。   也就是说,坏了就真的坏了,什么信息都找不回来。   “回答我两个问题,手机还给你。”   蒲千阳向祝云宵的方位微微一抬下巴,“解释,为什么你昨天带我们班班长去见小卖铺李老板。”   “李老板家里厂子不少,学校小卖铺只是他用来度假的。你们班长的父母被裁后当刺头被整了,她想跟李老板求情。”见手机被蒲千阳拿来当了“人质”,尽管齐伟承十八个愤怒也没法发作。   万一对方一个手抖……   “为什么你每年的今天都要去医院领特效药?”   “你……”齐伟承非常吃惊,为什么蒲千阳会知道这种信息,自己明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回答我。”蒲千阳把手机又往下放了一些距离。   “进口药品,每年今天审批到货。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观察他的表情,蒲千阳觉得他没有说谎,便把手机抛还给了齐伟承。   做着一切的期间,他用余光扫过祝云宵的脸。看样子,他应该是忘不了今天这一出了。   上课铃按时在校园里响了起来,蒲千阳觉得是时候检验这一轮的成果了,“比起纠结我和他的这种小事情,我建议你让你老板赶紧收手。”   “有人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具体多严重呢?我觉得你可能不会想知道的。” 第29章 南墙【修】   走在回班级的路上,蒲千阳见祝云宵好像有话要说,便先开口道:“道谢就不用了。”   祝云宵平复了一下心情,回复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谢你?”   “不然你打算怎么做?继续拦着班长?这一次可以,下一次呢?高中可以,大学呢?”蒲千阳随意地看着走廊外的风景,“说实话,有些人你是一定要让他们自己撞一撞南墙才会知道自己的渺小的。”   说完这句,蒲千阳愣了一下。这是在说班长,还是在说自己呢?   “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把班长救出来。”祝云宵不想反驳,快走两步拐进了教室。   巧了,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让你从泥潭里边抽出来,乖乖待在医院等我。   用藏在桌子下的手机偷偷发送了举报短信,蒲千阳发现自己还能活将近二十分钟。   突然他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刚好此时,语文老师走了进来,他看旁边的人掏出了卷子,自己也有样学样地把桌面的试卷从头看了一遍。   高分好评之外,当年我的字写得真不错。   严格意义上说,这还是蒲千阳从重生之后第一次坐在教室里听课。   很陌生,但是感觉还挺好的。或许这就是安稳的校园生活?   突然,教导主任出现在了班级门口。   哦吼,安稳的校园生活持续了几秒就结束了。   因为蒲千阳又把人带走了,导致那位女同学没能通知到祝云宵,所以现在是教导主任亲自来抓人。   教导主任跟授课老师稍作示意之后,看向教室后方说:“祝云宵,你出来一下。”   先是课间被挑衅,后是课堂被点名,无论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都已经足够同学去联想了。   祝云宵默默站起身,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跟上去,还是不跟。   这不是一个选择题。   语文老师一个转身写板书的时间,蒲千阳也偷偷从教室后门溜走了。   开玩笑,后排靠窗王的故乡,这种顺口溜岂是浪得虚名?   蒲千阳缀在教导主任和祝云宵身后不远处,跟着他们来到了一间闲置的会议室。   走廊上空空荡荡,半个掩体也没有。为了防止自己被发现,蒲千阳快走两步绕到了这件会议室对应的外墙处。   虽然这里被正午的阳光晒着,从体感温度上着实热了一些,不过好处在于靠近开着的窗户,能清晰地听到房间里的对话,被晒也值得。   他刚一蹲好,就听到教导主任介绍说:“警察同志,这位就是当事学生。”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从窗内传来,“同学你好,今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再了解一下情况。”   蒲千阳微微侧身望向会议室,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官已经在会议室里坐好了。   另一位补充说道:“可能要麻烦老师您回避一下。”   “好的,有什么事您到刚刚的办公室找我就行。”教导主任应和了一句,给了祝云宵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就转身离开了。   祝云宵沉默地走进了会议室,在长桌的另一端坐下。   “祝同学,在张晨同学坠楼的当天,你确定马嘉然同学也在场吗?”   “我确定。”   两位警察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位继续发问道:“可是无论是监控还是她的室友,都能证明事发当天马嘉然一直在寝室待着。”   蒲千阳正在心里回忆着自己看过的推理小说,试图思考这种经典的天上的谜题的解答。   可谁知,下一秒祝云宵却说:“那就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坐在对面的两位警察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可窗外被打断思路的蒲千阳陷入沉默。   啊?这不是你风格啊。   “那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毕竟你是第一现场的发现人。”警察归拢了一下面前的器材,随意地问道。   祝云宵摇摇头,不再说话。   随着关门的声音,会议室里只剩下了祝云宵一个人。   蒲千阳揉揉腿站起来敲了敲会议室的窗户玻璃。   笃笃笃——   听到声音的祝云宵转过头来,看到了外边的蒲千阳时他眉头一皱。   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好吧,我也觉得我阴魂不散的。这次原谅你了,下次不可以了哦。   防止祝云宵问出什么自己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蒲千阳径直开口说:“我信你。”   “所以,你想不想再勇敢一次。”   祝云宵趴在窗户边上,俯看着蒲千阳,“你不久前才跟我说,要让有些人撞南墙才知道自己的渺小。”   好像,这还真是自己说的。   “一个人撞南墙叫傻,两个人撞南墙就不一样了。”蒲千阳一脸正直地诡辩。   “两个人会有什么不同吗?”祝云宵又把头压低了一些,“你不是也听到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持我。”   在他的眼中,祝云宵更像是一个在刚刚被戳破逞强外表的普通青春期男生。   他们敏感,可能还有些脆弱,渴望得到认同,想放学之后当一个暗影骑士惩恶扬善却最终只能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背单词。   去掉所谓的神秘身份,面前的这个人刚来到一个新的环境,甚至没有能一起吃午饭的朋友。半夜睡不着目击了一场谋杀,想伸张正义但没有任何人信任他。一时热血救人,不仅没有得到感激反而被埋怨。   若没有来自未来的自己出手,甚至还会为自己做的好事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听起来挺可怜的。   但蒲千阳觉得,祝云宵的尊严不允许任何人可怜他,也不需要任何来自他人的怜悯。他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自己所作所为的代价的完整的人。   帮帮他,也算是帮帮当年那个同样无依无靠的自己。   “你是第一现场的发现人,你真的没有留下任何额外的记录吗?”蒲千阳垫起脚,把视线抬到与祝云宵相同的高度,“照片?录像?就算张晨被推下去的时候没有及时录下来,那之后呢?”   “你应该不会跟我说什么,尊重死者的鬼话吧。尊重她,就别让杀死她的人逍遥法外。”   祝云宵盯着蒲千阳的脸,看了又看,最终把手机拿了出来。   打开相册,打开隐藏文件夹,从小图来看,里边赫然是围着死者拍了一圈的图片集。 第30章 死而复生【修】   看到祝云宵拿出了证据,蒲千阳本想问为什么不把它提供给警方。   可在他点开第一张大图之后,蒲千阳沉默了。   照片里的死者张晨姿态面朝下,身下渗出了大片的血迹,手上拿着一封遗书。   看到这种情形,无怪警方第一时间把事情定义为了自杀。   “现在你还相信我吗?”祝云宵哂笑了一下。   “现在这个情况,向我说谎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蒲千阳从祝云宵手上接过他的手机,放大观察张晨的身体。   有点奇怪,但他说不出什么地方奇怪。   他又切换了几张其他的图片,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   “你觉不觉得,这个张晨看起来像是男的?”   蒲千阳用两指放大图片,把一张俯视图里的手放大,“女生的手比较纤细,当然我不是说没有大骨架的姑娘,但死者的手骨是不是突出地太明显了一些?”   “而且最重要的是,张晨写得一手好字,大概是长年练习的结果,就算她天赋异禀也没理由中指上一点茧子都没有。”   “她有个弟弟不是吗?港城的计划生育抓得挺严格的,大概率是姐弟组合的龙凤胎,长得相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说,有没有可能,死的不是张晨呢?”   祝云宵眼神发亮,可还是尽力克制住了内心的激动,用平静的声线质疑道:“这些都是你的推测,况且她的父母已经认了孩子自杀的结果了。”   蒲千阳把手机还给了祝云宵,“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鲁迅说的。”   “好吧,我也不知道谁说的,写作文别写。”   然后他往后退了两步,预留出给祝云宵翻墙出来的空间,“不过,在下一步行动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如果,会有人因为你的正义而受到伤害,你还会继续你的正义吗?”   蒲千阳目光灼灼,想要听一个答案。   “在调查清楚之前,我不想下任何判断。”祝云宵把窗户开到最大,一个跳跃之后落地接一个翻滚,“况且真正有资格评价正义与否的人,也不是我。”   还不错的回答,给个八十五分吧。   “那我们走吧。”   “去哪儿?”   “去见见张晨的弟弟,或者说,张晨本人。”蒲千阳三两下就翻过了围墙,可以说是熟练地让人都要落泪了。   “你知道她在哪?”祝云宵难以置信。手上也是非常利落地跟了上去,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也这么会翻墙。   “嗯哼,感谢祁一山吧,他确实是当之无愧的活体搜索引擎。”   -------------------------------------   “两本儿童绘本一共三十六,收您五十,找您十四。”   一间书店里,一个身穿制服的身影正在为前台等候的顾客结账。   顾客手里牵着的小女孩被一旁的玩具小车吸引走了注意力,“妈妈我想要这个。”   “等你哪次小测试拿了班级前五我就给你买。”一旁的母亲驾轻就熟地给孩子画饼。   “这个玩具很多人都喜欢,卖得还蛮快的,小朋友你要多努力,争取下一次就给它带走。”前台小哥笑着帮衬道。   小女孩又拽了拽他妈妈的衣角,试图打动自己的母亲,“可是,我考不过那些人。”   “我还是很相信人定胜天的。”前台小哥在那位母亲拿出来的积分卡上写了几个字标注积分后,把卡片递给了小女孩。   “你看这位哥哥的字写得多好看,回去好好练练你那鸡爪子刨的字,上次要不是你字写的太丑了,人家老师也不至于扣你卷面分。”那位母亲戳了戳女孩的发旋,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拉着她走出了书店。   “哇哦,现在小学一年级就已经有卷面分了吗?后生可畏。”排在刚刚那对母女身后的两位客人走了上来,把要买的书摆在了前台小哥面前。   “可不是吗。”前台小哥应和了一声,目送着那对母女远去,转过头来服务面前的新客人。   摆在台子上的,是一本《绝叫》。   前台小哥想到自己的床头也有一本相同的书,于是跟来买这本书的顾客闲聊了几句:“这本推理小说真的很精彩。”   “其实我更喜欢本格推理小说,对这种社会派推理小说不是很感兴趣。”   咦?那你为什么要买它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前台小哥抬起头,看向站在对面的顾客。   这两位顾客穿着自己中学的校服。左边这位她是认识的,蒲千阳。每逢期中期末的大考,红榜第一位必然是他的。而右边这位自己就没什么印象了。   可现在明明是上课时间,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算了,不重要。   前台小哥正想结束对话送走这两位顾客,可蒲千阳并不打算顺着他的想法。   “这本原本是打算送给你的,张晨同学。”蒲千阳看着他右手中指的茧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既然你看过了,那这本就送给他了。”   被借花献佛的祝云宵面无表情地掏出钱包,从里边抽了一张红色毛爷爷递给张晨,“谢谢。”   “你比铃木阳子勇敢很多,而且还有个愿意帮你的真正的好朋友不是吗?”   “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话,我们在那边等你。”蒲千阳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奶茶店,“有什么喜欢喝的吗?今天有大老板请客。”   大老板点点头,默认了这个说法。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张晨沉默地注视着当前空无一人的书店。   半晌后,她脱下员工服把书店的门关上,把正在营业的牌子翻成暂离。   另一头,蒲千阳喝了一口随便点的奶茶就皱起了眉头。   就算是十年前,小牌子奶茶店遍地开花,也没理由做得这么难喝啊。   原本在翻看《绝叫》的祝云宵注意到他表情,然后把自己面前没开封的水果茶推了过去。   蒲千阳望向窗外,看着门外摆放的店主力荐的广告牌,幽幽地说:“我不会再给这家使用弯成心形的劣质吸管的店第二次荼毒我味蕾的机会了。”   “浪费可耻。”祝云宵回敬道。   “那为了避免浪费,这杯你也喝了呗。”蒲千阳完全不吃这一套,把两杯饮料一齐推了回去,“或者你尝一口,要是你能夸它好喝,我就给喝光。”   推门进来的张晨看到的就是祝云宵就这蒲千阳的手腕喝奶茶的场景,然后开始质疑自己想要信任他们的想法是不是有问题。   喂奶茶并不影响蒲千阳注意到张晨的到来,他用空着的手打了个招呼,“你剪短发挺帅的,不用质疑,男生都说帅就是真的帅。”   “外形改变起来很容易,关键是,你下一步要怎么办?” 第31章 正义的标准【修】   张晨拉开方桌旁的第三张椅子,坐在了两人中间。   她不知道两人到底知道了多少,但自己需要帮助也是事实。   更何况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在他们并没有选择告诉警察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总不能再杀两个人吧?   再者,即使是策划了整起案件的自己,最重要的那个环节也只能委托好友去完成,她自己下不去手。   张晨深吸一口气,正要坦白的时候却发现面前两个人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自己这个杀人犯的身上。   蒲千阳震惊地看着一口气把奶茶吸到底的祝云宵,难以置信地问:“你是真觉得这个好喝吗?”   祝云宵此时松开了抓着蒲千阳手腕的手,坐回座位上翻了一页书,回道:“没喝过这种饮料,但如果这种味道是它们的标准的话,只能说感觉不是很好喝。”   “你居然没喝过奶茶?不对,难喝你还一口喝完?”蒲千阳一时间不知道哪个问题是自己更为震惊的。   “不能浪费食物。”祝云宵又翻了一页。   好吧,蒲千阳只得默默地把另一杯水果茶收到自己面前。   除了敬佩,他无话可说。   “他们家的水果茶其实还可以。”张晨试图引起注意。   “那你要来一杯吗?刚刚你不在不太好随便给你点单。”蒲千阳戳开水果茶的塑料封盖,浅浅地吸了一口,“或许现在你有个新名字,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你?”   “张冉阳,冉冉升起的冉,太阳的阳。”张晨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好像真的只是在一个简单的做自我介绍。   “好的,张冉阳同学。”蒲千阳从善如流,“现在学校和警方都认为张晨是跳楼自杀,所以没有尸检的步骤。可殡仪馆一定会预先处理遗体的。”   脱了衣服,是男是女可就一目了然,尸体性别和死亡证明对不上可不是小事。   张冉阳未尝不知道这点,可这也是目前她面临的最大的难题。   “所以,他在哪?”蒲千阳追问了一句。   “在冰箱里。”张冉阳轻轻地回复道。   果然,自古都是动手容易处理难。   “你父母那里要怎么解决?张冉阳原本的人际关系又要怎么处理?”   “他啊,自从不上学之后本来也没什么正经的人际关系。连现在这个收银工作都是临时工。至于那些游戏里的朋友,上线说一声就行。”张冉阳望向打工的书店,淡淡地回道,“我那不成器的爹妈,他们曾经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结果根本没做到一碗水端平。现在他们只剩我一个了,难不成把自己仅存的养老依仗也赔进去吗?”   “你其实可以选择不杀人的。”一直没有与张冉阳对话的祝云宵突然开口。   张冉阳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也不是我逼他出现在女寝的楼上的不是吗?”   “那么如果你要顶着别人这个名字活下去,你在为谁而活?”   “一个代号而已,谁用不是用?”   “没有这个代号就活不下去,那也不过如此。”   “你又懂什么?”   怎么升级成哲学讨论了,而且火药味道好浓,下一步感觉就要打起来了。   蒲千阳适当地切入了两个人的战场,“停一下,我们不是来吵架的。”   “那本书你真的可以好好看看。”张冉阳从口袋里拿出折叠整齐的一把纸币,用双手推到了桌子中间,“您的找零。”   祝云宵双手保持着拿书的动作,并没有去接张冉阳推过来的找零。   蒲千阳已经很习惯打圆场了,直接伸手把纸币拿了过来当成是书签塞到了祝云宵的书里。   “我们有个礼物给你。应该马上到了。”   话音刚落,一位穿着印有猫爪爪的宠物店围裙的小哥拎着一个装着一只小狗的笼子走到奶茶店门口,发现了蒲千阳的身影,说:“这位客人,您刚刚买的小狗,连着笼子和粮食都给你放外边了。”   “谢谢。”蒲千阳跟店员打了个招呼示意他放下东西可以离开了,随后把看向张冉阳,机敏地眨眨眼,“大型犬生骨肉喂食,它好你也好。”   张冉阳走到店外蹲下来,用一只手指伸过笼子的缝隙按在了小狗的头上。   小狗玩闹一样地翻身打了个滚,用牙齿在她手上留了几个浅浅的小印子。   看到张冉阳欣喜的表情,蒲千阳自夸道:“我真是挑礼物的一把好手。”   蒲千阳也摸了两把狗头,随后站起身告别,“不打扰你上班了,有缘再见。”   张冉阳还想说点什么,一个抬头的功夫,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个人就已经远去了。   两人并排前行。   蒲千阳回头看到张冉阳把狗狗拎进了书店,向身边的人提问道:“不想问她们怎么做到的了?监控,人证,还有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女寝楼顶?”   “不重要了。”   “那你的正义呢?”   祝云宵微微侧低下头,看向走在前边的蒲千阳,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说:“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的正义有绝对的评价标准。”   啊,怪不得。   接着蒲千阳转过身对祝云宵说:“你知道吗,二院其实是个很好的选择。地处城市中心,未来还可能并入港城大学。”   英雄是不会轻易动摇的,各路作者诚不欺我。   -------------------------------------   “血库那边说没有RH阴性的血。”   “一袋都没有。”小护士一脸慌张。   “叫护士长联系同血型的人来医院捐献,同时问一下其他医院的库存。”祝云宵立刻给了行动方案。   小护士点点头,跑向了护士站找领导。   突然,祝云宵好像想到什么一样,问道:“等一下,今天是不是进口药品到货的日子?”   小护士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是的,好像因为一些原因,运货车才到,药房应该正在分拣。”   祝云宵立刻来到药房,确认三分钟前确实有一位年轻男子取了走了一年份额的进口药品。   再加上刚刚同事说路上有人认出了躺在病床上的蒲千阳。   那齐伟承一定在医院附近。   祝云宵沿着药房到急诊大门的路线一路奔跑,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左手提着一袋药品,身上的外套用金属装饰品拼凑成龙形的身影。   他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齐伟承。”   齐伟承吓了一跳,转过身之后才发现来者并不是什么熟人,反而是一位大夫。   在祝云宵取下口罩后,他才后知后觉地认出来来人竟是祝云宵。   “是你?”   “抽你点血救人,要求你随便提,只要在不违法公序良俗的前提下我能做到的都可以,成交吗?” 第32章 缺一个签字的【修】   齐伟承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反问道:“就算你说话算数,你又能做到什么?”   虽然献血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也要看他愿不愿意,无论是跟刚刚遇到的蒲千阳还是面前的祝云宵,他都没什么交情。   经过十年的成长,祝云宵也不再是之前那个学生时代的愣头青。在医院实习的他看了太多人间冷暖,就算其他地方没有长进,也至少明白了一个最重要的道理:   等价交换,天经地义。   只不过有些时候天平的左边是人命右边是钱,有时候左边是地位右边是资格。   “你拿着的特效药,其实是第二代的产品。”祝云宵往齐伟承提着的袋子里看了一眼,“而我所在的实验室能申请到最新的第三代处方药,在效果大幅提升的情况下,副作用也有所降低。”   “至于多出来的申请额度,做实验有一些误差和失误很正常,对吧。”   这个条件一出,齐伟承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   在祝云宵离开急诊手术室的期间,蒲千阳身体躺在手术台上努力呼吸,但灵魂看着一旁的时钟算时间。   顺便反思自己上一个循环的做法是不是有点操作变形。   主要是这个循环里没有让齐伟承欠自己人情,严格意义上说还有点得罪人。   如果是再上一个循环,自己不仅救了他,还亲自献血给他做手术,于情于理都可以让他反过来给自己献血。   老师,这题目好难我不会做啊,有没有参考答案抄一下?我不想努力了。   眼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可刚刚被祝云宵派去联系捐献者的小护士还是没有回音。   大概自己这一回合恐怕也是回天无力了吧。   当蒲千阳想要开摆的时候,祝云宵出现了,带着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血液到位了,心内科的卫教授马上到,准备手术。”   竟有此事?这都能行?   蒲千阳突然体会到了那种有辅助帮忙补位,有僚机帮忙掩护的感受。   看着自己一路被推到电梯又推进手术室,蒲千阳感到欣慰。   太靠谱了兄弟。   老师,不用来了,阅卷老师给我放水了。   -------------------------------------   “患者手术指证如何?”一位身体微微发福头发花白的教授正在进行准备工作。   站在一旁的祝云宵一边熟练地检查各项准备工作一边回复道:“就目前已有的检测报告来看,患者符合手术条件。”   教授点点头,转身走到手术台边上观察着已经进入麻醉状态的蒲千阳,不经意地问道:“云宵,你想好最后进哪个科室了吗?”   “目前在急诊科,感觉还可以。”祝云宵换了一身新的完成消毒的助手服后来到他身边简短地回复道。   “急诊啊,是不是感觉挺辛苦的。”教授点点头,继续着同一个话题,“倒是可以呆一段时间,但终究要选一个方向精进。”   经过两秒的沉默后,他又跟了一句,“你有打算了吗?”   祝云宵心里一沉,导师这是在让自己站队吗?   “我可能还要再想想,顺便在轮转期间多观察一下。”祝云宵简单打了个圆场,转头向另一位在手术室里的护士提问,“患者怎么来的,有家属吗?”   另一边的小护士想了想,回答说:“好像是来送别人进急诊室,然后刚在前台介绍完情况自己就昏倒了。”   卫教授听完微笑着说:“这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吧,他这个情况如果昏倒在其他地方,估计送来都凉了。”   祝云宵听完小护士的回答愣了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泛在祝云宵的心头,一些久远到快要在时光里失色的记忆一下子翻涌了上来:   ——“一个人撞南墙叫傻,两个人撞南墙就不一样了。”   ——“所以,你想不想再勇敢一次。”   可现在不是怀旧的时候,护士的发言打断了他的回忆,把他一下子拽回了冰冷的手术间,“卫主任,患者血液已经准备好了,体外循环也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卫教授在二院的心内科工作了十余年,数千台手术的磨炼下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专家。   可即使是如他一般的专家,在内窥镜插入蒲千阳的身体后,都皱了皱眉头。   众所周知,如果医生看了一眼你的病症就给你开处方,并且不耐烦地打发你走,那恭喜你,你只是得了小毛病。   如果医生仔细观察了你的病症,又查查资料翻翻书,你就要小心了。   如果医生问上一句有人陪着来吗,你最好开始祈祷。   如果医生打电话叫来其他科室的人会诊,那么恭喜你,明年你可能就会成为案例被印在最新的治疗手册里。   卫教授一脸严肃,“云宵,你怎么看?”   “如果从目前的状况来说,不适用于一般的治疗手段。就算强行手术也会有很大的风险。”祝云宵看着一旁的屏幕给出了自己的结论,“确实心脏病患者也出现过类似的症状,但到目前业内都没有一个非常好的解决办法。”   “不过,两个月前,有团队把解决方案的相关成果的论文发表在了网站上,虽然截至目前目前还没有在任何杂志上刊登,但业内的一些专家也认为这种方案行之有效。”   “所以他们是怎么做的?”卫教授问道。   虽然现在医院对于医生的科研要求比较高,但大多数临床医生没有那么多时间立刻跟踪最前沿的研究成果。   所以教授向学生发问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于是祝云宵解释道:“在手术中搭建3D打印生物材料制作的支撑,其内部加入定量的可代谢成分可以让它在患者恢复期间保持强度,成分代谢完毕后生物支架会自行逐步解体经由肾脏排除,不需要其他的操作,减少了对患者的损伤。”   “打印时间两小时,设备刚好港城大学就有。”   卫教授点点头,“听起来没什么问题,那为什么现在没有人使用呢?”   祝云宵如实回答道:“它的价格比较昂贵。”   任何一个主任都不敢拍板做决定使用如此昂贵的治疗方式,否则后续若是有什么纠纷便是整个科室一起承担这份费用。   一旁灵魂状态的蒲千阳发出了无声的呐喊:用!给爷用!有钱的!   经验丰富的卫教授何尝不知道其中门道,便追问:“那么患者家属联系到了吗?”   护士摇摇头,说:“刚刚跟公安部门确认过了,患者已经没有亲属了。”   “那还是按常规方案进行手术吧,至于效果如何,只能说尽力了。”听到这个回答,卫教授做出了最终的决策。 第33章 中午放学   蒲千阳第一次无比理解那些在历史上和故事里追求长生的帝皇和富豪的想法。   如果金钱不能换来生命,那么金钱就失去了它最重要的意义。   在上一个循环中,卫教授决定使用比较保守的手术方案。   从他们的对话中蒲千阳得知,虽然自己的情况比较特殊,但就算是保守的治疗手段也会有比较高的生还几率   奈何这一次自己运气比较差,没能挺过来。   不信邪的他重复了几次上一个循环里的操作,实验结果充分表明,在这种超凡的环境中,你最好不要用概率学去解释一些普遍现象。   在这些循环里,蒲千阳最后都死在了手术台上,无一例外。   唯一改变的地方在于,卫教授的技术精湛,让他的存活时间达到了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几乎是三十五分钟七倍,足足是八分钟的三十倍。   在这个时间跨度里,蒲千阳终于找到了巧妙地连贯达成所有前置条件的方法。   让齐伟承记住自己,get;举报小卖铺老板,解决班长的问题,get;帮张冉阳解决问题,get;让祝云宵记住自己跟齐伟承是同样的血型,get;让祝云宵记住齐伟承一定会出现在医院,get;让齐伟承欠自己一个大大大人情,get。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该怎么让那已经去世的父母揭棺而起呢?   他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因意外去世了。他的母亲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没有选择改嫁,而是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给了蒲千阳双倍的爱。   “如果别人说你是没爹的孩子,你直接揍回去,别打死就行。”在蒲千阳上小学前的那天晚上,他的母亲这样说道。   年幼的蒲千阳深以为然,并且身体力行,然后一个学期被请了三次家长。   三次,他妈妈都单挑了整个办公室的老师和家长,先抑后扬,战无不胜。   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在学校里说三道四。   就算是这样一个女人,也难逃于人祸。   原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出差,可最后等蒲千阳等来的,却是她的一些遗物。   没有办法,在那样的现场,人已经捡不起来了。人与人的血肉混合在一起,连勉强区分不同的个体都做不到。   但他很会自我宽慰,自己一个人又不是不能活,就当是爸爸提前接妈妈过去住了。   但是吧,现在情况有一些变化,自己确实好像没法活了。   已经收拾好书包准备在铃声响起后冲刺的祁一山看蒲千阳靠在窗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凑过来关心说:“蒲哥,难得下午放假,你不走吗?”   还有这种好事儿?高中还有中午放假的时候呢?   刚完成一系列连环任务翻墙回来的蒲千阳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当成是回应。   出于人道主义关心,祁一山把蒲千阳的前座赶到自己座位上后,端端地坐了下来,“你有心事。”   “或许你想问问神奇海螺吗?”   优质回答,它不知道。   蒲千阳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接过祁一山的话头:“你下午有什么计划吗?”   “我啊,我想去看电影。自从进了这个快班,我周末全被安排上补习班了,一点玩的时间都没有。”祁一山回答道。   蒲千阳回忆了一下十年前都有什么电影,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印象,于是他问:“最近在播什么吗?”   “我不知道啊,好像有个叫小时代的新电影。管它呢,只要不学习都快乐。”祁一山满不在乎。   原本还有点兴趣的蒲千阳在听到电影的名字后,立刻改变了主意,“那我还是回家吧。”   祁一山满眼难以置信,“难得在工作日中午放假你居然就这么回家了?”   我回家研究一下秽土转生,建议你祝我成功。   但他不能直说,所以蒲千阳善意地提醒道:“如果你想赶上第一班公交去电影院,我建议你现在就在门口准备冲刺。”   祁一山看他的情绪好转了,感觉自己又一次拯救了世界,背着书包伴着无敌是多么寂寞的BGM趴在了教室门口。   下一秒,放学铃声的响起,一个眨眼的功夫,祁一山和他的书包就出现在了教学楼下,又一个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了大门口。体育教练蹲食堂门口抓苗子听起来像个玩笑,但确实有一定合理性。   几分钟后班级里就只剩下了蒲千阳与祝云宵两个人。   无他,刚翻墙回来的两人根本没有时间提前收拾书包,而逃课的两个课间让他们的桌上堆满了卷子。   蒲千阳把卷子分类归拢起来,简单对折一下塞进身后的书包里。   转身的时候,他的余光扫到后座的祝云宵,一个问句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你呢?”   其实他可以不问的,毕竟怎么想后续的事情都和祝云宵没有关系了。除非祝云宵兼职死灵法师。   经过前两个小时的共同冒险,祝云宵已经把蒲千阳当做朋友了,而此时教室里也没有第二个人,自然那个问题就是问他的。   于是他答道:“找个地方写作业。”   找个地方?这个不常见的说法引起了蒲千阳的注意。感觉你不像是那种去星巴克写作业的人啊?   “那你要不要来我家?”他下意识发起了邀请,“我家没人。”   听到这句话,祝云宵愣了一下,而蒲千阳才后知后觉发现这种邀请的说法属实是太暧昧。   “我得洗一下衣服,可以顺便带上你的。”他加了一句解释。   这就显得很合理。   若不是蒲千阳早有准备,保留了在翻墙出去之前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的习惯。在两人再次回归校园的时候,同学们就能欣赏到两人的衣服上同时存在机械油污,工地尘土,别人的受伤飞溅的血迹,打翻的颜料桶等等痕迹。   如果不是行为艺术就是需要报警。   “就这么定了。没赶上午饭,待会儿放学路上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超市买点你喜欢的小零食和小甜水。”蒲千阳深知祝云宵别扭的性格,直接根据他的表情下了定论,“邀请同学回家就要有邀请的样子。”   一想到错过了每个月只有一次的食堂麻辣烫,蒲千阳还是有一些惋惜,待会儿一定要找补回来。下一个循环,在去工地打架之前可以先回来吃个饭,反正齐伟承也挺耐揍的。   自己妈妈最喜欢的那家冒菜馆现在应该还在营业吧? 第34章 意外消息   蒲千阳家离学校不远,出了校门往左拐再走个十五分钟就到。   但那家冒菜馆却在另一个方向,至少也要走个二十分钟。   再算上吃饭的功夫,里外里加起来就要多花不少时间。   对于在这个时空只能活四个小时,而现在只剩下两个小时的自己来说,确实有点奢侈。   但非要说,自己这两个小时也没什么事情做。   毕竟这个世界真的没有秽土转生之术,自己也不可能在两个小时之内翻出来一个亲人。   或者,造一个?从现在开始努力一下,十年后他或者她应该就能签字了吧。   这个荒唐而且非常不负责任的想法很快就被蒲千阳从脑海里删去了,自己干不出来这样的龌龊事情。   “冒菜吃吗,这次我请客。”   虽然是自己想吃,但请客的心是不变的,毕竟自己在之前的几次循环中用他的钞能力解决了不少事情。   祝云宵回道:“可以尝试。”   “那你,吃辣吗?”蒲千阳问祝云宵。如果对方当真一点辣都不吃,自己还不如换个选择。   祝云宵把书包挂在身上,回问:“多辣?”   很好,这个问法很严谨。   蒲千阳思考了一下,“大概有好几个等级,广东人的辣,湖南人的辣,江西人的辣。我比较喜欢湖南人的辣。”   地域梗真好玩。   “好吧,其实也可以不放辣的,但冒菜不放辣总感觉就会失去灵魂。”   “我都行。”   ……那你还问。   路过便利店,穿过红绿灯,摸摸趴在路边的猫的脑袋,蒲千阳和祝云宵就像两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那样走着。   途中偶尔还会碰到也没有立刻回家的同学,他们有的会跟蒲千阳打招呼,还有人会上来分一包自己的零食给他。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祝云宵看着应酬不断地蒲千阳,主动说道:“你人缘很好。”   “学习好,长的帅,乐于助人,调解矛盾还不拉偏架。”蒲千阳终于从人堆中找了个借口离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五好学生的标准就是照着我写的。”   祝云宵不置可否,毕竟面前的五好学生不久之前才用钢管敲碎了发狂犬病的看门狗的头。   蒲千阳拆开一包别人递过来的辣条,从中挤出一根,然后把它和整个包装伸到祝云宵面前,“吃吗?”   看着面前浸满红油的长条形状的食物,祝云宵迟疑了,“这是什么?”   “辣味淀粉零食。”蒲千阳已经习惯于回答他的一些很奇特的问题了。   自己对于祝云宵的身份多有猜测,也旁敲侧击地试图打探过,但无论是通过什么样的策略,结果都会终止在一个范围之外。   所以现在在蒲千阳眼里,祝云宵同学是一位家教严格,被训练过不少传统技能,从没吃过垃圾食品,一心想和自己家里唱反调但又本能地遵守一套朴素善恶价值观的普通男生。   在他解释之后,祝云宵微微低下头叼走了冒出一截的那根辣条。   挺乖的。   这样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了蒲千阳的脑海里。   自己一个在社会摸爬滚打的大人出淤泥而全染,却阴差阳错为了保护这样一张白纸而小心翼翼。   但是,就像走在下雪之后的晴天时,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踩过那些尚且洁白的绵软的雪行走,让它第一次留下自己的印记。   我往这张白纸上甩几个油点子,蹭两道可乐痕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把吃空了的零食包装塞到垃圾桶里,蒲千阳远远就看到了那竖在店门口的红色招牌,“啊,马上到了。”   临街的冒菜店面不大,在门口准备了不少折叠桌椅供食客在用餐高峰期坐在外边。进门后能看到,摆放在室内的家具也有些旧,但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油污。另一边的冰柜里的材料也摆放得非常整齐。   看得出,店主人确实是在用心经营这家店铺的。   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蒲千阳先是教了一下祝云宵放在冰柜旁边的夹子和沥篮的作用,随后便驾轻就熟地挑选起自己爱吃的原材料。   等祝云宵开始挑选后,他还凑过头去看了看对方选了些什么。   蟹肉条,龙虾丸,老豆腐,绿叶菜。看着就很健康,但完全没有灵魂。   至少也得来两个鹌鹑蛋吧。   蒲千阳这么想着,手却比脑子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祝云宵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并且手中的盆子里多了七八个鹌鹑蛋。   “蛋白质,有营养,多吃点。”始作俑者一脸正直,信誓旦旦地解释道。   可能是这个解释太过苍白,连说这话的本人都不太信。于是蒲千阳施展大开溜之术,三步并作两步,端着自己的盆就来到了收银台。   原本坐在收银台后方做手艺活计的老板娘见顾客挑好了食物,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结账。   可在她抬头接过蒲千阳手里的东西的时候却愣了一下,眼神紧盯着他的脸的同时下意识地小声惊呼一句“哎呀?”   蒲千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出于对于全年龄段女性的尊重,他主动递了个台阶,“老板娘,我知道我还蛮帅的,但这么惊讶的您还是第一位。”   老板娘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用手在嘴前摆了两下,仿佛这样可以把之前的话撤回一样。   顺着蒲千阳给的台阶,她一边称重计算着金额,一边接道:“没有没有,是我看错了。您跟我们一位熟客长得很像。”   “您说的可能是我妈妈吧。”蒲千阳也非常自然地交谈了起来,“她很喜欢吃您家的冒菜,经常夸您家的汤料味道比其他冒菜店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呢。”   两人说话间,祝云宵也拿着选好的食物过来了。   蒲千阳把他手里的盆子接过来,向老板娘示意一同结账。   顺带着扫了一眼,比之前的内容物多了几个紫薯球。   看起来他爱吃甜的,蒲千阳心想。   老板娘点点头,又回道:“应该不是,那姑娘看着挺年轻的,应该当不了你妈妈。但在年龄上也不像是你姐姐。”   蒲千阳突然燃起了几分希望。   莫不是,自己真的还有一个活着的亲戚? 第35章 英雄救美   即使是最渺小的希望,他也想去争取。   于是蒲千阳强装镇定,打趣道:“要是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这位能让您认错的姑娘,能跟我有几分相像。”   老板娘见他完全不介意,也乐意跟人聊聊天,便笑着说:“她倒是经常会在下午来,如果你要是运气好,也许待会儿就碰到她了。”   “那我就先期待一下吧。”蒲千阳笑着拿出钱包付了账,拿着赠送的两瓶汽水与祝云宵一同返回了两人存放书包的桌子。   两人坐下后,祝云宵突然问:“你很在意?”   “在意什么?”蒲千阳用放在旁边筷笼里的开瓶器打开了玻璃瓶上的金属盖子,并把其中一瓶推到了祝云宵面前。   “那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女人。”祝云宵补充了问题的细节。   蒲千阳拿起瓶子猛灌了一口,“换作是你,你难道不好奇吗?一个跟你相似到能让陌生人认错的异性?”   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汽水因为下午的温差,很快就在表面凝结了细密的水珠。它们顺着蒲千阳的指尖滑落,悄无声息的落在桌面的玻璃板上,映出一个亮点。   祝云宵感觉蒲千阳没有说实话,至少不完全是实话,但他也没有立场去追究这件事。   蒲千阳经过了这么多个轮回,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他何尝猜不到祝云宵的心思,不过他很欣赏祝云宵这种不双标的精神。   你问我我不说,那我就没有立场问你,这很公平。   为了赞美这种精神,蒲千阳自顾自用瓶口跟祝云宵的瓶子来了个干杯。   玻璃的碰撞发出清透的脆响,是非常夏天的声音。   下一秒,店门处也传来一声响动,又一个人来到了这家小小的冒菜馆。   蒲千阳不经意地回过头,发现来人不是老板娘口中那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女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他身穿着一身连体的工装,裤腿上边还带着一些白色灰尘的痕迹,手里拎着一个磨损严重的包,看起来沉甸甸的。   那男人在走进店后,坐在了离两人三张桌子之外的角落里,也没有选菜,只是沉默地坐着。   蒲千阳注意到,原本笑盈盈的老板娘在看到男人的瞬间脸色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半晌,男人迟迟没有动作,老板娘只得主动起身去招呼。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吗?”   “哦,没什么事,外边有点热,我就进来坐坐”男人解开几个前襟的扣子,里边的白色内衬的领口已经变得松垮,颜色也泛黄。   听到男人的话,老板娘把一点勉强挤出来的好意也收了起来,板着脸说:“既然你没有什么事,那请你离开。”   “我说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吧。”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因为长年抽烟而被熏黄的牙齿,“这里好歹还有我的一半呢。”   听到他的发言,老板娘大怒,“离婚协议上已经写明白了,这完全是我的店!你已经拿走了房子和孩子还不够吗?”   “我说你别给脸不要脸。”男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离婚协议我还没签字呢,现在在法律上我们还是夫妻。”   “法律?你还意思跟我讲法律?法律教你去外边找野女人的吗?法律教你把我爹的救命钱拿去给她花的吗?”老板娘已经失去了耐心,一只手指着门外吼道,“滚出去。”   男人不怒反笑,慢悠悠地坐了下来,“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有本事你打我啊?”   蒲千阳和祝云宵围观着这场闹剧。   互看一眼之后,蒲千阳示意祝云宵出去打110,自己留下来继续观察。   那男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看到了祝云宵动作的同时也看穿了他的意图,“这位客人没吃饭就走,显得我们店太没有待客之道了。”   说话间,他还从包里掏出了一把圆锯,铛得一声放在了台面上。   那圆锯使用的是单独的电池,而且原本的护罩也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它启动,无疑肯定有人要受伤,而离它最近的人就是老板娘。   她距离圆锯也不过十几公分的距离。   这样一威胁,祝云宵也没办法继续向外走了,只得回到了座位上。   一时间,店内除了后厨锅中水沸腾的声音,就只剩下了空调吹出气流的细微嗡嗡声。   刚刚蒲千阳还在疑惑,明明老板娘的声音大到隔壁店家也能听到,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过来看一眼。   现在他明白了,这所谓的丈夫应该也不是第一次来闹事了。邻居就算帮忙报警,只要没正式离婚,最后警方的做法也无非认定是夫妻矛盾需要自行调解。   几次下来,邻居也不想报警了,警察也烦了。老板娘也就真的孤立无缘了,这样就方便他用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   在性命的威胁下,老板娘压着因害怕而带来的哭腔,问面前的男人:“你到底想要什么?”   男人得意地看了一眼老板娘,“早这样不就对了吗。你多配合一点,我也就早点签字嘛。”   随后他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你的彩礼钱要全退回来。八万八,一分不能少。”   “第二,房子当年是我家出的首付,要么你按现在房价的百分之三十折算给我,要么我就和小宝一块接着住。”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顿了顿,观察了一番老板娘的表情,然后说出了最后一个条件。   “第三,这家店的收益我要拿走百分之四十。如果不是我起早贪黑给别人装修看别人脸色,你哪来的钱开店?”   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无耻,把老板娘都气笑了,逐一反驳道:   “我告诉你,那八万八的彩礼我可是全带回来了,不然你觉得房子里的洗衣机电视机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就算首付是你出的,贷款我也一块还了啊,孩子还是我生的呢。而且你有没有一点是你出轨了的自觉啊?   这家店全都是我自己折腾的,从选址到进货到运营,你半点忙都没帮,现在想要分钱走,做梦!”   只听着老板娘歇斯底里的发言,蒲千阳眉头一皱。在新婚姻法没有颁布的现在,就算法官有所偏袒,她的诉求也很难被满足。   此时,一直没人进来的店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戴着棒球帽的长发女人走了进来,自行从冰柜里拿了一瓶雪碧,用牙齿撬开了盖子。   “哇,老板娘你就别跟他辩经了,你跟王八胡搅蛮缠不就进了畜生擅长的领域了吗。”   女人转过头,眉眼中赫然与蒲千阳有八九分相像。   “这样吧,这瓶饮料你给我免单,我帮你解决他,怎么样?” 第36章 心有灵犀   老板娘所说不假,若不是这人留着长发而且身材线条符合女人独有起伏,祝云宵在只看脸的情况下,也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当真和蒲千阳有九分相像。   蒲千阳在看到这个女人的瞬间也愣住了。   无他,这人与自己母亲年轻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世界上可能确实会有长得相似的人,但相像到这种程度就绝对不能说是巧合了。但凡有人同时见到自己的母亲与冰柜前的女人,一定会觉得两人有血缘关系。   可是,自打蒲千阳有记忆起,自己母亲就没有提过她还有一个妹妹。   他很想问个明白,不过现在很明显不是一个寻亲的好机会。   听到她这么说,男人先是用色眯眯的目光在她高耸的胸部和光洁的双腿上转了两个来回,随后不以为意地说:“小姑娘,这里没你什么事情,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女人一口把汽水喝得见底,然后随手把空瓶子放在了桌子的边缘,“早就听说您的光辉事迹了,可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晚晴,你别管我了。”老板娘吸了吸鼻子,劝说道。   女人把披着的头发用手腕上的皮筋在脑后扎了个髻,“那可不行,我免费吃了您那么多个鱼籽福袋,总得报恩。今天可算让我等到这个机会了。”   “一个女人只会哭,另一个女人看着都举不起三两肉,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男人保持着坐着的姿势,身子却微微绷紧。一只手伸向圆锯就要拨开保险开关。   被老板娘叫做晚晴的女人完全没有被他的动作吓到,反而悠哉地继续往前走。   可能是被她挑衅的态度触到了神经,男人一改之前的冷静径直拿起了圆锯就要砸过去。   晚晴一把把老板娘拽出了几米,随后飞起一脚就踹在了桌子的角上,把男人的身子撞地歪了去。   她修长的腿加上桌子本身的长度让男人的攻击落了空,还丧失了用老板娘来威胁的优势。   一击不中,男人恼羞成怒,一只手径直拉开了碍事的桌椅,另一只手启动圆锯就向她挥去。   蒲千阳见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这边,便俯到祝云宵耳边嘱咐了几句,随后便蹑手蹑脚地就往主战场凑了过去。   那边正打得火热,晚晴跟男人绕着桌椅周旋了几圈。   期间,之前被她放在桌角的玻璃瓶在男人没有注意的情况下被他的衣角带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蒲千阳看到这个场景,立刻就领会了晚晴的想法。   暗中赞叹一声,他就用脚把地上的玻璃碎屑尽量均匀地放在了一块砖内。   在他布置完抬头的时候,晚晴在周旋的期间还抽空对他眨眨眼睛。   她一边倒退,一边把周围的椅子拽过来挡住男人的攻击。与此同时,她嘴上也没闲着,“就这就这就这?”   见自己的攻击一直没有效果,还被自己最瞧不起的女人嘲讽了几番,男人愈发愤怒,行为也没了章法。   晚晴又绕了几个弯,把他带到了铺有碎玻璃的路上。   男人没有注意脚下,径直踩在了蒲千阳提前布置好的玻璃碎屑上。   碎屑与大理石之间的摩擦力非常小,男人当即就向前栽倒了下去,额角撞在了桌角上,那里的皮肤顿时变得乌黑。   蒲千阳趁他倒地,立刻踩住他的手腕把圆锯抢了下来,取下电池后把两者分别扔到了不同方向上几米开外的箱子里。   男人强撑起身子,想去包里再翻一把武器出来,却发现一直放在脚边的包不翼而飞。   再一看,原来是之前想要出去打电话的那个学生把自己整个包都转移到了店外。   此时男人额角的伤口已经肿了起来,影响到了他的大脑供血,一时间他竟然起身不得。   “有本事跟我正面打啊,一直躲算什么东西。”趴倒在地上的男人嘶哑着声音叫骂。   “打赢坐牢,打输住院,你当我傻啊?”晚晴确认老板娘没有受伤后,蹲在男人身前,“要不是老板娘儿子还会因为你这个傻狗老爹没办法考公,你可就要犯、法、了。”   此时,祝云宵带着警察赶到现场。在蒲千阳的嘱咐下,他特意录制了一段蒲千阳借位假装他自己被攻击的场景。   因为视频里的蒲千阳穿着校服,一个学生被人用电动工具攻击这件事可比什么夫妻矛盾严重多了,这才引起了警方的重视。   桌椅翻倒,调料瓶和掉料都撒了一地,现场一片狼藉。   来的几位警察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处理这家冒菜店的破事儿了,终于这次能给男人按一个寻衅滋事的罪名,他们也乐得清闲。   给男人戴上手铐,又跟老板娘拷贝了店里的监控。警察还想带一个人回去做笔录。   终于之前被吓得说不出话的老板娘主动说明跟几位食客没关系,她一个人去就好。   临走前,她关了厨房的火又锁上了冒菜店的店门,对蒲千阳三人频频鞠躬。   “家丑让二位见笑了,对不起啊,没让你们吃上东西。钱你们过几天来找我,我一定退给你们。”她向蒲千阳与祝云宵两人说。   蒲千阳一摆手,“老板娘,不是都离婚了吗,算不得家丑。钱你先留着,回头退也行,或者下次我们来也送点鱼籽福袋就当做无事发生。”   “一定一定”老板娘笑着点点头,又转向站在旁边的晚晴,“晚晴姑娘真是谢谢你了,要是没你我真的不知道我今天要怎么办。”   晚晴一改之前的态度,严肃地说:“今天我能帮,可下一次我还能这么巧在场吗?”   老板娘怔了一下,眼见着眼角就出现了泪光。   “你很善良,也很心软,这没错。错的是利用它的人。”晚晴不为所动,“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你跟这种垃圾人讲道理?”   “要不是我那小宝,我根本不想再跟他有来往。”老板娘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晚晴叹了口气,“我给你一个律师朋友的电话和地址,他有些时候会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在业内风评不是很好。但对付垃圾人却最有效不过了。”   老板娘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却发现在之前的打斗中她的手机屏幕已经碎了,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而蒲千阳此时非常恰当地给晚晴递过了纸笔。   晚晴满意地接过它们,对照着自己的手机在上边写下了信息,然后交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警察唤走了。   三人站在店门口,蒲千阳叹了一口气,“事儿是解决了,饭没吃上。”   “如果不介意吃泡面加蛋和小青菜的话,要不要来我家?”晚晴笑着发出了邀请,“蒲千阳同学和另一位不知道名字的同学。”   不等蒲千阳反应,她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你为什么知道我叫什么,你是不是想这么问?”   “那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要管你妈妈叫姐姐,那你要管我叫什么?” 第37章 广义的走亲戚   如果面前的女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蒲千阳就应该称呼她为,小姨。   见蒲千阳已经反应过来了,晚晴也自然地进行了自我介绍,“我叫司晚晴,虽然我却是看起来年龄不大,但你们也不能叫我姐姐,会差辈的。嗯,干脆你们俩都叫我小姨好了。”   蒲千阳看了祝云宵一眼想要征求他的意见,毕竟吃冒菜变成吃泡面,怎么想都得经过客人的同意才行,自己这个请客的没有发言权。   司晚晴也看出来了,于是她双手合十歪过头对祝云宵说:“来嘛,来嘛。我还是第一次请自己的侄子和他的同学来家里做客呢。”   祝云宵不擅长应对撒娇的女人,只得点头当做自己同意了。   “好耶。”司晚晴露出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容,转身走在了前方带路。   蒲千阳与祝云宵两人就缀在她的身后。   经过两个路口,司晚晴转身就进了一家路边的超市,从门口的购物车堆里拉了一辆出来交到了祝云宵手上。   “家里没有什么零食,喜欢吃什么自己拿,果冻饮料薯片都行。我去买泡面和鸡蛋。我们收银台见。”交代完这句话,司晚晴就消失在了一排排货架后边。   真是一个自由的女人啊,以及为什么你家里没有泡面就邀请别人去家里吃泡面啊?   “小姨都发话了,那走吧。”蒲千阳牵过购物车的车头,就往零食区走去。祝云宵应和着他的动作,在后边推动车身。   因为是下午,超市里几乎没有人,售货员和理货员都待在阴凉的仓库里偷闲,整个零食区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这个饼干是甜的,口感像酥饼。”   “这个是不那么甜的,稍微带一些芝士味道。”   “这个是微甜的,适合沾着牛奶吃,这样奶油可以提前化开。”   蒲千阳看着这些十年后基本消失了的小零食倍感亲近,考虑到祝云宵可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味道,便尝试用他可能吃过的食物解释。   听着他的介绍,祝云宵觉得自己可能被贴上了一个奇怪的标签,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喜欢吃甜的。”   “因为你之前在冒菜店拿了紫薯球。很少有人会在吃冒菜的时候拿这种又重又在粘上辣油后吃起来很奇怪的食物。”蒲千阳伸手扔了一包黄瓜味薯片进到购物车,“我只能判断为你真的很喜欢吃甜的。”   这个误会让祝云宵哭笑不得,“我只是比较喜欢紫薯和香芋这两种食物罢了。”   “这样啊,那你会喜欢这个的。”说话间,又扔了一包轻薄烤芋头片进到购物车。   祝云宵看着已经堆满了一个购物车底面的小零食,劝道:“别买太多,会让你小姨破费的。”   “她说让我在收银台等她,也没说在里边等还是在外边等啊。”蒲千阳理直气壮,“请客就要有请客的样子。今天全场消费由蒲公子买单。”   于是拎着康师傅牛肉面,鸡蛋还有上海青的司晚晴来到收银台的时候,就看到两人已经买完单拎着分类装袋的零食和饮料在出口处站着了。   “啊!不是说我请客的吗!”   这句抱怨翻着花样变着句式,一直持续被司晚晴念叨着,直到她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房子不大,却非常温馨而且有生活气息,连放在沙发上的坐垫都能看出主人的花费的心思。在客厅的中央没有像普通人家一样摆放茶几,而是设置了一张宽阔的书桌,上边摆了一台巨大的电脑显示器。   蒲千阳把东西放在玄关,然后开口道:“小姨,可以借一下洗衣机和烘干机帮我们洗一下衣服吗?”   司晚晴不是一个小气的女人,但是被自己晚辈抢着买单这件事让她觉得自己被当成外人了。   所以在她听到蒲千阳的请求时非常欣喜地应答:“当然可以啊!”   有些时候,即使房屋主人如何费心,都有力所不逮的事情。   比如,即使像司晚晴这样喜欢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人,面对老式楼房里一个两平米的卫生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个青春期的大男生挤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勉强,所以蒲千阳大度地让祝云宵优先使用它换衣服。   司晚晴抱着两件睡袍从卧室出来把它交给了守在门口的蒲千阳,“这是我最大号的衣服了,你们将就穿一下,衣服很快洗好烘干。”   “多谢小姨了。”蒲千阳接过睡袍。   “哼,一家人谢什么。我去煮面,你招呼好你同学啊。”说完司晚晴一扭头就扎进了厨房。   里边的祝云宵听到她离开的声音,打开一条门缝从里边伸出一条臂膀。   蒲千阳随意捡了一条浴袍交到他手上,却意外发现在他上臂内侧用接近皮肤的颜色纹了一个短短的单词。   若不是上午的户外活动,祝云宵大概不会有被晒到上臂内侧的机会,自然也就不会被发现这特意隐藏的细小纹身。   但蒲千阳什么都没问,青春期的男生做出什么冲动行为都不奇怪,不过那个纹身师一定是个不负责任的弱智。   在蒲千阳进去换衣服的时候,祝云宵被司晚晴招呼着坐到了餐桌旁。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 0 _2._ c_o_m   锅里的水还要等一会儿才沸腾,所以现在两个人尴尬地对坐。   司晚晴打破了尴尬,说:“谢谢你愿意和我们家千阳当朋友。”   这种很经典的长辈起手语句,从一个看上去比自己没大多少的女人嘴里说出来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可祝云宵意外地很喜欢这种气氛,也回复说:“没有,这也是我的荣幸。”   “我们家千阳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又是一个经典的小连招。   祝云宵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毕竟一周之前自己与这个前座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却在今天的几个小时之内成了过命的兄弟。   此时,换好衣服启动洗衣机的蒲千阳加入战场解救了祝云宵,“小姨你干嘛!”   “我问问嘛!”司晚晴不甘示弱。   蒲千阳拿着自己买的饮料也坐到了桌边,以免这个女人再问上一句成绩怎么样或者是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内容。   更何况,他也有事情想要问她。   毕竟十年后,那个护士说在公安系统中查询到结果是蒲千阳没有亲人了,这个小姨是从哪冒出来的?还是她后来遭到了什么不测?   虽然看着她的脸,蒲千阳毫不怀疑她一定跟自己母亲有关系。   单手打开三人的易拉罐,蒲千阳单刀直入,“话说,为什么我妈从来没有提到过你?”   这原本是一个有些冒犯的问题,可司晚晴一副完全不介意的表情。   “原因嘛,说来还有些惭愧。” 第38章 迟到的认可   “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个女孩子。”司晚晴笑着说,“而我的妈妈和爸爸觉得我丢人、有病、不正常。”   趁蒲千阳与祝云宵还没反应的时候,她直接伸手拿走了三瓶饮料中唯一一罐带酒精的。   虽然饮料带着冷气,但毕竟不如刚从超市冰箱里拿出来的时候喝着带劲儿。   司晚晴舔舔上唇,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三个杯子放在面前,又去到冰箱里取了些冰块回来分别放在了杯子里边。   清透的酒液从冰块的上方淋了下来,经过杯壁的碰撞,最终在表面泛起了白色的沫子。   用手指转了转杯身,司晚晴继续开口道:“姐姐一直想劝爸妈接受这件事的,可是我妈当时发火儿说,如果她再劝就让她一块滚出去。”   “我不想连累她,就找了个机会消失在人海了。”   “高二之后就没有上学了,靠着白天给人画画晚上去当服务员也没饿死。可能我多少算是有点天赋,现在还靠着网络成了一个漫画家。”   一直没开口的祝云宵突然说出了一个名字:“青兔子。”   司晚晴微微睁大眼睛,“啊?你怎么知道的?”   被他这么一介入,整个谈话的氛围突然变得轻松起来。   祝云宵往客厅的桌面看过去,解释道:“你在客厅的桌子上放纸质的了签名练习,而我家里有人很喜欢看你的漫画。”   当祝云宵提到青兔子这个名字的时候,蒲千阳隐约有了些印象。   在现在这个网络初步发展的时代,很少有漫画作者愿意放弃来自实体杂志的安全感。   也就是说,网络漫画这个领域还是一片蓝海。   青兔子这个作者是为数不多愿意吃螃蟹的人。   有趣的内容,让人会心一笑的幽默,独树一帜的贱萌人设,以及稳定的更新产出让她的账号在当时获得了很大的关注度。   不过,跟其他直接用个人账号发布漫画的作者不一样,青兔子很少在自己发作品的账户上分享日常。   这也导致当这个账号停止更新的时候,读者连账号背后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停更的原因了。   大部分人觉得这个作者很不负责任,小部分人觉得可能是作者出了什么意外。   但是青兔子没有签约在哪家公司,连脚本分镜线稿上色都是一个人完成的,以至于想找顺藤摸瓜个人问问的机会都没有。   蒲千阳回过神,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先震惊于自己见到了当年红极一时的青兔子,还是应该先震惊于青兔子竟然是自己的小姨。   在他发呆的期间,另外两个人的话题已经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最近好像漫画的情节进入了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所以他天天念叨着想让青兔子每周两更来着。”   “……别的粉丝的留言都是心疼作者大大,注意身体,怎么这个读者就想着压榨我啊。”司晚晴听着哭笑不得。   再这么扯下去就没边了,如果蒲千阳没有那四个小时的存活时间限制,他倒是不介意这两人多聊一会儿。   毕竟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体验过这么热闹的家庭聚会了。   从目前的观察上来说,司晚晴身体健康应该不会因为突发恶疾而去世。外加上她的活动范围比较小,老小区也没有车辆能进来,也大概率不会死于车祸。   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小姨,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以见见她吗?”蒲千阳把饮料倒进面前的杯子,用这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看着司晚晴一脸诧异的样子,他笑着解释说:“你能认出我,想必也不是完全和我妈妈失去了联系。   在她去世后,有几次我回家的时看到家门口放了小小的菊花盆栽。   当时还以为谁写错地址导致东西送错了来着。   虽然是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但你也一直关心着我不是吗?   无论你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只要你喜欢,我都没有意见。   我小姨的幸福比那些闲言碎语重要多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蒲千阳伸手把司晚晴耳边垂落在酒液里的发丝撩到她的耳后。   司晚晴听着他的话,眼角泛起了红晕。   她一直以来,都非常想从家人那里得到这样的理解。但即使是最开明的姐姐,自己也能感觉到她不支持的态度。   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也没法得到家人的认可了,没想到却在小侄子口里听到了这样的话。   “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   司晚晴把自己面前的饮料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到洗碗池后就快步跑进了一旁的卧室。随即,那个房间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听完蒲千阳的肺腑之言,祝云宵虽然能理解其中每一个字的含义,但心中还是有一些困惑。   于是他凑到蒲千阳身边小声问道:“你当真这么想?”   “对啊。”蒲千阳也小声回应。   “有没有可能你的理解会让她走上一条……”祝云宵停顿了一下,“比较艰难的道路?”   “成年人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是现代人应该有的素质。如果一件事你的监护人已经表现了不赞成的态度,而你非要去做,那么你别回头指责别人没拦着你就行。”蒲千阳把属于祝云宵的饮料倒进了他面前的杯子。   “如果能承担得起对应的代价,比如我这吃了不少苦的小姨,那么世界上很多的事情都可以总结为关我什么事和关你什么事了。”   祝云宵侧过头看着专心给自己倒饮料的蒲千阳,听着他言语中的豁达,心中涌起一种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憧憬的情绪。   很奇怪。   此时,司晚晴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考古之旅,手里捧着几个铁盒子回到了餐桌旁。   见状,蒲千阳和祝云宵都自然地把杯子拿到了手上,将整个桌面腾出来给她发挥。   司晚晴打开其中一个的盒子,从里边掏出了大大小小的照片,按时间顺序一字排开。   “这个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拍的,当时是她给我剪的头发,剪得可丑了。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她第一个客人。”   “这个是我们出去玩的时候,她被街边拍照的缠住了,无奈之下只得被宰了一顿。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我倒觉得这个钱花得值得。”   又从另外的一个盒子里翻出了许多纸张,大的上边画了精致的人像速写,小的上边也不过写了几行字。   “这个是她毕业的时候我给她画的,下雨天她也要跟别人炫耀,害得画都糊掉了。”   司晚晴捡起一张,“至于这个,是她去纹身的时候我给她设计的纹样,直接画在她身上了。可爱吧?”   照片里,一条洁白的臂膀上趴了一只乖巧的小兔子。   “小姨你水平挺高啊。”蒲千阳嘴上应和着,脑海中却在这些照片中快速搜寻着信息。   如果此时他侧过头,就会发现祝云宵死死盯着那张纹身的照片,抓着杯壁的指甲因为用力过猛已经泛起了白色。 第39章 面条爱情故事   司晚晴就像每一个热恋中的人一样,想把爱人面面俱到地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可毕竟这还是第一次,不是很熟练,她的言语有些混乱,有时候是讲照片本身的故事,有时候是由照片衍生出的内容,零零碎碎,乱七八糟。   许许多多的照片里两人亲昵地贴在一块,好像就要这样一直不分离。   蒲千阳很认真地听着,也很认真地看着,但随着故事内容从校园转移到社会,他就发现了问题。   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来说,小姨这个对象感觉不靠谱啊。   如果说小姨辍学是情有可原,那她因为讨厌自己的专业而辍学就显得非常幼稚。   再加上一些她们相处的小细节,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姑娘并不是真的爱小姨,而是更多地把她当成了一个叛逆身份的标签。   但这个事情,作为一个目前只有十六岁的高中生,自己的意见恐怕不太会被重视。   更何况即使是长辈,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话本里,棒打鸳鸯都是非常不受欢迎的反派桥段。   正当他在琢磨怎么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且不挨揍的时候,厨房里传来了液体沸腾的声音。   之前放在锅里的水终于在火力微弱的灶台的加热中沸腾了。   “哎呀,水开了。我去下面条,你们稍等一会儿哦。”司晚晴连忙走进厨房,途中还把挂在一旁的兔子围裙穿到了身上。   我这宜室宜家的漂亮小姨怕是被爱情冲昏了大脑了,简称恋爱脑。   于情于理,自己应该都应该帮她来着,可是不久之前自己才跟旁边的人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了一堆关我什么事和关你什么事的长篇扩论,这打脸来的好快好疼。   祝云宵仿佛看穿了蒲千阳的想法,轻笑一声,悄声问:“另一个问题,当一件事情可能会伤害到你的时候,你是想要别人瞒着你,还是想要别人告诉你?”   蒲千阳正头疼,听到这么哲学的问题就更头疼了。   结合之前的对话,这问题来势凶猛。堂堂之师,无从躲避,他便放弃抵抗如实回答道:“那我要看对面的人是什么性格了。如果他把真相所带来的影响怪在我身上,那我就不告诉他。”   祝云宵听到这个回答后,盯着蒲千阳看了半晌,伸手从所有的照片中单独取走了那一张跟纹身相关的。   他用手指夹着照片向厨房的方向出示,顺便问道:“小姨,你知道她去的这家纹身店在哪吗?”   司晚晴百忙之中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照片回忆说:“好像就在附近,虽然是个小店但看起来师父的手艺相当不错。”   “不过你们未成年,不许去哦。”用筷子威胁一般地点了点两个人,她又缩头回去继续战斗了。   听着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蒲千阳担忧地问:“小姨,我们来帮你吧。”   “不用!”她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如果她的脚边没有掉那半个鸡蛋这种自信就更有说服力了。   蒲千阳从祝云宵手里接过那张照片,仔细观察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他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提出这个问题。   于是蒲千阳压低声音问:“你有什么发现?”   “具体我不能说,但一般人不要跟这家店产生关系比较好。”祝云宵用手指在照片的角落里打了个圈。   仔细看过去,祝云宵手指圈出的那里是一处因为镜面反射而产生的亮光。而它的中央隐隐约约有一个稍暗的图标,看上去像一只设计地非常随性的蝴蝶。   蒲千阳对纹身这种事情一窍不通,但也不是无从下手。   都什么年代了,只要是一家店都会被在手机地图上标记出来。   以小姨家为圆心,纹身为搜索标签,一圈一圈扩展开,总是可以找到的。   看小姨的架势,恐怕还要有个五分钟才能结束战斗。蒲千阳便轻手轻脚地从客厅取来了自己的手机。   运气不错,在第十八家店的时候就找到了跟照片上图标基本一致的店面。   从实景地图上来看,它也是家有些年份的店了。店面的招牌有些泛旧,放在门口用于装饰的铁艺座椅的把手下方也卷起了浅褐色的锈斑。   软件里边关于它服务内容的评论大多数都是好评,零星的差评是批评等候时间太长。   看起来是一家非常正常的店,但蒲千阳更信任祝云宵的话,虽然它听起来非常可疑。   从他以往的戒备感来看,能跟自己说这些已经是非常极限了。   “多谢。”蒲千阳拍下照片并记下了那家店的地址,决定在下一个循环找机会去试探一波。   与此同时,那边的厨房终于结束了战斗,司晚晴用一个托盘端着三个装着面条的玻璃碗从隔断后走出来,“面条来啦,帮我收一下照片,调料在旁边自己拿。”   蒲千阳和祝云宵拿过她放在一边的盒子,把摊在桌子上的照片和纪念物分门别类地归拢了回去。   虽然厨房战斗的阵仗很大,但面条的卖相意外看起来不错。   煮散开的预制好的金黄面饼配合现成的标准调料包带来的汤料,再铺上一个蛋黄半熟不熟的荷包蛋,旁边缀上几片小青菜。   而且她还很贴心地准备了三个不同的味道。   蒲千阳折腾了大半天早就饿了,随手接过司晚晴递过来的筷子就把荷包蛋挑了起来,稍微吹了吹就送进嘴里咬了一口。   可随后他就注意到了祝云宵略显为难的神色,再一看,好家伙,分给他的那碗面居然用的是火鸡面的汤料。   这个跨度可能确实有点大。   于是蒲千阳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碗推到了他的面前,“我跟你换一下吧,下午没吃上冒菜总想着来口辣的。”   但接下来的问题是,那个不辣的荷包蛋已经被自己咬了一口了,要是直接替换荷包蛋就等于是污染了另一碗面的味道。   司晚晴见状,连忙起身:“啊没事没事,我再去做一个就好了。”   “不用麻烦小姨了,没关系的。”祝云宵非常自然而且随意地夹起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荷包蛋送进嘴里。   从面条中蒸腾的水汽在灯光的照射下聚拢又消散,就像大多数家庭最日常不过的生活那样,三个人其乐融融地在一块吃饭。   可此时,司晚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界面上显示的来电人是:亲爱的。   司晚晴用左手接起电话放在耳边,说:“喂,亲爱的,怎么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句哭腔,“晚晴,你得救救我,快救救我。” 第40章 叛逆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不小,连坐在桌对面的蒲千阳和祝云宵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宝宝你先别急,稍等一下,我换个地方听你说。”   原本在吃饭的司晚晴放下筷子,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就离开了餐桌去往阳台。   很明显是不想让面前的两人知道这种私密的对话内容,也不想让自己的爱人的失态被别人看到。   如果放在其他场合,蒲千阳也会非常绅士地尊重她的个人隐私,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他有不得不偷听的理由。   于是在司晚晴拐了个弯,视线内看不到餐厅内两人的动作之后,他也就当即放下了筷子,蹑手蹑脚走到了离她最近的角落。   然后,双手拢在耳边,下蹲。   动作流畅从容,可姿势实在是说不上优雅。   司晚晴的说话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听得不是很真切。   正当他琢磨着要不要蹿到沙发旁边趴着卡视角偷听的时候,祝云宵走过来拿着蒲千阳的手机示意他解锁。   蒲千阳正专心地解析从阳台传来的对话,随意地回复说:“密码147369。”   祝云宵按照他说的数字解锁了手中的手机后,给自己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下一秒,因为洗衣服而被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随后自动接通了电话。   虽然也没法听得非常清晰,但至少比现在这种情况强很多。   手里捏着蒲千阳亮着屏幕的手机,祝云宵下意识解释道:“今天设置的,以防万一。”   今天发生的事情可太多了,蒲千阳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给了祝云宵自己的电话,他又是因为什么把自己的电话设置为了立刻接通。   但至少现在,当初设置的保险帮大忙了。   “不能报警?为什么?”司晚晴的声音蒲千阳的手机里传了出来。   蒲千阳站起身从祝云宵手中接过电话之后,示意他跟自己回到餐桌旁,这样就算司晚晴突然回来,两人也可以装作无事发生。   “你欠了他们多少钱?”   “20万?你干什么了要这么多钱?还跟民间机构借钱?”   “好好好,先不说这件事。”   “现在就要还?”   “这不是算作是我借你钱的问题。”   “你到底在哪里?”   “我马上过去。”   阳台那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蒲千阳也径直挂断了手上的通讯。   所以司晚晴回来的时候只见到两人在安静乖巧地吃面。   “千阳,不好意思啊,我得出去一趟。我的面你放冰箱里就行,碗放在水池我回来洗。”   先是在店里大闹一顿害得侄子和他的同学没吃上冒菜,又因为私事不得不提前离开,即使是心宽如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司晚晴抱歉地说:“我的备用钥匙在门外信箱里,用黑色胶带贴着你一摸就能摸到。如果有需要你随时可以来,就当是自己家。这次是我临时有事,下次有机会给你们下火锅补偿。”   “没事,面很好吃。”已经知道她的电话内容的蒲千阳何尝猜不到她要干什么,但他只能假装自己一无所知。   蒲千阳勉强维持着自己的标准微笑,“虽然本来麻烦小姨给我们洗衣服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跟小姨客气了。”   “这才对嘛!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们可以再待一会儿,记得锁门就行。”司晚晴在门口穿好了鞋子,又拎上一个大大的帆布包,然后就离开了这个小家。   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司晚晴又拉开门探头警告说:“对了,碗留着我回来洗!我再强调一遍!云宵你帮我监督他。”   “知道了。”被点名的祝云宵也微笑着点点头。   随着厚重铁门关上的一声闷响,刚刚温馨的氛围一下子就散地一干二净。   蒲千阳走到阳台上,看着司晚晴走出小区楼,又走到路边抬手打了个车。   随着出租车消失在路的尽头,这下他连继续追踪的想法都没了。   眼睁睁看着别人去犯错却拦不住的心情,很糟糕。   祝云宵把筷子规矩地放在碗上,侧过头问正在皱眉的蒲千阳:“你还好吗?”   蒲千阳其实现在很想摔东西,但也只是想想。毕竟这种行为除了损坏财物不会带来任何产出,还会让人看笑话。   成年人要么就不让别人看出来情绪,要么就诚恳一点说真话,大多数人没那个心情和时间去理解那些弯弯道道的欲拒还迎的小心思。   “不太好。”蒲千阳把他手上的碗筷接了过来,连带着自己的那份儿一同拿到了水池里。   清澈的水流从被擦得闪亮的水龙头里流出,蒲千阳用一旁的黄色百洁布蘸着洗洁精开始洗刷手上的两份碗筷。   “你去帮我把灶台上的锅拿过来,我一块给洗了。”   面对这个心情不太好的人,之前明明已经答应小姨监督蒲千阳的祝云宵从善如流,从厨房取来了那个饱经沧桑的小锅。   蒲千阳的动作很利落,几分钟后滴着水的干净器具就被摆在了另一侧的沥水篮上。   最后一步就是擦一遍餐桌,而现在餐桌上摆放的只有司晚晴的那份基本没动的面条。   “那小姨的这份我是一块收拾了,还是给她放起来呢?”   蒲千阳盯着它,小声地问,又小声地答。   “等她回来面都坨了,也就不好吃了,不如直接倒掉。”   “但就这么扔了也不行啊,浪费粮食可耻,现在还有人吃不上饭呢。”   看着他的身影,打扫灶台结束的祝云宵没有给他继续纠结的机会,直接端起了碗,用筷子挑起了一口面自己吃了进去。   他看出来了,蒲千阳是明确知道这碗面大概是不会有人再回来吃了,但他自己又不想承认这一点。   然后又挑了一口,用碗接着送到了蒲千阳面前。   看着挂着汤汁的面条,蒲千阳先是一抬头看了看祝云宵的脸,随后一低头,仿佛下了决心一般,就着祝云宵的姿势把那口面吃了进去。   不好意思啊小姨,我们十六岁的高中生,是有点叛逆在身上的。   灯光下的两人,你一口我一口,面条很快就见了底。   在最后一口面也被捞起来后,蒲千阳开口问道:“虽然说你刚刚还叫我不要跟那家店扯上关系,但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走一趟了。”   祝云宵顺手把手里的碗筷冲洗干净,放在了刚刚洗好的碗筷旁边,回过头严肃地对蒲千阳说:   “第一,情况可能比龙潭虎穴还糟糕。”   “第二,电话对面的人在撒谎。” 第41章 遗落的手链   蒲千阳微微耸了一下肩,“第一个事情我已经有心理预期了。”   “关于,第二,仔细说说。”   祝云宵在蒲千阳目光里叹了一口气,好像在嫌弃知道这些事情的自己。   “二十万一定是借口,小姨应该是被抵押了。”   “抵押……听着这种把人当物品一样对待的方式,真是不爽。”   蒲千阳听到这个词之后眼睛微微睁大,随后仿佛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一样点点头。   “我刚刚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但你这么一说就合理很多了。”他冷冷地说道,“二十万不是小钱,这种大笔银行转账是要被记录的。即使是现金交易,如果没有预约银行也不可能允许顾客一次性取走这么多额度。”   原来他们其实并不是要钱,而是要人。   而至于得到人之后会做些什么,蒲千阳不想多去猜测。   即使是现代社会,也总有那些法律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   虽然没有抱希望,但蒲千阳还是试探着问:“那你知道小姨会去哪吗?”   祝云宵摇摇头。   并不是他不想告诉蒲千阳,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刚刚在听小姨的人生经历的时候,他听得很认真。   因为自己跟她有些地方很像,比如个人的理念跟家庭的现状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自己也跟她不像,因为自己不能一走了之。   他的眼前浮现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自己应该称呼为母亲的女人穿着敬酒服的跪在自己面前,原本精致的妆发在一天的应酬之后已经显得有些凌乱。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点着碎钻的长指甲几乎要隔着衣服陷进他的肉里。   “儿子,你只要乖乖的,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她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   “我求你别毁了这一切,不然你亲爹就白死了。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我会让他把你送得远远的。你想做什么都行。”   穿着礼服的少年沉默着拍了拍她的头,随后挣脱了她的怀抱。   一步一步往贵宾厅的大门走过去。   走到一半,他脱下了自己脚上的鞋子,又解下了脖子上平整的小领结,和身上的马甲一起整齐地放在了一旁的地上。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可以不跟他们扯上关系,但阴差阳错自己还是要跟他们有来往。   “没关系。”蒲千阳也没有纠结,在自己的手机上切出后台的地图软件,按下按钮等待软件计算前往那里的路线。   “先分开看看家里还有什么跟她有关线索,然后去那家纹身店问问看。”   其实他之前就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睡袍和祝云宵身上的睡袍大小不一样。他身上的睡袍可以说是大小刚好,可在祝云宵身上的那一件却短了一大截。   就算他比自己高一点,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差别。   不过对于找到线索这件事,蒲千阳同样没有抱太大期望。   因为刚刚在卫生间里,他观察到摆放在台面上的牙具只有一套,而垃圾桶里扔了几支一次性牙刷。   这说明大多数时间这两个人是不住在一起的。   啊,头疼。就算这里真的有足够的线索自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搜索。   这时,祝云宵的声音从客厅传了过来,“小姨的电脑是开着的。”   这可是重要突破!   蒲千阳听闻,立刻来到了客厅。   只见祝云宵一只手支在桌子上,另一只手轻握着鼠标。电脑屏幕的光打在他的眉眼处,这种沉着的气质当真和十年后成为医生的他一模一样。   屏幕上显示的绘画软件中打开着还没有完成上色的作品,看命名应该是这周的更新内容。   保存时间停在下午的十二点半,大概就是她前往冒菜店的时间。   祝云宵操纵着鼠标将界面最小化之后,看到了开在后台的浏览器。   搜索页面上显示的是:同性如何注册结婚。   在一旁窥探到小姨生活的蒲千阳百味陈杂。   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伤春悲秋,这种时候情绪没有太大意义。他需要做的是改变这一切,让事业和爱情都属于值得的人。   让祝云宵点开菜单栏里的那只红围脖企鹅,蒲千阳长叹一口气。   马哥当年可算是做了点正确的事,比如,企鹅的记住密码和自动登录功能。   看头像,一共两条置顶的聊天,一条的备注是编辑,另一条的备注是亲爱的。   点开属于“亲爱的”的对话框,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翻看这对小情侣的聊天记录。   在诸多普通的日常分享中,蒲千阳敏锐地注意到了一组不太寻常的对话。   ——宝,我上次去你家好像落下了一个手链,上边有两块金属牌子。   ——嗯嗯,我给你找一下。   十分钟之后。   ——你看是不是这个。   ——[图片]   ——对的对的,是这个,下次去你家的时候记得还给我啊。   ——没问题,我会给你收好的,不过这个上边写的什么啊?   ——嘻嘻,秘密。   把聊天记录的界面停在这张图片上,祝云宵原本就严肃的眼神更是暗了几分。   “找到手链我们马上去纹身店。”   蒲千阳有些意外,这么多次循环里,祝云宵第一次态度这么强硬。   但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他点点头,对照着图片的背景找到了被司晚晴收起来的手链,交给祝云宵保管。   两人换上已经晾干的衣服就立刻出发了。   -------------------------------------   工作日的下午,纹身店没有客人。   店内环境有些昏暗,店主正在一束惨白的灯光的照射下伏案设计着图案。   听到有人推门而带动的风铃声音,他抬起头,推了一下鼻梁上微微下滑的眼镜。   看着穿着校服的蒲千阳与祝云宵两人,他礼貌地送客:“抱歉,这里不接未成年人。”   “我们不是来纹身的。”蒲千阳盯着他手臂上纹着的蝴蝶,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主题,“是想跟您打听您的一位客人。”   蒲千阳走到他的桌前取出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小姨和她的合影,另一张则是那张纹身之前的照片。   店主先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合影,随后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张图案上。   他笑着赞叹道:“这个图案我是记得的,设计得很巧妙。还刚好能帮忙掩盖顾客手臂上的疤痕。”   保持着同样的微笑,他又反问说:“只不过保护客人的隐私也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你又不是警察,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一直站在门口的祝云宵从口袋里取出了那条手链,在从招牌的缝隙倾泻下的阳光中晃了晃。   手链上反射着阳光的两块牌子相互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那你应该也认识这个吧。” 第42章 成交   “没什么印象呢,好像只是比较普通的饰品吧。”望着门口祝云宵的身影,老板依然非常礼貌地说道。   祝云宵用手夹起串在手链上的其中一块金属牌子,对着阳光念出了一串数字。   随着数字的念出,老板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逐渐压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阴鸷。   老板放下手中的笔,把照片推回到蒲千阳面前,轻轻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请两位离开吧。”   蒲千阳回忆着来时祝云宵向自己介绍的这些灰色产业的一些细节,开始发挥自己常年跟人谈生意练就的三板斧。   第一,直击对方要害。   蒲千阳没有拿回照片,而是拉开老板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老板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自己的业绩要被别人抢走了,就当真这么大方吗?”   把手举过肩招呼了两下,蒲千阳侧过头示意祝云宵把手链递给自己。   原本不想踏进店门的祝云宵看着他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从阳光照射的屋外走到了昏暗的室内。   蒲千阳在接过他递过来的手链的同时,微微地捏了捏祝云宵的小指以示安抚。   叮得一声,那条手链被他拆了开来,独独取下了那两块金属薄片。   把金属片和两张照片重新推到了老板面前,他继续说:“能拿到两块牌子,人也可以说是您家走出来的当家花旦了。”   “每个月百分之五的抽成,不多,但也帮您开着这家店也是绰绰有余。”   “这难得走出来的摇钱树要是没了,您恐怕就要再次出山,过之前那种伴君如伴虎的生活。”   “现代社会,理论上应该是法治社会。可都搞这种营生了,即使想要金盆洗手,也该不会想着寻求法律的庇护吧?”   一改之前的平静,老板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是谁?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第二,提出自己的诉求。   蒲千阳向前将两条胳膊放在了老板的桌子上,展现出诚恳的姿态,“我们是谁不重要,至少不是那么重要。”   “我们其实也不是来找你的摇钱树的,她的死活跟我没有关系。”   “但非常不巧,她是我小姨的女朋友,至少我小姨把她当女朋友。”   “然后今天,我小姨接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电话。”   “她竟然让我小姨一口气拿二十万帮她脱困。”   “二十万,一个普通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欠了二十万呢?”   “而且在现在的保护机制下,平常人又怎么能一时间取出二十万呢?怎么想都不合理。”   “我小姨比较傻,我得护着她。”   “所以希望您帮帮忙。”   第三,在自己的诉求上进行让步,以示诚意。   “看得出,老板是个追求艺术的人。”   “店开了不少年,好评也很多。”   “我也看到了您的一些作品,可以说是完美平衡了美学和手法。”   蒲千阳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有些设计甚至可以形容为,非常震撼。”   虽然老板的姿势一动不动,但神情却缓和了许多。   注意到这种变化,于是蒲千阳再接再厉,继续说道:“如果因为一些俗事打扰到这个专注于产生美的环境当真是一种罪过。”   “可没办法,钱是俗,但没钱也真的不行不是吗?”   随后蒲千阳站起身,对着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   “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们只求您给个机会,让我带小姨回家。其余的事情,悉听尊便。”   他身后的祝云宵虽然站得笔直,也微微低头示意了请求的姿态。   半晌,对面的老板轻笑了一声,用手指夹起其中一片上边写着“小试牛刀”的牌子,摩挲了几下,又放了回去。   “麻烦倒不麻烦,我也很久没去那边走一趟了。反正今天估计也没有客人。”   交易成了。   为了表示自己听懂了,蒲千阳起了个新的话头,“不知道老板怎么称呼?”   “敝姓汤,商汤的汤。单名彦。”   汤彦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收拢镜腿放到了桌面上,起身从桌子后走了出来。   “提前说好,我只负责带你们过去,具体你们能不能把人救出来,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那是自然。”   汤彦关好店门,拉下卷帘,带着两人来到了后院。原本非常逼仄的商业街后院竟然被他收拾出了一方花苑,在垂落的枝条间停了一辆紧凑的改装小车。   三人坐上他停在后院的小车,先是顺着大路行驶,随后又拐进了一条小巷。   坐在后排的蒲千阳注意到,在刚刚的路途中,祝云宵的呼吸逐渐便得有些急促。   出于关心,也出于不想被汤彦听到两人的对话,他用手指在一旁的皮革上写了三个字:怎么了?   祝云宵看到了,也明白了,但是没有回答。   见状,蒲千阳也没有再追问,故技重施,若无其事地抓起了祝云宵冰凉的指尖捏了捏。   他发现祝云宵很吃这套。   车最后停在了一处向下的台阶前,台阶的尽头是一扇主体是塑料的小门,一侧用红色的胶带贴出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棋牌室。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在于,这种服务业中的灰色地带确实比较符合蒲千阳的刻板印象。   意料之外在于,都搞这种非法产业了,难道不是选个饭店之类人流量大得合理而且不这么招摇的地方更合适吗?   这时,已经打开车门的汤彦突然开口道:“现在,你们还有后悔的机会。”   他通过后视镜看着两人,“我建议是救也别救因为蠢而死的人。”   “汤老板好意心领了,请吧。”   听到这个回答,汤彦无奈地摇摇头,开门后径直向下走去。   蒲千阳跟在他后边离开车身,也向下走了两步。   而祝云宵站在最上层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没注意时间,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再晚门卫就不让住校生回去了。”注意到他的影子,蒲千阳回过头安慰道,“虽然明天是周末,老师的作业也得抓紧时间做的。”   “带你跑出来这么长时间还没吃好,真是抱歉。下次一定。”   在那次送齐伟承去医院的循环里,蒲千阳就注意到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坚持,祝云宵是真的可能看着他死掉而不动用自己的关系的。   今天他能告诉自己这么多事情让自己来救小姨已经属于破例,作为朋友,自己更不应该去要求他做更多。   可就在他转身继续向下的瞬间,祝云宵突然快步走下了多级台阶,走在了他的前边。   看起来就像面向深渊而把他护在身后一样。   门口的看起来有些年纪的保安是认得汤彦这张脸的,向他点点头之后,把目光投向跟在他身后的蒲千阳与祝云宵,问道:“这两位是?”   汤彦从口袋里套出一盒烟,取出一根递给了门卫,回答说:“新顾客。”   守卫皱了皱眉没有第一时间接过他递过来的烟,靠近汤彦小声提醒道:“你确定?”   汤彦保持着递烟的姿势,回想着之前在祝云宵递给蒲千阳手链时无意中露出的那个上臂隐蔽的纹身,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的是顾客。” 第43章 有人在出千   门卫又看了看汤彦,接过他递过来的烟,然后把手放在桌子下边点了一下。   随后,从一侧的窗帘后边响起了一声门锁解锁的声音。   “多谢了。”汤彦笑着带着身后的两人向看上去是一堵墙的方向走去。   撩起厚重绒布质地的窗帘,汤彦径直伸出手推在了墙上。   一道细细的缝隙霍然出现,随后越来越宽,形成了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而缝隙之后是一条曲折的走廊。   三人进去之后,门悄然无声地在垂回原地的窗帘后合拢。   门卫拿起对讲机说了些什么。   走廊里的灯光很是昏暗,仿佛生怕人看清路一样。一路上也有不少的岔路,通向不知道什么地方。   蒲千阳尽量保持自己每一步前进的距离控制在半米,然后的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步数和方向。   大概走了将近十分钟,汤彦停在了一扇勉强能看出来是墨绿色的大门前。   他刚抬起手,门就向内打开了。   老式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伴随着的还有洗牌的声音,骰子碰撞和落在桌面上的声音,筹码交易的声音,就是没有一般赌场应该有的欣喜和懊恼的人声。   三人走进门里,一个背对着他们的男人正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手里转着一把开了刃的消防斧。   在他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监视器,而他的正前方却是一整面单向的玻璃窗,透过窗则可以看到下边的赌场和在赌场里的人。   “老汤,你都好久没来我这里了。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男人连头都没回,眼神盯着下方赌桌上的人,“不会是你那个破店又没钱了吧,哈哈哈!”   “这个就不劳驾疤哥担心了,发不了大财也饿不死。”   “那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   “找人。”汤彦走上前把从手链上拆下来的一块牌子放到了男人面前。   被称为疤哥的男人停止耍刀,捡起桌面上的牌子仔细看了一下,随后嗤笑道:“怕摇钱树跑了?这不是你风格啊。”   “那你带俩的两位呢?”疤哥转过椅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蒲千阳和祝云宵,“最近这些小孩真有意思,一个两个,放着好好的书不念非要来这种地方凑热闹。”   借着一侧屏幕投下来白光,蒲千阳终于看到了男人的脸。   虽然身材保持得不错,可后退的发际线却依然暴露了他大概四十上下的年龄。一道刀疤从嘴角几乎要延伸到耳朵下方。   “也是来找人的。准确说是救人。”   见状,蒲千阳也大方地走上前,双手递上了那张小姨和她女朋友的合影。   男人接过照片,看向汤彦问道:“哪个人是你的?”   “右边那个,短头发的,不过现在是什么发型我不知道。”汤彦回答道,“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   “那另一个呢?跟你又是什么关系?”这次的提问是冲着蒲千阳来的。   面对疤哥的压迫感,蒲千阳不卑不亢,“是我小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   疤哥举起照片,对照了一下蒲千阳和司晚晴的相貌,咧嘴一笑,“是挺像的。”   “这样吧,看老汤的面子,我给你一个机会。”   疤哥揽过蒲千阳的肩头,带他来到了落地窗前,指着下边的人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有人在出千。但现在那个懂怎么判断别人出千的人刚好没来。”   带着烟草味的气息打在蒲千阳的肩头,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毕竟我们场子跟其他地方不一样,每一轮开局期间顾客是不让说话的,这样可以避免很多问题,讲究一个真凭实据童叟无欺。”   童叟无欺,这句话从开赌场的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异。   “五分钟内,你找到那个人,我告诉就告诉你这两个人在哪,怎么样?”   疤哥拍拍蒲千阳的肩膀,“要么别答应,现在转身滚,如果答应了又找不到的话,老汤的牌子要留下,他的手指也得留一根。”   这个他不是别人,正是疤哥手中的斧子指着的站在门口的祝云宵。   听到这个条件,蒲千阳一瞬间真的想转身离开。   虽然他非常想救回小姨,但如果祝云宵失去了一根手指就根本不可能成为医生,自己连八分钟那个坎都活不过去,更不用说后续的事情了。   自己只需要再死一次,等到下一个循环,自己找个机会直接把小姨拦住,或者用什么其他的方法让她放弃救人便是。   “可以。”一直没有说话的祝云宵面对这么直接的威胁径直替蒲千阳答应了下来。   疤哥也没想到后边这个半句话都没说过的半大小子这么有种,但他也只是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一声,一巴掌拍在了蒲千阳背上。   “好小子,那我再送你们半分钟。”疤哥坐回到椅子上给两人腾出位置,“从现在开始,到整点的时候刚好这一轮就收盘了,告诉我答案。”   蒲千阳难以置信地看着走上前来的祝云宵,正要出声质询,却被两个字堵了回来。   “信我。”   这两个字蒲千阳自己之前也说过,也成功让祝云宵翻出校园跟自己东跑西颠。   所以现在自己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祝云宵撩了一下刘海,全神贯注地开始观察起下边人的状态,就像他在下一盘棋一样,从全局到角落,处处小心。   虽然房间有一整面墙的监视器,但是从窗户那里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坐在下边的人的动作与神态。   蒲千阳虽然也知道一些赌局的玩法,但也止步于了解。毕竟赌博这种事情,最好是连碰都不要碰。   祝云宵看起来也不是会赌博的人,为什么他会这么有信心,甚至以自己的手指为代价也要答应呢?   不多时,祝云宵就锁定了一张桌子。在这张长条赌桌上,一位穿着戴着徽章的荷官正在发牌,看手法玩的是非常经典的某州扑克。   顺着祝云宵的目光看过去,蒲千阳意外地发现,其中一位客人身后站着的人好像有些眼熟?   再仔细一看,其中坐在牌桌上的一个身影也有点眼熟。   对照着屏幕上的另一个角度的监控,蒲千阳立刻认出来了这两人到底是谁。 第44章 抓千   坐在赌桌上的这人正是小卖铺的李老板。   在之前的重生经历中,为了节省时间蒲千阳优化了流程,导致祝云宵从来没有见过他。   或许买东西的时候见过,但大概也没什么印象。   而在他身后站着的,就是不久之前不打不相识的齐伟承了。   在蒲千阳的推波助澜之下,他也成功地从一个被怀疑的状态下脱身,看样子也是抓住了机会表明忠心顺利上位了。   甚至能被带到这种场合了不是吗?   蒲千阳又确认了一下祝云宵的眼神,确定他注视着的正是这一桌,心里边也打起了鼓。   自己是完全不懂任何出千手法的,等于是这次他要完全依赖于祝云宵的判断。   如果,出千的当真是李老板,那齐伟承会不会受到牵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以为早就解决好的问题没想到再次冒出头来,这真是令人头秃。   在蒲千阳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念头的时候,祝云宵确定了目标,侧过头对他说:那一桌上有两个人在合作出千。”   “荷官左手边第三个和第六个。”   蒲千阳照着他说的数字点了过去,在发现并不是李老板之后松了一大口气。   “怎么说?”   祝云宵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又观察了一会儿。   在这期间,坐在第三个位置上的人选择了弃牌,而他的面前已经下了不少的筹码。   在他弃牌之后,赌桌上只有三个人还在参与这一局,分别是坐在第二位的庄家,坐在第五位的李老板,和坐在第六位的另一位出千的人。   桌上的人又快速转了一轮,还在参与赌局的三人有人选择跟,有人选择换牌。   而被祝云宵点名说出千的人选择了换牌然后弃牌。   蒲千阳的疑惑反而增加了。   弃牌就等同于之前所有的筹码都归零,而出千难道不就是为了获利吗?怎么还有把利益往外推的?   更何况两个出千的人相继弃牌,他们图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   除此之外在他的观察中,祝云宵点出的这两个人从始至终连半个眼神交流也无,手上也没有可能是高科技产品的道具。   而赌桌是这个童叟无欺的赌场提供的,他们没理由贼喊捉贼吧。   还是说,疤哥根本就没想给两人机会?   想到这里的蒲千阳感觉身上起了一层冷汗。   仿佛注意到了蒲千阳的疑惑,祝云宵加了一句,“赌桌没问题,是最普通的桌子,没有额外的机关。”   蒲千阳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发现疤哥正盯着一块监视器,而监视器上所显示的正是祝云宵指出的那一桌。   刚刚蒲千阳还在奇怪,疤哥说自己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人在出千,就算他当真不是分辨千术的个中好手也应该是有几分大致的估量在里边的。   那为什么他不直接把出千的人逮到而非要让自己和祝云宵来解决。   所以他不仅是想要找到出千的人,还想找到他们出千的方法。   自从人设立了第一场赌局,出千与反出千的斗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随着各种设备和玩法的进步,甚至每一桌的卡牌都被打上了芯片用来检测卡牌的去向,出千这个行业的门槛也是水涨船高,单纯的藏牌换牌已经不能满足需求了。   若不是赌客仍然需要亲自参与到牌局中来,亲自切牌或者弃牌来确保真实性并切实感受获得筹码的快乐,怕不是赌场就可以完全无人化或者转移到线上了。   只可惜面对这种巨大的利益,总有人会不断研究和创新,赌场的举办方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这一切都有个前提,也就是你得知道对方是怎么出的千,否则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把钱带走。   其实疤哥并不想帮蒲千阳或者汤彦,就干脆出了个难题想让他们知难而退。   没想到这行人里边还当真有个愣头青,接了这个活儿。   又送了人情又得了好处,这种送上门的好事疤哥没有拒绝的理由。   “还有一分半。”疤哥隐隐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话音刚落,祝云宵就转过来确定地说:“人找到了,从后排数起第四排左手边第二张桌子上,荷官左手边第三个和第六个。”   疤哥走到两人身边,透过玻璃向祝云宵点出的那一桌看去。   “理由呢?”   祝云宵没有直接回答疤哥的问题,反问道:“你确定你们家的荷官没有问题吗?”   疤哥回头看了一眼监视器,答道:“荷官是老人了,不会。”   “如果确定自己家的荷官都没问题的话,他们就是在打配合送牌,在记住所有牌背的细微损伤的情况下扣住对别人重要的牌保证总收益一定不亏,外加运气还不错。”祝云宵不置可否,“时间太短,我只看了一局。但你也只要求把人找出来。”   “记牌背,这也是硬功夫啊。不过你说是就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   打进了纹身店,祝云宵就一改之前温和待人的形象,语言里都带着刺儿。   但毕竟现在是自己这边有求于人,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补充道:“如果想要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手法,或者试试荷官是不是参与了出千,需要有人亲自下去试一试。”   疤哥倒是没有介意祝云宵的顶撞,径直允许了他的说法,“可以啊。”   “老汤,下场吗?让这些新人长长眼?”   汤彦直接拒绝,“我就算了,万一又有人狗急跳墙我难不成还要再挨一刀吗?”   “我来吧。”蒲千阳从祝云宵身后绕了出来,站在疤哥面前,“是我要救人,那自然就得是我来付出代价。”   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搭在一边,蒲千阳整理了一下内衬的衣领,“我可是好学生,这里不会有人认得我的。”   “不过事先说好,我没玩过这种东西。有人能指挥我一下吗?”说完,蒲千阳看向祝云宵征求他的意见。   “这你不用担心,抓千有抓千的规矩。”疤哥走回桌子后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副微型耳麦,然后把它跟一个对讲机匹配上之后将两者分别交给了蒲千阳和祝云宵。   随后他指了指一旁的楼梯示意入场的方向,“设备经过处理,赌场的报警器不会响。”   蒲千阳观察了一下,就把微型耳麦戴进了耳朵里。祝云宵在一旁帮忙调整了一下位置。   指尖的肌理和耳朵皮肤的摩擦有些痒,蒲千阳忍不住想摇头,却被祝云宵扶住了下颌动弹不得。   “别动,马上好了。”这句话是祝云宵在他耳边说的。   然后他退开两步,对着对讲机说了一句话。   【待会儿你坐在荷官左手第二个位置。】   声音从微型耳麦里响起,小得真的只有自己能听得到。   比了一个OK的手势,蒲千阳沿着楼梯走了下去。 第45章 抓到了   楼梯螺旋而下,很快蒲千阳就到达了赌场层。   在进入那寂静的赌场前,还有一个比较宽阔的大厅,里边设有换筹点和吧台。   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交谈,有人春风得意,也有人神情苦涩。   墙角处也有人捶胸顿足哭天喊地。   人和他们的故事挤在同一间屋子里,整个一出人间悲喜剧。   没有人注意到从员工通道走出来的蒲千阳。   蒲千阳来到安检处,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姐正走上来要检查他的随身物品。   可就在她要进行检测的前一秒,她突然停下了动作,点点头后从后台拿出了一个小盒子交给了蒲千阳,里边装满了与前边赌场中使用一致的筹码,大额小额都有。   疤哥的声音从微型耳麦里传过来,【好好玩,算我的。】   蒲千阳无声一笑,这人说的当真是轻巧。   进入赌场正厅,蒲千阳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毕竟他的这张脸看起来就很好骗,手里拿的还挺多,像极了不学好的富家子弟。   按照祝云宵的嘱咐,他穿过不同的台面来到了出千的人所在的拿一桌。   这里一张标准的赌桌上最多可以坐十个人,而现在桌上只有七人。   自己来的时间比较巧,上一局牌刚好结束,于是他就顺势坐在了荷官左手边的第二个空着的位置。   场上的荷官完美地洗了几次牌,然后把洗好的牌都放在一起,邀请在座的赌客切牌,又让本局的庄家削了些牌,最后把牌放进了牌楦。   赌局正式开始。   祝云宵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你先随便扔一点。】   蒲千阳看着上一家出的价格,从盒子里夹出几个筹码放在了面前,然后注意力就放在了之前的第三位和第六位身上。   他们很专注,当然,其他的人也很专注。毕竟筹码看着是道具,实际上却是真金白银。   两轮过去,耳麦里终于传出了祝云宵的指示,【下一张公共牌,荷官会翻出黑桃十。】   果然,荷官翻出的牌正是黑桃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出手,全包】   听到这句话,蒲千阳把盒子里的筹码全都倒了出来堆在了桌子上。   听到筹码倒了的声音,有些坐在他周围的人侧目看了过来。   蒲千阳把筹码全部推到了中央,等待下一步指示。   荷官微笑着说:“这位客人,这样不符合规矩。您必须放一个准确的数字,别人没押您只能押十万,庄家增了您才可以再加。”   因为不能说话,蒲千阳只好从筹码里点出十万,然后把剩下的收了回去。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包括李老板和齐伟承。   不花钱看傻子,谁不看?   奈何这里不能说话,不然恐怕现在周围大概全都是嘲讽和嬉笑的声音。   只不过,这里边一定没有齐伟承的声音。他这一看不要紧,看了之后他差点叫出声来。   怎么老是你!教室是你!车站是你!工厂是你!赌场还是你?   荷官派牌,蒲千阳跟,自不用说,赢了。   下一把,祝云宵在语音中指示:【跟庄家】   当然也赢了。   第三次,【全包】,又赢了。   傻子还连续赢钱,这比看傻子还难得一见。不少人连自己的局都不玩了凑过来看热闹。   上方的房间里,疤哥站在能看到蒲千阳手牌的显示器前,一声不吭。   在祝云宵的指挥下,蒲千阳连续六次通吃。这时候,无论是围观的人还是跟他一个牌桌的人,表情都非常地不自然。   而之前疤哥说是老人的荷官,发牌的手也在抖。   当蒲千阳包到第十一场的时候,荷官可能已经明白面前的小朋友是来抓她的了。   她用哀求的眼光看着蒲千阳,时不时地还看一看在同一张牌桌上的同伙。 仈_○_電_ 耔_書 _ω_ω_ ω _.t x t 0 2. c o m   眼神里写满了请自己放过她。   蒲千阳别无他法,比起放过一个在这里作弊出千黑吃黑的人,他更希望能救回小姨。   疤哥知道了这就算是抓住了,马上派人来维持现场的秩序。其他无关的客人被请回了大厅,只有这一桌的人被留了下来。   “各位安静一下,很抱歉打扰各位的雅兴。我们老板说发现赌场有人出千,需要现场核实。”外边的大厅里有经理打扮的人在组织纪律,“各位现在的消费全部免单。”   这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外边的休息大厅瞬间变得人声鼎沸。   酒水免单是小事,能来这里的都不是缺钱的主儿,但按照疤哥之前的说法,这里主打一个童叟无欺。   留在赌场里的工作人员把蒲千阳所在的桌子团团围住,赌局还在继续。   可荷官发牌的手越来越抖,最后连牌都发不出来了。   “继续。”疤哥那闪亮的消防斧一下子就插到了赌桌中间。   祝云宵的声音从微型耳麦传来:【下一张,方片三】   蒲千阳环顾四周,发现祝云宵并没有跟下来,于是他复述道:“下一张,方片三。”   然后伸出手,替荷官掀开了下一张牌。   果然是方片三。   【下一张,红心皇后】   “下一张,红心皇后。”   按照这样的方法,蒲千阳点完了没有发完的后续所有的牌面。   证据确凿。   疤哥问:“怎么做到的?”   蒲千阳指了指耳朵,双手一摊,“你问我可没用。”   荷官此时已经哭着蹲在了桌子边,而她的两位同伙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毕竟在现在的局面中,他们只能说荷官有问题,但自己两人的决策依然可以说是自己做出的。   可面前的小伙子,竟然只是个戴着耳麦的提线木偶,拆穿了他们手法的另有其人。这就让他们如同芒刺在背,非常不舒坦。   疤哥冷冷地看着她,一挥手几个彪形大汉就上前把她像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抽出插在桌面上的消防斧,疤哥走到她的面前就要动手。   可在刀尖触及到荷官的眼球之前,疤哥的手被拽地偏移了方向,最终刺向眼球的刀只在荷官的脸上留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疤哥和周围的保镖都难以置信地看向始作俑者。   蒲千阳保持着一样的无辜的表情,指了指耳朵,“如果伤人,手法就不告诉你。”   疤哥笑了,蒲千阳这次看得出来,他得笑很真诚。   “多谢,要不我请你们两个喝一杯吧。”   蒲千阳没有功夫跟他们拉感情,“酒就不喝了,人我们给你抓到了,您只要完成之前的承诺就好。”   “我小姨在哪?” 第46章 又见小姨   见他这么说,疤哥也没有拖沓,指挥着手下把荷官带走之后,示意蒲千阳跟在他身后。   在大厅那边的员工走廊里,祝云宵和汤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在荷官被拖着从汤彦面前经过的时候,她的身上掉了一块牌子下来,乍一看和手链上的牌子一模一样。   见状,蒲千阳的心是沉了下去。无论那个小姨的女朋友是主动出千的还是被发现是打配合的,自己小姨大概都是凶多吉少。   汤彦把牌子捡起然后反过来看了一下编码,叹了口气。   在疤哥跟过来之后,汤彦把那块牌子扔回给了他,感慨道:“这是他的独苗了吧?”   接过牌子的疤哥看都没看,就把牌子扔到了垃圾桶里。   然后他对着祝云宵比了个大拇指,“有两下子,谁家的?”   祝云宵不接话,径直说:“带我们去找人。”   可能是认可了祝云宵,疤哥被这哥软钉子碰了一下也完全不生气。   这四人,再加上两名保安和他们手上的荷官,一行七人,穿过另一处走廊来到了一栋现代建筑里边。   令人意外的是,按理说几人应该是处于至少地下二层的高度,但走到建筑里边却直接来到了四楼。   保安推开一间屋子,把荷官绑在了椅子上就退到了门的两侧。   疤哥往右一指,“你找的人在隔壁。”   蒲千阳也二话没说,直接扭转门把手冲进了旁边的房间。   隔壁的房间的布局和刚刚的房间基本一致,只不过多了一道横在房间三分之一处的金属栅栏。   照片上的女生跟进门的汤彦、祝云宵和蒲千阳在占据了三分之二面积的分隔里,而铁栅栏的另一侧,正是司晚晴。   她跪坐在地上,手边倒着当时她带出门的那个帆布包,包里边有一些现金,看体积大概在十万元左右。   这可能是她目前能拿到的所有现金了,再加上一些银行转账和信用卡的额度,大概将将凑到二十万。   蒲千阳冲到栏杆旁,蹲了下来,喊道:“小姨!”   司晚晴和另一个女生听到他的声音一同抬起头看了过来。   司晚晴难以置信地问:“千阳?!你怎么也在这里?我今天的额度已经取光了。”   听到这句话,蒲千阳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我是来救你的,跟我回家。”   另一个女生看到有人进来,慌忙地回过头。   在看到面无表情的汤彦的时候,她原本隔着栅栏抓着司晚晴的双手倏地了回来,嘴里轻轻地说:“汤师父。”   汤彦纹丝不动。   司晚晴见她缩回了手,立刻主动伸手过去想把她拽回来问个明白。   而她伸出的手却被蒲千阳抓了个正着。   蒲千阳怒不可遏,“你圣母吗?非要救一个出千赌狗?”   “赌狗?”司晚晴瞳孔颤抖地看向另一侧的女生,“千阳你在说什么啊?宝贝不是只是借了点钱吗?”   “只不过是太想要买东西了,一时间又没有那么多钱,所以只能去借,结果算错了额度吗?”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跟她撒谎?”蒲千阳侧过头看着旁边的女人,平生第一次冒出想打女人的念头。   可他面前的女人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她身旁两人的身上了,因为刚刚汤彦和祝云宵身后的门再次打开。   疤哥进来了。   站在门口,疤哥看了看分散在房间里的两拨人,自己拽了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虽然是在不同的场子,手法也不一样,但一天抓了两个还是挺让人不爽的。”   “话先说好,我之前只是答应带你们来见人,没有答应可以让你们把人带走。”   蒲千阳猛地回头,盯着疤哥质问道:“我不是很理解,犯错的明明是她,我小姨完全是个受害者啊?”   疤哥咧嘴一笑,好像嘲笑他一样向前俯身说:“小朋友,这里没有拿钱赎人这种选项。你以为我们在过家家吗?”   “那你们怎么才能放她走?”   “一般来说首先得让出千的人认识到错误,然后我们还会帮他们避免再犯错。”疤哥懒懒地解释道,“而且我们的荷官是很稀有的一种资源,所以只接受一换一。”   “她要是想走,她就得留下来。”疤哥用手指先指向了栏杆这一侧的女人,又指向了司晚晴。   “但是呢,她还有一点不一样,她是旁边师父领入行的。她赚的钱会上供给师父一部分,所以师父也有连带责任。”   “本来应该是先惩罚她再去找他师父的,没想到人居然还能提前摸过来。”疤哥的目光在蒲千阳和祝云宵身上扫了一遍,“有点意思。”   被提到的汤彦在此时参与了对话:“多少?”   女人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大概一百多场,分到我手里也就二十万。”   汤彦轻轻的摇摇头,“当初学艺偷懒,功夫不到家,连下场都只得了这么点。”   终于认清现实的司晚晴的语气都变得有气无力了起来,仿佛只有一根线吊着她最后的精神,“这钱我替她还了,你们能不能放过她,或者下手轻一些。”   疤哥重复道:“赌场不缺钱,规矩比钱值钱。”   “那出千的手法呢?值她的命吗?”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祝云宵走到屋内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坐了下来,掏出了从赌场带出来的一副卡牌,然后把袖子完全卷了上去。   拿开盒子和大小王,他把剩下的牌随意地洗了洗排放在了面前的地面上。   “现在我没有使用任何手法,就当做是你们洗牌机洗出来的随机顺序。”   然后他把所有的牌捡了起来,又在手里洗了几遍,然后看似随意地切了一下。   掀开前五张牌之后,每掀开一张牌之前,祝云宵就提前报出了它的牌面,一张都没有错。   等于他完全复刻了之前在赌场的破解出来的手法。   “想知道吗?”   他抬起头看向坐着的疤哥,刘海后的眼神深沉。   “不用担心,如果不是情况特殊,我一定不会靠近任何赌场。这手法说起来难,但如果是多个人配合,尤其是有会记牌的人配合,就会容易很多。”   “不过你们也没法抓另外两个人了,他们不会出现了。与其惩罚一个最不重要的洗牌工具,不如换成知道手法并且改进一下流程。”   疤哥在赌场混了那么多年,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也至少需要观察个十来场才能勉强去猜测出千的手法,可面前的少年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确定了出千的人群,又用了不到三局的时间就确定了出千的手法。   而现在他居然还能复刻出来。   疤哥眯起眼睛,开口道:“你要什么?除了放人。”   在他后四个字出口的同时,祝云宵说:“放人。”   仿佛完全没有听到疤哥后半句话一样,他又强调一遍:“两个都放。” 第47章 重逢阳光   房间内的氛围一时僵持住了,两方都不愿意让步。   “规矩就是规矩,她的手筋是一定要被挑的。谁讲情都没有用。”一旁的汤彦介入了两人的对峙,“但赌场也是一个很惜才的地方,越快破解最新千术的赌场,才是最会被认可的赌场。”   汤彦从口袋里拿出那两块金属牌子,扔到了瘫在地上的女人面前,“作为她的师父,还拿着她的分成,我有责任的。”   “她的双手各挑一半吧,然后从此不能踏入任何的赌场,但人会活着。”   “然后我会退回她进入主赌场之后的全部分成,并且提供两百个小时的外局服务。”   “这个结果可以吗?”汤彦看向疤哥,征求他的意见。   疤哥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点点头。   然后汤彦又看向祝云宵。   祝云宵则是看向另一边的蒲千阳。   已经没有心情讨价还价的蒲千阳说:“只要能带小姨走,我没意见。”   于是祝云宵手上开始重复之前的动作并配上了讲解。   “这是我是跟工作人员拿的新牌,不存在通过牌背的损伤记牌的可能性。所以在掀开前五张之后的牌的顺序是算出来的。”   “但当时在赌桌上的另外的两个人应该是可以做到的,然后通过微表情把信息传给荷官小姐。”   “可能是一个人负责黑桃和草花以及一到七的数字,另一个人负责红心和方片和剩下的数字,也有可能是其他的。这不重要。”   在讲解期间,他模仿荷官的动作,向几个虚位发出了卡牌。   “需要的牌也好,已经发出去的牌也好,都可以通过这种方法交流。”   在不同的虚位模拟不同的操作,有的选择换牌,有的选择弃牌。   “因为是单向的,所以你们没办法抓他们。他们可以通过同样的做法,再买通一位荷官,只不过下一次会更小心罢了。”   “剩下的就很简单了,在赌桌上的人扣下别人需要的牌,荷官看需求送上需要的牌。”   最后他掀开了所有虚位上的牌,每一个虚位上的牌都不小,可在蒲千阳方位上的虚位,摸到了最大的同花顺,黑桃十到黑桃A。   在他讲解完毕后,场面一片寂静。   疤哥起身检查了一下铺在地上的卡牌,确定真的是自家赌场的牌后,确认说:“你刚刚说,你是算出来的?”   之前在和报刊亭的老伯下棋的时候,他就显得非常游刃有余。基本上是不需要思考,就能在老头下好一步之后跟上另一步。   当时他还以为是祝云宵小时候学过围棋之类的,下赢过一个退休玩玩棋的业余老头肯定是绰绰有余。   现在想来,祝云宵可能真的是很会计算,从棋到牌,只要有规则和目标的导向,他就战无不胜。   “最开始有一定猜的成分,因为你说荷官没问题。但他下场玩了几局之后就确定了,跟在我的猜测下计算的结果是一样的。”祝云宵把牌收了起来交还到疤哥手上。   拽起蹲在地上的蒲千阳,祝云宵打开栅栏上的铁门,“她我们带走了,这个人你们随便。”   来到栅栏的另外一边蒲千阳和祝云宵合力把司晚晴扶了起来,往向着阳光一侧的门走过去。   临走前,蒲千阳还不忘把司晚晴的帆布袋捡了回来。   在他最后的视野里,汤彦从门外的保安那里接过来了手术刀片和消毒湿巾。   而已经失去逃跑勇气的女孩只是不断讨饶,嘴里说着一些师徒之间温馨的往事试图减轻一点惩罚。   一瞬间,蒲千阳甚至在想这女孩犯的错是不是不应该这样被惩罚,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三人走出这一处位于城市边缘的依山而建的大楼,太阳已经落到了屋檐边上。   看到阳光的司晚晴好像终于回过神,扑在蒲千阳怀里哭了起来。   “为……为什么啊?”   “她为什么要骗我啊?”   “她之前什么都会跟我说的,到底……到底……”   面对这种情况,蒲千阳先是举起了双手,随后轻轻地放了下来,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另一手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不是你的错。”   “已经没事了。”   一个妙龄少女扑在一个看着很帅的小男生的怀里痛哭,那个小男生身后还跟了一个看起来有些阴郁的长刘海穿高中校服的男生。   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怪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身后的祝云宵注意到了这点,便脱下校服披在了司晚晴的身上。   这样一来,场景就变成了高中情侣闹别扭,另一个人可能是这段关系里的僚机或者男二。   这种普通的剧情就没有多少人愿意关注了,偶像剧常见,大家都挺忙的。   看到他的举动,蒲千阳突然皱起了眉头:“说起来,我的校服呢?”   啊这。   “忘在地下了,要我现在回去取吗?”祝云宵回忆了一下,然后认真地回答道。   “算了,反正那件也有点小了,我家里还有替换的,下次订校服的时候再买一件就好。”   被他俩这么一打岔,他怀里的司晚晴居然笑了出来。   在抬起头前,她把眼泪胡乱擦在了蒲千阳的衣服前襟上。   蒲千阳哭笑不得,“喂,就算你是我小姨这也是我今天才换的新衣服啊。”   “叫什么叫,我给你买新的。”司晚晴退开一步,独自站在了路边。   关于爱人背叛的悲伤发泄完后,她又想起了其他事情,眉头一挑,“我不是让你们看家了吗?你们怎么跟过来的?”   倒也不是跟过来的。但也不能说不是跟过来的。   蒲千阳把手里的帆布包递给了司晚晴,试图岔开话题,“总之,过程讲起来有点长。回头我们细说,先送云宵回学校吧,他是住校生来着。”   “云宵你怎么就看着他胡闹啊?”司晚晴突然想起来始作俑者其实有两个。   原本游离在战场之外的祝云宵被蒲千阳拖下水分摊火力,但他确实不太擅长应对女生,只得后退半步,将蒲千阳护至身前。   这时,三人身后大楼的门突然打开,那个女人从楼里走了出来。   她的双手经过了简单的擦洗,可还是有鲜血从指尖滴落,砸到地砖上溅成了八瓣。   她抬头看着司晚晴,小声说:“晴晴,对不起。”   司晚晴深吸一口气,把手中的帆布包交给了她,决绝地说:“宝宝,我们分手吧。”   女人没有接过那个包,她的双手暂时不能允许她拿起任何东西了。   “你要是愿意早点拿钱就好了。”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随后快步冲了上来。 第48章 死别   接下来的场景就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   可是你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行动。   视野中那种无限拖慢的节奏,就像是最尖锐又最钝的刀一样,直直地划过皮肤,深入肌肉,直达内脏,最后引出最本质的疼痛。   那女人冲了上来,用双臂环住了司晚晴,用满是伤痕的流血的双手捧住了司晚晴的脸,然后两人齐齐向着马路倒过去。   人行道的指示灯是红色的,在不远处传来尖锐的刹车声音。   蒲千阳伸手试图拽住司晚晴的衣角。   他抓住了,可是没用。   最后只是一条布料被从司晚晴的左边衣服上扯了下来。   若不是祝云宵拉住了他,恐怕连他也会被带着一同向后跌倒而去。   半秒后,就在祝云宵和蒲千阳的面前,一辆装满了水泥的卡车呼啸着飞驰而过。   尽管司机已经尽量减速了,可即使是这样,卡车巨大的动能并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抵消。   当它行驶到人行道的时候,它所剩余的能量对于人类依然是致命的。   两个身影被直接撞飞,一道身影飞到了附近的店铺里,砸碎了店铺的橱窗玻璃,而另一道身影飞进了另一侧的绿化带里。   周围的人群发出了惊呼,有人当即拿出了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追着属于司晚晴的身穿白色衣服的身影,蒲千阳甩开祝云宵的手向她的落地点跑过去。   冲过马路,跨过栏杆,技开灌木,司晚晴面朝下地倒在了那里,从身下缓缓渗出深红的血迹。   “小姨?”蒲千阳跪在了她身前半米的地方,伸出手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   他的知识告诉自己,面对重伤的患者尽量不要移动他受伤的身躯,避免内脏被碎裂的骨骼刺穿造成二次伤害。   可他面前的场景也告诉自己,这些都无所谓了,伤成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还活着的。   “小姨……”他加重力气推了推,司晚晴依然毫无反应。   蒲千阳一直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碎成了齑粉。   “司晚晴!”   “你还好意思跟我说把泡面放起来等你回去吃?”   “你的火锅不请了吗?!你的更新不更了吗?!”   “跟老板娘耍帅的时候不是挺人间清醒的吗?!怎么放自己身上就搞成这副模样?!”   “认识这么久,你承诺的话没有半个字做到了。”   “你跟你姐姐比差远了!你保护了些什么?”   面对蒲千阳的指控,司晚晴再也没能像之前一样跳起来用清脆的声音回击,只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动作,也没有遗言,生活又不是电视剧,人的死亡其实是静悄悄的,空无一物的。   不应该啊。   我到底在愤怒些什么啊,这不过是一次失败的循环罢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明明在下一个循环再努力就好了,为什么我会这么伤心啊。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这已经是他失去的第三个亲人了。   刚刚没能抓住蒲千阳的祝云宵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而是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到了另外的一个女人的落地点。   虽然也受了很重的伤,但她被车撞到的时候是有司晚晴作为缓冲,然后先是砸到了玻璃上,又落在了售卖床上用品货架上,最终没有生命危险,至少活到了救护车赶到。   赶到现场的医生只一眼就判断了情况,组织团队优先把还救的有人抬到了救护车上。   另一个就算拖到医院也不过走一个形式罢了。   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后,祝云宵看到了那个灌木丛中那个坚强但无助的身影。   现场的医务人员,姗姗来迟的警员,围观群众,被云遮住的太阳,混乱的灯光,好像都跟他不在一个世界。   甚至包括自己。   “千阳?”   祝云宵的声音把蒲千阳的意识拽回到现实世界。   在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正被祝云宵揽在怀里,司晚晴被放到了担架上,而他的正前方站着的是一位穿着医护服的工作人员。   “你是当事人的家属么?你是跟着救护车一块过去还是自己过去?”   蒲千阳张了张嘴,但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祝云宵替他做出了回答:“我们跟过去。”   随后他半抱半拽地把蒲千阳塞进了救护车。   车里,工作人员贴心地在司晚晴的床旁拉上了一道帘子。   生死两隔。   终于,在车辆启动后,司晚晴尚且柔软的手随着行驶中的颠簸微微晃动。   蒲千阳伸出手牵住了她垂下来的长发,轻轻地理顺了两下,无声说道:“没关系的,我们马上会再见面的。”   “这一次,我一定保护好你。”   -------------------------------------   在简单介绍了手术方法后,祝云宵说:“我认识患者,他仅存的能够签字的旁系亲属确实已经去世了。”   “不过,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会愿意进行这个全新手术方法的尝试。”   “那你也不能替他和你的其他同事做出这个决定。”卫教授半是教育半是规劝地说道。   “虽然这么说不是很体面,要是被外人听到了肯定还会被人骂没有医德,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一个医生,可以平庸一辈子,或者一辈子只有那么一次成功的尝试,但你绝对不可以失败。”   “因为任何一次任性决策而导致的失败会抹杀掉你之前所有的努力,从此你的领导你的同事看你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那个自作主张的医生。”   手术室中周围的其他同事或是点头认同,或是默不作声。   大家工作了这么多年,看遍了人间冷暖。农夫与蛇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恩将仇报者多,理解支持者少。   祝云宵沉默了,毕竟他也不是曾经那个在学校里固执倔强一门心思撞南墙的愣头青了。   可当他所认识的人躺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没有办法救下来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悔恨感顷刻之间就会涌上心头。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为什么自己这么弱小,什么都做不到?   “按照保守的手术方案进行准备。”教授下达了最终决策指示。   手术室内的助手们应和一声后就开始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   祝云宵扶在床边,隔着绿色的防护服,摸到了蒲千阳的手。   他捏了捏蒲千阳的指尖,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如果这世界上有奇迹就好了。   -------------------------------------   放学铃如期响起,祁一山一如既往地第一时间冲出了校园。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祁一山的跑路绝活,蒲千阳都会由衷地心生赞叹,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用错了地方的天赋吧。   然后他回过头,看着祝云宵笑着说:“跑了半个上午了,饿不饿?”   “这次我请客,一定要吃好喝好。” 第49章 助人为乐   经过一个二十六岁循环的小缓冲,蒲千阳已经从那种悲伤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回归理智思考的他在手术期间好好复盘了一轮自己的操作。   从自己揭穿那女人的身份开始,司晚晴的态度发生了三个阶段的转变。   从不信到信,从崩溃到修复,最后选择给补偿然后放下。   虽然自己觉得补偿的那个环节没有必要,但对于恋爱脑小姨来说,可能这也是她跟过去告别的最好方式吧。   这么看就算自己搞些小手段,比如一不小心摔坏小姨的手机让她接不到电话,按照她的性格肯定还是会兜兜转转跟那个女人继续扯上关系。   治标不治本。   所以还是要让她自己意识到问题才对。   看她对冒菜店老板娘和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的态度,也不是一个拎不清的人。只不过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自己深陷其中时,再理智的人也很会难抽身。   不过,如果让她先吃一次别人的瓜,大概就能反应过来了。   除此之外还需要证据,锤死那个赌狗,不然八成司晚晴还会自己找借口说服自己。   但无论如何,之前的冒菜店可能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老板娘的前夫一定会过来找茬,然后自己就要浪费宝贵的复活时间和他周旋,这非常不值当。   得想个法子把人引开。   蒲千阳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比上一个循坏提前来到了冒菜店。   此时冒菜店的老板娘正在和一位身穿西装的推销员聊天。   西装男诚恳地说:“姐,你认真想想,这个对您的店来说真的是好事情。”   老板娘犹豫地问:“我没怎么听懂,你是说让我在这个什么APP上注册一个账户,然后别人就可以在上边买我的店的食物吗?”   “对啊,您现在的店面可能只能服务现在这几条街,如果您在这个APP上注册,在三个街区之外的人也可以看到您的店。”西装男猛猛点头,“别人下单付钱,您出餐,我们公司会派人来您店里取,然后送过去。对方确认签收后,钱就打到您的账户上了。”   老板娘拿着说明传单不解地问:“那你们怎么挣钱呢?”   “现在是市场推广阶段,公司在烧钱抢市场。您只要正常运营您的店就可以了。不满意可以随时注销。”   “这种好事情怎么轮得上我呢?”老板娘苦笑着摇头,把传单还给了西装男,“房租又要大涨,我能老实守住这个店铺就不错了。”   西装男陪着笑,“您再考虑一下。这可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啊。”   “不用了,再见。”老板娘把店门一关,西装男整个人就被拦在了外边,手里耳朵传单撒了一地。   西装男垂头丧气地蹲下去捡传单,“唉。”   旁观了全场的蒲千阳捡起一张传单,把它对折一番用来给西装男扇风,笑着问:“这一条街成功了几家啊?”   “还没开单呢。这些老板都不太相信线上的模式。”西装男下意识地回答道。   他回答完才反应过来,听声音问话的好像并不是自己的同事。   一抬头,两个身穿校服的高中生站在自己面前。左边那个人弯着腰给自己扇风,右边的那个则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西装男连忙站起身,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见笑了。”   蒲千阳也直起身,安慰道:“伟大的推销员都面对过拒绝,成功学里都是这么说的。”   “但成功学里也说了,当常见的路走不通的时候,也可以试试另辟蹊径。”   西装男拒绝喝这口鸡汤,“哪还有什么蹊径啊。我都明明白白地把加入我们平台的好处给所有老板讲了,没有半分隐藏。”   “他们要做的只不过是下载APP,注册一个账户,上传许可证,上传菜品的照片和价格,就可以坐在店里等订单来了啊!”   “就能看到面前的一亩三分地。”说着说着,西装男地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些怨气。   蒲千阳一边听一边点头,“你觉得老板们是短视的,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根本就没讲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或者说,他们不信还有不用付出代价的好处?”   可能是难得碰到有人愿意跟他聊天,西装男干脆就坐在一处阴凉下摸鱼休息一下。   “有什么代价?开饭店就是个辛苦活儿,一单算一单的钱。单子越多不是越好么?”   “你刚刚说集团现在在扩张中,那扩张结束呢?”   出乎蒲千阳的意料,西装男径直回答道:“提高平台佣金,店家被迫涨价还不赚钱;压缩人力成本,一个骑手当三个用;把竞争对手挤死再减少优惠,总之都得从别人身上赚钱。”   “又不是第一次,只不过把商场从线下搬到线上罢了,别人出现过的问题自己肯定也会出现,逃不掉的。”   “对啊,又不是第一次。”蒲千阳歪了一下脑袋,看着西装男。   潜台词:当初为什么经销商愿意把东西送到卖场里呢?   “那当然是……”西装男愣了一下,一拍大腿跳了起来,敲敲玻璃门又走了进去。   “老板娘,你刚刚说房东要给你涨房租对吧?”   “其实我之前是个房产中介来着,在离职之前手上有一套租客折价转让的商铺。”   “他们家做轻食的,可附近是都是做加工厂的,他们得吃点顶饿而且提神的。”   “那边什么菜系都有,但还缺个四川的辣味。”   “我很喜欢吃冒菜,刚刚在店里就觉得您家味道不一样,特别香。他们一定也会喜欢。”   “您要不要去看看?看看又花钱对吧?”   后边的对话则被玻璃店门拦住了没有传出来,但从内部的剪影来看,西装男应该是推销成功了。   只见老板娘关了灶,把营业中的牌子翻成暂时闭店后走出店锁上门,然后就跟着他向街区外走过去。   “为什么要帮那个人?”祝云宵已经习惯于蒲千阳的一些奇妙操作了,因为它们总会有一些出其不意的效果。   但如果他追问为什么,往往是没有结果的。   “我以为你是想吃这家店的?”   “一般想吃,不过都已经这样了,就当积德呗。”蒲千阳目送两人离开,然后抬脚走进了隔壁的日料店,“这家也可以。”   在上一个循环中,他注意到在餐桌旁的竹制边框里有不少写着这家店的名字的芥末酱。   两人在一处桌子上坐好,蒲千阳假装看菜单,实则时刻关心着冒菜店门口的情况。   就在老板娘关门几分钟后,一个装修师傅打扮的男人来到店门前。   看到店是关的,他啐了一口,嘟囔着“算这女人走运。”然后悻悻离开了。   然后又来了一个俏丽的姑娘,左看右看确定老板娘确实不在之后叹气道:“啊,怎么老板娘今天没开门啊,倒霉。”   然后她就走进了蒲千阳与祝云宵所在的日料店坐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吧台座位上。   小姨,一会儿不见,甚是想念。   至此,蒲千阳终于放下心来看菜单。   意外顺利解决了冒菜但的问题真是好运,那么下一出,自己更好好好发挥了。 第50章 被打断的表演   径直走到吧台座位上的司晚晴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蒲千阳的身影。   因为蒲千阳选择的座位比较靠里,再加上校服的作用,两人大概被是当成了两个普通的学生,毕竟在另一侧的角落还有个穿着附近初中校服的女生趴在桌上写作业。   摘下棒球帽,随意地拢了一下头发,司晚晴熟练地点单:“老板,我要一份三文鱼手握,一份玉子烧,一份鳗鱼饭,再来一瓶波子汽水。”   “好嘞。晚晴你每次都点这几样,我都记住了。”老板在纸质的单子上写下了司晚晴的点单内容,然后回手夹在了厨房的玻璃隔断上。   收回观察的目光,蒲千阳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了吃饭的支线任务上,“云宵你吃什么?”   “客随主便。”打一开始,祝云宵就没有翻看菜单。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蒲千阳便随意地决策了两份不同的定食套餐,然后举起手招呼老板。   然后他还特意摆了一个非常自然地可以被老板看到脸的姿势等待老板过来确认。   “一份兰套餐,一份樱套餐,其中兰套餐里边的土豆泥换成红薯泥是吗?”   “对的,麻烦老板了。”   “不麻烦,满足客人的特殊要求也是对我们餐饮类服务业的基本功嘛。”   原本一直低头写写画画的老板在临走前想记一下食客的脸,然后就被蒲千阳的长相吓了一跳。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坐在身后吧台上的司晚晴,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蒲千阳。   蒲千阳假装注意到老板的异常,关切地问道:“老板怎么了?”   老板连忙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行动还是很诚实的。在老板向厨房走去的路上,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再次确认了一下两位客人的长相。   这种奇怪的举动自然是引起了祝云宵的注意,于是他顺着老板的目光看到了司晚晴的侧脸。   仔细观察后,祝云宵确认,那位刚刚走进门的女士跟蒲千阳的长相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位客人跟你长得很像。”祝云宵没想那么多弯弯道道,径直地说出了自己观察到的结果,“特别像。”   工作日下午店的里一共就没几个人,排除店铺的工作人员和那个角落里初中生,也就两桌客人,这个指代可以说是非常明显了。   “真的吗?”早已预料到结果的蒲千阳假装非常惊讶,随后非常自然抬头地开始向司晚晴的方向张望。   一般人听到这话,多少都会有些好奇,对面的人跟自己有多像,而司晚晴仿佛没听到一般,半点反应也没有。   也不能说是半点反应也无,她甚至还特意稍微侧过身子避免被蒲千阳看到脸。   如果不是饭已经端上来了,怕不是她会当场拔腿就走。   想来,若不是在上一个循环里实在是需要保护蒲千阳,她依然会避免和他相认。   淡出原生家庭的生活,她说到做到。   不过,这样倒是刚好适合蒲千阳发挥。   他刚好有一套完备的八卦故事,牵扯到现代社会的金钱物欲和人与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发人深省,引人深思,表达了作者乱夹私货的思想感情。   假装没看到,蒲千阳转回身子,把两只手架在桌子上,“云宵,我有一个朋友,你别笑,真的是一个朋友……”   可他刚刚开始自己的表演,故事才讲了个头,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初中生却发了难。   只见她把手上的笔一摔,径直冲到了蒲千阳面前,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大声指责道:“你也是我爹找来教育我的?”   “还说什么一个朋友,你干脆说就是我好了。”   “啊?我没有……”蒲千阳哪想到还会有这一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还装还装!”这初中女生已经怒不可遏,又往前走了半步,指尖几乎就要戳到蒲千阳的鼻尖。   “你们根本就不懂!他对我有多好。”   这么一闹,在后厨帮忙的老板终于发现店里的闹剧,撩开帘子就冲了出来。   一把将女生抓到身后,老板顺便上了两盘寿司,随后赔着笑连连向蒲千阳道歉:“抱歉二位,我家女儿最近跟我有点矛盾,搞得她对于一些事情特别敏感……”   然后转过头就对那女生低声呵斥道:“甜甜,我不想在这里说你,你回去写你的作业。”   甜甜冷笑一声:“你现在居然还在意这个?在这里训比在家里训好得多,至少你还会顾及你这所谓的当老板的人的面子,不会骂得那么脏!”   “我警告你,你别给我整这一出。”老板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要么你现在去写作业,要么你就去练琴。”   “作业,考试,成绩,练琴。你跟我就没有其他话说了吗?”甜甜仰着头倔强地盯着老板,可眼角已经泛起了泪光,“你跟他比真是差远了,根本不像个男人。”   甩开老板拽住她的手,她在老板身上推了一把,“我讨厌你!”   “也讨厌你们!如果我死了你们都是帮凶!”   随后她直接冲出了店门,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哎,这孩子。让二位见笑了。”老板摇摇头,转过身子就打算回到后厨帮忙。   蒲千阳注视着甜甜消失的方向,淡淡地说:“老板,我不要紧,但您最好去追一下您女儿。”   “她穿的校服是我们附属初中的,但手机壳里的校园卡却是隔壁学校的。”   隔壁的?那不是一所读作职业技能培训,写作少管所的学校吗?老板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而今天下午,全市的学校都会放假。”   老板立刻就要出门,可此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铃铃铃~”   老板原本想要按掉,可在他拿起手机的时候扫到了来电人。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选择接起了电话。   “哎,老袁。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   “你们单位团建需要订餐?什么时候要?要多少啊?”   “这么多啊?”   “没有没有,有生意我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拒绝呢。你把清单发我手机上就好。”   等到他挂了电话,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纠结了起来。现在店里只有一个厨师,只靠他一个人肯定是没有办法完成订单的。   如果想要完成订单,自己就得留下来帮忙。可自己要是留下来帮忙,那甜甜就……   蒲千阳刚要劝老板说,钱是赚不完的,女儿的青春期只有一次,可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来是自己一个外人其实不适合掺和别人家事,二来自己一个高中生说一些什么教育学的事情等于说别人当爹不合格,三来,那个甜甜手里拿着的是最新款的手机,而面前的老板手中那个老款的手机连屏幕都碎了。   此时,一直坐在吧台上的司晚晴把筷子往已经吃空的碗上一放,开口道:“我去找她。”   “我来您家店里吃了好几年,也算是看着甜甜长大,已经把自己当了她半个姐姐了。”   “面对这种情况,我不能放着不管。”   “钱我放这里了。”   不等老板说什么,司晚晴就快步跑出了店门,顺着甜甜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还吃吗?”祝云宵看着蒲千阳的神情,微笑着问道。   蒲千阳从包里拿出钱压在了刚刚吃空的寿司盘下边,摇摇头回复说:“唉,吃口饭不容易啊。”   下一秒,两人的身影也跟了出去。   “老板,没上的菜先记着吧。回头补上就行!” 第51章 热心群众   就算甜甜跑得早了那么一会儿,可这附近的路就那么几条,而且没什么转角。   蒲千阳出门张望了两下就在其中一条路上发现了甜甜和司晚晴的身影。   面对甜甜这个小姑娘,司晚晴明显没什么办法。   虽然是追上了,但无论是拦截还是劝说,司晚晴都很明显留了力气。   这却变相激起了甜甜的逆反心理,甚至加快了跑路的速度。   与祝云宵一同缀在两人不远处追了一段路程,蒲千阳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按照这个方向,很明显甜甜的目的地不是什么职业技术学院,反而更像是李老板那个因为班长父母举报而不得不暂停建设的工厂。   一不做二不休,于是他干脆停下了脚步。   “抄个近路吧。”   下一秒,两个身影就接连越过了旁边老小区的围墙,悄无声息地落进了院子,甚至都没踩到老人们种的瓜果蔬菜。   另一边的甜甜加速跑了一大段路,看起来有些体力不支,终于在下一个拐角,她被从小区门口闪身出来的蒲祝二人抓了个正着。   身上的校服实在是过于明显,甜甜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人是刚刚在店里讲故事阴阳怪气自己的家伙。   “放开我!你们这些畜生东西!我爹给你们几个子啊你们这么卖命?”她试图挣脱,甚至还试图咬抓着自己肩膀的蒲千阳的手两口。   蒲千阳一时不察,要不是他放手快就真的被咬到了。   而另一侧的祝云宵从一开始就只是抓着女孩袖口的校服,并没有这种烦恼。   蒲千阳有样学样,也抓住了甜甜另一个袖口的校服。   这样一来,甜甜若是想要逃跑就只能脱下校服外套,可想要脱下校服外套,她就先解开中间的拉链。而现在她的两只手都被控制住了。   动弹不得,看似无解。   可下一秒,她就叫喊起来:“有人耍流氓!救命啊!”   蒲千阳:?   虽然他有着丰富的跟无赖的斗争经验,可大多数时间他的对手都是同性,还没遇到过这种问题。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从小区里就涌出来了不少带着最朴素的正义感和最朴素的看热闹心态的人民群众。   “好啊,重点高中知道他们的学生这么不要脸吗?光天化日之下扒拉人家姑娘的衣服!”   “两个小伙子看着挺帅的,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就说男男女女凑一块保准不干净。”   生怕蒲千阳和祝云宵跑路,大爷大妈自动围了一个圈,人挤人挤人,密不透风。   “我们是来帮忙抓人的,她跟她爹在赌气。”蒲千阳哭笑不得,若是现在松手岂不是坐实了流氓的名头,“就前边那家日料店,你们可以去问。”   甜甜见有效果,就开始火上浇油。   “他说谎!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在大多数情况下,大众天然地会偏向弱势的那一方,也就是目前被蒲千阳和祝云宵牢牢牵引住的甜甜。   “你说是就是?那大街上的人贩子还都是孩子他妈呢!”   “放手放手,先放手。像什么样子。”   人群中走出来一位大妈,放下手里拎着的装满蔬菜的红色塑料袋就开始掰祝云宵的手,只两三下就把祝云宵的手捏得全是红印子。   蒲千阳用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大妈的手,严肃地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你们去找店老板求证。”   “人我们也可以放,但如果她跑了,你们都要负连带责任。”   此话一出,原本一直在闹腾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了几分。   “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晚来一步被人群裹住的司晚晴终于找到机会举起手,试图走到场地的中间。   开玩笑,之前所有人都想冲在吃瓜第一线,所以她的话完全没人在乎。   连帽子都差点被挤掉后,司晚晴忍无可忍,用她最大的声量说道:“里边有个男生是我侄子!让我进去说两句话!”   此话一出,她周围的人自动往旁边分开了一条通路。   开玩笑,这可太精彩了。   在这个时间线里,蒲千阳和司晚晴终于迎来了第一次会面。   旁观群众啧啧称奇,没有人怀疑这个挤进来的女人和左边这个抓着女生衣袖不放的男生没有血缘关系。   理由无他,真的是长得太像了。   司晚晴站在甜甜面前,说:“你俩放手。”   见三人形成围合之势,在加上外边一圈人墙,料想甜甜也跑不出去。蒲千阳就非常干脆地放了手里的衣服。   看到他的动作,祝云宵也松开了手。   原本想着趁乱逃跑的甜甜也没想到这个剧情走向,理了一下被拽得褶皱的衣袖,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晴晴姐,你也要阻止我吗?”   能说出名字,那看起来是真的认识,那这剧情一下子就从可以上法治八点半的级别降低成了记者帮帮忙,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便散开了一大部分。   “甜甜,回家吧。跟你爸道个歉然后好好聊一聊。”   “聊什么聊,我跟他没有可聊的。更何况他还找人阴阳我。”甜甜横了蒲千阳一眼。   “这位同学,这真的是个误会。我今天都是第一次进你家的店门好么。”蒲千阳无奈地摊开手解释,“我追过来完全是出于我个人的责任心,要是有人因为我的话而发生什么意外,我会睡不好觉的。”   甜甜不为所动,“你说的鬼话有冤大头信过吗?”   当然有,你旁边就站了一个,还信了不知道多少回。蒲千阳腹诽道。   “就算你想找个借口开溜去找你那个男朋友,也不要拿我当借口吧。那我不是很无辜吗?”   提到男朋友,甜甜脸色一红,可依然嘴硬道:“什么男朋友,你别胡说了。”   “哦?我居然不是你的男朋友吗?甜甜你这么说真让我伤心。”一个有些油腔滑调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随后,一个标准鬼火少年打扮的人趿拉着鞋从拐角走了出来,然后强势地插到蒲千阳和祝云宵之间,两条胳膊一把揽过了甜甜把她搂在怀里。   甜甜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乖巧地贴在了那男生的怀里,乖地像一只小猫,跟之前试图咬蒲千阳的手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嘴上打着唇钉的男生乜斜着眼睛看了一圈周围的三人,拖着长调说:“真是麻烦各位把她送过来了。”   蒲千阳眯起眼睛,摆出了他谈业务时候的标准微笑,回道:“不麻烦,我们马上会带她回去的。” 第52章 挑衅   唇钉男在学校里估计也是校霸级别的存在,从来没什么人敢跟他顶嘴或者跟他对着干。   蒲千阳这句回击,他第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他眯缝起眼睛,轻佻地问:“可能是我刚刚没听清楚,麻烦你再说一遍?”   “不麻烦,我们马上会带她回去的。”蒲千阳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把脸凑在甜甜耳边,唇钉男故意压低声线说:“回去?甜甜他是谁?你听他的吗?”   甜甜很享受自己被呵护的感觉,亲昵地用耳朵尖了一下唇钉男的皮肤,“我根本都不认识他,也更不想回去。”   “你也听到了,她不认识你。”唇钉男下巴一抬,仿佛宣告胜利一般,“甜甜,我们走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司晚晴拦在这两人面前,盯着甜甜说:“那你总该认识我吧。”   见到司晚晴也出来阻拦,甜甜脸色一沉,掀开唇钉男的双臂与司晚晴直接对视,“晴晴姐,我一直很尊重你的,还一直把你当偶像。”   “因为我觉得你特别有胆量,在那么小的年龄就敢跟家里决裂。”   司晚晴瞳孔一紧,“我那是因为……”   “有什么区别吗?爱一个女人就比我高级?”甜甜直接打断了司晚晴的辩解。   “你还太小了。”   “你当年也没比我现在大几岁,你当初十七岁做到的事情,我现在就能做到,不应该说明我比你强吗?”   一直旁观的蒲千阳突然开口:“叫甜甜是吧?你该不会觉得你这样很酷吧?”   “为爱跟家人决裂,听起来挺有故事性的。”   “可绝大多数时候,这种自我牺牲一样的付出,过十年再看,大家只会觉得你是个小丑。”   “你那自以为严谨的深思熟路其实草率得要命。”   “而将用一生去弥补这个决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和你的家人。”   “你不如问问你的偶像,在她妈妈去世的时候,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是什么感受?”   蒲千阳的外祖母,也就是司晚晴和他妈妈的亲生母亲,在他上初中的时候去世了。那个时候蒲千阳已经开始主动帮忙操办葬礼相关的事宜,替妈妈减轻压力。   在火葬场的房间外,他曾经注意到过一个犹豫的身影,一直在走廊上徘徊。   期初他以为是别的房间的客人,就没有过多注意。直到那人跟着自家丧葬的队伍来到了墓地,然后在其他人都走光后献上了一束花。   现在想来,从身影上看,那人正是司晚晴。   一时间,整个现场都沉静了下来。   比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揭短,司晚晴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蒲千阳提出的问题。   如果她回答不后悔,自己就没有立场带甜甜回家。   可如果回答后悔,自己就……。   “你话是真的多。”唇钉男打了个哈欠,弓着背再次揽过甜甜肩就从司晚晴身边走了过去。   这次蒲千阳没有去拦截,反而开始指指点点。   “不过抛开其他的外在因素不谈,你眼光够差的。”   蒲千阳嘴角带着一丝哂笑,用毫不掩饰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唇钉男。   “如果你是欣赏他聪明,那不至于只能上个职业学校。如果是因为有钱,他何必戴个镀银的唇钉?”   “颜值也就勉强这样,全靠年轻胶原蛋白撑着,身材没有锻炼痕迹,细狗一条。”   “图什么啊?”   可能是之前几人的交谈的矛盾点一直集中在甜甜身上,唇钉男压根就不在乎。   可蒲千阳这一段话,却是实打实把他拉进了战场。   这个年龄的男生就像是一只炸药做成的雄孔雀,耀武扬威,一点就炸。   唇钉男停下了脚步,凶恶地盯着蒲千阳,“你说什么?”   “还可能有听力障碍,天天让别人重复自己说过的话。”蒲千阳连半个眼神都没分他。   唇钉男怒火中烧,抬手就要冲着蒲千阳的面门打过来,“妈的,最讨厌你们这帮会写几个破题就觉得高人一等的了。”   “哎哎哎,你干什么?”此时,一位人民警察路过。   唇钉男的拳头只得生生刹住,然后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态挠了挠头。   路过的警察看起来有公务在身,只是象征性警告了两句就匆匆离开。   这气势一被打断,再凝聚起来就难了。   也许是不想在摄像头之下惹麻烦,唇钉男悻悻然放下手。   不过他话锋一转,反而直接向蒲千阳挑衅:“你们这些好学生不是觉得比我们这些社会渣滓强吗?要不来比两把啊。”   蒲千阳面无表情,心里差点笑出来。比一比,自己都多长时间没听到这种词了。   也就学生才会把这种可以量化的比较看得这么重,谁的成绩高,谁的学校好,谁的女朋友胸大,谁的零花钱多。   没用且无聊,不如搞钱来得实在。   “要是你赢了,我无话可说。甜甜你们可以带回去,我也可以不主动去找她。”   这唇钉男的赌注还留了些余地,他只说不主动来找甜甜,却没说甜甜不能主动去找他。   鸡贼。蒲千阳在心里又给他插了个标签。   听到这话甜甜就不高兴了,作势就要生气。可随后却被唇钉男三两句就安抚了下来。   安抚好她之后,唇钉男说出了赌约的后半句,“要是你输了,你就穿着你的这身皮趴在我们学校操场上爬三圈。”   司晚晴看不得这种闹剧,出声制止道:“你这什么条件啊?完全不对等了啊?”   “我就这个条件,你要么就接受。要么就让开。”唇钉男看似是在回复司晚晴,实际上一直盯着的都是蒲千阳,眼都不眨。   话说出来的含义听起来倒是和疤哥有那么一两分的相似之处,都是一种“这是通知”的味道,可气势上差了太多了。   “在我接受这个条件前,我是不是可以问问比什么?”蒲千阳双手一摊,“要是比什么炒菜美容,那我认输,你赢了,祝你们百年好合。”   不远处的工厂里,一群跟唇钉男打扮差不多的少年正聚在一块抽烟唠嗑。   突然其中一个人的电话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人,那人立刻向周围作出噤声的手势。周围的人纷纷安静了下来后,这人接了电话后打了外放。   “喂?老三和老六在那边吗?”   “都在的。”   “行,我待会儿得带三个人过去。”   “你朋友?”   “勉强算是吧,毕竟人类最好的朋友也是朋友。”   这句俏皮话引得四周的人齐齐笑了出来,非常捧场。   “让他俩准备准备热热身,好好长长脸。”说完这句话,对面就挂掉了电话。 第53章 达成共识   接电话的人本来还想说两句,可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让他把想说的话变成了叹息。   一旁的人劝道:“二哥,大哥性格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另一人也跟着说:“说话都小心点吧,大哥他今天心情可差了。”   “可不是,都是给李老板干活儿,人家齐伟承入伙晚,升得倒是快。你看今天人家都陪着去赌场了。”   “命好啊他。首先是生得好,明明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家家里发迹了就能给人直接塞到港城一中去,然后就搭上了李老板。”   “你们都觉得是齐伟承命好,我倒是觉得他是真的聪明,而且很能抓住机会,”被称为二哥的男人把手机揣回兜里,“不说这个了。老三的车修完没?估计待会儿大哥要用。”   挂了电话的唇钉男会心一笑,懒散地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厂房,“这里不是很方便办事儿,只能劳驾几位挪挪步子了。”   “我保证,内容一定是几位玩过的东西。”   说完他便直直地往前走去,甜甜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带得一个踉跄。   在蒲千阳有所反应前,司晚晴就拦在了他和祝云宵面前,“不许去,万一发生点什么呢?你们要是受伤怎么办?”   “也是,那我们直接回去吧。”蒲千阳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本来也不是我们的事情,而且甜甜也完全没有回去的意思。能把她的去向告诉老板也算我们仁至义尽。”   司晚晴回头看了一眼尽量迈着大步跟上唇钉男动作的甜甜,一时间想不到什么两全的方法。   蒲千阳也没给她什么思考的时间,突然开口提起了之前的事情:“话说,我刚刚的问题你其实没有回答。”   ——在你妈妈去世的时候,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是什么感受?   蒲千阳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戳别人痛处的人,但有些脓疮,你只有把它勉强结痂的表面揭开,将其暴露在炽热火辣的阳光之下,才能够得到根治。   “如果你没法直接给出一个单纯的是或者否的答案,那我换个说法。”   “你想让甜甜再经历一次你所经历的痛苦吗?即使那些痛苦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听闻此言,司晚晴终于有所动摇。她收拢了双臂,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不想。”   “那不就得了。”蒲千阳拍拍她的肩膀,“我也比较希望能用兵不血刃的方法和平解决问题,你好我也好。”   “要是不行,你就直接背着甜甜跑。我们垫后,别的不说,至少我和他还挺擅长跑路的。”   祝云宵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蒲千阳说这话的语气仿佛好像这是什么非常值得表扬的技能一样。   在唇钉男的带领下,几人来到了一处正在搭建的厂房。   场地北侧有一处用波浪形板材搭建起来的临时大棚,它旁边摆放着不少像是钢筋水泥和预制管道之类的基建材料。再加上停在周围的大型工程车辆,完全可以想象在开工时这里会是什么热火朝天的景象。   可此时,工地却是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无。   依照蒲千阳的了解,这里就是李老板投资的,却因为班长父母举报而陷入被调查危机暂时停工的工厂。这么算起来,这一天的停工,材料费用,器械租赁费用就得烧掉大好几万。   这么多钱就算打官司打赢了,也不可能从两个普通职员兜里掏出来,也无怪他们会直接打拆迁的赔偿款的主意了。   一三年的拆迁赔偿可是刚好赶上房价起飞的前夕,其收益率跟茅台比起来可是惶恐不多让。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自己目前已经悄然解决了班长的问题。在之后的舆论监督中,就算李老板和他的合伙人手眼通天也没法直接对班长的父母下手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甜甜。   司晚晴看重甜甜,而甜甜也跟她一样陷入了伪装成甜蜜爱情的致命陷阱。离那女人打电话来还有不少时间,正好可以用这面前的现成案例敲山震虎。   甜甜看样子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正在好奇地四处张望,嘴里夸赞着:“哇,武大哥,这就是你以后会当经理的厂房吗?好大啊。”   唇钉男冷哼一声,“岂止经理,再过几年,这里边的搞工程的,搞市场的,都得听我的,CEO懂吧?”   诸如此类的对话听得蒲千阳直在心里翻白眼。   怪不得杀猪盘是传承了千百年的经典骗局呢,一个人敢说另一个人敢信,他们一拍即合。   也许是听到了几人的脚步声,从各个犄角旮旯钻出了不少人影,他们纷纷跟唇钉男打招呼。   “大哥来了!”   “大哥,这就是嫂子吗?”   “好眼光,大哥你真的有福啊。”   在一句句夸奖声中,搂着甜甜的唇钉男的信心得到了极度膨胀。   可下一秒,一个不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这地方也到了,人也来了,你到底想比什么?”   说话人正是蒲千阳。   听到有人这么跟大哥说话,之前的人影纷纷从他们所在的地方起身凑了过来,围成了一个圈。   打眼一瞧,这波人估摸着得有个二十几人的样子。他们的打扮与唇钉男可以说是同出一脉,经典不良。   唇钉男扫了一圈,语气中有些不耐烦,“老三人呢?他那个破摩托还没修好?”   不等有人回答,他直接下达了命令:“赶紧让他推出来,有用。”   随后,他抬手指向了蒲千阳一行三人,“各位,这几位呢,是来带你们嫂子回家的。”   周围的人没什么反应,并不知道唇钉男意欲为何。   “回那个压抑的,没有自由的,天天除了写作业和考试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活动的家的!”   这下风向明确了。几个人已经反应过来发出了喝倒彩一样的附和声音。   “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我也不答应。可你们嫂子太善良了,她舍不得伤害后边那位姐姐。”唇钉男重重地搂住甜甜的肩膀,“我呢,比较尊重她的想法。就提了个建议。”   “我说让我们来比一比,比点大家都会的。这样比较体面,也不至于让两位一中的高材生难以接受。”   “就算输了,场面也不至于太,难,堪。”   唇钉男在最后几个字上着重咬着音节。   “这不,我就刚好想到你们三哥了。最近他沉迷改装的那辆宝贝摩托,也是时候亮个相了。”   而这时,所谓的老三终于推着一辆看着有些旧,但打理地非常干净的摩托走到了一旁的高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人群。   逆着阳光蒲千阳也一眼就认出了摩托的型号,刚好是自己曾经骑过的一款经典的以动力和驾驶体验闻名的型号。   什么叫自投罗网啊。   见氛围烘托地差不多了,唇钉男说出了他的决策:“同一辆摩托,围着工厂跑一圈,谁先回来算谁赢。够简单了吧?”   周围的人起哄。   “哦哦哦!让你们十秒都绰绰有余。”   “那可是三哥啊,会骑摩托的时间比他会说话都早。”   “要是这些好学生摔坏脑子了怎么办?会哭吧?”   在一片的嘲讽中,蒲千阳举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有话说。   “你都说公平起见了,那车是你们提供的,赛道总得我选吧?好处不能你们全捞了。” 第54章 来两个头盔   蒲千阳把脚边里的一块石头径直往一旁的水泥地上一踢。青灰色石头的尖角在灰蒙蒙的水泥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划痕。   “我也不搞那么麻烦,就从这里开始。到尽头后向左转上斜坡,从那一堆建材后绕一个弯儿穿出来。跑过那一堆浇筑的立柱,最后走直线回来。”   “有意见吗?”他抬头看向上方的老三,带着明显的挑衅的含义。   重新定义什么叫不那么麻烦。   在其他人看来,这条路线无非只是多了几个转弯,没什么特别的。可对于摩托驾驶有一定了解的老二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为蒲千阳规划的这条路线属实是刁钻,尤其是那几个转弯位置的选择可是说是非常极限。   摩托这种交通工具不像赛车,转弯不完全靠前轮的转向,更多的靠的是由骑手自重控制所带来的侧向力。   换句话就是,如果想让转弯半径越小,骑手本人就得越贴近地面。   但这也会带来一个问题,当压弯越大,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力也就越小。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驾驶不当就是肉包铁,十个里边能死九个半,剩下的半个也得落一个高位截瘫。   一个噱头性质的比赛而已你拼什么命啊?   蒲千阳气定神闲,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规划这条路线的危险性。   见上方的人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向唇钉男,“刚说的话不会不认账吧?”   唇钉男不耐烦地一摆手,“认!”   “老大,这个应该问老三的意见吧?”之前一直没有参与其他人的附和的老二走到唇钉男身边小声提醒道。   “老三有什么意见,没有。”唇钉男完全不以为意,“这么点路,三分钟应该足够跑完了吧?十分钟后,我要看到结果。”   随后他非常随意地坐在了棚子下方阴凉处的唯一的一张沙发上。   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唇钉男把自己手机递到甜甜手上,顺便用拇指在她的手腕上摩挲了几下。   “亲爱的,公平起见,麻烦你当一下裁判咯。上次你闹着要输入的指纹解锁我可没删。”   甜甜突然担当重任,又是兴奋又是娇羞,小幅度地点点头。   小跑两步后,她站在了蒲千阳划线的起点处,抬手招呼在上方的老三赶紧下来。   在全场人的注视下,被称为老三的男人没有选择,只能默默地把摩托推了下来,停在了始发线的后边。   相比于其他的精神小伙,这位老三明显健壮了许多,仔细一看,他所穿衣服的角落蹭上了不少灰尘和机油。   “你先?我先?”蒲千阳绕着这辆经过一定改装的摩托绕了一圈。   甜甜拿着手机在一旁点着,不屑地说:“当然是我们先了,你们看到老三的车技之后就利落认输得了,免得还要当众丢人。”   听到这话,蒲千阳便拉着司晚晴与祝云宵往后退了两步,“那就请吧。”   跨坐上摩托的老三神情立刻有所变化,如果之前的他给人的感觉是沉默木讷的,那么骑着摩托的他就是专注而具有爆发力的。   看到老三准备就绪,甜甜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模仿专业裁判的动作举起了手,“预备!三,二,一!”   她尾声未落,老三就一拧油门向前冲了出去。   蒲千阳规定的路线中最开始的路段基本都是平的,随后要冲上第一个斜坡,然后沿着斜坡前进一段路程。   在第一段的平路中,老三选择尽可能提高他的行驶速度,这样在上坡后,车辆会自然减速到他最熟悉的速度。   随后下了斜坡他要尽可能贴着外边的围墙,在不减速的情况下用比较大的转弯半径来绕过堆放在场地上的材料。   在这之后他需要小心规划穿行在水泥柱子中的线路,否则一个失误就会车毁人亡。   计划好这一切之后,他尽量压低了身子,让自己的胸膛贴在了因轰鸣的马达而微微震动的外壳上。他喜欢修车,也喜欢骑车,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是有价值的人,而不是为了融入环境而唯唯诺诺的一个大个子懦夫。   在老三的身影从水泥柱中蹿出并且最终经过终点线的时候,全场围观的人都欢呼了起来。   “牛啊!”   “还有谁!就问还有谁!”   仔细观看了全程的蒲千阳也为他的对手鼓掌,“有两下子。”   在众人的称赞声中,甜甜公布了老三使用的时间:“三分三十四秒!”   半分钟之后,老三推着他的摩托回到了起点。   蒲千阳主动上前接过了扶手。   老三看着蒲千阳那看起来消瘦的身躯,不满地提示道:“扶稳了。”   蒲千阳何尝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毕竟十六岁的自己看起来确实不是很会骑摩托的样子。   “嗯,你有头盔吗?”   老三点点头。   围观的人听到了蒲千阳的提问,嘘道:“还头盔呢!怕死别玩摩托啊!”   “就是,不敢面对疾风,你还是男人吗?”   “那太好了,来两个。”蒲千阳完全没有理会他人的冷嘲热讽,真诚地请求道。   两个?盖中盖?   面对老三不解的眼神,蒲千阳反问道:“你们刚刚没说骑车的只能是一个人吧?”   说是没说,可哪有人这么干的?还是比赛?给自己加负重不成?   一直在围观的老二听到这话,感觉有些不妙。下边这家伙好像是在玩真的!而且水平不低!   蒲千阳在规划路线的时候其实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毕竟在路过大门的时候他可是完全记住了张贴在一旁的规划图纸上的每一处细节。   如果是他先上,他会选择更技巧性的驾驶方式去赢得比赛。当然,更好的结果是他后上,这样可以根据前一个人的反应去了解摩托的情况以及对方是怎么处理一些赛道的细节的。   这样一来,自己就不用纯粹地追求速度,还可以预留一些操作的余量,反正只要比对面快就行。   比较符合他的性格,游刃有余,优哉游哉。   等老三拿来他所要的两个头盔之后,蒲千阳给自己戴了一个。然后把第二个抛向了祝云宵。   “云宵,帮个忙呗?”   接过头盔的祝云宵没有迟疑,径直戴上了头盔。   “需要我做什么?”   蒲千阳端详了一下他佩戴头盔的状态,上手帮他调整了一下松紧。   “也没什么,抱紧我就行。越紧越好。”   “我保证,不会让你受伤。”   祝云宵微微低头看着帮自己调整卡扣的蒲千阳,坚定地说:“好。” 第55章 两分三十二秒   蒲千阳骑跨上摩托之后,指挥着祝云宵也跨坐了上来并且细致地讲解了他的脚应该怎么放身子应该用什么姿势。   在远处看着的唇钉男冷哼一声,“反正都是输,还搞得花里胡哨的。”   听他这么说,站在他身边的小弟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大声撺掇道:“好没好啊?拖时间没有用!”   “别催别催,还没见过有人赶着输呢。”   “预备!三!二!一!”   在直线的路段,蒲千阳没有直接将速度拉满,而是选择熟悉了一下身下这辆被改装过的摩托的性能。   它的改动不小,但好在基础的大部件依然是原装的,在驾驶体验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有把握了   加速!   蒲千阳一转油门,便把速度拉了起来。   感觉到耳边的风声变得更加喧闹,祝云宵按照蒲千阳的吩咐紧紧搂住了他的腰腹。   虽然两个人都不是那种肌肉盘虬的壮汉身材,但两个人的重量还是大于一个人的。   因此,即使蒲千阳把速度拉了上去,摩托在冲上斜面之后也没有出现漂移的现象,轮胎稳稳地抓在倾斜的地面上,吃满了劲儿。   即将到达转弯地地方,在旁观的人眼中,蒲千阳跟老三的选择几乎如出一辙,都是向一侧压低了身子,增加向心力。   可下一秒,蒲千阳一个起身凭借着惯里径直抬起了前轮,然后将其重重地点在了被视为转向临界的墙壁之上。   凭借着这股反作用力,摩托在后轮撞上墙壁之前就完全调转了方向朝着下一个区域咆哮着奔去。   相比于老三让行进路线变成了一个圆弧的操作,蒲千阳这一举动可以说是直接缩短了大半里程。   还没减速。   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这两种操作的水平差距。   “疯了吧?”   “他不怕死吗?”   在众人的注视中,蒲千阳已经来到了立柱区。   按照张贴在大门的图纸,这里原计划应该是会搭建成为办公区。明明其他的部分是典型的现代主义建筑,却在门口搞了一排除了装饰没有其他用处罗马柱。大概是哪位大老板的独特审美的产物吧。   之前老三在行驶过这一片区域的时候是切切实实减速了的,否则,以摩托的体积再加上之前的行驶速度,是绝无可能顺利通过这一片区域的。   围观的人高呼:“他没减速!”   所谓知识就是力量,防抱死系统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眼见摩托就要冲进立柱群,蒲千阳紧紧捏住了刹车。   吱——!   刹车片在剧烈的摩擦下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大多数情况下,当刹车发出这种声音,接下来的下一个声音都会是金属的碰撞声,再下一秒就是伴随着热浪的巨大的爆炸声。   只可惜老三的摩托了。   可预期中的声音并没有响起,只有刹车片摩擦的声音在持续,然后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竟然又是引擎被加速的声音,然后又是刹车声。   “他在干什么?!”   “我去了……”   “他在作弊吧?是不是他根本没穿过去?”   虽然有人这么说,可他质疑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毕竟那红色的车身确实是在立柱中穿梭,极其有规律地隔一条柱子转出来一次,随后朝着终点线飞奔而来。   摩托卷起的沙尘几乎要化成实体,衬地骑在它上方的两人宛若腾云驾雾一般。   即使甜甜有意偷时间,但她还是下意识在红色的车身经过自己的时候按下了计时按钮。   等到尘埃落地后,她揉揉眼睛,睁眼一瞧。   她用难以置信地声音颤颤地读出了屏幕上的时间,“两分三十二秒……?”   比老三的成绩快了一分钟还多两秒。   在这种级别的优势中,即使自己晚按那么一小会儿也没有任何意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谁技高一筹。   通过终点线后,蒲千阳开始减速。可没办法,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不得不用更长的距离来减速。   在工厂的外侧是庄稼地,就近还有不少今年计划休耕的的土地,上边散养一些鸡鸭鹅。   可能是被马达的声浪刺激到,一侧马路的大鹅愣生生直奔着马路中间过来。   虽然摩托的速度已经降了下来,可以它的体量,若是撞上这只鹅,那鹅也一定会一命呜呼   不想撞上大鹅而惹麻烦就只能尽快停车,蒲千阳当即用脚把一侧的支架勾了下来,借着支架的那个橡胶落地点愣生生把车停在了原地。   但尽快停车的代价就是他连带着祝云宵滚落到了马路旁的泥土地上,大鹅却是安然无恙地穿过了马路。   相比于硬化路面,泥土是一种松软的缓冲材料,两人除了粘了些污渍身体没有大碍。   等到两人停下来后,蒲千阳拍拍祝云宵环抱在自己身上的胳膊,轻声说:“结束了,不用抱着了。”   听到这话,祝云宵缓缓松开了搂住蒲千阳腰肢的手臂,撑着土地坐了起来。   蒲千阳替他摘头盔的时候发现,祝云宵抿着的上下唇之间有一丝异常的红色。   “是不是磕到哪里了?”蒲千阳连忙关心道。   祝云宵扭过头回答说:“没事。”   没事?那你扭什么头?   蒲千阳明显不信,抓着他的下巴凑了过去,半是请求半是命令地说:“张嘴,啊。”   祝云宵原本想继续隐瞒,可当他看到蒲千阳的眼神之后,还是微微张开了嘴。   一道细微的红色从祝云宵的舌尖蜿蜒着流淌了下来,血迹嵌在了牙龈与牙齿的交界处。   害的祝云宵受伤,蒲千阳又是愧疚又是自责,“怪我,我应该提前说要这么停车的。主要是你是我第一个骑行带着的人,没什么经验。”   原来我是第一个吗?   还不等祝云宵有什么其他想法,蒲千阳已经把手伸进了他的口袋,摸出了一包纸巾。   抽出其中一张把它撕成小份然后团成球,蒲千阳用食指和中指捻着纸团把它抵在了祝云宵舌头上的伤口处。   “先凑合叼一下,回头我去买点酒精球。”   在祝云宵闭嘴前,蒲千阳把食指抽了出来,可还是微微擦到了祝云宵的嘴唇。   蒲千阳拉着祝云宵站起来,两人推着车并排向工厂走去。   “虽然我们赢了,那唇钉男不一定会认账,八成会用什么三局两胜的话来拖延。”   “估计到最后还是要打一架。”   祝云宵点点头,表示自己有思想准备。   今天自己都过得挺奇幻的,打架跑路而已,小意思了。   两人推着车回到了工厂,唇钉男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等在门口了。   “没有直接逃跑,还算有点种。”唇钉男故作镇定,“看起来一中也不是全是书呆子。”   蒲千阳把车还给老三,双手揣在胸前,眼睛一眯,“我的事情就不劳您关心了,现在我们可以带甜甜走了吗?”   唇钉男果然使用了蒲千阳预计中的诡辩:“一局定胜负,你想得倒是美。三局两胜中,让一追二是我们的传统。”   “老六,该你上场了。”   一个看起来比较老实的男生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经过上一个循环的蒲千阳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了,这人手腕上的链子和那女人留在小姨家里的手链几乎一模一样,只有一点小小的区别。 第56章 精准自投罗网   所以,第二个回合他们不会是想比打牌吧?   如果是正常打牌蒲千阳就算没有十足的胜算也有个九成的把握,算数与博弈而已,自己熟得很。   可看这老六手腕上戴着的家伙,怕不是他也是个某个跟汤彦一个类型的人的徒弟。   再加上唇钉男这无比自信的语气,要是发牌情况不妙他们不出千就有鬼了。   难道这就是天命吗?   第一个比赛撞上了自己擅长的领域,而第二个就直接挑战了地狱模式。   真有你的啊,唇钉男。   虽然局势大好,可蒲千阳不能在此时放松警惕,导致功亏一篑。   因此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不耐烦地回道:“让一追二,厉害厉害。那么赶紧下一把,让我们见识一下。”   问话的同时,他向向站在人群里的老三一抬头,示意他过来接走自己手里的车。   “你的宝贝摩托除了轮胎有磨损,其他地方多一道痕儿都没有,现在物归原主。”在老三接过车辆后,他不自禁夸赞道:“车改装得不错,废了不少心思吧?”   老三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   “下次可以再大胆一点,现在它的性能对一个未来的摩托手来说,小气了些。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蒲千阳向来欣赏那些有爱好并且能为之持续付出的人。更何况面前的老三本质上跟自己没有冲突,他也乐得交流两句。   可还不等老三说什么,他们对话就被老六打断了,这个穿着兜帽衣服的小个子男生指了指一处平常施工队用来看图纸的平整的台面,说:“请跟我来。”   高中时期的蒲千阳视力很好,远远地一眼就看到了那里散着至少三套以上的扑克,其花纹和大小各不相同。   大概在自己一行人到来之前,他一直在进行手法的练习吧。   看起来挺努力的,不过目标不对,越是勤奋越是南辕北辙。   蒲千阳刚一抬脚,就被唇钉男拦住了去路。   “人家又没叫你。”   “?”   唇钉男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你没看见他已经挑好对手了吗?”   还有这种讲究吗?   在周围人的注视下,祝云宵沉默着主动盘坐在了平台的对面。   见两人已经坐定,众人就走了过去在距离半米左右的地方围了一个圈。   只见老六收起了台面上其他的纸牌,然后从一个扔在地上的书包里掏出一套未拆封的扑克。用手扣开密封的金线后,他把盒子里的纸牌全倒了出来,递到祝云宵面前,示意他检查。   这算什么操作?不打自招?   蒲千阳觉得有些迷惑,普通人不会在乎这种细节,你直接用拆过封的牌就好了,搞得这么正式很难让人不觉得有问题。   很明显,人群里有跟自己一样困惑的人,还不在少数。   这一群人里唯一靠谱的那个被称呼为老二的男人解释道:“你们六哥前些日子拜了个当过荷官的师父,在外跟人打牌要拆一封新牌是他们那边的规矩。”   不愧是必备的场外讲解员兼狗头军师,直接地解释了原因的同时还隐晦地抬了一手老六的位置。   只见祝云宵只是简单地把最顶端的那张万能牌抽走放在一边,然后随意地洗了两轮牌,就把整一副牌推到了两人中间,从顶端摸出几张背面朝上的牌在平台上摆了一个简单的布局。   在看到祝云宵做出如此举动后,老六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番。   可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普通的校服,普通的发型,手上也没有专业练习带来的茧子。   可祝云宵没有给他更多的观察时间,直接起手拿走了一张牌。   这次不等别人提问,老二就直接解释了:“一个人提供玩什么,另一个人决定怎么玩。刚刚一场就是这么比的。”   有分寸。这是他对于场下这个素不相识的沉默男生的第一评价。虽然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场地中两人沉默地抽牌弃牌,周围不懂规则的人看得一头雾水,懂规则的人蹿来蹿去看着双方的手牌啧啧称奇。   蒲千阳属于是看不懂那一拨的,但他相信祝云宵是有把握的。   于是他就开始左顾右盼。   反正左右逃不过打一架,不如先看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器和可以利用的地形,顺便给这些小混混排个挨揍的顺序。   场中,两轮牌走下来,老六的头上已经挂上了细密的汗珠。   在第一轮下来后,他就知道如果正经玩牌自己绝对不是对面这个人的对手。所以第二轮自己洗牌时就动了些手脚,因此自己去抓牌的时候就可以按照需求临时替换需要的牌。   可每次他有小动作,下一轮自己抓到的牌必然不是自己安排好的那一张。   一次可能是失手,可次次如此就绝对有问题。   周围的都是自己人,这是自己新拆的牌没有被替换的可能性,之前那个骑摩托的人和他带来的女人也被挤在外侧也绝无可能当外援。   那么现在的局面只会有一个原因:自己之前的手法完全被看穿了,而是对手使用了更加高明的手法直接把自己的小动作压了下去。   祝云宵拿起一张牌之后,把自己的手牌彻底摊在台面上。   不懂牌完全看个热闹的人见到他的举动都惊了:明牌?!这人这么狂的吗?   懂这种玩法的人都沉默了,按照目前的局面,老六想翻盘的唯一机会就是抽到一张草花Q。   而在老六的眼中,这个举动有完全不同的含义:随便你之后怎么折腾,你不会拿到比我现在更好的牌了。   再拖下去难堪的也只有自己,于是他把手牌轻轻扣在了平台上,低声说:“我输了。”   此话一出,结局已定,但周围没有人敢出声,   唇钉男面色铁青,若不是有太多人关注着,他恐怕已经一脚踹翻了桌子。   老二出来打了圆场,把众人引回了大棚下。   祝云宵闻言起身,老六疯狂抓过他接触过的所有卡牌,只见原本应该只有五张牌的下方露出第六张。   正是草花Q,是老六原计划中用来打乱祝云宵牌组的那张牌,也是他原本留给自己获胜的最后希望。   但此时它却静静地躺在中央的牌堆里,跟弃牌垒在一起。   早就在那边等着的蒲千阳谦虚道:“哎呀,真是抱歉又拿下一把。可能今天我们运气确实比较好。”   “所以这次应该没有什么五局三胜这种说法了吧?大家挺忙的。”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很久没有说话的甜甜身上。   甜甜咬住下唇,看了看唇钉男,又看了看司晚晴,最后一跺脚,说:“就算你们全都赢了,我也是不会因为这种我根本就没答应的事就回去的。”   “你们凭什么拿我当赌注啊?问过我的意见了吗?我答应了吗?”   这明摆着的拉偏架话听着蒲千阳都想笑。若是自己这边输了,这姑娘估计会欢天喜地理直气壮地让自己爬操场。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说话不算数?还是他说话不用当回事儿?”   这话看似轻飘飘,实际上击中了一个最为致命的问题。   唇钉男,你说话管不管用?   在被连下两城的情况下,他已经没有理由继续拖着了。   在这种群体里,最开始的面子是拳头打下来的,可维持面子就不能再靠这种简单的暴力了。   如果你说话管用,甜甜就得跟我们走。如果不管用,你是能留下她,但你所谓的兄弟们就会觉得你不够大哥。   女人和兄弟,多么经典的选择题啊。 第57章 来电话   其实蒲千阳用脚指头都会知道唇钉男会怎么选。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虽然没“守”住自己的女人看起来有些跌份儿,可在这帮所谓混道上的人眼里,如果因为一个可以随时替换的只是用于彰显地位的女人放弃自己的影响力,那他被追随的人放弃也是迟早的事情。   果不其然,他招招手,让甜甜靠过来,然后压低声线用自以为非常有吸引力的音色安慰道:“甜甜,你今天先跟他们回去。”   “为什么?我不!”甜甜难以置信。   唇钉男哄道:“乖,我回头去接你。”   “你回回都这么说,回回都是我来找你。”甜甜委屈极了,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有点失去耐心,唇钉男的哄人语言也变得敷衍起来了,“别闹。这么多人呢。”   周围有些眼力见的人打圆场道:“嫂子与武哥情比金坚,只不过是分开几天嘛。”   “小别胜新婚!胜新婚!”   在别人的起哄中,甜甜的头埋得更深了,摆明了是真的不愿意。   “你都这个年纪了,不适合装可爱了。”   “你为什么不替我想想呢?”   “话都说道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想让我怎么办?”   啧啧啧,什么典型的PUA现场啊。   可能是智商突然攀上了高地,甜甜突然说:“你把他们轰走不就好了?!我命令你把他们轰走!”   这句话一出,也算是中了唇钉男的下怀。   原本他是想着凭借这场比赛杀一杀这些所谓好学生的锐气,一来能在小女朋友面前树立形象,二来也能鼓舞手下人的士气。   结果没想到碰上蒲千阳和祝云宵,偷鸡不成蚀把米,狠狠被下了面子。   他冷哼一声,把甜甜打横抱起来放在沙发上,然后双手插袋往人群前一站,“既然你们嫂子都这么要求了,那就怪不得我了。”   械斗一触即发。   早有准备的蒲千阳顺手就为祝云宵和司晚晴递上了两根他精挑细选的武器。   看上去朴实无华的木棍,在它的头部冒出了短短的锈铁钉的头部。   新手村版本的破伤风之刃,丑归丑了点,属性还是在的。   接下来的场面可以说是十分混乱。   这些小混混虽然学习成绩不行,打架水平也就那样,但好在平日里多有练习,一些下三滥的手段的应用也是驾轻就熟。   可蒲千阳循环这么多次,打的高端架可能比他们加起来都多。   几分钟后,地面上躺了一片。其中带头的唇钉男冲得最猛,伤得最重。   蒲千阳把手里耐久度基本耗尽的木棍丢在一边,赤手空拳地向他走来。   “放心,我是有分寸的。你的其他兄弟虽然晕过去了,但连个轻伤都判不上。”   “至于你,应该也没那个立场去报警吧?”   蒲千阳言语中的压迫感十足,唇钉男伸手向后一抓,便把一直坐在沙发上瑟瑟发抖的甜甜抓来挡在自己面前。   从的兜里掏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唇钉男把它抵在了甜甜的肋骨旁。   银白的刀刃隔着衣服刺得甜甜一哆嗦。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捅进去了。我当然干得出来。”   局势瞬间逆转,不敢轻举妄动的人变成了蒲千阳。   嘴上说地硬气,可在蒲千阳看来,这也是唇钉男第一次动家伙,虚得很。   否则他也不会不断地在甜甜耳边说这一些明显是用来说服自己的话:   “你得帮我,这是你应得的。”   “我不是你最心爱的人吗?那你是不是要心疼我?”   “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这样吗?”   “我就这么一次,你忍忍就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昂。”   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司晚晴已经无法组织语言了,最后只能说了一句:“真是无耻。”   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说是僵持,其实也没有多久。因为蒲千阳之前下手比较轻,唇钉男的小弟也昏迷不了多久。不多时有几人转醒,随后纷纷站起身来围了上来。   唇钉男狞笑着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他话音刚落,祝云宵从沙发后闪身出来,然后一脚踹在唇钉男的膝盖窝上。   没有防备的唇钉男直接就跪了下去,就这么一个动作,便把甜甜推了出去。抵在她身上的刀刃也只是划破了她的衣服。   司晚晴当即冲上来接过甜甜,随后把她牢牢地护在身后。   没了把柄,蒲千阳当即暴起,让刚站起来的人又躺了下去,顺便给没站起来的人补了几刀。   此时,甜甜终于从恐惧中缓过神来,哇得哭了出来。   “不哭啊,我们回家。”司晚晴拍拍她的头,安慰道。   下一秒,她的手机响了。   里边传出了一个蒲千阳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晚晴,你得救救我,快救救我。”   周围非常空旷,司晚晴怀里的甜甜还在哭,她也没办法把人推到另外两个半大小子怀里没,只能当着两人的面继续打电话。   “宝宝,发生什么了?”   “你可以来接我吗?就现在。”   “怎么了?”   “我被人关起来了。”   “啊?那我赶紧报警!”   “不能报警!千万别报警!”   “不能报警?为什么?”   “这是民间借贷,警察不会管的。而且要是报警了,我怕是还要被打。”   “你欠了他们多少钱?”   “20万。”   “20万?你干什么了要这么多钱?还跟民间机构借钱?”   “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批评我吗?”   “好好好,先不说这件事。”   “那你待会儿会带着钱来捞我吧?”   “现在就要还?”   “就当是我借你的,我一定还!”   “这不是算作是我借你钱的问题。”两件事情同时发生,司晚晴一个头八个大,“你到底在哪里?”   “越快越好,每晚一个小时就要多算利息了,我在……”   蒲千阳一边听着与上一轮循环如出一辙的对话一边冷笑。   司晚晴举着手机,小声问:“千阳,我待会儿有事儿,可以麻烦你送甜甜回去吗?”   “送人的事另说,但你现在去哪拿20万的现金出来?”   想到自己的对话被面前的人听了个十成十,司晚晴也不好当面撒谎。   “银行卡里有,我还可以去临时借一些。”   “你不觉得这对话很像是诈骗吗?”   “不会的,她不会骗我的。”   “哦,那这事儿不好说,是你答应老板要带人回去的,不是我。”于是蒲千阳当场拒绝了司晚晴的请求。   见司晚晴没有立刻答应,电话另一头变得急躁起来:“晚晴,你别听别人的。我可是你最亲爱的人啊,怎么会害你呢?你难道不心疼我了吗?”   如果这话放在平时,司晚晴一定会当场否认。   可这句话实在是太耳熟了,耳熟到刚刚才从唇钉男那里听过。   “对了,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落在你那里的项链,红绳上系着两块方形金属的那个?它能抵扣不少钱,你记得一块带过来。”   “啊?”   “别多问!你带过来就是了!”   看起来这次因为自己的引导,司晚晴没有立刻答应,那个女人不得不加码把自己的师父也扯进来。   “红绳上系着方形金属片,她说的手链和这个是不是挺像的。”   在刚刚的混战中,蒲千阳特意把老六手腕上的链子摘了下来,就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第58章 失恋之人成双   老六是什么来历,司晚晴在蒲千阳之前的场外解释中已经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虽然听上去挺玄乎的,但司晚晴有一句非常相信的古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唇钉男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他的手下也是一丘之貉。   红绳和方块金属,不是什么非常常见的搭配,但也不至于小众到不会撞设计。   司晚晴调出聊天记录,点开了之前自己所拍摄的照片,放大进行对比。   这不看她还能找补,一看,她心都凉了一半。   像,真的很像,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用颤抖的声线问:“宝宝,你的那个手链是怎么得到的?”   对面的人可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要能让司晚晴入套她什么都无所谓,便径直回答道:“我师父给我的。”   “你师父是干什么的?”   对方已经完全失去耐心了“你要是不过来,我就完了!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你自己看着办!”   随后挂断了电话。   司晚晴呆呆地放下了手机。她不明白为什么只不过一通电话的功夫,对面的人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蒲千阳拍拍司晚晴的肩头,示意了一下她怀里终于停止哭泣的甜甜,“我们送她回家吧。”   一行四人开始往回走。   可能是满心的话语终究需要一个倾诉口,甜甜一边走一边开始回忆自己跟唇钉男交往的种种细节:   “当初是他把我从霸凌我的人手里救下来的。”   有没有可能那些霸凌你的人就是他安排的?   “在我考不好的时候他会彻夜安慰我,我爹都做不到。”   那是因为你爹要开店赚钱,一晚不睡第二天就没法干活,开饭店的人手停口停。   “我生日的时候他给我送了情侣手机壳。”   看起来是街边小店二十块三个随便买的,反正它们长得都差不多,随便拿两个都可以说是情侣款。   “作为回礼,我还给他买了好贵的男士香水。”   “还有他喜欢的游戏和各种皮肤,也是我送的。”   “后来压岁钱不够,我还会把午饭钱省下来。”   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吐槽的蒲千阳突然开口道:“你用虐待自己为代价给他花了这么多钱?这里边又有多少是你挣的?”   之前的一些内容蒲千阳还能忍,可听到跟钱有关的事情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小孩子也许不懂钱难挣的道理,因为在他们眼里,钱是爸妈随意从兜里拿出来的,有些时候更不过是手机上的数字,总之不是一个汗珠砸八瓣换回来的。   一听这爹味十足的话,甜甜的逆反心理就又起来了,反击道:“可是那是我的零花钱和压岁钱,我乐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你爹起早贪黑工作,连手机屏幕碎了都舍不得换。却给了你他们能做到的百分之百的爱,然后你用他们的真心换这个烂人,你好意思?”   “什么百分之百的爱?他们根本……”   蒲千阳知道甜甜想说什么,无非是根本不关心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除了成绩什么都不管之类的话。   “我相信他们不会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把你推出来挡在面前,对吧?”   “虽然我也觉得所谓父母也是第一次当父母,孩子要宽容他们这种话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就你来说,在相同的年龄时,你过的应该比你父母好很多吧?无论是金钱上,还是受教育上。”   “他们可能没读过什么书,你的生活已经是他们能想象到的能给你的最好的了。”   “或者换个说法,中国这么多家庭。现在让你随机换到另一个家庭里,你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吗?”   甜甜原本想继续反驳,可蒲千阳甩了一组数据:“中国家庭收入的中位数是5.8万,也就是人均1.9万,摊到每个月不过两千出头。”   “初中数学应该讲概率和统计了,知道什么是中位数吧。”   中位数,至少有一半的群体在这个数字之下,才叫中位数。   甜甜沉默了。   终于讨得一点清净的蒲千阳叹了一口气。总有人正在青春,总有人要去犯青春时期特有的错,只可惜坑要自己掉下去摔疼了才有用。   同样是情感问题,这边少女暂且偃旗息鼓,另一边还有个情况更加严峻的大人。   一路上若不是祝云宵和蒲千阳轮流照看,几次司晚晴不是要撞上电线杆,就是一脚踩到别人门口的泔水桶。   等到几人拉拉扯扯终于回到寿司店的时候,刚好碰上寿司店的老板开着他送货的小车回来,银色的车身刚在店门前停稳。   看起来是送完货回来了。   从后视镜看到司晚晴和甜甜,老板连车都来不及熄火就开门跳了下来。   看着那最熟悉的身影,甜甜从心底涌上来了一股压制不了的原始情感。   “爹……”   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鹿一般,她当即扑进了老板的怀里。   面对很久没有抱过的女儿,老板的感情非常复杂,若是换到平常,自己肯定地给人训一顿先,可现在她明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己这个当爹的又怎么会不心疼。   最后原本高高扬起的手轻轻放了下来,抹去了挂在甜甜眼角的泪痕。   “对不起啊,甜甜。是爸爸错了,没注意到你的情绪。等你妈回来,晚上我们一家人吃一顿火锅聊聊天怎么样?”   甜甜用力地点点头,双手环得更紧了。   老板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司晚晴三人,真挚地感谢道:“太谢谢你们了。”   面对老板的感谢,司晚晴勉强打起精神,随意地挥了挥手:“这没什么,以后我来吃饭给打个八折吧。”   “一定!一定!”   对蒲千阳来说,目前这个情况几乎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结局。   司晚晴在大事的是非上还是拎得清的,没有去赎人也认清了那女人的真面目。   只是她现在这个状态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看起来也很有可能因为失魂落魄而发生其他的意外。   可目前无论什么样的安慰都是苍白的,而只能在这个循环里待四个小时的自己也没法一直护着她。   世人们总在说什么独立自强,可人总归要有一个精神寄托,可以是人,可以是物,可以是爱好,也可以是事业。   对于司晚晴来说,她早早就脱离了家庭,在她的人生中,那个女人占据了极大的空间,说是她最重要的人也不为过。   被最重要的人背刺的苦楚,蒲千阳感同身受。   为了化解这份苦楚,他才把公司卖掉加入了边都集团。没有牵挂的自己可以化作一柄锋利无比的尖刀,不需要同伴,不需要多余的感情。   “你还好吗?”一直没有说话的祝云宵突然开口道。   他先是看着蒲千阳,在蒲千阳把目光移过来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司晚晴。   因此,司晚晴以为祝云宵是在问她的情况。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诚实地说:“嗯,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会儿,晒晒太阳。”   “那走吧,罗湖公园也不远。”   虽然感觉希望渺茫,但聊胜于无嘛。 第59章 临时演员   跟上一次蒲千阳来罗湖公园找人相比,现在的罗湖公园可热闹太多了。   警察,记者,管理人员,看热闹的群众几乎把整个罗湖公园塞满了。   连拦在山上的警戒线都从原本的一条升级成了八条,还从原来的黄色换成了红色。   “不是吧,这都多久了,救个人而已搞这么大阵仗?”   仔细想来,都是蒲千阳的原因。   他发送两条举报短信把事情直接捅到了公安局和报社脸上,还是关于涉黑的社会人员绑架上访群众的亲戚趁机借国家拆迁发财的事。这里边的每一个关键词都兹事体大,就算可能是造谣都得先调查再抓人。   可这一调查,这举报居然是真的!这下热闹了。   可这热闹都是他们的,不属于蒲千阳。   人挤人的公园,让他原本想着带司晚晴散散心顺便找机会开导一番的计划也泡了汤。   不过好在司晚晴不挑,径直坐在了湖边公园的长椅上。   下午热辣的阳光穿过层叠的树叶落到人身上的时候已经消退到了一个恰当的温度,暖和但不烫人。   再配上罗湖公园里湖面吹来的潮湿的空气,让人很是舒服。   蒲千阳与祝云宵对视一眼,决定给她一点时间和空间。   刚好,不远处有个自动贩卖机,里边的饮料就长得很饮料。   之前又是飙车又是打架,送人回家后又直接带人来这里,整个过程两个人连口水都没喝上。   司晚晴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之前一直吊着自己的精神气瞬间泄了一地。   跟原本想保持距离的侄子相见,从小混混手里救回甜甜,发现自己的交往多年女朋友变成了赌狗。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她的脑袋瓜已经快要转不过弯来了。   她将将阖上眼想睡一小觉,可此时一个强压愤怒的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   “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为什么不来了啊?”   “我这边所有设备和其他人都到位了,不少学长学姐马上就毕业走了,再也凑不齐这个机会了。”   伴随着脚踩落叶和枯枝的声音,一位带着圆框眼镜的短发女生也来到了湖边。   她挂断电话,取下眼镜,用力地搓了两把脸一屁股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   她身上挂着的对讲机先是发出莎莎的两声,随后从里边传出一个声音:“白导演,你那边商量得怎么样了?”   白导演把把对讲机取下来放在嘴边,无奈地回复:“临时商演,来不了。”   对讲机另一头先是静默了一会儿,随后问道:“那我们是?”   “不行就把那两个人的戏份删了吧,或者改成其他的。”白导演把眼镜戴回鼻梁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不行!”对讲机另一头的人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没有这段剧情,女主怎么可能开窍愿意与男主定下十年之约然后去守边疆成为巾帼将军啊!”   “我难道不知道这段剧情重要吗?那你倒是找人来演啊!”白导演也发飙了。   可能是声音太大,引起了远处两人的注意力。   一个人在公共场合突然情绪爆发,换做任何人都会第一时间警惕起来,蒲千阳也不例外。   于是他镇定地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地快步走了回去,以无比自然的语气问:“小姨,无糖可乐,绿茶,冰红茶,矿泉水,你要哪个?”   在他问话的同时,白导演的第二句质问也脱口而出:“我临时从哪给你整到两个身高差不多的,符合原著形象的男生过来啊?还有时间能跟我们拍片子的那种?”   此时,两个身高差不多的还看起来无所事事的高中男生路过。   沉默是今晚的笙箫。   白导演眼镜框之后的眼睛在看到蒲千阳与祝云宵两人后猛地亮了起来。   只见她当即站了起来,几乎是用蹦的来到了两人面前。   “请问二位有时间吗?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这种意外展开超出了蒲千阳的预判,但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便镇定地回复道:“这位姐姐你冷静一点,你先说是什么事。”   也许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白导演平复了一下心情,理了下思路后陈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这样的,我们是隔壁大学动漫社的,最近在筹备把网络漫画家青兔子的作品拍成视频。   今天的拍摄内容可以说是整个故事最重要的转折点。   这段剧情里有两个非常核心的男性角色的戏份需要进行拍摄。   原本约了两个人,可是他们临时不来了。”   言简意赅,清晰明了。   原本蒲千阳对这件事毫无兴趣,可当他听到青兔子这三个字的时候,已经到嘴边的拒绝的话就被他咽了回去。   对啊,小姨还有她的事业呢。   “两位真的很适合,如果可以的话请一定帮我们这个忙。大恩不言谢,至于报酬只要在我个人能满足的范围内都好说。”   蒲千阳先是用眼神征求了一下祝云宵的意见,确定他无所谓之后又向司晚晴发问:“小姨,你怎么想?”   这可是你的作品啊。   白导演听到他蒲千阳的话,回头看过去,然后瞪大了双眼。   所以合着你刚刚都没注意到长椅的另一边还有个人是吗?   “你们去吧,我自己也可以的。”司晚晴摆摆手。   蒲千阳双手一摊,“小姨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   眼看这大好的机会就要付诸东流,白导演一把揽过了司晚晴的胳膊,“这位小姐姐,我一看就觉得跟你特别有缘,一见如故。请务必赏光来我们剧组看看。”   可白导演心意已决,说什么都不会放过眼前的两个大好人选。就算是用拽的,她也得把司晚晴拽过去。   司晚晴试着抽了两下胳膊,没抽动。   她现在真的是有点怕了这种看起来非常外向的人了。   跟着白导演走了沿着山路走了几百米,众人就来到了罗湖公园的树林中央。   在树林的边缘,园方附庸风雅地建了个小亭子,从亭子中往下望还可以看到罗湖本身和搭在湖上的九曲回廊。   在那边空地上已经架上了不少设备,人来人往看起来挺专业的。   在另一边临时搭建的绿幕里,也有服化道完备的一男一女正在准备拍摄。   在几人到达不久后,一个拿着剧本的人走了过来,惊诧地说:“导演你这是?”   白导演都没心思细说,只是道:“说来话长,现在剧本给我一份!”   然后就把那人手里一本厚厚的册子抽了出来,双手递到了蒲千阳面前。   “两位同学,红色便签的部分是今天的拍摄内容。你们先熟悉一下剧本,对应的角色也在里边标注了。有什么不懂的,他是编辑,直接问他。”   随后两人就往男女主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路上,两人小声交流道:   “你找的这两个人没问题吗?”   “看校服,人家可是一中的高材生。”   “这跟高不高材生没有关系,核心是他们没有拍摄经验啊。”   “又没多少句台词,安啦!而且我的导演能力很强的,就算是颗木头我都给你雕出九龙衔珠出来。”   “不是,可是你不提前说的话,他们要是知道这剧本里两人的关系不会当场撂担子吗?”   白导演沉默了。   半晌,她说:“大不了把亲吻的部分用意境一笔带过,其他都可以解释为惺惺相惜嘛。”   “啧,这种突发情况我都能解决,真是太强了。” 第60章 读剧本   白导演风风火火,来得快去得也快,独留下三人在一边自力更生。   蒲千阳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的,甚至可以说是过于自在了。只见他非常自然地从一旁的营地里搬出了三个小马扎。   “坐。”   三人排排坐。   剧本只有一本,三颗脑袋只能凑在一块看。   蒲千阳大概地快速翻过一遍前边的内容后,简单了解到这是一个发生在一个以唐朝为参考背景的架空朝代里的反套路言情故事。   至少在十年前还算是反套路,在一群哭哭啼啼虐来虐去的莺莺燕燕中一骑绝尘。   平民男主和流落在外的皇族女主相识于微末,因家乡天灾人祸的事件分离。   这中间又经历种种因缘际会,男主在不知道女主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拉着她一起在天子脚下开了间门面。   凭着男主一手独门绝技和女主“连蒙带骗”的推销技术,门面生意蒸蒸日上,还开起了分店。   来来往往的客人有平民百姓,三教九流,也有宫廷侯爵。   原以为日子就可以这样过下去,可在十年一度的外邦来朝有人特意翻出了上一代的旧事。八方势力再聚王城,风云诡谲,大厦将倾,女主最终决意入局,男主生死相依。   而临时被鸽的两个角色一个是街溜子出身的不良人,另一个则是不世出的杏林天才兼药学世家的当代家主。   这两人在故事里虽然算不得什么戏份很多的角色,可如果不是有这两人明里暗里的相助,男女主可能早早就被排挤回老家了。   本子上被红色便笺标记出来的部分今天待会儿要拍摄的内容:   被招入宫中觐见的男主被有心之人下毒暗算。药引来源特殊,其解药配方更是皇家私密,众多御医无人可解也无人敢解。   最后在不良人的帮助下,女主半夜把男主从皇城里拖出来,一人一骑用板车拖着男主往西逃出城门,按照不良人给的地图来到了避世的药家主宅。   女主跪拜在药家门口,以把所有店面转让为代价与药家达成协议,十年内,药家要吊着男主的命。自己则会用这段时间爬到高位,站稳脚跟,拿回解药,并承诺保药家三代无虞。   男主昏迷在床上,呼吸清浅。女主眉目含情地看着他。   “你之前承诺过我,不会死在我前边的。”   “做生意,诚信为本。这是你教我的。不要食言。”   待女戴上兜帽翻独自离去后,在宫中便与女主分别的不良人居然出现在了药家的后山上的小亭子里,跟药家家主并肩而立望着女主的背影。   “这姑娘真是个硬骨头。跟我当年一样,嘿。”   “所以你觉得她跟你一样没有走别人苦心安排的退路是对的?”   “哎呀,人嘛,要随机应变一点。至于小民我烂命一条,哪里值得大当家的与家里反目成仇嘛。”   “我早晚都会清理门户,不劳您操心。”   “虽然我当时是放了你鸽子,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   “所以你觉得你完全没错?”   不良人哑火了,轻咳了一声,“都说药家人代代修身养性,君子如玉,看起来完全是鬼扯。”   听到他轻咳,药家家主脸色一凛,命令道:“手拿来。”   “我没事儿,你干嘛这么紧张?”   药家家主手心向上,等着不良人自己把手腕递过来,“因为我想,我当年就能把你半边身子留在鬼门关外,现在我想,自然也能立刻把你推进去。”   “哎哎哎,我错了。”不良人从善如流,当即乖乖把自己手腕内侧的脉搏凑到了药家当家的指尖上。   号脉结束的药家家主压着怒气问:“你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吗?”   “十年?”不良人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试探着回答,“五年?呃,三年?”   “是三个月!”   “三个月也挺久的,够我安排后事了。谢谢告知啊。”听到这个回答的不良人并没有惊惶,反而像是放下重担一样伸了个懒腰。   “家里的东西卖一卖,攒一副棺材,然后其他分着送给卖烤馍的刘婆,弹胡琴的阿里木,运骆驼的塔塔兰,织布的王小妹……”   药家家主牙都要咬碎了,“你可真是博爱。”   “钱虽少,但好歹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啊,虽比不得逢乱世而出的药家。开仓放粮,悬壶济世,能者多劳。”   “那你为什么不爱你自己呢?”   “还是那句话,烂命一条……”   剧本中下一行的内容涂涂抹抹,改了又改,已经完全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了,只能从前边的括号符号里判断是个动作场景。   到这里剧本就算看完了,直到最新的更新内容,女主还在边关吃沙子,这两人都没有再出场。   虽然要背的台词确实不多,但蒲千阳很是怀疑自己和祝云宵这两个门外汉能不能演出导演想要的感觉。   不良人看似不着调的外观下藏着一颗沧桑的赤子之心,而药家家主受制于家族陈腐规矩孤注一掷想开辟个新世界。   难啊。   此时,之前见过的编剧从不远处的摄影棚里向三人走了过来。   见蒲千阳站起身,编剧主动地伸出手。   业务熟练的蒲千阳也非常自然地握上了他递过来的手。   打完招呼后,编剧做了自我介绍:“在下钱悦,是这部剧的编剧。几位怎么称呼?”   “蒲千阳,祝云霄,那边的是我小姨司晚晴。”蒲千阳也非常干脆地把三人的都介绍了,“钱老师,幸会。您的剧本写得非常精彩。”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t x t 0 2. c o m   听到他的夸奖,钱悦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老师不敢当。青兔子老师的原作已经非常优秀了,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那边你们的服装已经准备好了,请二位去换一下衣服。然后那边化妆师同学会为两位整理一下造型,然后我们就开拍可以吗?”   “那些都是小事。”蒲千阳顿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钱编剧,关于剧情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因为我没有读过原著,而且今天时间也有限,所以我不确定我个人的理解是不是有偏差,这里跟您求证一下。”   “您说。”   “我应该怎么理解不良人和药家家主之间的关系呢?我是指感情方面。”   来了来了,这个问题它来了。   说实话,听到这个问题,钱悦还是挺欣慰的。   因为这一来证明了自己至少对于感情基调的把握没有问题,只要读了剧本的人都能感受到。   二来,也证明这个临时演员多少还是有些天赋在里边的。   但是吧,白导演不在,自己也不能自作主张地回答。万一真实回复把人吓跑了,自己跳湖谢罪都是轻的。   他思考了一下,找了个委婉的说法:“这两个人有些久远的渊源,是可以托付性命的兄弟。”   “不是的。”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否定了他的回答。 第61章 确实不妙   说话的人正是白导演。   她拿着两份刚打印出来的剧本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啊三位,之前没能好好为你们介绍一番我们的剧组。”   “我想来想去,作为一个创作者,尊重原著情节和尊重适应形式的改编成果是我的第一责任。”   “演员是完成创作的重要渠道,如果演员都没有正确理解他们的角色,那无论他们自身的演技有多好,呈现出来的效果都会差些味道。”   白导演走上两步,给蒲千阳和祝云宵递上了没有涂改的剧本原作。   “虽然青兔子原著没有明示,我们都认为两人是关系并不是单纯的兄弟关系。”   两人把剧本翻到对应的页码,在括号里边赫然写着:   药家少主抬手给了不良人重重一拳,然后凶恶地吻了上去。   像是在讨回自己许久之前就应得的事物一般。   还不等两人说什么,白导演先开了口:“如果你们对拍摄内容有抵触情绪我也可以理解,换成是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接受临时被拖来做这种事。”   “但我个人真的非常希望两位能协助完成这场创作。”   白导演的语气非常诚恳,诚恳到让人不忍心拒绝这样一个追梦人。   “拜托了。”   说完她后退半步,鞠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躬。   看到这幅场景,周围其他的社团团员窃窃私语:   “白学姐竟然会鞠躬了,奇观。”   “她以前求过人吗?”   “本来依照她的性格,原本都不会出现让人放鸽子的问题。可那两个人偏偏是赞助商强行塞进来的。”   蒲千阳没有直接去扶白导演,反而摆出了一副苦恼的神情:“哎呀,这话说得,感觉不答应就是在妨碍艺术创作,是大恶人了。”   一听这话,白导演立刻直起身子慌乱解释道:“我绝对没有道德绑架的意思”   可她面前的景象是蒲千阳把一只手搭上祝云宵的肩膀,另一只手做出介绍的手势,“这是谁,这可是我过命的兄弟,得加钱。”   祝云宵无奈地点点头,“是得加钱。”   这是蒲千阳非常喜欢祝云宵的一点,如果不愿意会直接拒绝,但只要参加就永不扫兴。   原本严肃又正经的氛围被两句“得加钱”的玩笑搅了个彻底。   周围的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导演何等敏锐,当即顺着台阶就下了:“加钱!”   见事情已经确定了,身为编剧兼副导演的钱悦就把主线任务提了上来:“那我们抓紧时间,请二位去那边准备一下。”   在他指向的方向,有一处棚子,靠里的地方支起了两间换衣室,靠外的两张小桌子上齐齐整整地码着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看上去很是专业。   这就准备了?好像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说吧?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蒲千阳还是需要确认一下:“所以我的角色是不良人吗?”   “从气质上来说,另一位同学确实看起来更沉稳一些……”   看起来整个剧组都有一定的共识,毕竟在他没有提问的情况下,负责发放服装的同学就非常自然地发好了衣服。   至于为什么他能直接分辨出两个角色的服装区别,实在是因为药家家主的服装里三层外三层,从体积上看起来就比不良人的编外的制服大许多。   结果就是,在那位同学给祝云宵讲解他的服装要怎么穿的同时,蒲千阳这边都已经开始化妆了。   “同学,如果你想要把我画得沧桑一些呢,可以在这里填几条皱纹。”蒲千阳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比划了两下,“会比单纯的法令纹更加自然一些。”   化妆的同学将信将疑,沿着蒲千阳所指的地方浅浅地上了两道阴影。   效果立竿见影。   化妆师惊呼:“真的哎!好自然啊。”   十年后的自己劳累过度的时候,细纹就是在这些地方先出现的。   另一边,终于穿好服装的祝云宵在化妆的前一步,还有一个假发佩戴的任务。   化妆师勉强按住左边的假发套,右边就会被祝云宵的头发撑起来。可就算两边同时压下去,效果感觉也不是很理想。   联想到白导演对于前期准备的极致追求,化妆师便小心翼翼地向祝云宵征求意见:“小同学,可以给你剪一下头发么?就稍微修一下刘海那种。”   蒲千阳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你剪就行,他已经同意了。”   “是的。”   化妆师拿起箱里的小剪子,咔嚓咔嚓就将祝云宵的刘海进行了一个改造。   随着碎发的掉落,祝云宵那双眼睛终于没有再被遮住,露在了阳光之下。   坐在一旁的蒲千阳感慨道:“感觉帅了不少,跟我比起来也算不分伯仲。”   逗得化妆师笑个不停。   远处白导演喊咔,那边男女主临别的戏份算是结束了,化妆师拿着一些必要的材料去给女主补妆。   这样一来化妆间一时间只剩下了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个人。   “漫画的原作者青兔子,是不是就是小姨?”   蒲千阳一直知道祝云宵的观察能力非常敏锐,但现在也不是在小姨家,也没有什么亲笔签名给他提示,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见蒲千阳好像有些吃惊,祝云宵便解释说:“你刚刚在看剧本的时候很不专心,非常紧张她的状态。”   “读剧本你看我干什么。”   “我没有看你。”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谁。”   面对蒲千阳的耍赖一般的话,祝云宵把话题扭回来继续了自己的推理,“你是怕她想不开。”   见已经被戳穿了心思,蒲千阳也就干脆地承认了:“是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小姨曾经的经历……”   蒲千阳把自己知道的在这个时间线上发生过事情一五一十地跟祝云宵说了。   “所以你在一听到他们在翻拍青兔子的作品的时候就已经决定答应下来了,尽管你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我只是希望她能找到新的生活重心。”   钱悦走到棚子下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二位久等了,请到亭子中央站好吧。”   打光灯,收音话筒,摄影机,工作人员,外加一圈看热闹的群众的围观,这祝云宵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万众瞩目。   毕竟在赌桌上出千的核心是不让别人看到或者注意到,现在这与自己所熟知的技巧完全相悖的环境让他感到格外地紧张。   蒲千阳虽然已经习惯于在镜头之前把听众都当成白菜,但他没有忘记自己当年第一次路演后紧张地吐出来的经历。   所以他在看到祝云宵神情的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情况。   “信我。”   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字,可从蒲千阳嘴里说出来却意外地有效果,祝云宵紧张和不安的心情非常神奇地平静了下来。   见两位演员已经准备好,白导演挥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一位场记拿着牌子来到了镜头前。   “第二十三场,第七幕,第一次。”   “开始!” 第62章 我的做法   按照自己在等祝云宵化妆时紧急浏览了一些漫画中关于不良人与药家家主内容的集锦,蒲千阳把自己代入了那个不良人的角色把佩刀抱在胸前,斜斜地望着女主远去的身影。   “这姑娘真是个硬骨头。跟我当年一样,嘿。”   监视器后边的白导演眉头一挑,意外地不错啊。   “所以你觉得她跟你一样没有走别人苦心安排的退路是对的?”   祝云宵淡淡地接道。   蒲千阳耸了下肩,手指轻轻在刀鞘上敲击着,“哎呀,人嘛,要随机应变一点。至于小民我烂命一条,哪里值得大当家的与家里反目成仇嘛。”   “我早晚都会清理门户,不劳您操心。”说到清理门户,祝云宵的语气冷了下来,仿佛想将敌人先杀之而后快。   想象着不良人的心情,蒲千阳用带有一点讨巧的语气说:“虽然我当时是放了你鸽子,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   祝云宵原本就冰冷的语气又冷了几分,“所以你觉得你完全没错?”   蒲千阳把头扭过去望向湖面,轻咳了一声,“都说药家人代代修身养性,君子如玉,看起来完全是鬼扯。”   “手拿来。”   与蒲千阳想象地不同,这里祝云宵没有使用像原剧本中一般强硬的命令句,而是仿佛在跟自己的情人耳鬓厮磨时一般轻柔的语气。   监视器后边的白导演正要叫停,却被钱悦编辑按住了。   钱悦凑在她耳边小声说:“我感觉,这里这么处理不是不可以,关键是能不能和那一拳的动作对应上。”   “我没事儿,你干嘛这么紧张?”   一个风里爬墙泥里打滚的糙人,哪受得了这个温柔乡的劲儿。   就像原著中不良人真实会有的反应那样,蒲千阳不露声色地把裸在外边的手腕又往里揣了几分。   祝云宵保持着手心向上的动作和温柔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因为我想,我当年就能把你半边身子留在鬼门关外,现在我想,自然也能立刻把你推进去。”   这句话让蒲千阳产生了一些无端联想。   这种对自己技术的极端自信,他是在祝云宵身上见到过的。无论是在自己替他进赌场时他在耳麦里说的那句出手,还是那套放在自己方位上的黑桃皇家顺。   只有他敢什么说,只有他能这么说,只有他配这么说。   还好自己不是他的敌人,蒲千阳这么想着。   也许这就是来自跨次元共鸣,虽然在改编的剧本中没有提到,可在原作里,这里确实有一句不良人的独白:还好自己跟药家家主不是敌人。   “哎哎哎,我错了。”蒲千阳立刻把没有握着刀的那只手抽了出来,主动放在了祝云宵的手上。   为了避免被剪到影视生活常识笑话合集里,他还非常体贴地把脉搏凑到了祝云宵的指尖上。   蒲千阳原本以为为了练就那手出神入化的千术,祝云宵的手应该会是有些粗粝的。毕竟即使卡片是纸做的,它的边缘也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留下一道白痕。   可事实跟他想象的不一样,祝云宵的指尖是非常柔软而且温热的。   满数两个数之后,祝云宵垂下了眼:“你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吗?”   “十年?”蒲千阳歪过头,一副只要你开心我无所谓的表情,“五年?呃,三年?”   “是三个月!”   到这里,祝云宵的语气中终于带上了怒气。   蒲千阳抽回自己的手,认真地说:“三个月也挺久的,够我安排后事了。谢谢告知啊。”   然后他从大拇指开始一个个数过去,“家里的东西卖一卖,攒一副棺材,然后其他分着送给卖烤馍的刘婆,弹胡琴的阿里木,运骆驼的塔塔兰,织布的王小妹……”   “你可真是博爱。”   “咔!”在这里白导演果断喊了停。   这次钱悦没有再拦着,因为即使是他也觉得无论如何这里都该带上一些怨气和酸楚。   而祝云宵刚刚的表演,显得非常地正经,像班主任看到好学生随着年级上升而成绩下滑的那种失望。   他两人走上前,白导演单刀直入地发问:“祝同学,你谈过恋爱吗?会吃醋吗?”   因为提问过于直白,祝云宵难得得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蒲千阳在一旁幸灾乐祸。   在白导演的注视下,祝云宵只得说实话:“没有谈过。”   “没有谈过但有看过别人谈过吗?”白导演又抛出了另一个刁钻的问题。   这个问题祝云宵倒是回答得快,“没关注过。”   这个回答太过耿直,让原本打算采取循循善诱计策的白导演一时语塞。   钱悦见状提供了另一个解决方案:“要不要考虑采用后期配音?”   “不考虑。”白导演当即否决了这个想法,她有自己的坚持,“我觉得他可以做到,那么我们就要在现有条件下做到最好。”   她又思考了一番,换了一个角度提问:“那你有养过什么宠物吗?”   这次祝云宵的回答倒是中规中矩:“小时候养过一条狗。”   “那你就想象一下你养了很多年的小狗走丢了,你非常担心它。结果当你找到它的时候,它跟别的狗玩得欢乐,毛发缠着苍耳,指甲也脏地不像样子,根本不想家也不想你。你是什么感受?”   “那不挺好的吗?它的快乐应该更重要吧。”祝云宵略有不解,“而它要是不念着我,肯定是我的问题。”   因为回答过于正确,一时间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云宵你真的很善良啊。”蒲千阳选择出手帮导演一把,毕竟再拖下去自己又要回医院了。   “如果有人代替我,或者是用什么经历覆盖掉了我的痕迹,成为了你的过命兄弟。”   “我应该会先打他一顿,再打你一顿。”   “先打他一顿是为了撒气,因为不舍得怪罪你,也不想反思这是不是我的问题。”   “这是人之常情,嗯,起码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人之常情。”   “而再打你一顿是让你重新开始记住我的事情。”   “这样吗?”祝云宵似乎有所领悟,“那怎么看都是你的朋友比我多,喜欢你的人也更多,要揍也大概是我揍你。”   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这么较真啊!   “好好好,待会儿不是有光明正大揍我的机会吗,我给你存着。”蒲千阳哭笑不得,“不过还是要轻一点,不然周一我就没法去上学了。”   “导演,我们再试一次。”   白导演和钱悦坐回了监视器后边,指挥场记拿着板子再次登场。   “第二十三场,第七幕,第二次。”   在前边已经被确定好的篇幅的表演中,祝云宵连细微的动作也几乎保持了完全一致,一路顺风顺水来到刚刚被叫停的地方。   “你可真是博爱。”   羡慕,嫉妒,和一点怨气,比例把握地很是微妙,刚刚好。   作为一个会装傻的直男,不良人自然以为自己受到了嘲讽,站直身子义正词严道:“钱虽少,但好歹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啊,虽比不得逢乱世而出的药家。开仓放粮,悬壶济世,能者多劳。”   “那你为什么不爱你自己呢?”   哀婉,怒其不争,也哀自己之无力。   不良人又靠了回去,“还是那句话,烂命一条……”   对话部分到此结束,在两人表演的作用下,漫画中的两个角色仿佛当真在某一个平行世界里存在过。   拍摄现场所有知道后续剧情发展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谁都不愿意干扰了两人的状态。   毕竟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 第63章 回家画稿   钱悦在写剧本的时候其实纠结了很久,这里应该怎么处理。   一来,原著中没有作者确实没有明确地写明两人的关系,自己要是过于解读就是狗尾续貂。   二来,出于对于创作的追求,在这样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自己不应该草率地用周围的环境或者其他微妙讨巧的隐喻一笔带过。   所以他在这个细节上写了又改,消耗了不少冰美式。   为什么是一拳而不是一巴掌?为什么是亲吻而不是拥抱?   不良人会推开他吗?   知道自己的单恋这么久的人只能活三个月的时候,他会哭吗?   他会不会后悔十年的错过呢?   不良人呢,面对友人这样一个孤注一掷的吻,他也会后悔自己当年那过于成熟稳重的残忍么?   这些钱悦都不知道,他没有办法去替药家家主去做选择。   很多前辈都说过,当你的人物写到一定程度之后,你就掌握不了他们了。   曾经他对于这种言论不敢苟同。因为主角的行为永远还是受限于作者本人的认知,就像一个囿于灶台的作者怎么写得出云游四方的洒脱?   可现在,他知道药家家主会怎么做了。   药家家主一拳砸了过去,没有直直地砸在不良人的脸上,反而是从他的耳侧擦了过去。   是啊,这可是他从少年时期就爱着的人啊,即使是再气恼,又怎么会舍得呢?   不良人,先是看了从自己身边擦过的拳头,又看了看与自己只有不足两拳距离的药家家主,对于自己被攻击这件事感到难以置信。   在长安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良人对于人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可家主这下子还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过自己因为女主的事情刚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此时也没法翻脸,只得往旁边微微侧身试图逃避问题。   他又何尝不知道药家家主对自己的感情。   这里是长安,万邦来朝,在其他的国家里好男色并不是一件太过不同寻常的事情。   但是别的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他理应享受药家的荣光,成为一代杏林翘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姑娘,再生个一儿一女,安平喜乐地过完这一生。然后自己争取活得比他长一点,每到清明的时候,拖着自己的老身子骨等人都走了去给他倒杯酒上柱香,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哦,不过现在自己也没有道歉的机会了。对于一个只能活三个月的人很多对于一般人来说是最普通的愿望都是奢求。   被这一拳卷起的千万思绪靠自己短时间是理不清了,不过另一个人根本就没想让他理。   团成团的线球要么就拆了重纺,要么就用刀剪出个新头来。   正要往亭外后撤半步的不良人被强制着停下了脚步。   随后一双唇重重地碾上了另一双唇。   难舍难分。   白导演从监视器后站起来,大声喝彩道:“精彩!”   周围围观的人群也报以热烈的掌声。   钱悦一边鼓掌一边打趣说:“二位真的不考虑报考电影学院吗?”   听到白导演的话,蒲千阳立刻从不良人的角色中跳了出来,一个下蹲就从被桎梏的角落里脱身。   顺着钱悦的话,他双手一摊,“娱乐圈这种地方,小火靠勤,大火靠命。还是老实学习来得实在。”   白导演就着一旁的电脑反复观看刚刚拍摄到的片段,时不时还跟剪辑的同学商量在后续的剪辑中做一些特殊的调整。   一边说,她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简单的几笔就勾勒出了她想要的效果,“在这个时间取这里的特写,意蕴到位又能过审。”   “那白学姐你往微博上传的时候,记得@青兔子来看。”剪辑同学调侃道。   一直落落大方的白导演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反手轻轻地垂了剪辑一下。   “就算@看人家也不会来看的,每天那么多消息提示,换你你看啊?”   同样站在监视器后围观了正常拍摄的司晚晴突然开口:“她会看的。”   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他们基本上都是原著的粉丝,就算不是粉丝也读过这一篇大热的作品。所以他们知道,青兔子从来没有公开过自己的任何信息。   刺探别人的隐私是人类天然的欲望,更何况现在眼前摆了个现成的机会。   白导演犹豫再三,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请问你是在现实中认识青兔子吗?”   司晚晴愣了一下,不确定地回答:“算……是吧。”   自己确实是认识自己的。   白导演非常自然地笑了笑,“那就麻烦你转告一下,我们都非常期待她的更新。这样一个让人充满希望的作者应该受到读者的爱护。”   充满希望,司晚晴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形容词。   “你为什么隔着屏幕就这么确定她会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人呢?”   这句问话先于她的思考问了出来。   白导演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许是发现了但假装若无其事。   “我确实不认识她也没有见过她,但我可以感受到她作品中的精神力量。”   “虽然感觉年纪不大,对于一些自己提出的问题也没给出过什么让人信服的解决手段。”   “但是她笔下的每个人物都很鲜活,行为方式都事出有因,使得故事是很完整。”   “这对于很多创作者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有些人是经过训练才能做到,而青兔子则是那种天赋型选手。”   白导演拿出手机,打开微博,点开青兔子的账号页面,下拉刷新,一气呵成。   看到没有新的动态后,她有一点小失望,但随后又很快地调整好了情绪。   “我真是太期待这周的更新了。”   在看到白导演微博界面后,司晚晴惊讶道:“你居然就是不可观测柠檬?那个每一条更新都会写分析的那个吗?”   听到这话,白导演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嘴唇,“是这样的,我看到喜欢的作品就喜欢留很多评论。”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有点烦,感觉我话好多。”   “不会的。”司晚晴连忙否认。   每天她的微博里都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来自别人点赞转发和评论的消息,大多数时候她只能挑几条看然后一键清空。   但对于不可观测柠檬这位读者,自己甚至会在每次更新之后特意摸去她的主页偷偷看她的评论,然后偷偷用小号点个赞。   至于为什么是小号,因为不可观测柠檬的评论里经常会有一些关于剧情的猜测,大号点赞就等于剧透,这样不好。   “你回头微博私信我一下,等成片出来了我们发给你们,顺便在正文中特别鸣谢一下你的两个侄子。”   司晚晴愣了一下,自己和侄子相识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小时,还真不知道他有没有账号,“那我得问一下他们。”   白导演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次真的帮大忙了。”   “小姨,你那边结束了吗?”蒲千阳和祝云宵那边把衣服脱了还给了剧组,一边用卸妆棉擦脸一边打了个招呼。   见他们在叫司晚晴,白导演就顺着他们的话主动给了司晚晴一个台阶下,“非常欢迎几位来我们的大学动漫社玩,那我们回头联系!”   “一定。”司晚晴点点头。   三人离开罗湖公园的时候,山头上的剧组已经在热火朝天地拍摄其他的内容了。   “还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吗?吃不吃炸鸡?”   “回家了,我稿子还没画完呢。”司晚晴摇摇头,然后指着路边的商店问,“饿的话,炸鸡我请,但只吃炸鸡不行。我回去给你们煮面吃?”   “嗯,好。这次别买火鸡面就行。”   -------------------------------------   祝云宵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最新的针对性手术方案,可卫教授的沉默让他的心都凉了一截。   手术复杂是一方面,昂贵的价格是另一方面。   如果病人没有救回来,这个钱就要科室承担,如果病人救回来了但是不愿意支付,这个钱还是科室承担。   面对自己最欣赏的学生所提出的解决方案,卫教授进行了最后一次尝试。他问:“那么患者家属联系到了吗?”   护士摇摇头,说:“没有直接联系到,但是有个好消息是,这患者家属还是个名人呢!”   “电话打不通是因为她刚从国外的漫展签售回来,人在飞机上。” 第64章 钱不是问题   “著名网络漫画家青兔子,原名司晚晴,是病人的小姨。”   当小护士说出这个笔名的时候,手术室里的不少年轻人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尽管笔名重名可能性很小,但还是有人还二次确认了一番:“你是说那个画了《长安九重门》和《东京第一红娘》的那个青兔子吗?”   “对的,就是她!”小护士点点头,“至于在飞机上这件事,是电话那边跟我说的,对面好像是青兔子的死忠粉来着,非常清楚她的行程安排。”   若不是自己以医院事务繁忙不是追星之地劝住了对面,对方恐怕就要借帮忙之命行追星之实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那人不由得发出了艳羡的声音。   一些对漫画领域没什么了解人也在别人的类比科普下知道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重量级的作者。   “看到对面的肯德基了吗?最近是不是贴了一堆花花绿绿的小人?她画的。”   “就你这两天吃饭猛猛看的那部剧的原著也是她的。”   联想到那部剧的阵容和布景,怎么想都是大投资大制作,这人感叹道:“那她版权得卖了多少钱啊!”   “反正给她侄子掏这个钱肯定不成问题。”   “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愿意给自己侄子花钱呢?毕竟也不是自己亲儿子。”   “亲儿子也不一定愿意花钱哦。”   刚刚负责运人过来的时候,还有医生听到了一些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群众里边能人多,有爱好者一眼就认出了蒲千阳骑过来的摩托的型号,还报出了价格。   这么一想,当时病人穿的那身衣服手感光滑剪裁妥帖,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普通品类。   只可惜进手术室之前,管你是谁都得老实穿病号服。   “其实病人本身应该也挺有钱的,应该不至于赖账。”   但他们说话都不管用,能决定手术方案的只有主刀医生,也就是卫教授。   如果蒲千阳在进手术室之前有机会随便打开一个社交软件就会发现,热搜词条上都挂着跟自己相关的一系列词条:   #深夜一男子骑摩托闯入急诊室只为送一女童就医   #男子做完好事当场昏倒在医院   #偶然出镜的大夫好帅   互联网时代就有这样一个好处,一部带摄像头的手机就可以让任何人参与到热点的发掘。从拍摄到上传只需要点击几下屏幕,而视频的传播就更是飞快,一秒钟后就可以出现在素不相识的相隔千里的人的手机上。   从视频的视角看,拍视频的人是在急诊门口的位置陪着自己的家属候诊,在被蒲千阳轰鸣的马达声吸引到注意力之后当即拿出了手机进行拍摄。   所以整个视频非常完整地记录了蒲千阳停车,抱着小女孩跑进急诊室,然后跟护士交流,然后自己倒下被抬上手术床的的全过程。   在视频结束前,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从手术室里跑了出来,然后抓着一个穿着过肩龙外套的人回来了。   其故事情节之曲折,很难让人觉得这不是摆拍。   可是随后也有人发现几分钟前有网友发布了蒲千阳骑着摩托在步行街道上的围栏上一路狂飙的现场。   甚至还有人通过不同的拍摄到蒲千阳骑摩托的视频内容推断出了蒲千阳的出发点是市中心的迎庆楼。   即便如此,也有人怀疑是有团队在做戏做全套。毕竟这些年一些网红为了博眼球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摆拍还是造谣都是他们司空见惯的手段。   再然后,因为医院的视频拍摄到了蒲千阳的正脸,外加作为良好公民的他给自己的摩托车上的牌照也被其他人的视频记录了下来。   这两边信息一交叠,一些比较了解社会工程学的网友半个小时之内就把人扒了个底朝天。   不是网红摆拍,是真人真事!   当事人打小亡父,青春期丧母,成绩优异,竞赛保送,大学创业三起两落,目前是边都集团当门面捧的当家发言人,连照片都被摆在第一排。   什么是现代社会的美强惨啊!什么叫逆袭啊!这不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就算有人觉得他不应该骑着摩托穿行步行街夜闯急诊室,就有人立刻喷了回去:   这个时间从江边迎庆楼到二院,你就算是叫救护车等到医院人都凉了。   我家人要是在送医院的时候堵在路上,在不伤人的情况下,我不跨上人行道真的算我善良。更何况人家还走的栅栏。   几波人吵得沸反盈天,但主流的声音还是觉得蒲千阳在做好事,虽然方法有些激进了些。   一个路过的网友://#男子做完好事当场昏倒在医院 #偶然出镜的大夫好帅就是说,有没有人觉得这个人和医生有点眼熟啊?   然后还在附上了一个链接。   这两个炙手可热的词条里边有很多活人。在这条微博被发送后,立刻有大批网友点开链接,冲在吃瓜第一线。   然后他们沉默了。   @下次雅思8.0://这是什么!这是皇军的官方证明!@逢风://我要求立刻复刻剧情!@九九娘://什么动漫剧情十年之后照进现实?!//@港城大学动漫社:青兔子原著翻拍《长安九重门》今日更新内容,大快人心,不良人时隔七集终于被揍了。   可网上的喧嚣是传不到手术室的,在卫教授的眼中,这也只是个普通的患者罢了。   正当他要下决策的时候,手术室靠近走廊的玻璃窗被敲响了。   往外一看,来人居然是院长。   时代变了,现在的医院对于舆论非常敏感,而现在这样一个烫手山芋绝对不能死在自家医院。   院长轻轻一颔首,示意卫教授出来一趟。   在卫教授出门后,一位小护士举着座机的分机。   接过分机,里边传出一个女声:“你好,我是司晚晴女士的助理,她是视频中的男士的小姨,也是目前他唯一的亲属。很抱歉她在飞机上无法直接与您联系,但是她现在是可以听到您的话的。”   飞机上有wifi,有wifi就可以打微信语音电话,只要助理左右手各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完美。   另一个女声从电话中传来:“请问您是主治医生吗?”   “我是。”   “无论需要多少钱都可以,麻烦用存活率最高的方案。我这里的话可以直接视作我对于手术方案的签字同意!”那女声有些颤抖但非常坚定。   重新回到手术间的卫教授最终听从了祝云宵的提议:“云宵,你去跟港城大学实验室联系一下,让他们准备材料,我们用新的手术方案。”   祝云宵点点头,主动补充道:“支架体积不大,采用3d打印的方式半个小时就能做完,加上来回的时间,四十分钟之内,我一定赶回来。”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躺在手术台上被灯光照得惨白的人。   十年未见,你还是你。 第65章 现代刺客   夜风从江上吹来,在高高低低的楼宇间打了十来个转,卷起了城市特有的人间味道。   有街边馆子的鱼香肉丝的香气,也有小卖店上新时不小心撕裂的纸箱的碎屑木调,还有从居民阳台上长出的花花草草的芬芳。   可当它吹过祝云宵时,却染上了让人避之不及的那独属于医院的味道,尽管祝云宵已经披上了外套,可那薄薄的一层布料怎么遮掩得住那日积月累的熏陶与浸染。   可祝云宵本人是乐在其中的,因为在医院中做事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评价标准:患者是否恢复了健康。   而现在,他更是无比庆幸自己真的选择了这个专业,才能在十年后把旧人从生死线上拽回来。   等他来到港城大学医学专业的研究生楼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门口等他了。   “祝师兄,机器换房间了我带你去。”一位用抓夹把头发扎在脑后的女生跟他打了招呼。   祝云宵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她,“支架还有多久好?”   “你刚一打电话我就开始做了,现在应该还要个五分钟完成打印,五分钟做喷涂处理。然后你就可以拿走了。”学妹答道。   听到这个回复,祝云宵点点头,跟他估计的差不多,只要路上不发生什么其他意外,自己肯定能在承诺的时间里回去。   见正事聊完,学妹就有了八卦的心思,“你和那位病患是什么关系?”   “医生和病人,兼高中同学,怎么了?”祝云宵看着机器中正在打印的支架,走到另外的桌子上开始准备待会儿运输它会用到的盒子。   学妹对于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双手撑着桌子循循善诱道:“不止吧。”   听到这话祝云宵抬起头,眼神里写着,你在说什么,几个大字。   “你在手术室可能不知道,你俩现在在网上可火了。”学妹拿起手机切出了自己后台的软件,把它举到了祝云宵面前。   屏幕上一分钟的热点介绍视频,花了十二秒交代医院的事,花了二十三秒走马灯一样把蒲千阳和祝云宵的履历说了一遍,又花了二十秒把港城大学动漫社的视频剪了个大概扔了上来,最后五秒求了点赞评论转发。   视频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白导演特意选取的角度上,镜头里两人的位置纯情又不失旖旎。   接下来祝云宵师兄应该会慌忙解释,然后在自己的调戏下越抹越黑,最后为了让自己不说出去而被自己抓住小辫子。   这样下次开出差自己就可以转移责任了,光是想想就很美妙。   学妹已经飘飘然了。   “所以你熬夜做实验其实是在刷手机?不如回去睡觉至少收获了健康。”   祝云宵是懂怎么转移话题的,尽管有些卑鄙。   最近确实没什么产出的学妹正要跳脚,他又说:“不过还是谢谢了,如果不是你在,等我到这边开始打印的话,恐怕患者的手术成功率会低很多。”   看着祝云宵手上已经制作完里外里三四层包的打包盒,在这么正经的环境下学妹也没法去追问刚刚的事情了。   刚好那边机器的轰鸣声停了下来,支架的打印完成了。   学妹戴上手套和口罩,小心翼翼地把打印好的支架从机器里移了出来,浸入预先准备好的溶剂。   原本看着挺大的支架在溶剂中开始缩小,变成了可以经由在胸腔上开的孔放入心脏的大小,表面也由纯白色变成了深沉的灰色。   “师兄你之前背着老板一直尝试复现别人的实验结果,有没有想过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要是这次成功了,你又可以发新文章了。”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自己一辈子都不需要用到它。”   -------------------------------------   港城飞机场,一架来自德国的飞机降落在跑道上。   闸门刚一开启,一个戴着棒球帽身影就飞奔着过了海关,出了大门,穿过接机的人群,一路跑向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然后坐了上去。   听到有人拉开车门,坐在驾驶位上的人回过头笑道:“大作家,欢迎回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出来了。行李呢?”   这人正是当年的白导演白一宁,顺便兼职了两个新工作。   司晚晴的生活助理,兼女朋友。   “我等不了托运了,先去二院,我要去看我侄子!”司晚晴把包里的手机翻了出来,把飞行模式关掉,然后开始搜寻当前有关蒲千阳的最新消息。   白一宁提示:“你的粉丝团在那边等你呢。”   “这些都是小问题,我找个时间开一次直播解释并道歉。”   见司晚晴这么说,白一宁也听从了当事人的想法。脚下一踩油门,轿车就汇入了机场外来往的车流。   “不过我的建议是不如这周双更补偿。”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出了机场的交通枢纽就没什么车了。在不超速的前提下,两人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二院。   二院急诊室门外有记者和网红四处张望,他们已经查询了司晚晴的行程,并且提前来这里蹲守。   他们的职业素养让他们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第一时间搞到大新闻的机会。   司晚晴自从开始专注于事业之后也开始正式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不再是那个隐匿在作品之后的作家。   就这样司晚晴被团团围住了。   “请问您当时让自己的侄子参与拍摄是不是有私心呢?”   “您宣传时说自己作品是全年龄向的,那您认为您在《长安九重门》中的剧情安排是否妥当呢?”   若不是白一宁围在她的身边,恐怕她都进不了急诊室的大门。   值班的护士看到这幅场景对于来者的身份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根据工作流程,她还是要确认一遍:“您是蒲千阳患者的家属吗?”   “是的。”已经非常疲惫的司晚晴点点头。   随后她跟着护士来到了手术室外的走廊上。   两人刚到,那间手术室的灯就灭了,里边走出来了好多人。   小护士指着为首的人向司晚晴介绍道:“这位是主治医生,卫教授。”   “大夫您好,我是司晚晴,蒲千阳的小姨,之前跟您通过电话的。”司晚晴深深鞠躬,“我侄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手术非常成功。”卫教授说。   听闻此言,司晚晴喜极而泣,“那我可以去看他吗?”   “现在人还需要再高级病房观察,您进不去的。”卫教授见过太多的患者家属,娴熟地安抚道,“时间也不早了,您回去休息吧。”   “等他醒了,观察结束转移到普通病房,能探视的时候我让人第一时间通知你。”   说话时,卫教授向祝云宵微微颔首示意,祝云宵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后续的接手事宜。   “太谢谢各位了。”   -------------------------------------   自从确定了手术方案后,手术间的麻醉师就给自己的脸上罩了个透明的机器,数了五个数蒲千阳就失去了知觉。   等他悠悠转醒,看到的终于不再是教室的米色桌面或者急诊室的天花板。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一位护士走了进来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麻醉师说这会儿你应该醒了,还是很准的么。”   调整了一下器械的参数,让蒲千阳再睡一觉后,她又离开了。   此时高级病房里只有蒲千阳一个人,高层窗外漆黑一片,连路灯的光都照不上来,唯一的光源是一旁呼吸机的液晶屏。   麻药还没有过劲儿,蒲千阳暂时还感受不到疼痛,可汹涌而来的头疼与疲惫却是实打实的。   但他睡不着。   睡不着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什么好事,但这次例外。   否则他就不会看到,一个护士打扮的人悄悄打开了房门,站在了自己的病床前。   “蒲千阳先生,所人所托,请您赴死。”   然后抬手拔掉了他的呼吸机的电源线。 第66章 轻松活一把   “怎么了?面条不合你口味吗?”司晚晴见蒲千阳一口面条晾了很久都没吃,便关心了一下。   毕竟自己的厨艺确实“有目共睹”,即使煮泡面已经是自己最拿手的饭,还是存在着一定翻车的风险。   听到她的话,蒲千阳像是回神了一样,猛眨了几下眼睛。   “没有没有,突然走神了而已。”   随后他把筷子上的面重新放在汤里浸泡了一下,挑起来吃了下去。   受人所托,请我赴死。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蒲千阳眯起眼睛,一边吃面,一边在心中开始排查到底谁有这样的需求。   如果从动机上来说,迎庆集团的李老板是头号嫌疑人。   毕竟自己手里的消息拿捏了他集团至少三分之一商誉,只要自己死了他再用钱让那位工人的家属闭嘴,就一切万事大吉。   可蒲千阳结仇的也不止这么一家,即使不算自己创业期间明里挤死的对手,边都集团内部其实也有不少人盯着他的位置和经手的项目。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人诚不欺我。   更何况,比起一圈套一圈的计划,还是直接让自己醒不过来的一锤子买卖更稳妥。   现代商战,恐怖如斯。   自己并不奇怪有人知道自己住院的事情,毕竟骑摩托夜闯急诊室送人治病这件事情要是没上一两个新闻头条就算媒体集体失职。   但能在自己手术结束后摸到病房来的人就屈指可数了。   至少也得在二院有些人脉才行。   但十年前的自己怎么才能知道十年后是谁拔了自己的管子啊?!那口罩一戴,制服一穿,外加上大半夜黑灯瞎火的,谁能看得清人是谁啊?   连说话的声音都雌雄莫辨的,当真一点线索都不给吗?   难道自己要永远困在这个循环里了么?   生于十六,死于二十六,生生世世不得脱困。   不过这一次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的,起码自己的出生点变成了从罗湖公园回来到达司晚晴家的瞬间,而不是上午第三节课前的课桌上。   那自己存活的时间又是怎么计算的?   之前的循环的持续时间是从自己冲到急诊室开始到自己死亡结束来计算,然后以自己从课桌上醒来为起点,自己的精神在回归二十六岁之前可以在这个世界停留相同的持续时间。   现在出生点变了,自己的存活时间也久了,这怎么说?   最关键的是,现在自己其实不知道自己被杀的准确时间。   要是自己在干什么高危险度的事情的时候离了魂,怕不是十六岁的自己当场丧命。   啊,头秃。   要不这次先放轻松随便活活吧。   三两下把面吃完,蒲千阳把碗筷连带着锅具一起收到了洗碗池里,拿出海绵擦合洗洁精就开始干家务。   司晚晴连忙说:“你放那儿,我来洗。”   “哪有做饭的人洗碗的道理?”蒲千阳手脚麻利,三两下就把手上的东西洗完了,“你说是吧,云宵。”   祝云宵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起身把自己的碗放到蒲千阳手里后,从一旁拎起一块抹布去打扫灶台了。   司晚晴无奈地微笑着。侄子大了不好打了,真可惜。   蒲千阳支使祝云宵在打扫完灶台和餐桌后把之前洗了的衣服外套收回来,自己则是拎了两袋垃圾出门。   虽然现在还没有推行垃圾分类政策,可蒲千阳下意识把垃圾按照干垃圾和湿垃圾来分类。   直到站在四个颜色一致的垃圾桶面前他才想起来,现在还是十年前。虽然十年后自己分类扔的垃圾会被垃圾车全部一箱打包运走就是了。   习惯的力量真是可怕,他这么想着,然后把两袋垃圾直接扔到了桶里。   在回司晚晴住处的路上会经过一处广场。港城晚间天气凉爽,这里现在热闹的时候。不少大人会带着自己孩子下楼运动玩耍,孩子玩在一堆的时候,也正是大人一天中难得的聊天机会。   告示板前,一位左边眉头有一颗黑痣的女士不耐烦地说:“当年我们就不该听别人说的什么歪理,选了回迁房,这可好,邻居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她对面的一位上了些岁数的头顶有些斑秃的男士应和道:“可不是吗,我家楼顶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把走廊当他家,堆了可多的罐子和纸板,物业清了也堆,谁说都没用”   仿佛找到知音一般,黑痣女士立刻接话:“我楼上那个小姑娘也不正经。除了出去买吃的就是在家里待着,也不知道干什么的”   可在说下一句前,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孩子不在附近便抬手遮住了嘴,斑秃男士立刻附耳过去,“就今天,带了两个男人回来,头发上抹发胶那种,你说说。”   虽然她有意地压低了声音,可奈何蒲千阳听力真的很不错。   如果之前还可以认为她是在说什么别的人,加上这句形容可就当真是意有所指。   小姑娘就是司晚晴,而那两个不正经的男人除了自己和祝云宵之外,还能有谁。   话里话外都在说司晚晴是小姐。这种污蔑对于蒲千阳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这时,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姑娘从远处跑过来,一把扑在了黑痣女人的腿上,“妈妈,为什么冰柜是个箱子而冰箱是个柜子啊?”   “冰箱是侧着开的,衣柜橱柜也是侧着开的,但冰柜是朝上开的。”小女孩比比划划,非常兴奋地跟母亲说着自己的大发现。   黑痣女人满肚子抱怨的话刚要出口被自家孩子打断了,没好气地说:“冰箱就是冰箱,冰柜就是冰柜,你管那么多,一天天不长正经精神头。”   小女孩小嘴一撇,一副扫兴的表情。   蒲千阳便半跪下身,保持视线与她平齐,开始她的问题:“中国人习惯将上掀盖儿的容器称为箱,侧开门的叫做柜,因此冰箱可以理解为一个上开门的用来装冰的箱子。这种东西,在古代叫冰鉴。”   他还用手机搜索了一张冰鉴的图片展示给小女孩看。   “在外国发明的refrigerator传入中国后,大家一看,一个里边能装冰的物件,那就叫冰箱吧,虽然开门方向不一样但功能差不多。”   在搜索栏输入冰箱的英文拼写,搜索出来的第一行是它的翻译,第二行是它的照片,证明蒲千阳所言非虚。   “所以大家就公认这就是冰箱了。”   然后他重复了同样的操作去搜索冰柜的英文,“等到后来ice box传进来,有人发现之前的翻译并不准确,但是大家已经习惯这么使用,便将错就错,把原本应该翻译成冰箱的东西叫成冰柜了。”   一番话下来,小女孩连连点头。自己的问题得到了解答,连之前的被母亲打击而产生的沮丧也一扫而空。   正当她要跑回同伴身边分享这个新学到的知识,却被自己母亲拽住了手腕。   女人呵斥道:“没礼貌,说谢谢!”   “谢谢哥哥。”小女孩手腕吃痛,原本高兴起来的心情又跌落了回去。   黑痣女人立刻借这个机会教育起了孩子,“一天天就知道疯跑,你看看人家哥哥,博学,快问问有什么秘诀。”   “不客气,玩去吧。”蒲千阳先回应了小女孩的感谢,随后站起身笑着说,“没什么技巧,就是每天用发胶打理头发,这样可以节约时间去学习。”   黑痣女人一时语塞,自己背后嚼舌根被当事人听到,已经非常尴尬了。   结果人家还比自己有文化,这就更尴尬了。   好在蒲千阳也不享受欣赏这种尴尬的成就感,转身就朝着司晚晴家的楼道走过去。   听到蒲千阳敲门的声音,臂弯里挎着刚收进来的衣服的祝云宵去开了门。   “我的已经干了,你的还有点湿。”说话间,祝云宵递过来一件校服外套。   坐在沙发上的司晚晴邀请道:“衣服都没干怎么穿啊。你们干脆住我家吧,刚好我这边有个多的房间。稍微收拾一下就行。”   “不了小姨,那太麻烦你了。而且我们也没带换洗衣物。”接过校服外套,蒲千阳谢绝了她的邀请,“外套而已,湿一点不打紧的。”   “那我送你俩回家。”司晚晴不死心,觉得自己这个长辈完全没有威严。   “云宵送我你还担心什么,洗个澡好好休息吧。我们改天再来小姨家蹭吃蹭喝。”拎上书包,蒲千阳跟祝云宵就离开了。   两个人顺着学校的方向慢慢走,可在路过一处小巷的时候听到里边传来了有人求救的声音。 第67章 犯罪小巷   小巷两侧的墙上没有安装照明用的灯具,两人借助大路上的路灯照进小巷的泛光也只能勉强能看个大概。   隔着半道栅栏,里边一位装修工人模样的男子正单方面殴打一个穿西装的男子。   前者一边打一边嘴里叫骂着:“就他妈的你勾引我老婆是吧?   “我就想好端端地为什么她下午不在。”   躺在地上的男子在挨揍期间勉强护住自己的头颈,试图解释:“大哥我没有。我只是……”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装修工人打扮的男人更是火上心头。   “还嘴硬昂?”他回过身从放在旁边的包里掏出了一把圆锯,按下了开关。   随着电锯的转动,它前方的灯光也亮了起来,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蒲千阳发现,这两个人他居然都认识。   打人的是自己在上一个循环打过照面的冒菜店老板娘的现任丈夫准前夫,而挨打的正是之前在冒菜店门口见到过的所谓兼职房产中介的推销员。   有了电锯壮胆,装修工就要一脚踹在推销员的脸上。   可这时,巷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喂,警察吗?这里有人被打了。打人的还拿着圆锯,看起来是装修工人。”蒲千阳手里拿着手机,手机屏幕亮着拨号页面,“地址是……”   而祝云宵则站在他的身前,挡在了装修工人与蒲千阳之间。   两人站在灯光下,而另两人隐在黑暗里,泾渭分明。   “真是多管闲事。”听到对方报了警,装修工一下子就没了气势,可为了撑场面他还是放了句狠话: “算你小子走运,下次再让我看到你骚扰我老婆,我就打死你。”   然后他就关停了电锯把它收回了包里,拎着包沿着小巷的另一个方向窜逃离开了现场。   没有摄像头,自己也还戴着手套,光凭人证也抓不到自己。   只留下推销员躺在地上抽搐。   在缓了一口气后,推销员终于有能力继续说话了。   “别……”他边说,边试图扶着墙站起来。   祝云宵见状,连忙跨过地面半人高的栏杆去扶他起身。   蒲千阳则是把手机往兜里一揣,不慌不忙地从远处的开口绕了过去,“假的,我没报警。”   “我觉得你可能也不希望我报警吧。”   “报了警,你俩都得去做笔录,然后老板娘也会作为家属被叫过去。下午谈成的生意八成得凉。”   推销员听他说完,一口大气喘了出来,然后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祝云宵夜检查了一番他的身体状况,发现没什么大碍,也放下心来。   两人扶着他走到了马路上,推销员径直坐在了路边的石柱上休息。   “下手真不轻啊。”蒲千阳看着推销员脸上的一点乌青,“我其实有点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坚持要做成老板娘那一单。”   “万事开头难嘛,成了这一单,下一单我就可以拿出例子了。”此时推销员也认出了蒲千阳,毕竟港城一中的墨蓝色校服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中午跟你聊天给了我一点启发。”   “与其劝说已经有比较固定客户群的人入驻平台,不如干脆去找那些路边的店面小的加盟店。”   “把它们聚在一起,统一提供冷库和燃气,形成一个规模性的餐饮制作中心,外围设计好动线让外卖小哥拿取方便。”   说话间,他掏出了手机给蒲千阳展示了自己下午做的PPT。   里边配了几张对于整个模式的设想草图,用不同的颜色标注了功能区和动线。   然后以十家不同侧重的餐饮业举例如何调配资源。   自己创业过的蒲千阳在看到这份PPT之后下意识开始思考这里边商业模式的可行性,然后他觉得这个项目有搞头,便诚心夸赞道:“有两下子,图也画得不错。”   “我本科学建筑的,画图建模对我来说再简单不过了。”得到夸奖,推销员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一下鼻子,然后扯到衣服下乌青的地方吃痛又放了下来。   十年前的建筑专业已经显露出疲态,怪不得毕业生毕业了都找不到对应的工作。   职业病发作的蒲千阳的已经沉浸到了面前的商业方案中:“可我觉得你这里还有改进的空间。我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当然可以。”虽然面前的人还穿着高中校服,可推销员完全不敢小看他,当即把手机递了过去。   “你看这里……”蒲千阳横过屏幕,放大了上面的一张图。   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在PPT上修修补补,俨然一副把马路当成了会议室的架势。   但这条件比会议室可差多了。蒲千阳根据自己的习惯伸手向前摸便签和纸,只摸了个空。   “要是有纸和笔就好了,要是再有一份教辅材料帮忙垫一下就更好了。”蒲千阳也不收回手,反而平着挪到了祝云宵面前勾了勾。   于是祝云宵非常自觉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又从活页本上拆下来一个页面,最后连带着一黑一红一蓝三只水性笔一起放到了蒲千阳的手上。   这个,就是默契。蒲千阳非常满意。   他用笔在纸上快速地画出了刚刚讨论内容中需要补充的内容,看得推销员连连点头。   等到蒲千阳咔哒一声把笔盖上,一张可以被称为是有效提案的草稿已经有模有样了。   此时,推销员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看到亮起屏幕上的时间一下子跳了起来。   “啊,我要迟到了。老板让我去汇报我下午的方案来着。”   “这个点还要上班,你老板是周扒皮吗?”蒲千阳震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本质上跟老板没有区别。   推销员苦笑一下,“没办法,工作是这样的。我得赶紧走了。”   他盯着蒲千阳手上的图纸,小声地问道:“这个图,可以留给我吗?”   “当然。”蒲千阳把活页纸递了过去。   推销员满心欢喜地收下了,然后快步走过了一个转角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里。   可随即,就在两个人刚刚出来的同一条小巷里,又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我是她男朋友啊!we are dating!亲吻是正常的!”一位穿着休闲西装的男子被两人按在了墙上。   “拽什么鸟语,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的,我认你当妹夫了吗?”对方啐了一口,“非礼了我妹还想抵赖?是不是进了看守所你才能老实?”   “这事儿没有三万块就过不去。”   蒲千阳第一次发现自己所在城市里有这么多乱象,又是寻私仇又是仙人跳,这里其实不是港城是夜之城吧?   而且你们为什么都把人怼在小巷子里啊,还是同一个小巷,都没点新意的吗?   要是自己刚刚没帮忙,你们这两批人在同一个小巷里是不是还要划个三八线互不干扰啊?   两位壮汉的身后,一位画着全妆的女人瞅见了巷外的蒲千阳与祝云宵,“哥,那边有人看着。”   这句话又提醒了蒲千阳,他立刻转过身给自己和祝云宵来了张自拍。   说是自拍,但他特意把焦点调整到了小巷内几人的身上。   呈现出来的照片,把身后几个人的脸照了个正着。   然后他把照片分享到了自己的空间,收获了不少点赞和嘲讽。   “人物如奶油般化开,背景像刀锋般犀利,你这手机镜头是尼康啊?”   “我靠,你居然用空间,还晒自拍?真的是你吗?”   “你旁边的这是谁啊,还挺帅的,我们年级的吗?我认识吗?我之后能认识吗?”   “楼上图谋不轨,建议严查!”   “建议严查!”   “为什么不认为是我们班的?建议严打!”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非常经典,小巷的收声效果也不错,仙人跳的两男一女都愣住了。   蒲千阳对着他们晃了晃手机,意味明显。   这一举动既是自保,也是挑衅。你别动我,我这是自拍偶然拍到了你并没犯法,你动我就等着去蹲警局吧,而且看到校服和五三了吗,我未成年,返还双倍暴击。   这一举动彻底打乱了几人的计划,在小声商量了几句后,两位男人放开了擒着的手,一直被按在墙上的男人顺势就躺了下来。   仙人跳三人组其中的一位男性蹲下来,摸出了男人的钱包,“妈的,给你过生日就包个这么小的红包,兜里也没什么钱。看着穿得挺好的,没想到是个穷鬼。”   “行了,我前边也搞了他不少转账。我们赶紧走吧。”女人踩着高跟鞋第一个离开了现场,另外两人紧跟其后。   只剩下一个倒霉蛋躺在地上干呕。   不到二十分钟,两个人相继倒在了两人面前。   扶不扶,这是个问题。 第68章 回家   开玩笑,对于蒲千阳来说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自己救前一个推销员是因为老板娘搬店还需要他帮忙,不然保不齐哪次小姨又正义感爆棚要去多管闲事。   而现在面前的这个则是一个被仙人跳的家伙,感觉就不像好人,自己可没什么兴趣沾染一身骚。   蒲千阳抬脚就要走,可校服衣角却被轻轻拽住了。   做出这个举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祝云宵。   “我们,不帮一下吗?”   这家伙真的是帮人上瘾啊,昨天因为帮了班长今天上午被齐伟承找麻烦,上一周因为看到姐妹携手作案指出真相被教导主任请去喝茶。   现在又来?   见蒲千阳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祝云宵也觉得这个要求好像有那么点过分。   但自己下午明明就帮了他好几次,又是当骑摩托负重又是演戏的,这么一点小小的请求根本不过分。   所以祝云宵仗着比蒲千阳高一点,虽然不占理但还是理直气壮地眯着看了回去。   可恶,气势上被压了一头。   蒲千阳掏出手机,打开空间页面展示在他的面前,无奈地说:“我帮了啊,我发的自拍记录下了打他的人的脸,只要他想我随时都可以把照片给他”   在他发的这条空间的下方的评论已经一致变成了都怪蒲千阳拍照技术差才让大家看不到帅哥吃不到瓜。   “你看,还因此被嘲讽拍照技术差了,我真是付出太多。”   两人说话的功夫,之前躺在地上的人倒是不干呕了,反而自己翻了个身半坐在地上吐了出来。   看着男人的状态,祝云宵下了判断:“这几天天气不冷,放着不管的话,比起被冻死,他更有可能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   惹麻烦事一回事,见死不救是另一回事。   于是蒲千阳提出了新的解决方案:“或者我们帮他报警,但是那样你大概就赶不上学校关门的时间了。”   “我可以明天中午再回去。”   见祝云宵这么坚持,蒲千阳也没有再推辞,两人重新返回小巷深处把人拖了出来。   毕竟你打了电话报警,然后在等警察来的期间把人扔在旁边躺着好像也不是很道德。   这人看着瘦,但扶着还挺沉的,摸着身上的肌肉,可能平常也有健身的习惯。   扶人期间,蒲千阳顺带把这人的衣服口袋检查了一遍,然后他叹了口气,“现金全没了,手机是密码解锁的款式,连个身份证都被摸走了,这下连直接扔酒店都做不到。除了带他去警察局我也想不出第二个解决办法。”   听到警察局,原本晕晕乎乎的人突然挺起身子,“Mom,I know!我不能惹事,不然老爸就要把我送回英国了。”   随即又瘫了回到了祝云宵怀里。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无奈的神色。   蒲千阳倒是注意到这人的英语发音可以说是非常地道的伦敦腔,但人却是黑头发黄皮肤,怎么看都是个中国人。至少也得是个东亚人。   是长年在外的留学生?还是干脆是个外籍华人?   不管是国人还是外国人,有事儿不找警察的毛病倒是挺统一的。   “你说要是这样一个人死在了街头,会不会引起港城的新风整顿活动。死得其所,物超所值?”蒲千阳重新查看了一下他的个人物品,发现确实有不少东西是外国的小众品牌的产品。   比如被仙人跳三人组随意扔在地上的那个钱包,看着花花绿绿小小一个,又丑又不实用,可摸上去触感细腻,非极佳材质做不到这点。   小众,等于格调,等于贵。   这人至少也得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行吧,这单仙人跳亏了,我赚了。”   祝云宵已经习惯了蒲千阳嘴里时不时说出的惊世骇俗的话,也深刻理解了他嘴硬心软的本质。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就是他答应帮忙了。   还好已经错过了下班的高峰期,不然路上的人就会看到一副奇景:两个高中生架着一位成年的男子,好似红军过草地一般艰难地前行。   又走了一段路,几人终于来到了蒲千阳家的楼下。   此时的蒲千阳无比庆幸自己母亲换房子的时候选择一次到位买了电梯房,不然要是走楼梯把这么重一个人抗上去,自己和祝云宵不死也得累出个好歹。   到了门前,蒲千阳向后一摸却摸了个空,然后才想起来之前自己觉得因为是祝云宵要捡的人,作为交换,就把自己的书包挂到了祝云宵的身上。   “钥匙在我包里,你先撑着他一会儿。”说完他就把身上的负重全都转移到了祝云宵身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坏了很久了,物业也没来修,所以蒲千阳只能凭借双手摸索过去找自己包。   这一摸竟然意外发现祝云宵的衣角是湿的。   ……   谁让你穿我校服了?   可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计较这些细节了,因为被一个人扛着可能不是很舒服,祝云宵身上的人开始乱动。   蒲千阳加快了摸索的速度,在翻了两个口袋之后终于找到了家门的钥匙,摸黑把钥匙插进锁孔,向左转动几下拉开了门。   “进吧,没沙发,给人扔地上先。”   祝云宵艰难地挪动脚步把自己和身上的人,外加两个书包带进了门。   跟在他身后进门的蒲千阳抬手摸到了电灯开关。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塑料碰撞的响声,家里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入了户,左手边是一道兼具收纳功能的隔断,往前走就是满墙的书架和长餐桌,餐桌的尽头放了同色但矮了十公分的置物架。   再往里就是厨房。看起来确实没有客厅这个功能区。   右手边则依次排列了卫生间和两个卧室,其中一个已经被改成了书房。   虽然蒲千阳说把人直接扔地上,但祝云宵还是选择拉开一张餐桌旁的扶手椅把人放了上去。   这一放可以说是非常及时,因为下一秒,这个男人就又吐了出来。   这一次他吐在自己身上了,随即一股浓郁的酒精味道混合着呕吐物的臭气飘在了这个不大的家中。   蒲千阳当即后退两步捂住了鼻子然后打开了新风系统。   虽然不是自己直接喝,可凭自己那敏感的酒精过敏体质,酒精闻久了味道也会过敏。   “明明喝酒伤身,一滴都伤,为什么人们还喜欢喝酒?”   祝云宵没回答这个问题,或许这个问题本身也是发泄不需要回答。   他把这人还没有粘上东西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放在了一边,“要给他洗洗吗?”   “就凭咱俩现在体力怕是洗不了他,要是再一失手,浴室滑倒更危险。”蒲千阳否决了这个提议。   “感觉他胃里应该没东西了。后边吐的都是酸水。”   “那就把脏衣服都脱掉,然后随便给他擦一下好。”   蒲千阳从卫生间拧了一块湿毛巾回来交给了祝云宵,祝云宵用它把男人嘴角和皮肤上的呕吐物擦干净。   从鞋柜里拿出一个超市的购物袋,蒲千阳捏着鼻子用指尖拎着男人的弄脏的马甲和衬衣,把它们装了进去,“洗是不可能洗的,这个点开洗衣机叫扰民,明天我家门口就得被放垃圾。”   祝云宵进了卫生间把毛巾洗干净凉在了架子上,然后两人看着面前只剩一条内裤的男子,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蒲千阳先开了口,指挥道:“书房里有单人床,把人搬过去吧。”   “至于你,要么你跟我挤一下主卧,要么你就得睡地上了。”   “自己选吧。” 第69章 小心思   “那我就……”   不等祝云宵说完,蒲千阳就竖起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鼻尖上,“我开玩笑的,还能真的让你睡地板么?”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折腾呢,垫褥子铺床单拿枕头抱被子,第二天还要给收起来。”   “你看我像不像勤快人?”   收回手指,蒲千阳转身进了主卧。   随后主卧传来低沉的滑轨摩擦声和纤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然后从主卧出来的蒲千阳把一小叠衣服交到了祝云宵手上。   “去洗澡吧,记得洗头。沐浴露在架子下层,洗发露在上层,喜欢哪个味道就用哪个。柜子里的拖鞋叠好的浴巾都可以用。”   “这里是我的背心和新的内衣。”   话说到这里,蒲千阳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摸到的湿衣角,玩味地补充了一句:“虽然你比我高一点,但你都能偷穿我校服了,就算是我的大小你也应该能穿吧?”   被戳穿了小动作的祝云宵接过衣服二话不说就进了浴室,独留蒲千阳一个人笑地像一只把头绳从桌面上推下去的猫。   等祝云宵洗完出来,蒲千阳已经整理好了被那人搞得一团乱的屋子,独留一个敞开门的主卧亮着灯。   从房门中洒出的光朦胧地照在地板上,像一个邀请,又像一条路。   祝云宵心里莫名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但随即这个有点暧昧的想法就被他自己刻意挥散了。   蒲千阳听力很好,既能听到别人压低的议论,也能听到隔着两道门传来的浴室的淋浴声。   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就知道祝云宵洗完了。   他也想起来自己之前忘记交给他的东西,吹风机。   因为平常只有自己在这里生活,而自家的卫生间当初没有做干湿分离,在那边预留开放式的插口可能会有危险。所以大多时候自己都是回到主卧来吹头,顺便看着外边的城市夜景发呆。   等到祝云宵的脚步声来到门口的时候,蒲千阳指了指床头的吹风机和插座,就拿上自己的衣服去洗澡了。   蒲千阳倒是自然地很,当年自己和另外的伙伴在初期创业阶段出差的时候,三个人挤两人床才是常态,两个人分一张双人床那都是经费爆炸。   更何况这里还是自己的家呢。   独留一个祝云宵自己在纠结和尴尬。   虽然祝云宵确实不看恋爱小说或者电视剧,但他怎么说都是个男人,该知道的都知道。坐在床边吹头发等人,这种场景怎么想怎么微妙。   在洗掉了发胶的情况下,经过毛巾的擦拭,他还是有一撮半干的头发完全不服帖地翘着,怎么擦都压不下去。   潦草,突兀,不合群,像极了高中男生的内心写照。   “你当真以为你还能当个普通人吗?想多了!只要你在这个场子里混过一天,你就回不去了!普通人谁能跟你做朋友?”   一个久远的突兀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刺地他太阳穴隐隐作痛。   普通人吗?蒲千阳应该算是普通人吧。   朋友吗?   怎么想,现在我们是好朋友了吧,至少也得是朋友了吧。   他突然有点生气,为什么自己需要吹头,为什么只有自己在纠结这件事,而另一个当事人好像完全不在乎。   不想了!在朋友家住一晚上怎么了?穿朋友的衣服怎么了?   抓起吹风机把线捋直,将插头插进插座,开到最大档。   在人为制造的热风的攻击下,那一撮顽强的头发最终蒸干了所有的水汽,柔软地贴在了旁边的同类身上。   电机转动发出的轰鸣和风从耳边掠过发出的响动让祝云宵没有发现在自己纠结的期间,蒲千阳已经洗完了。   “别拔,我还要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吹风机把手的上半截把它从祝云宵的手中抽了出来。   蒲千阳洗头的习惯一直都是随便擦一下之后全部吹干,所以他进门的时候,头发尖上还带着水珠。   有几滴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滴到了祝云宵的脖子上。   然后祝云宵一下子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蒲千阳,自己去了床的另一侧。   蒲千阳不以为意,直接坐在了祝云宵刚刚坐着的位置问道:“你怕冷吗?这间屋子的窗户最近有点漏风。”   祝云宵立刻回答:“都行。”   “怕冷的回答一般都是怕或者不怕,回答都行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蒲千阳被他逗笑了。   吹了一会儿,蒲千阳又随便抓了两把头发,觉得干得差不多了就把吹风机的电源线拔掉,将电线缠到吹风机的机身上后把它放进了床头柜的最底层,“那我真随便拿了,半夜冷你也别抢我被子。”   “不会的。”   蒲千阳一边拿出一床新被子一边打趣道:“你是不是第一次住同学家?”   把叠好的被子往床上一展,蒲千阳打了个哈欠,自顾自钻进了另一边的被窝。“反正在我这里没有别人,你就当自己家就好。冷就自己加被子,厨房的水壶也里有凉好的水,渴了自己倒,晚安。”   然后他抬手关了卧室灯。   顷刻间,房间中的光源只剩下了窗外来自别的楼宇的灯光和弯月与群星带来的寂寥夜色。   虽然关了灯,但蒲千阳并没有打算真的睡觉,他想计算自己能存活的时长。   刷新点变了,那自己能活下来的时间又是怎么算的呢?   如果知道了这个世界自己能存活的时长,还可以变相倒推自己在二十六岁“赴死”的时间点。   虽然完全不知道敌人在哪敌人是谁,但这并不妨碍他提前做出准备。   连着充电线的手机就放在枕边,方便他在精神离开之前查询当前的时间。   平常自己一人都是谁在床铺中央的,导致床边缘的垫子基本保持着原始的松软度,催人入梦。   侧卧在床上的蒲千阳几乎是在凭意志力保持清醒。   不知过去了多久,突然,祝云宵的声音从床的另一侧传来:“你在想什么?”   “你还没睡?”   “你的呼吸声很乱。”   两个人都在所答非所问,谁都没有退步,这也是种默契。   沉默是今晚的笙箫。   最终是蒲千阳妥协了,他翻过身仰躺在床上,淡淡地说:“我在想我还能活多久。”   最真心话总是在不经意间说出的。   听到他翻身的声音,祝云宵也调整了姿势,跟他一样仰躺在了床上,“哲学问题?”   “你可以当它是。”蒲千阳侧过头看着祝云宵,可祝云宵没有看他。   一天下来,祝云宵是真的累了。   窗帘缝隙投下的一束光刚好将祝云宵的睫毛照得纤毫分明。   蒲千阳想来自己循环这么多次,看到最多的还是祝云宵的眼睛。   毕竟在医院里这人头套口罩白大褂三件套穿得齐整,除了眼睛哪里都看不到。   一般人为了入睡会属羊,蒲千阳为了保持清醒,选择数睫毛。   数祝云宵的。   数着数着,一股困意席卷而来,从四肢的末端一点点侵附到全身。   妈的,不应该数的。   饶是蒲千阳知错能改也已经迟了。   不过睡一觉听起来也不错,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他原本绷紧的神经在此刻霎时间松弛了下来,整个人进入了深沉的睡眠。   次日一早,属于周末的闹钟在八点钟准时响起。   蒲千阳伸手关闭闹钟的时候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自己一定要换掉这首曲子。   第二个念头才是,为什么是这首曲子?   在第二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他翻身坐了起来,确定手机上的日期真的是第二天。   所以自己没有回去?时间循环失效了?   在无数的念头涌进大脑的同时,蒲千阳尴尬地发现自己身上有两床被子,而祝云宵只盖了其中一条被子的一个角。   心虚地把其中一床还回去盖好,蒲千阳试图悄悄地离开。   可有人偏跟他唱反调。   在他足尖点地的同时,隔壁的书房兼客房兼怪人储藏室里,传出了一声尖叫。 第70章 早餐时间   这尖叫的穿透力可比蒲千阳压在枕头下的闹钟强多了。   原本还在睡觉的祝云宵也被叫醒了。   他翻身起来揉了下眼,随后发现自己身上端正地盖着一条理论上应该裹在蒲千阳身上的被子。   他起身,拉开窗帘,把两条被子叠起来铺在床上。   像一位客人,又像一位主人。   做完这些,他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半夜别抢我被子。”   第二句是:“冷的话自己拿被子。”   无论是语气还是断句,都和蒲千阳昨天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比被当场抓包更严重的是什么,是在自己精心掩饰后被抓包。   “我去看一下他的情况。”蒲千阳镇定自若地转移话题,快步离开了主卧。   打开书房的门,里边的人果然已经醒了。   听到他的开门声,这个大男人瑟缩在床头,紧紧地裹住了身上的小被子,保险起见还把枕头也抱到了身前,仿佛面前的人要对自己图谋不轨。   蒲千阳眉头一挑,这人昨天不会是脑袋被打坏了吧?   此时他突然注意到,虽然这人是黑头发但眼睛却是如猫眼石一般的绿色。   这么来看,这人至少也算是半个外宾了。   见敌迟迟不动,床上的人悲伤地说道:“我已经没钱了,手机也被你们拿走了,现在连衣服都不给了么?”   蒲千阳从置物架上拿起昨天从他兜里搜出来的手机隔空扔到了他的身边,“你的手机。”   那男人伸展手臂摸到了手机,然后又快速地缩回了被子里边。   按下开机键,输入密码解锁。手机功能一切正常,除了电量。   “好好的iphone最高配置给你用成这幅样子,出二手都不会有人要。”   听到蒲千阳这么说,这人这时才意识到面前的人虽然说话很损但好像真的不是坏人。   “那我的衣服呢?”于是他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这人见杆爬的眼色有一套的。   “在外边,你自己出来拿。”蒲千阳只是来看看他的情况,又不是来伺候他的,留下这句话后当场扭头去了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里,祝云宵已经非常自觉地在用蒲千阳昨天准备好的一次性牙刷刷牙了。   站在他身旁的蒲千阳思考了一下,沉痛地说:“早餐应该只有牛奶和面包,我大概已经很久没去超市采购了。”   祝云宵吐掉嘴里的泡沫,回应道:“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下去买。”   “附近应该有早餐街,祁同学每天早自习偷吃的早餐都不重样。”随后他又用清水冲洗了一下面部。   “也行。”蒲千阳点点头,然后叼着牙刷去客厅找钱包。   咕——   有人饿了。   此时客厅里一位正端庄地坐着的只穿了西服外套的成年男子,向蒲千阳投来了幽怨的目光。   “我要吃法餐,吃中国的早点我上午会犯困。”   都落到这个境地了居然还想着点菜,蒲千阳都要佩服他了。   但也不能把人饿死,所以蒲千阳从冰箱里拿出一条夹着奶油的长面包扔给了他,“法棍,爱吃不吃。”   “这不是法棍,它不硬还有奶油。”接过面包的男子眉头一皱,“点个外卖也行啊。”   “这个点哪家法式餐厅开门了?”   男人不服气,拿出手机打开地图,然后发现最近的法餐餐厅十点半才开门,还要走五公里。   地主家的傻儿子,实至名归。   此时,一只手将一个盛着蓬松炒蛋的盘子推到了那人面前,“法式煎蛋,将就吃吧。”   原来是在两人扯皮的功夫,祝云宵已经完成了开灶打蛋炒蛋装盘的全过程。   “有求必应,你是机器猫吧其实。”蒲千阳感到惊奇,“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技能,那要不今天早餐也别出去买了,就你来做吧。”   “可你的冰箱里能用来烹饪的食材只有鸡蛋,最多加个面包。”祝云宵面对这个要求无可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凑都凑不出一顿饭。”   “我听说大厨都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一种食材,八个做法。”   “炒鸡蛋算一个,还有煎鸡蛋、水波蛋、班尼蛋、鸡蛋饼、玉子烧、炸蛋。这都七个了,再来一个水煮蛋齐活。”   此时,就着中式法棍和正统炒蛋吃了一顿混血法餐的人好像恢复了些精神,甚至听着蒲千阳的歪理邪说都有力气笑出声了。   他嘿嘿嘿笑个不停,间隔着插了一句:“你是他男朋友吗?”   “不是。”蒲千阳从冰箱里拿牛奶。   “感情这么好,还睡一块,年轻人,要正视自己。”男人把筷子整齐地放在盘子中央,表达对厨师的敬意。   “只是暂时不是而已,兄弟,就冲你这盘炒蛋,我挺李呀啦!”他对祝云宵竖起大拇指,说了句不知道从哪部港片学来的半吊子粤语。   “希望占据了唯一客房的人有点自觉好吗?”把牛奶均等地倒在三个杯子里,蒲千阳抬眼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自来熟外宾,“早知道还是应该给你扔地上,我们各自独享一张床。”   泰然地端起蒲千阳递过来的牛奶,男人真诚地说:“你是好人,不会这样的。”   知道真相祝云宵默默喝了一口奶。   这位兄弟,你发好人卡的对象如果是好人,那世界上大概九成的人都可以是好人。   在几人刻意回避掉昨天的话题后,一顿早饭吃得很是和谐。   直到男人看到了蒲千阳随意地放在了置物架上的计算机竞赛的获奖证书。   “你居然是蒲千阳?”他惊呼。   蒲千阳咽下嘴里的面包,平淡地说:“不用居然,我确实是。”   “一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厉麟,严厉的厉,麒麟的麟。你们可以叫我leo。”男人站起身,向他伸出手,非常正式地说道,“你之前参加的那个信息竞赛里边的第五题的原型就是我出的。”   说实话,真的有人可以记得自己十年前做的试卷的内容吗?反正蒲千阳是不记得。   但是如果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自己不记得反而非常不正常。   因此他就干脆不接这个话,随意地握了一下leo伸出来的手,“有点印象,所以?”   “所以我知道你的代码写的非常好。”leo半眯着眼睛,做出一副享受的样子,“优雅精致,一看就跟其他只会if来else去的,从别的地方复制来的屎山代码不一样。”   他其他的发音多少带了点南方地区的方言调调,但“屎山”这个词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还不等他继续自己的演说,他放在桌面的电话就响了。   看到来点人,leo的神情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接起了电话。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一道明显压制着怒意的声音:“玩够了吗?为什么还不回家?” 第71章 一波未平   原本神采飞扬的leo此时跟被戳破的气球一般萎靡了下来。   “我……昨天出了点事,现在在别人家里。”他的语气中似乎还带了一些委屈。   半晌后,对面甚至都气笑了,“你以后别叫厉麟了,改名叫厉害吧,你是真的牛。”   气归气,笑归笑,正事还是要干的。于是电话对面说:“地址给我,我去接你。”   “地址是……”leo的向蒲千阳投来求助的目光,蒲千阳把手中的纸巾推到了他到面前。   在leo的手机响起来的一瞬间,蒲千阳就大概猜测到是有人要来找地主家的傻儿子了,便提前从桌上的纸抽里抽了一张餐巾纸出来,用笔在上边写了自己家的地址。   接过纸巾的leo先是赞叹了一句:“哇,你字写得真好。”   然后把上边的字一个个念了出来,“地址是三河区长明街九弘小区。”   “知道了,半小时后你在小区门口等着。”   这时,leo一直想要避免的问题终于还是被拿到了台面上,他没有衣服穿了。   无论是从什么角度来说,那件狼藉一片的衬衣在经过细致的清洗之前都不能穿了。   而面前的高中生的衣柜大概也没有适合自己身材的衣服。   “呃,你再帮我带套衣服过来呗?”leo小声地请求道。   “衣服?”对面一时间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今天的日程中没有需要穿正装的场合。”   leo的头深深地垂了下去,“我的衣服……也出现了一些状况。”   “所以你现在是光着身子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   即使是坐在leo斜对角的祝云宵也能听出这句话中极力压制着的怒意。   “也不全是光着的。”leo试图辩解但无果,电话对面的人已经失去耐心了,径直挂断了电话。   “喂?喂!”   听着两人的对话,蒲千阳面无表情嚼面包。   你到底是为什么有立场觉得我们是gay而你自己是直男的?   当然,这么冒犯的话蒲千阳说不出口,于是他换了个问题:“电话对面这位是?”   “是家里给我安排的生活助理。”脸已经丢光的leo干脆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事情合盘托出,“昨天我让他在家里待着,不要跟踪我的约会。然后……”   然后就遇到仙人跳了。   “那他就真的没跟来?”   “没跟,我确认过很多次了。他很讲信用的。”   蒲千阳往椅背上一靠,随意地评价道:“那你应该庆幸我们昨天救了你,不然就可以提前恭喜你可以换一位新助理了。”   “为什么,他人是凶了点,但对我很好啊,平常做事也很周到。我挺喜欢他的。”leo不解。   “因为,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蒲千阳用指尖轻轻地敲了敲桌子,“他的雇主并不是你,对你好是为了方便他的工作罢了。”   “不过我觉得,就你现在的表现来说,他对你的好应该是到头了。”   leo的表情凝固了,蒲千阳的心情好起来了。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定律,在此刻得到了最大的验证。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蒲千阳让厉麟补发了一条具体到楼号和层数的地址,不然这位可怜的傻儿子就真的要“敞开胸怀”走到东门了。   半小时后,蒲千阳家的门铃准时地响起。   透过猫眼看到,一位穿着黑色休闲西装的高大男子在门外站定,手上拎着两个纸袋子。   这位八成就是厉麟的生活助理了。   在蒲千阳开门后,男子主动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厉麟的生活助理季岚,昨天我的老板给您添麻烦了。”   leo越过蒲千阳的头顶微弱地打了声招呼,“季哥。”   季岚面无表情地递上了第一个纸袋。   leo伸出手臂接过纸袋,然后在季岚的死亡注视下飞速地缩回了书房。   等leo消失在门后,季岚换回微笑的表情向蒲千阳递上了第二份纸袋,“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蒲千阳接过礼物摆摆手,示意小事一桩。   毕竟如果不是祝云宵坚持,自己就把你老板扔小巷放他自生自灭了。   在接过纸袋的一瞬间,蒲千阳就通过手感判断出了这份礼物大概是什么:一万块的现金。   可以说是一个完全不出错的礼物,如果送的是袖扣或者香水可能还会被闲置,但钞票就不会。   或许季岚对于处理这种事情多少是有点过于熟练了。   还不等门口的两人继续下一步更官方的社交拉扯,祝云宵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千阳,洗洁精用完了,家里还有备用的吗?”   “在这边的柜子里。”蒲千阳抬手指向了自己身后斜上方的橱柜。   为了避免在做清洁时打湿衣袖,已经换回自己衣服的祝云宵把袖口挽到了小臂以上的地方。   于是在他抬手去打开橱柜的时候,那自然滑落的衣袖就没能遮盖住他手臂内侧的浅淡纹身。   本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动作,却让季岚猛地冲过了蒲千阳的身侧,把祝云宵死死地按在了餐桌上。   原本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他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半是质询半是胁迫地问:“祝潇是你什么人?!你接近厉麟有什么目的?!”   “是你爷爷。”祝云宵一个翻身挣脱了季岚还没完全成型的擒拿姿势,然后一拳揍在了季岚的脸上。   可能也没有想到祝云宵居然能够反抗自己的压制,季岚可以说是实实在在地吃了这一拳。   他被打中的地方立刻泛起了一层青紫的痕迹。   蒲千阳愣了,这么多次循环下来,无论是被误解,还是面对危险,祝云宵一直都是一副淡定的表情,就连打架都是收着三分劲儿的。   可这次他是真的出离地愤怒了。   蒲千阳用身体隔在了两人之间把祝云宵护在身后,喝道:“住手!”   “季哥,季哥,你冷静点。”换好leo刚从书房出来,看到剑拔弩张的两人完全不明所以,便本能地配合蒲千阳把两人拉开了些距离。   蒲千阳神情严肃地警告道:“季岚先生,容我提醒一下,您目前的行为算是私闯民宅。”   leo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情况是季岚不占理。于是他连连道歉:“抱歉抱歉,他平常不这样的。”   然后推搡着季岚离开了大门。“谢谢你的帮助,我们有缘再见。”   随着一声沉重的大门合拢声,原本吵闹的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安静到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和厨房的百洁布滴下的水滴撞击在金属水槽的声音。   半晌,祝云宵笑着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蒲千阳,轻声问:“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第72章 一波又起   祝云宵身后的白色薄纱窗帘因为晨风的吹拂,轻柔地拢在了他的周身,像是一只用舌头轻轻舔舐幼崽的母鹿。   蒲千阳只是看了一眼祝云宵的上臂,随后又把目光挪到了他的脸上。   祝云宵的五官有一种很中国古典的美感,两道剑眉之下是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细长的眼。   面中挺翘的鼻梁单独看会稍显阴柔,但放在他脸上却很好地中和了眉眼的锐气。   就这样一张精致的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僵硬,又仿佛有些悲伤,仿佛在等待对自己的宣判一般。   你想我问,我就不问,我偏要你主动告诉我才行。   “我确实有个问题。”蒲千阳走到他的身边,仔细地将他两边的袖口叠整齐,“家里还有鸡蛋吗?那个法式什么蛋闻起来挺香的,给我也来一个呗。”   这么一句日常的话使得原本正式又紧张的气氛瞬间消散无形。   仿佛得到大赦一般,祝云宵轻声抱怨道:“我锅都洗完了。”   “那我现在夸你帅可以将功补过吗?”确定祝云宵两边的袖口不会因为活动而掉落之后,蒲千阳双手一摊,“或者你给我切个水果也行。”   五分钟后,一个盛着大小均匀的苹果块的透明玻璃碗摆放在了蒲千阳面前,这一页就算临时揭过去了。   未氧化的雪白的果肉在鲜艳的红色果皮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诱人,也非常有生活气息。   如果换成是他自己一个人吃水果,是绝无可能搞得这么精致且小资的。   一边吃苹果,蒲千阳终于有时间来思考现在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很明显,截止到目前自己在这个时空里存在的时间远远长于自己死在病房的时间,具体什么时候或者在什么情况下自己会被判定回到二十六岁的时空完全未知。   还是说这一次是正经重生呢?   这种未知令人不安且头秃。   小说里别人穿越好歹都有个系统,换成自己就单打独斗。   不过对于蒲千阳来说,比起纠结祝云宵的秘密和自己的存活时间,其实当前有个更头疼的问题。   作业。   英语是自己的工作语言之一,做个高中卷子不成问题。语文有底子,就是古诗文有些生疏了些,需要查询。   而数学在考完大学考试之后就还给了老师,更不用说经年未见的物理化学生物了。   还好自己没重生在考场里。   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卷子,蒲千阳眯着眼睛大概扫了一圈,随后把其中属于数学和理综的几张抽了出来放在了祝云宵面前。   “我写语文英语,你写数学理综,很公平。”   祝云宵可能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还要替别人写作业,“我记得你是年级第一?”   “对啊。”蒲千阳理直气壮。   “然后你要我帮你作业?”   “我都保送了为什么还要写作业?”蒲千阳愈发理直气壮,“人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享受中去。”   我知道自己在魔改,你知道我在魔改,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在魔改,但你拿我没办法。   两相对视良久,最终是祝云宵败下阵来,他主动接过了蒲千阳递过来的卷子,“有道理。”   随后两人面对面在餐桌上开始写作业。   英语卷子虽然看起来长,但本质上要写的不多。蒲千阳飞速写完一套后,起身去给两人倒水。   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不仅拿着两杯水,还夹着一副纸牌。   看到他手中的纸牌,祝云宵明显神情又紧张了几分。   把水放在一边,蒲千阳把那副牌在手中呈扇状展开。   “要不要我给你变个魔术?”   祝云宵点点头。   “这是一副纸牌,我能一眼发现其中不一样的那张。你信不信?”   虽然已经尽力克制自己的习惯,祝云宵还是飞速地把蒲千阳手中的牌浏览了一遍。   从牌的状态上来看是一副开封了很久但是没有怎么使用过的卡牌,连卡面的顺序都是原装的A到K。   怎么看都不像是跟魔术有关系的样子。   难道他要考自己吗?自己应该怎么表现呢?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蒲千阳用另一只手从中间抽出了一张红心A。   然后在同一时间把两只手的牌背反了过来。   他左手牌背是蓝色,而右手的那张红心A的牌背则是红色,明显是从另一幅牌里抽出来单独放进去的。   这算什么魔术?   “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蒲千阳把红心A放到了祝云宵的手心,然后从一旁的柜子上拿出了被自己单独拎出去的蓝色牌背的红心A把它收回了原版的卡牌中。   祝云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为什么蒲千阳独独为他一个观众表演了这一场不能完全被称为魔术的魔术。   虽然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也有可能是误打误撞猜对了,但这种别扭的安慰,自己收到了。   “精彩。”祝云宵用指尖轻轻地抚过这张纸牌,由衷地赞叹。   此时,蒲千阳的家门又被敲响了。   然后门外传来一声:“物业。”   蒲千阳通过猫眼看过去,门外却是站了一个社区工作人员打扮的人和另一位身穿工作服的维修工。   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隔着门问:“怎么了?”   “楼下卫生间漏水了,想来看一下是不是你们家预埋的管道裂了。”工作人员打扮的人说道。   联想到之前冬天意外地冷,小区管道被冻裂了好几处的情况。   如果当时自家管道也被冻裂,并持续渗水,那么现在楼下出现渗水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蒲千阳便打开了门。   工作人员站在门外,示意装修师傅穿好鞋套再进住户的家。   装修师傅虽然有些不耐烦,但依然还是穿好了全套设备,然后拐进卫生间来到水池下方进行检查。   作为户主,蒲千阳自然而然地站在卫生间的门口关注着师傅的动作。   可在他的身后的那位社区工作人员此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浸了□□的白布,上前一步就捂住了蒲千阳的口鼻。   毫无防备的蒲千阳就这样晕了过去。   社区工作人员放倒蒲千阳后,还不等祝云宵有动作,便径直说:“祝云宵先生,我们家老板想见你。” 第73章 邀请   “你把他怎么了?”   祝云宵原想上前把蒲千阳救回来。   可维修工打扮的人拎着一柄扳手,像一堵墙一般隔在了他与另外两人之间。   社区人员平静地回答道:“您放心,蒲千阳先生没有大碍。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可以醒过来了。”   祝云宵深呼吸几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谁让你们来的?”   “您去见了我们家老板就知道了。”社区人员依然保持着她平静的语气。   仿佛预料到祝云宵下一句话会说什么一样,她补充了一句:“您其实没得选,不是吗?”   那张红色牌背的红心A被祝云宵攥地变了形,“我跟你们走,你们放了他。”   “我们老板知道您与蒲千阳先生交好,这次也邀请了他一同去坐坐。”   好一个邀请,明摆着就是要挟。   见祝云宵不再言语,社区人员微微颔首示意,“车在东门已经准备好了,二位有请。”   等到蒲千阳悠悠转醒的时候,自己正在一张黑色的真皮沙发上横躺着。   刺目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室外的人工湖的底部用不同颜色的陶瓷贴片拼出了一个标志。   这个表示蒲千阳是认识的,正是他十年后服务的边都集团的前身之一,元一信息服务技术公司。   对于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了装修工在卫生间检查下水管的部分。   可恶,还是不应该给陌生人开门的。   蒲千阳微微挪动了一下发麻的四肢,这动作使他身上的衣服与皮革之间的摩擦发出了一些响动。   随即,一个平静的女声从房间的另一侧响起:“蒲千阳先生您醒了。”   蒲千阳抬头看过去,那人正是之前敲门的社区工作人员,只不过现在她已经换回了一套职业秘书装,脚下的运动鞋也换成了尖头牛皮小高跟。   她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我们家老板和祝云宵先生已经在另一边恭候多时了。”   蒲千阳在心里苦笑一声。   果然,之前觉得可以回归平静生活的想法都是幻想。   有些事,就算你有意远离,它也会在某个瞬间扑到你的脸上叫人避无可避。   他缓缓坐起身,接过了秘书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您家老板这不像是请人来的样子啊。祝云宵现在还活着吗?”   “情况特殊,请您见谅。”秘书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听多了甚至还会觉得有一些温柔在里边,“祝云宵先生现在很好,我们是一家正规的公司。”   很好,很正规,抓人的手法就很正规。   蒲千阳跟在秘书的身后,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木质的推门面前。   样式考究,颜色雅致,乍一看多少有种君子如风的气度在里边。   就像越是干杀人越货勾当的人越是信佛一样,人总是会在外部找补一些自己不存在的东西。   秘书把人带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往前,只是说:“老板吩咐过,您直接进就好。”   “行吧。”蒲千阳也懒得在乎那么多条条框框,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现在的场景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己就算万分小心也是一条万分小心的鱼罢了。   门里的装修与陈设也是有些考究的,但比起点到为止的中式美学,这里边的博古架几乎要被塞满了。   什么八卦镜,博山炉,玉如意,都一股脑地被塞在了一个空间里。   在房间的中间的下陷处摆设了一张仿照根雕形式设计的长桌,祝云宵坐在东边,西边则坐着一位头发纯黑但胡须泛白的穿着改良唐装的男子。   见到蒲千阳,祝云宵一改之前的冷静,连忙站起来要扶着他。   蒲千阳抓住他的手轻轻揉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主动把安置在侧边中间的凳子拉到了祝云宵的旁边入座。   在他坐定后,长桌另一侧的男人喝了一口茶,“没想到二位只当了一周多的同学,关系竟然可以这么融洽。”   “关老板,谬赞了,我跟谁关系都挺好的。”蒲千阳也不见外,自顾自给自己插了块点心。   这句话倒是出乎关老板的意料,“没想到蒲同学居然知道我?”   细密的绿豆糕在嘴里化开,在甜食的刺激下,蒲千阳之前还有些晕沉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蒲千阳把东西咽下去后回答道:“毕竟我也算是半个写代码的,而元一信息服务技术公司在本地的名号也很响亮。”   响亮之类的是纯粹的商业吹捧,让蒲千阳在意的其实是其他的事情。   作为边都集团的发言人,他对于自家公司的发展史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边都集团其实是三家公司合并而来的,元一信息服务技术公司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股份占比也不多,而在后期边都集团随着市场风向和政策扶持开始走实业的路子,元一信息技术就更没有用武之地了。   可奇怪的是,集团内部的市场部和销售部的人员基本上都是由原元一集团的员工担任,而且效益非常可观。   具体表现为,根据市场和其他公司的营销策略置顶的销售方法几乎可以说是无往不利。   换个说法,也就是可观到,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黑进了别人的公司翻看了真实账本和战略一样。   不过,按照今天的这个路子来看,好像开门撬锁溜进别人公司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看着面前行为自然的蒲千阳,关老板眼中不免露出了欣赏的神色,“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   “今天,我这两位手下的邀请方式也实在是粗鲁,我先替他们赔个不是。”   明明就是你的支使,现在又搞这假惺惺的一套。   蒲千阳点点头笑而不语,顺手插了另一块绿豆糕递到了祝云宵面前。   看破不说破,是成年人的素养。   关老板对识相的蒲千阳很是满意。他微微一笑,转到了其他的话题上,“其实今天请两位来,有两个主要的目的。”   “其一是祝云宵是我故人之子,甚是想念,叙叙旧。”   “只是一直以来因为一些原因都没有找到你,所以今日知道你的下落的时候,我确实有些兴奋过度。”   “其二是当年你父亲托付了我一样东西,叮嘱我一定要亲手转交给你。”   说话间,关老板用瓷制的杯盖轻轻的碰撞了杯身,发出了两声清脆的响动。   那位秘书立刻从另一侧的门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年代老旧的盒子。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第74章 一个盒子   秘书把盒子端正地放在祝云宵面前后就安静地离开了,正如她安静地来。   像一个真正的工具人一般,执行着别人的命令,自己则闭塞五官,不看不听不说。   盒子的款式明显看着有些老旧,上边甚至还有着经典的港式手拿水烟斗的女人插画,看着就像把外祖母的针线盒拿过来了一样。   可旧归旧,盒子却被打理得很是整洁,连最容易积灰的转轴处都擦得一干二净。   关老板微笑着说:“我觉得由你来打开它再合适不过了。”   虽然话说得动听又感人,可蒲千阳绝不相信关老板没有亲自查看过盒子里的东西。   若不是因为什么缘由里边的东西他打不开或者拿不走,他是绝无可能需要别人来帮忙的。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对厉麟有目的”的祝云宵。   可祝云宵一动不动,连蒲千阳之前递过来的绿豆糕也没吃,更不用说上手去打开面前的盒子了。   场面似乎就这么僵持住了。   祝云宵似乎不想和这里的一切扯上任何关系。   或许如果不是自己也被“邀请”了过来,他可能会直接从通风管里逃走吧。   但没有办法,自己现在确实坐在这里,而这个房间也没有连通管道的换气口。   这么搞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于是蒲千阳抬手示意,“关老板,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您是否可以给解答一下。”   关老板对于这个自己欣赏的年轻人很有耐心,把目光转移过来之后微微点头,“请讲。”   “在中国,如果有正当的理由,想要查询到一个人的下落应该不是难事。那为什么您今天才,因为一些意外,找到的祝云宵呢?”   说意外都是好听的,如果不是昨天的一系列事情,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把leo捡回家,更不用提后来导致的祝云宵被季岚发现手臂纹身的事情了。   对于这个问题蒲千阳是真的很好奇。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自己和祝云宵只不过是读书一时同过窗,说不定以后连翻同学录都得回忆一下的关系。   可自己偏偏就突发了心脏疾病,而在医院实习的祝云宵是唯一一个能够救自己的人。   那么自己只要让他能顺利进入医学院并在自己发病的那天在二院就行了。   但随着两人经历的事情逐渐变多,祝云宵的身份就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少爷,这时一开始他对于祝云宵身份的猜测。因为在之前的循环中,他确实通过一些非常的手段救了齐伟承。   可后边自己又推翻了这个猜测,哪有□□少爷过得这么苦哈哈的,不应该是在学校受了气第二天教导主任就换人吗?   再加上他那一手精湛的千术……连麻将桌都现代化了居然还有人练这个。   许多的线索在蒲千阳的脑海里聚了又散,始终得不到一个自洽的解答。   “你作为他的朋友,有这样的问题也是情理之中。”关老板叹了口气,“主要是有人不愿意让我们找到他,所以在当初登记云宵身份的时候用了点手段,导致我们其实没有办法通过正规的渠道去找到他的下落。”   十多年前,婴儿出生登记和户口登记确实隶属于两个不同的部门。而在那个计算机还未普及的年代,不少环节还是人工操作,确实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关老板没有说谎,但很明显,真话也没全说。   “这样啊,那我还有一个问题,季岚先生为什么觉得祝云宵接近厉麟是有目的的呢?他们两人之前甚至都没有见过。”   蒲千阳紧逼一步,直接提到了这两个人的名字。   祝云宵的消息无疑一定是从季岚那边走漏的,甚至算算自称物业的那两人到达的时间,大概是刚被leo推出门就已经联系了关老板这边抓人。   “那或许是一些误会吧,小孩子偷听了一些大人的陈年旧事的碎片,然后有了些自己的理解。”关老板柔和地笑了笑,“季岚跟了我蛮长时间了,做事又靠谱,所以我才派他去帮扶一下我那不成器的大外甥来着。”   “原来如此。”蒲千阳点点头,仿佛认同了这样的解释。   可祝云宵不这么认为,便说了他在来到元一技术之后的第一句话:“祝潇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无论他给我留了什么现在都失去了意义。”   他将手放在了盒子顶部,因为过于用力,压在盒子上的五指的指甲都泛起了浅淡的白。   “我不打算继承他的任何东西,他留给我的一切只有痛苦和折磨。”   “不管这里边是什么,都归你了。”   把盒子向关老板方向推了一段距离,祝云宵缩回了手,恢复了原来的充满防备的姿态。   眼见关老板的神色变得阴沉了下来,蒲千阳突然问了个跟面前的场面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云宵,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祝云宵的情绪有了变化,他疑惑地看了过来,同样疑惑地也有对面的关老板。   这种类似于只有相亲场合才会说出口的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说,你觉得我作为朋友,你认为我的判断力怎么样?”蒲千阳意识到自己的措辞可能有一些不当,便又解释了一番,“我自认为我的判断力还可以,最不济我的意见也可以作为参考。”   话说到这里,在座的其余两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等祝云宵阻拦,关老板抢先一步答应道:“这位小友倒是有意思极了。对于我来说,今天这东西我算是交出去了,至于是谁来打开我倒是不介意。”   “可以吗?”关老板那边肯定不会有反对意见,关键是祝云宵的想法。   祝云宵有些慌乱地盯着蒲千阳,无论这里边是什么,于情于理他都不希望自己当前唯一的朋友牵扯其中。   然而,蒲千阳坐在这里就证明了,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没保护得了。   但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一样的声音,用微弱的声量呐喊:让他开!他是愿意的!他自找的!从此之后他都不能摆脱你了!你们永远是朋友了!   蓦然被这样的想法扯动了思维,祝云宵一时之间没有出言反对。   而这种沉默,被蒲千阳视为默许。   于是他起身把那个盒子拿到了自己身前,“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个盒子比他想象中要沉许多。不知道里边装了什么,搬动时也没有东西在内部滚动或者滑动产生的撞击金属的声音。   这所谓的祝云宵的父亲到底留了些什么,能让人这么大动干戈?   盒子本身没有锁,只在两边预制了非常简陋的卡扣。蒲千阳轻轻掰动两侧的盒身就把它的上盖掀了起来。   在打开盒子的期间,他几乎把与盒子大小类似的东西都猜了个遍,可这里边的东西依然让他很是意外。   就这? 第75章 归我了   这盒子里边竟然齐齐整整满满当当地塞了一整套麻将。   不对,现在还不能判断是一整套麻将。   在普通的麻将组合中会有筒条万三门,而每一门会有从一到九的牌各四枚。至于什么红中东风白板,还是什么春夏秋冬梅兰竹菊都会根据地区麻将的发展有所变化。   万一这里边少了几颗呢?   盒中麻将所选的材质表面光亮晶莹剔透,虽然每一枚麻将也不过指甲盖的大小,却能保证上边的手工纹样依然精致细密。   种种细节加起来,使得它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位小友介意告诉我们盒子里边是什么吗?”关老板紧盯着蒲千阳的动作。   蒲千阳扣上盖子,用一种非常肯定语气回答说:“盒子里边是麻将,至少它是我认知中的麻将。”   果然,在他说出麻将这两个字的时候,关老板的神色毫无变化,而祝云宵却是切切实实地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那你觉得这份礼物,云宵是可以收的吧?”把两人的表情变化都收在了眼底,关老板微微颔首,把事情转回了正题。   “从内容物上来说,如果不论价值的话,我觉得这确实只是一份普通的可以接受的礼物。”蒲千阳坦诚地说,“但既然是礼物,收不收,还是要看收礼人本人的想法。”   而祝云宵的态度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那么如果他刚刚说的话还算数的话,理论上这样东西就属于关老板了。   被两道内涵迥异的目光注视着,关老板仿佛一个长辈一样无奈一笑:“你们这一代年轻人确实都挺有自己的风格的。换成我们这代,长辈给的东西连收着的时候都是要跪着的,更别说拒绝了。”   哦,纯正的道德绑架。   但只要我没有道德你就无法绑架我。   “那我有一个建议。”蒲千阳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盒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东西我先帮云宵收着,等他哪天回心转意了我就交给他。”   毕竟关老板的核心目的就在于把东西交给祝云宵,奈何祝云宵心意决绝打死不收,那自己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把这个山芋揣怀里。   要是能啃上两口就更好了。   “随你。”祝云宵淡淡地说。   见当事人发了话,关老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见他眯起眼睛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个顺带被“邀请”来的年轻人。   在他这个年龄和位置,见过的有才华的或者是有志向的年轻人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但面前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与圆滑,甚至他还会特意去控制自己的成熟,去主动露出破绽与贪婪。   果然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都是对着电脑敲敲敲的,厉麟的脑仁就只装得下那点东西。   “当然可以。”关老板大方地点点头。   毕竟这东西在他手上没有任何用处,至少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挖掘出其他的线索了,还不如尝试一下这个新的突破口。   “那这点心也吃了,茶也喝完了。关老板的旧看起来也叙得差不多了。”蒲千阳借坡下驴,“我们还有作业没写完呢。”   其实没吃完,桌上还剩了两块点心,分别是蒲千阳不喜欢的红豆馅和非常不喜欢的花生馅儿。   见状,关老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提出:“让我的秘书安排人送你们回去吧。”   秘书这个词仿佛一个灵敏的触发机关一样,在关老板话音刚落的第一时间,那位穿着职业西装的秘书小姐就走进了房间。   “车已经在楼下准备好了,二位如果需要随时可以离开。”她的语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   蒲千阳也懒得继续打太极,把桌上的盒子一抄,拎着祝云宵的手腕就往秘书示意的方向走去,“那关老板,我们告辞了。”   随后木门在秘书的动作下轻轻地合拢,把关老板一个人留在了屋里。   待到几人的脚步声远去后,关老板用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盯紧他们,有什么需要直接提。”   下一秒,他就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坐着秘书小姐开的车回到了小区,蒲千阳原本计划让车停在东门自己和祝云宵两个人走回去。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秘书小姐就从后视镜中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并提前开口道:“您是老板的客人,若是没把客人送到家门口就是我的失职了。”   说话间,车开过了小区的门禁。   门禁系统将这辆车识别为住户的车并自动将杆子抬了起来。   最后车稳稳地停在了地下停车场的一处电梯旁,而从这处电梯可以直接上到蒲千阳的家。   这是礼数恐怕本质上是示威啊。   示威就示威,还搞这么多弯弯道道,是怕别人看出来又怕别人看不出来。真是别扭。   拒绝了秘书小姐开车开门的周到服务,蒲千阳下车后把车门一关,眼看这这辆车悄无声息地从地库离开。   站在他两米开外的祝云宵也同样看着车离开的方向,嘴里低声喃喃道:“我好像怎么做都是错。”   蒲千阳没有听清,便追问了一句:“什么?”   祝云宵回过头看着他说道:“我就不上去了吧。”   这是愧疚?可这也不是你的错啊。   但蒲千阳没有直说,因为他明白此时的安慰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他一耸肩,“本来想上午把作业写完中午送你回学校的。这么一折腾,又过时间了。”   “你说学校食堂周末都不上班了,既然让学生自己出来吃为什么不干脆把自由活动的时间放长一些。”   “你欠我的煎蛋就下次再补吧,这次就一起吃个饭算了。”   “吃完上去拿作业,然后我帮你翻墙回学校,你看如何?”   面对这种提议,祝云宵夜没有拒绝的借口,便点头同意了。   蒲千阳驾轻就熟地来到一家家常小炒店,平常如果自己不想做饭就会来这里点两个菜打包带回家。   拉开椅子,他熟练地点餐:“老板,来一份甜口红烧肉,一份鱼香肉丝,一份蚝油生菜。再来两碗米饭。在店里吃。”   “好嘞。”老板的声音从后厨传了过来,“千阳你怎么这个时间才吃饭啊。”   把盒子随意地放在身旁的座位上,蒲千阳笑着回答说:“没办法,有些事耽误了。”   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连挂在角落的电视都开始播放一些杀时间的节目。   在蒲千阳点完菜后,两个面对面的人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好在老板的菜上得很快,不一会儿餐就齐了。   蒲千阳抽出旁边的方便筷子掰开,然后递给了对面的祝云宵。   可在祝云宵伸手来接的时候,他却没有立刻放手。   “话说,我这个有个不太好的习惯,你知道是什么吗?” 第76章 我的麻烦   蒲千阳直直地看着祝云宵。   “我一直觉得我挺聪明的,至少比周围的人聪明。”   “可能是受到了那些小时候看的动画片和电影的影响,我总觉得我应该是那个会去拯救世界的人。”   “所以,我上学时,发现有些同学被别人孤立,不会有人跟他们一起上厕所,体育课也没人跟他们组队,连春游秋游都只能一个人在大巴车上吃东西,我就会专门跟他们混在一块。”   蒲千阳把筷子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的祝云宵竟真的被他拽得整个人往前靠了不少,胸口硌在了桌角上带来了一阵隐隐的钝痛。   “下课找他们聊天,午休结伴去逛小卖店,体育课拿个球大家一块玩。”   “围在我周围的人都很开心。”   “直到有一天,有人跟我说,我的做法叫做伪善。是在用友谊当幌子给自己贴上富有同情心的标签。”   “虽然这些人因为一些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大家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玩,但我多不一样啊。”   “我很强,但我体恤弱者。如果出了问题就一定是我考虑不周。”   “简直就是,当、代、圣、父。就差发点赎罪券,把错误全揽在自己身上了。”   蒲千阳最后话看似是在说自己,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扎在了祝云宵的身上。   如果不是他非要把leo捡回来,就季岚就不会上门来接他。   他也就不会因为松掉的袖口被看到纹身,而蒲千阳也就不会被迷晕入局。   旁边的这个盒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祝云宵刚要道歉,可蒲千阳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当然也知道,跟所谓的好学生混在一块是一种最安全不过的选择。上学听课,放学回家,老师省心,家长放心。”   “可我偏不,我就要和他们当朋友。”   蒲千阳也把身子往前一倾,温热的呼吸几乎可以打在祝云宵的脸上。   而此时的他,逆着光,占据了祝云宵的全部视线。   “他们说我是圣父,喜欢当英雄。没错我就是,因为我很强,我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请一定不要自作主张认为你是我的麻烦。”   “我不会把任何人视作麻烦,他们只会是命运对我的挑战,而征服一个个挑战,是英雄的宿命。”   说完这一番话,蒲千阳松开了抓住筷子手。   他从旁边拿起一副新的筷子掰开,然后夹了一块晶莹的红烧肉放到祝云宵面前的碗里。   “不过,一般来说英雄都是有同伴的,目前我还没有罢了。”   “吃饭。吃完送你回学校,不就违反点无聊校规,算什么事。”   祝云宵缓缓收回了手,看着红烧肉上冒着香气的红色汤芡缓缓渗到米饭中。   “我……”   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祝云宵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个盒子,里边真的是麻将吗?”   蒲千阳微微一笑,“等回家给你看,这里不太合适。”   毕竟那是连自己这种门外汉都能看出来的价值不菲的东西,总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打开才行。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因为店面里只有两个人,老板关了后厨的灶台就跟自己的妻子一同在厅堂里处理食材。   “老婆啊,是不是到那个什么鉴宝节目的时间了?我这手上有活儿,你帮我调个台呗?”老板抬头看了一眼表,讨好般对另一侧正在处理豆角的妻子说道。   “拿一个什么东西上来,那些个专家摸一摸看一看,然后给个价格。真不知道这种节目有什么好看的,你每一期都不落。”虽然嘴上这么抱怨着,老板娘还是从不锈钢盆中抽出手来,拿起了桌面上的遥控器把频道切换到了中央台。   这个时机抓得倒是非常巧,刚好卡在了广告的最后几秒。   随后节目便进入了正题。   出现在屏幕中的却并不是平常大家认知中的鉴宝节目的舞台,环绕式沙发的布局反而使得节目更像是一次访谈。   果然在主持人登场后,便宣布道:“正如上一次预告的一般,这一期的鉴宝节目是一次非常特殊的访谈。”   “节目组有幸邀请到了长年居住在海外的著名收藏家蒋以升的女儿,蒋菲女士来到我们的节目现场,大家掌声欢迎。”   在现场一片热络的掌声中,蒋菲女士在聚光灯下登上了舞台。   电视外的老板娘疑惑道:“这个叫蒋菲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收藏家的女儿啊?哪有正经人家的女儿把头发染成这个颜色的?”   原本蒲千阳对于这种以剧本为核心生产力的节目不感兴趣,可听老板娘这么一说,他反而抬起头看了一眼屏幕。   只见蒋菲一头耀眼的紫发端庄地盘在脑后,上边插了一支衔着一颗巨大的黄宝石的凤钗。尽管节目组为她选择了非常中式的妆容,可依然压不住她那飞扬的气质。   “hello~各位观众你们好。”蒋菲大方地跟台下的观众互动。   “你这就以貌取人了,染个头怎么了。”老板哼了一声,“就算其他的都不说,她那个爹就大有来头。听说为了藏好他那些收藏品,在全球各地的大型银行的仓库都开了独立的存储空间。一年的花费就得这个数。”   老板娘看到老板比划的数字,啧了一声,继续处理面前泡在盆里的豆角。   “蒋菲女士你好,虽然从海外专程过来车马劳顿但还是一样光彩照人啊。”待到蒋菲入座,主持人将节目引入正题,“这次来到大陆,不知道带了些什么家族收藏给我们长长见识呢?”   “那是自然。”蒋菲轻轻抬起下巴,五六个工作人员就轮流推着小车上了台。   不多时,十多件蒙着红色丝绒布的收藏品就在展台上一字排开,蒋菲也在主持人的引导下一件件地介绍了过去。   拍摄期间,在近距离拍摄的场景之外,不乏她亲自佩戴和把玩的画面。   就像宝刀配英雄一样,一些饰品在美人的佩戴下仿佛焕发出了它应有的美丽。   将手腕上一只作为压轴展示的精妙的古董机关表取下来,蒋菲坦白道:“我和我父亲的理念有一些不同。他觉得收藏品应该摆在玻璃柜子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可我觉得有些收藏品就应该拿出来使用。”   “这样啊,其实有不少新一代的收藏家也有着差不多的观点呢。”主持人点点头,然后按照下方节目导演的指示推进流程,“那么蒋菲女士要为我们展示的最后一样物品是什么呢?看起来跟其他的收藏品很是不同,是有什么惊喜吗?”   这一次,蒋菲没有立刻揭开盖在产品上的布,反而淡淡地说:“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   这一句话,倒是把现场的人和电视外的人的胃口全都吊了起来。   “十年前,我们家在香港的独立仓库遭遇了一场大火,虽然扑灭得及时没有什么收藏品受到不可修复的损伤。”   “可自从我接收家族藏品的管理后,却发现了几件离奇失踪的藏品。”   “之所以我这些年频繁地出现在各个国家的节目中,就是为了向全世界发出宣告。”   “钱也好,什么其他代价的也好。请归还但当年从仓库流失的物品。”   说完,她抬手揭开了最后一片绒布。 第77章 坦白   被蒋菲揭开的最后一片绒布之下,并不是一件传统意义上的收藏品,反而是几张照片。   照片上收藏品的角度看起来非常端正,应该是当年为了入库记录而拍摄的。   从画面上看,这些收藏品的精致程度确实不亚于她所带来现场的这些展品,甚至在一些杂件在设计上还更胜一筹。   主持人安慰道:“收藏品失窃这种事确实令人伤感,也无怪蒋菲女士你在各个国家奔波讲演呢。”   “虽然希望非常渺茫,但只要有这种可能,我就要进行尝试。”蒋菲看着铺陈在台面上的照片坚定地说。   可听到她的话的老板娘不这么想。   “这丫头是不是有点天真啊。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东西。”她把处理好的豆角抖了两下甩掉多余的水分,不以为然地说,“就算你不追究责任,别人也不会还啊,毕竟是这么贵的东西。”   这次老板没有反驳她的观点,“确实,换成是我我肯定不还。”   两人达成共识,手上的材料的处理也结束了,便带着东西双双起身向后厨和仓库的方向走去。   节目的尾声,在职员表出现的时候,蒋菲把台面上的一叠照片拿了起来,一张张地在镜头前展示过去。   当她拿出其中一张照片的时候,蒲千阳差点把嘴里的饭吐出来。   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图片上那些被一枚枚地隔着薄木板排列在一份檀木盒子中的指尖大小的麻将牌,怎么看怎么跟自己手边的铁盒子中的麻将都是同款。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份。   啊这……   蒲千阳的表情被祝云宵注意到。   他便顺着蒲千阳的目光看过去,自然也注意到了电视里蒋菲展示的照片,可就这么一个时间差的功夫,蒋菲已经换成了其他的照片。   “怎么了?”祝云宵关心道。   “没什么。”蒲千阳收回目光,看着面前基本空了的盘子问道,“吃饱了吗?不够你再点些什么?”   这个消息,自己还是先瞒着吧。   -------------------------------------   “不得不说,理科的卷子难做,但抄起来还是很好抄的。”   拿着祝云宵写完的卷子,蒲千阳将答案进行了一个临摹。   如果不是两个人字体差异过大,他甚至计划偷偷把祝云宵的名字涂掉换成自己的。   祝云宵把早上切好但已经氧化变黄的苹果倒进了垃圾桶,切了一份新的端过来,“我真的挺佩服你的。遇到这种事情居然还能记着写作业。”   “说实话,相比于关老板和你还有祝潇之间的秘密所带来的隐藏危险,我更担心写不完作业被老师拎到外边罚站。”抄完最后一个等式,蒲千阳用手夹起一块苹果扔到了嘴里,“这大概是刻在东亚学生骨子里的血脉恐惧。”   “你不是成绩好吗,就算不写作业,难道老师还会真的罚你?”祝云宵把桌面的已经写完的卷子收到了书包里。   蒲千阳转着笔,模仿老师的经典语气:“虽然你成绩好,但是不写作业的惩罚也要一视同仁。不然老师之后怎么管理班级?”   “最重要的是,我的班主任会跟我妈打小报告。”   “那就是另一个悲伤的故事了。”   听到蒲千阳提到自己的母亲,祝云宵后知后觉地问:“阿姨,最近是出差了吗?”   “在那里呢,跟我妈打个招呼?”蒲千阳抬手指向了阳台。   在光洁砖面铺成的阳台上,有一处用红砖特意砌出来的小型花圃,它围着的深色的泥土里长着一些一看就是人为精心打理的花草。   窗外夜风的吹拂下,在一簇应季开放的花中隐隐露出一座小小的石质灵龛。若不是上边刻着字,它乍一看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花园装饰物一般。   祝云宵立刻道歉:“抱歉。”   蒲千阳一摆手,“你又不知道,她不会怪你的。倒不如说,每次我邀请同学来家里玩她都挺高兴的。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会装装样子给我切苹果,其他时候都是随便洗一下让我自己啃。”   随后他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拉开阳台的推门,半蹲在了那一座小小的灵龛前,从旁边的防水的盒子中抽出一根短短的香,用打火机点燃后插在了泥土里。   那炷香燃烧时,并没有散发出普通寺庙中常见的线香的那种香火味道,闻起来反而更像是普通的家用香薰。这股香气被夜风一裹挟就吹进了家里,盈了满室的浅淡芳香。   做完这一切的蒲千阳回到家中,把那一层厚重的窗帘拉了起来。   瞬间,房间里的光源便只剩下了两人头顶的那一盏灯。   没有光线能出去,也没有目光能进来。   这里俨然成为了两个人的秘密空间。   蒲千阳把那个盒子摆到了桌子的中央,“言归正传,关于这个盒子和你的事。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了吗?祝云宵心想。   自己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讲呢?   半晌后,祝云宵抬头看向蒲千阳,“你上午的牌还在吗?或者你家里还有没有其他的棋牌类游戏?骰子也可以。”   蒲千阳起身拿来了他能找到的所有这个类别的东西。   尽管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内,他依然可以说是目瞪口呆。   但凡自己押了大,面前三枚甚至大小不同的骰子一定摇出来的是小。   上一秒自己亲手扣下去的牌,下一秒揭起来就变了花色。   对面的祝云宵看着云淡风轻,可却能做到控制桌上的每一处牌点。   几轮下来,蒲千阳被杀了个片甲不留,甚至连全明的牌也没打过。   唯一“赢”的一局,也是输的。因为是他赌气想要输,结果到最后一轮抓牌的时候却抓了个顺子。   他彻底服气了。   要是赌场上真坐了这么一尊佛,全场人的口袋都是对他开放的,想拿多少拿多少。   把手里的牌往中央的牌堆一扔,蒲千阳半是好奇半是感慨地问道:“怎么做到的?”   “练的。”祝云宵把桌面上的物品收拢好,随后那双在牌局中操纵一切的手却局促地十指交错地紧握在了一起,“有人教我练,我就练。”   “那你得练多久啊。”   “很久。”   久到祝云宵自己都不记得了,好像从一开始自己的玩具就只有这些东西。   “所以,那个教你的人是祝潇吗?”   “不是他。”   欸? 第78章 一个故事   这倒是出乎蒲千阳的意料。   两个人都姓祝,名字又有些相像,外加在小说里,这种手法一般都是家族绝学,他自然就认为两人是父子兼师徒的关系。   如果不是祝潇教的祝云宵,那会是谁?   祝云宵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是我妈妈,吴芸,芸芸众生的芸。”   取你名字中的一个字,取我名字中的一个字,就是我们孩子的名字。   很老套的取名方式,但是其中富含的爱意与祝福永不过时。   说出这个名字后,祝云宵仿佛迈过了心中的一道门槛。   他松开紧握的双手,平铺在桌面上。   “我跟她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倒不如说,我跟他两个人都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生死不知的那种。”   “不过吴芸现在应该过得不错,至少比祝潇强很多,起码我知道她肯定是活着的。”   “我见她的最后一面是在她的订婚仪式上。”   祝云宵脑海中浮现出那天的场景。   在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厅中,那个他叫了很多年妈的女人仿佛一个含羞的少女一样,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走过一桌桌的宾客,在一声声的劝酒声中喝下那冒着气泡的香槟色液体。   明明她自己最讨厌喝酒的。   而她身边的男人也没有帮助她的意思,反而在别人的起哄声中给她添了一杯又一杯。   “而她订婚的对象,叫厉锋。也就是那位关老板的结拜大哥。”   蒲千阳眉头一挑。   嚯。   有人说经过七道人际关系,就能串联起身在天涯海角的两个陌生人。   之前蒲千阳对这种事将信将疑,可现在看来,这条理论确实有很大的社会实践价值。   “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厉,厉麟的厉。不过他是厉锋跟自己前妻生的孩子,在订婚宴的当天并没有出现。我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连名字都是今天才知道的。”祝云宵淡淡说道。   不然,就按照leo的黑头发绿眼睛的这么好认的特征,恐怕即使善良正义如祝云宵都会把他扔在小巷自生自灭了。   可随即蒲千阳发现了疑点:“那为什么季岚第一时间问你跟祝潇的关系,而不是你跟吴芸的关系?”   “因为江湖上没有吴芸,只有祝潇。”祝云宵回答道。   这话怎么说?蒲千阳记得刚刚他才说过,自己的手法都是吴芸教的。   “真说起来,祝潇还算是我师兄。我们各论各的。”   什么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儿的混乱关系。   不过既然祝云宵还能开玩笑,看起来他的精神状态应该还不错。   “他们俩具体怎么认识的,我还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从别人嘴里听到过一些消息。”   “比如,要不是吴芸那张脸太勾人,祝潇好好一个大学生怎么可能放着国企的铁饭碗不要,去了香港那种鬼佬地。”   “又比如,就算是个端盘子的女的,在那种场合又能干净到哪去。”   “祝潇倒是不在乎,他是真的很爱吴芸。”   “有多爱呢?”祝云宵抬起修长的手指敲在了桌面上,仿佛这样可以帮忙理清思路。   从拇指轮到小指,又轮了回来,他终于找了个合适的比喻:“有人想上岸,又舍不得鱼获,就得有人下海。所以吴芸上了岸,祝潇下了海。”   “祝潇是有天赋在身上的,像是吴芸要练几个月的手法,放在他身上三天就出师了。”   “也许天生他就该吃这碗饭。”   “像是吴芸,手法虽然算是上乘,但因为是个女的,最终还是争不过别人。”   “祝潇长得帅,手法好,谈吐不凡知进退,还下的一手好围棋,高雅极了。很快就在那种地方大放异彩,获得了提携。”   “但这饭又不是什么好饭,早晚有一天得全吐出来。”祝云宵冷笑一声,“所以有一天,祝潇就消失了,人间蒸发,再也没出现。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去干什么了,包括吴芸。”   随后祝云宵主动把袖口翻到了上臂,露出了内侧的纹身,“至于我身上的这个图案,是他临走前一天找人给我纹的。”   “说是只要有它在,我打一电话可以换三个愿望,也可以换一条命。”   所以那一次的循环中祝云宵才能叫来直升机带齐伟承去医院。   “可现在看来,它倒是在跟我讨债。”祝云宵把袖子放了下来,“只要我带着这个纹身一天,就没办法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就算我从不踏入任何的赌场也一样会被麻烦事找上门。”   蒲千阳越过桌面拉过他的手臂,把袖子重新挽了回去,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个图案。   用拇指在祝云宵的皮肤上摩挲了几下,发现这真的是纹身后,他抬头问道:“有考虑过去给洗掉吗?”   “我问过,还问过很多家,都说洗不掉。”祝云宵摇摇头,“说是这种墨水非常特殊,就算用其他的深色墨水纹上其他的图案去覆盖,它也依然会浮在最上边。”   这图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是其中密密麻麻的画了一堆不明所以的符号在上边。   祝云宵还想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却被蒲千阳打断了思路。   蒲千阳发现刚刚被自己摩擦过的文身此时已经泛起了红色,便问:“疼吗?”   “不疼。”祝云宵安慰道。   可蒲千阳又接着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当时被纹上图案的时候,疼吗?”   “……太久远了,不记得了。”   其实是记得的,其实是疼的。   因为图案复杂,纹身所消耗的时间远比想象的久,简单敷在皮肤上的麻药早就失效了。   ——“爹,我疼。”   ——“儿子,对不起。”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又能代表什么?   祝云宵把蒲千阳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拿了下来,轻轻捏了两下对方的指尖。   一时间好像这个动作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交流手段。   可自己明明没有过类似的动作,为什么会对这个动作这么熟悉?   蒲千阳收回手,提出了新的问题:“就算现在吴芸是厉锋的妻子,可这跟你和leo有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正如我刚刚说的,我跟他从来都没见过。”祝云宵不置可否,“在吴芸改嫁之后,我也刻意没有跟她有任何接触。”   “以上,就是我目前能说的了。”   蒲千阳点点头。   目前这个词很是微妙,那就是还有目前不能说的。   但他相信祝云宵,只要他不说,肯定是有理由的,自己也没必要去硬逼。   将手覆上桌子中间的盒子,蒲千阳说:“好吧,那就该轮到我了呗。” 第79章 罪过   蒲千阳也没废话,直接把桌子中间的盒子打开了。   “正如我在关老板面前说的一样,这是确实一副麻将,只不过看起来小了点。”   即使是在自家客厅这种偏暖黄的光照中,盒子里的一枚枚麻将的纹理依然显得非常精致,甚至还带上了点水波流转的感觉。   果不其然,祝云宵看到这幅麻将的时候也是非常不解。   拇指大小的麻将虽然在市面上并不是没有,但因为其大小与大多数麻将机不适配,导致买这种麻将的人大多是图一乐。   至少在一些营业性质的娱乐场所里,很少见到这种类型的麻将。   但考虑到这种东西的收藏和观赏属性远大于使用属性,那这一切倒是说得通。   可问题来了,祝潇为什么要留这样东西给祝云宵?又为什么是通过关老板转交的?   不对不对,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东西真的是祝潇托关老板转交的么?   在蒲千阳的注视下,祝云宵缓缓将盒子拿到面前,用双指夹起来了其中一枚进行观察,顺便用柔软的指尖轻轻地捻过麻将的每一个角落。   麻将还是那个麻将,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保险起见,祝云宵又随机挑选三枚其他花色的麻将进行检查,依然一无所获。   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副比较值钱的麻将?   那为什么蒋菲为什么非得把它找回去不可?赌气吗?   这没道理的。   带着不同的疑惑,学着祝云宵的动作,蒲千阳也捡起一枚麻将开始观察。   事实证明,有些动作看着简单,实际上难度很高。   若不是在花纹面还有些凹陷,蒲千阳自己差点没能把这精致的麻将拿起来。这些小家伙看似普通,实际上因为表面的材料太过光滑而很难单纯用手指之间的摩擦力夹起来。   更何况自己的手上还沾了一点从冰箱里带出来的水汽。   至于哪来的水汽。   写作业和聊天得配冰汽水这不是常识吗?   他对着灯光眯起眼睛,倏尔一道光影在特定的角度下照射进了蒲千阳的瞳孔。   不对啊,麻将不应该是透光的啊,不然打个牌不就被另三家全看到了?   就这么一分神,麻将就从他的指间滑落了下去,咚得一声掉进面前了水杯中,溅起了一圈水纹。   “哎呀!”   这可是罪过了,用气泡水洗古董。   更何况这古董怎么想都很值钱。   蒲千阳连忙端起杯子来到水池前把杯中的液体倒了进了下水道,同时用手拦在杯口处把那枚小小的麻将捞了出来,随后又用大量的清水将它冲洗了一番。   祝云宵也没有责备,只是说:“清洗麻将不需要擦拭,放在一旁让它自然晾干就行。”   “好的。”听言,蒲千阳收回了去抽厨房纸巾的手,简单甩了两下麻将就把它托着带回了桌上。   可当他把麻将竖直放在桌面上试图晾干后,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这枚麻将的投影中竟然意外形成了几笔细微的纹路,在它自身的阴影中很是醒目。   蒲千阳有一些尴尬,“这不会是我给摔裂了吧。”   祝云宵则眉头一皱,伸臂将这枚奇怪的麻将拿到了面前摸索了一番。   他的触感告诉自己,这枚麻将的表面与之前自己触摸过的其他麻将一致,依然非常的平整,理论上没有涂层遭到破坏。   随后他又将它拿到眼前仔细观察,最终发现是水的原因。   因为蒲千阳的失误,导致这枚麻将第一次沾染到了水,而水在水压的冲刷下顺着麻将周身的涂料缓缓渗入了麻将体内,填补了内部细小的缝隙和空洞,让光能在麻将的内部开始折射,在一定角度下就可以形成一定的图案。   发现了缘由的祝云宵向蒲千阳解释前因后果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有了同一个想法:   只有这一枚是这样?还是全部的麻将都是这样?   保险起见,两人有挑选了几枚麻将拿到了水龙头地下进行冲洗。   果不其然,在冲洗大概十五秒左右的时间后,将麻将放置在一定的角度,几枚麻将都出现了类似的现象。   果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一瞬间蒲千阳的脑海里的问题炸了锅。   我们是第一个发现麻将的秘密的人吗?关老板知道吗?他如果知道这个秘密,还会把这幅麻将交给祝云宵吗?还是这个秘密是他一定要祝云宵来发现?   还是他本身不知道,拿着麻将这么多年也没研究明白,最终只能把东西交给祝云宵寄希望于祝云宵有所发现呢?   祝云宵也陷入了沉默,恐怕他也在思考类似的问题。   可相比于他,在蒲千阳心中还有几个更重要的问题:   这麻将的秘密,蒋菲是知还是不知?她想要要回这幅麻将的理由是不是就是这个?关老板会认识蒋菲吗?   说实话,关于这些问题,蒲千阳心里是一点谱都没有。而且类似的信息大概率也无法从互联网上收集到。   若不是今天意外跟着饭店老板蹭了一个鉴宝节目,蒲千阳也不会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大问题。   一来,没有人会把这种来源不明的珍贵物品的照片传到网络上让他人鉴赏,然后被人认出来后去警局喝茶并上交文物。   二来,就算有人真的上传了,自己主动去搜索对应的信息也不啻于大海捞针。毕竟在当前这个技术年代,以图搜图在世界上才出现没几年,技术准备都不是很充分,连相似的图片搜索都很困难,更不用说联想搜索了。   逃避问题可耻而且没用,于是蒲千阳主动打断了沉默。   “还要继续吗?”   虽然是面对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可祝云宵明显跟蒲千阳想到了同一处。   于是他没有回答。   逃避问题可耻而且没用,蒲千阳又问了一遍:“现在已经验证了我没有把东西摔坏,那我们还要继续吗?”   “其实你应该不叫祝云宵吧,或许你祖上应该是有人姓张或者姓汪。”他打趣道,“通过这些麻将或许我们可以拼出来一幅地图,下一步就是有人找上门带我们去挖宝。”   祝云宵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好好,不说这些,我比较好奇你之后想怎么办。”蒲千阳双手向上举起行了一个简易的法国军礼,“读书考试,上个好大学,找一份对应的工作,如果能当医生就再好不过,然后结婚,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直到死去?”   “大概吧。”祝云宵垂下眼帘,下意识用手去拨动那几枚麻将。   蒲千阳不接受这种含糊暧昧的回答,他低头凑到了祝云宵的视线里,“可我感觉你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你其实是有期待的吧?” 第80章 那个勇者   “这有什么好期待的?”祝云宵第一次在面对蒲千阳的时候把面色沉了下来。   其实蒲千阳何等聪明,平常的他当然知道有些鳞片触碰不得,可这次他的话竟是先于思考脱口而出的。   “小说里,一个身怀绝技的主角往往会肩负一些特别的使命。”他顺势牵起祝云宵的手,仔细观察了一番。   祝云宵的手看似细腻柔软,实际上在每个指腹的不同部分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   正是这层薄茧保护着他的手指完成了各种替换卡牌的操作。   而茧子这种东西,不被使用是会渐渐消退的。就像大多数人学生时代的右手中指抵住水性笔的部分起的茧子会在工作后逐渐消退,因为那时绝大多数人的核心生产工具已经变成了键盘和鼠标。   虽然蒲千阳对于出千不是很了解,但是在之前的几次经历中,祝云宵所表现出来的对于千术的敏感度和熟练技巧可以表明,他一定没有真正放弃这项技术。   枪可以不用,但一定要有。   “他会前往魔王远在大陆尽头的堡垒,并在路途中经历各种各样的冒险,召集不同种族和职业的伙伴。”   “在众人历经千辛万苦,击败魔王之后,冒险迎来了终点,故事到达了尾声。”   “受到国王的嘉奖,众人各自回家。”   “勇者的剑被收进了樟木箱或者挂上了勋章墙,在日复一日的和平生活中落了灰。”   “矮人的巨斧被熔炼变成了锄头,精灵的匕首因为劈砍枝条而出现了缺口。”   后边的话,蒲千阳没有说,但他觉得祝云宵一定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你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尾是好结尾吗?   你认可这个结尾吗?   祝云宵,你如果当真不想踏足这个领域一步,为什么还在继续练习保持手感?   总不能你也要休息一年,然后回来吧?   祝云宵意图抽回手,却在蒲千阳的抓握下动弹不得,便低声说道:“新一代的魔王可以由新一代的勇者去击败。”   “而我,当不了那个勇者。”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蒲千阳的意料,在他的想象中,这里更有可能的回答是,祝云宵不想去当那个勇者。   仿佛看出了蒲千阳的疑惑那样,祝云宵苦笑了一下,“从来都是有了赌场,才有的千术。就像是有了战争才有了武器一样。”   在灯光下摊开另一只手,祝云宵的目光盯着被卡片的侧面割伤过很多次的地方,淡淡地说:“其实是因为我很害怕,而厌恶是害怕的一种本能反应。”   “也许因为我是祝潇和吴芸的儿子,所以我也意外地有一些天赋。”   “学东西很快,如果不是手太小连卡牌都藏不住,或许我出师的速度会比祝潇还快。”   “甚至我的第一份压岁钱就是坐在他腿上从过年的麻将桌上赢下来的。”   “所以在我有正确认知之前,我的印象中,出千也只是一种比赛罢了,我比你强,我就能赢。”   “后来,对着出千成为了我们家的小游戏。一开始是三个人玩,后来就是两个人玩。”   “准确来说,就是我和祝潇对着玩。”   “再后来,我就去上小学了。”   “那时候我没什么朋友,为了融入同学群体参加了他们的课后冒险活动。”   说到这里,祝云宵停顿了一下。   一个想法蓦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如果有一个蒲千阳能再早十年出现在祝云宵的生活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时间不能倒流,人也不能贪心。   因为贪念而引发的人间悲剧,他看了太多。   在这样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后,祝云宵接着说道:“其中一次冒险的地点,就是赌场。”   这就让蒲千阳吃了一惊。   啊?就算是港澳地区,也不可能会允许未成年人进场啊?   莫非?   祝云宵打断了蒲千阳的不妙联想,“只是在小孩子顺着二楼窗户观望的那种冒险罢了。”   “然后,我看到了祝潇,那个理论上是酒吧调酒师的祝潇。”   “但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祝潇的真实职业,毕竟他大多时候确实站在吧台的后边,直到他下场抓千了。”   “被抓的人的手法正是这几天我们对局时祝潇用的手法,而祝潇抓人用的策略,是我的策略。”   “后来那人被拖走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用继续了,蒲千阳已经明白了。   虽然自己当时因为赶时间没有看到那个出千的荷官的结局,但从结果上来看,也不外乎那么几种。   在汤彦分担了一部分惩罚的情况下,小姨的前女朋友依然被挑断了全部的手筋。   祝云宵用空着的那只手覆上双眼,“我是帮凶。”   “直到祝潇消失,吴芸改嫁,我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因为趴在了别人的苦难上吸血。”   平复了心情的祝云宵放下遮住双眼的手,把蒲千阳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拉开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你告诉我,一个帮凶兼受益者,一个不敢告密的胆小鬼,怎么有资格?”   ……去当一个勇者。   话说到这里,两个面对面的人陷入了沉默。   蒲千阳直直地望进了祝云宵的瞳孔,那里边的痛苦仿佛碎了一地的冰。   一滴水从水龙头落下,撞击在了下方的水面上,带起一圈圈波纹。   “其实勇者的故事也可以有另一种开端。”   “被巫女抚养长大的勇者,带着刻在身上诅咒走进城镇。”   “他的力量虽然并不纯洁,也不正统,但并不妨碍他帮酒馆老板搬木桶,帮农场主驱赶野兽。”   “他不必是永远勇敢的,也不必是永远正确的。”   “但他最终会踏上征讨魔王的征途。”   说话间,蒲千阳拿起了一枚湿漉漉的麻将,举在两人之间,“其实我会更喜欢这种故事一些。”   “如果这里边只不过是一个误会,那真的再好不过,我们只不过多虑了。”   “如果这里边藏着一个阴谋,那就让我们一起破坏它吧。”   “为了冒险的终点,故事的尾声。”   蒲千阳把这枚麻将放到了祝云宵的手心里,用另一只手覆了上去,“这个提议怎么样?” 第81章 说话算话   看着身前交叠在一起的两双手,祝云宵轻叹道:“你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我是应该期待这真的是个阴谋还是闹剧了。”   “如果是闹剧,那真是再好不过,我会陪你的。”蒲千阳笑着说,“像是广播体操一个人跳错会尴尬,而两个人跳错就不会。一个人罚站才是惩罚,两个人罚站就是奖励。”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在打鼓。   世事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的美妙意外。更何况在这件事上,怎么看都是阴谋的成分更多。   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蹚这趟浑水来着?爱心泛滥?   果然,祝云宵追问了一句:“如果真的是阴谋呢?”   “也陪。”   尽量陪。   陪到二十六岁的我离开。   到现在为止,蒲千阳已经在这里存活了将近一天有余,身体也没有什么异常,比如之前每一次循环结束前会有的像是灵魂出窍一般的反应。   然而,他心里的这根弦儿其实一直没有松懈过。   祝云宵认真地看着蒲千阳。   半晌后,他郑重地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要说话算话。”   “自然。”   在得到这样一个肯定的回复后,祝云宵走到桌边连带着盒子拿来了剩下的麻将,径直将他们全部倾倒进了厨房的水池中。   水面下相互碰撞的麻将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仔细听来,像是隔在厚重云层另一侧的雷鸣。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两人把水池中的麻将都捞了出来,整齐得排列在桌子上。   为了让光源的角度更加灵活,蒲千阳特意去楼下的小卖店里买了几只手电筒。   关掉头顶的灯,两人打着手电经过几番尝试之后,终于在一个特定的角度让每一枚麻将都能非常清晰地折射出一道明确的光亮。   两束光照下,一百零八枚麻将被分散着立在桌上,乍一看还有些诡异。   “你有没有什么灵感?比如你和祝潇之间的经典对局什么的?”蒲千阳看着面前的场景开始头疼,“如果真的没规律的话需要硬拼的话,不知道纯白地狱和这个比起来哪个会更难一些。”   祝云宵非常恳切地回答:“没有。”   “那我只能寻找一些场外求助了。”   “场外求助?”祝云宵不解,“你要把它交出去吗?”   “当然不用。”蒲千阳一摆手,随后把手机拿了出来开始对着麻将投下的光影拍照片。   他每拍一张就会附上对应的编号。比如:T-1-4的意思就是,条类,上边的数字是一,第四张。   一边拍他一边解释说:“世界上的密码种类就那么多,摆在我们面前的无非就是一种图案或者以图案为基础的图形密码。”   “密码从创立开始就是为了定向解读,不存在设计出来的目的不让人读懂的密码。”   “解密有些时候就跟求导一样,一次求导得不出来结果就求导第二次。”   “而且我也不是很相信有前边这样高级的掩人耳目的机制下它本身的密码有多难解。”   “不过,我也不是全才,有些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来办更好。”   “所以现在,帮帮忙?在不拍到麻将本体的情况下,拍一下阴影部分,图形形变越小越清晰越好。”   拍摄期间,有些麻将因为干燥的空气导致水分流失,光影变暗,还要时不时被放回水池里补充一下水分。   一顿折腾下来,两个人忙活到了深夜。   把手机里的图片导入电脑打包压缩,蒲千阳登录了自己的企鹅账号,拉开联系人列表,扒拉出了一个使用着EVA绫波丽头像的好友。   点开绫波丽的对话框,蒲千阳输入文字,回车发送。   【在吗?忙吗?这里有个好玩的,还可以挣钱。】   虽然已经将近凌晨,可只一秒不到,对面就发来了回复。   【在。不忙。不挣你的钱,快滚。】   看到对面态度这么恶劣,站在蒲千阳身后的祝云宵反而有些好奇。   在他转学来的这段时间里跟蒲千阳虽然是前后座,但基本没有什么交集。   当然,到今天上午齐伟承来找茬为止。   作为竞赛的当红种子,蒲千阳这段时间基本就没在教室待着,不是在训练就是在训练的路上。   偶尔有几天他才会出现在教室里,不过在教室里的主要行为却是补觉。   但即使是这样祝云宵也明显能感觉到蒲千阳在学校的人缘非常不错。   体育课回来路过其他班级必能带回来一兜小零食,连吃食堂阿姨都能多分他一两精瘦肉的那种不错。   “站着干嘛,坐。这椅子很结实的。”蒲千阳往椅子的另一端蹭了蹭,拍拍空出来的扶手,“这是我第一次组队参加信息比赛时的队友,专攻图形方向的。”   居然还是队友吗?那为什么这个绫波丽会是这种态度?   虽然得到的是这种回复,但蒲千阳还是非常直接地把压缩包发了过去。   【别这么快否认,也不要和钱过不去。】   虽然对面没有说话,但操作却非常的诚实,开始在线接收大型附件。   在等待附件完成传输的过程中,蒲千阳觉得自己有比必要解释一下。   “我和他之间,嗯,有一点误会。不过于情于理我都觉得这误会跟我没关系。”   蒲千阳放大自己的企鹅头像展示给祝云宵看。   那是一只趴在石质围栏上的绿眼睛的玳瑁猫,圆圆的眼睛配上天然毛色形成的黑色眼线,再加上吐出一点尖尖的粉红舌头,显得妩媚极了。   “这是楼下邻居家的猫,可爱吧。我比较懒,全平台用的都是同一个头像。我和他一开始是在论坛认识的,因为一点分歧……交流了几百楼。”   嗯,论坛交流,懂的都懂。   “后来我们双双被禁言了,就加了企鹅的联系方式。”   “然后因为这个头像,他就误会我是妹子来着。特别主动地邀请跟我组队参赛。”   “对于敲代码的人来说,talk is cheap show me your code,所以直到线下决赛我们才有了第一次面对面的交流。”   “然后他就觉得被我欺骗了感情,但又挑不出我的毛病。因为我从来没说过自己的性别,也没有什么暧昧的行为。他想谴责我都找不出一张不会被贴吧老哥嘲讽的聊天截图。”   听完这来龙去脉,祝云宵大概能体会到这位绫波丽愤恨的心情,“那他为什么没删了你的好友?”   “毕竟单方面删了我对他来说属于举白旗投降的行为,所以他只能自己生闷气。”每次跟别人提到这个故事蒲千阳就很开心。   就在两人聊天的期间,企鹅上传来文件传输完成的声音。   又过了一小会儿,绫波丽发来信息:【这是啥?图形密码?哪来的?】   玳瑁猫回复:【有兴趣了?啥时候出结果,请你吃饭,也可以折现。】   绫波丽:【你先告诉我这东西从哪来的。】   玳瑁猫:【告诉你你要是泄密怎么办?】   绫波丽:【你当我是谁?手动再见。】   玳瑁猫:【好吧,其实是嫁妆来着。】   绫波丽:【……】   绫波丽:【你最好认真敷衍我一下。】   玳瑁猫:【密码实物在我手里,你要是能解出来,就亲自来看。】   玳瑁猫:【解不出来也不要紧,我也可以找其他人的。】   绫波丽:【你在使用激将法。】   玳瑁猫:【所以我成功了吗?】   绫波丽:【两周之内,你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看到这句话,蒲千阳微微一笑,从自己的表情包库了发了一个粉红色的摸摸头过去,然后立刻下线。   “成了。”   目睹了全程的祝云宵还是有一些顾虑,但蒲千阳捏了捏他的指尖说:“勇者大人,该睡觉了,你应该也不希望明天睡过头被周末查房的宿管发现一整个周末都不在寝室吧?” 第82章 明天见   蒲千阳曾三次承诺送祝云宵回学校,这一次他终于做到了。   而且没有翻墙,是走的大门。   格外难得。   周日的校园静悄悄。   除了极少数情况特殊的同学,连住校的人周六晚上都会回家跟吃顿好的顺便跟爹妈撒撒娇。   因为周日就餐人数太少,学校食堂算算账总觉得划不来,就干脆不开门了。   然后学校也对于周末少数学生在外就餐的事基本上处于基本上完全闭眼的状态。   但放养归放养,登记这种措施还是要有的,尽管怎么看怎么都是形式主义。   因此在吃饭的点送人回去就显得非常自然,简直就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时机掐得刚刚好。   但一般来说,出去吃饭是不用背书包的。   因此像是祝云宵的这种状态是绝对会被门卫大爷拦下来盘问的哲学三连:你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学校财不大气不粗,连现在的门卫岗都是直接征调的原来的小型接待处。   所以想卡视角绕过去还是有点难度,至少需要点时间。   秉承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理念,蒲千阳就跟着祝云宵蹭进了宿舍区来打掩护。   安排祝云宵在角落暂时潜伏,蒲千阳先来到他再熟悉不过的门卫岗,上前一步冲着里边的门卫打了个招呼,“大爷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门卫大爷从一个纸箱里抬起头,扶了一下眼镜,“是你啊,好像确实有段时间没见过你了,去干嘛了?不过,你又不住校,怎么周末来这里?”   “前两周确实比较忙,又是竞赛又是集训,为校争光的好学生是这样的。”蒲千阳随意地应和着,在窗台之下的手却指挥着祝云宵下蹲,沿着墙缝卡视线溜过去。   “这不是回来跟同学对答案之后发现落了两张卷子在教室特意回来拿一趟吗。所以可以劳驾给个钥匙吗?爷爷您也不想看到我被班主任拎出来罚站吧?”   门卫大爷一眯眼睛,冷哼一声,“我觉得你们老师做得对,就应该让你长长记性。我替她监督你。”   嘴上这么说着,人却起身将手伸向了挂着钥匙串的方向。   如果不出意外,下一步他就会绕过桌子从门岗的门里出来把钥匙交给自己,然后把祝云宵逮个正着。   眼瞅着祝云宵的万里长征路还差最后一点,可不能半途而废。   于是蒲千阳遵循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原则,干脆就从窗户翻了进去接钥匙。   这一操作看得门岗大爷是心火直冒,“你呀你,天天整这些不着调的。”   “别别别,每天的报纸上的国家大事还是很严肃的,至少不能用来打人。”蒲千阳笑着接过钥匙,又意外发现自己的脚下摆满了大大小小纸箱子,其中不少还盛放着一些大爷的收藏摆件,不禁好奇地问:“怎么在收拾东西啊,要帮忙吗?”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也没什么东西,不用帮了。”门卫大爷取下眼镜仔细擦拭之后收在了胸口的口袋里,“怎么,门卫就不能退休啦?”   蒲千阳稍一歪头,发现了一个漏洞,“您难道不是本来就是退休返聘的么。”   “去去去。赶紧取拿卷子然后回家。”门岗大爷大手一挥,“正经退休好啊,我终于有时间跟那报刊亭老小子一天杀个□□回了。”   “人家下的是围棋,一天要是杀八回那您可真厉害。柯洁来了都得叫您一声大师。”   “象棋!”门岗大爷被蒲千阳调侃得直吹胡子,“就围棋那个普及度怎么跟象棋比。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   眼见任务完成,蒲千阳举起双手投降,“好好好,象棋。不如你俩再往前走点去罗湖公园下,说不定还能再招几个同伴打擂台呢。”   门卫大爷作势要打,却被蒲千阳闪躲开去。   用钥匙开启大门,在装模做样走进教学楼后,蒲千阳站在门卫大爷看不到的地方隔着窗户跟祝云宵挥手道别。   祝云宵则是伸出手,用指尖在窗户的另一侧写了三个字:   明天见。   而且还是非常贴心地反着写的,方便蒲千阳阅读。   蒲千阳也想写点什么回复,可发现这扇窗户的插销早就坏掉了,而内侧的窗户也没有那么多灰尘能让他写,遂作罢。   从课桌里随便掏了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的卷子,蒲千阳跟门卫大爷打完招呼归还了钥匙就从校门离开了。   只不过他前脚从学校出来,后脚就坐上了公交去市中心。   今天早晨他在盥洗室独处的时候,用手机查询了一些关于蒋菲和蒋以升的新闻。   于是就发现,在节目录制完成之后,蒋菲所带来的这些收藏品会在港城举办一个临时主题展览。   因为是公益和科普性质为主,展览设置在市中心的明珠广场,并免费对所有市民开放。   而今天是展览的最后一天。   但出于一些考量,蒲千阳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祝云宵。   原本祝云宵和祝潇的关系就不是很融洽,要是再让他知道这所谓的留给他的东西还很有可能是赃物,蒲千阳都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目前那一盒麻将被收回了原来的铁皮饼干盒中,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件用品一样,跟一堆针线盒茶叶罐一起被蒲千阳收在了电视柜的最里边。   周末的公交没什么人上,也没什么人下,司机师傅也乐得开启竞速模式。   不多时,蒲千阳就站在了明珠广场的入口。   不远处用脚手架搭起的白色拱顶的大棚在一众玻璃建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别致。   明珠广场是港城非常重要的市民活动中心,而免费的活动不来白不来。因此在来参观的人群中,有不少是带着孩子来的父母,或者是三两结伴的朋友或者在附近约会的情侣。   这就让蒲千阳一个形影相吊的人显得非常突出。   不过虽然是临时布置的展览,可展览本身的设计也有些门道,从入口进来的灯光以及合理的讲解排布,使得来参观的人们都能沉浸其中。   蒲千阳的目的就非常明确。   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他快步走过了展览的前半部展示藏品的区域,直奔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完全不重要的“寻亲”照片展厅。   因为在电视节目的安排中,留给蒋菲展示图片的时间并不多,而且可能有一些内容也被后期剪辑进行了删减。   而这场展览的主办方之一便是蒋菲父亲的蒋以升艺术收藏基金会,在自家的场合里总是会更自由一些,也有机会对于失踪的藏品有更加细节的描述。   在脑海里盘算着,蒲千阳就径直走进了印刷着极高分辨率照片的“寻亲”展厅。   果然在这里基本就没有什么参观的人员了,零星的几个观众还主要集中在了类似于珠宝和钟表之类的照片之前。   蒲千阳的目标,那副麻将的照片,则被排列在展厅的最后方。   可当他走进那个区域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那里还有一个身影已经站立在那副放在展示柜里一比一大小的照片之前。 第83章 火   布展的光从玻璃展柜中投射过来,泛黄的光晕沿着那人的边缘朦胧成一片,蒲千阳只能从身形判断出站在那里的是一位女士。   应该是游客吧?要不等她走了自己再上去看?   蒲千阳这么考虑着,放轻了脚步,站在那身影身侧两米开外的地方绅士地等待。   在这个角度下,蒲千阳终于能够看清这位女士的相貌与穿着。   一身剪裁精致的香云纱旗袍包裹着她的身躯。被精致地打理过的柔软发丝垂在她的脸旁,从发丝的缝隙中还能隐约看见耳垂上挂着的祖母绿的耳饰。   尽管她保养地相当不错,可岁月留在眼角的细纹总是能突破一切人类科技的拦截。   听到蒲千阳身上衣服摩擦的声音,那女人侧目看了一眼,然后往另一边移了一步稍稍让出了半个身位。   意思很是明显:你要看可以看,但我还要看。   既然如此,蒲千阳也没有客气,站在离她一尺远的距离外阅读起了配在图片旁的文字说明。   一旁的介绍里说明了这套麻将收购来的时间和地点以及一定的考据来源,却完全没有提及任何的有关透光密码的事情。   几行字读下来,蒲千阳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突然,他身边的女人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是不是很漂亮?”   蒲千阳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自己的行为冒犯到了这位女士,正打算道歉然后离开。   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这位女士用她绿色的长指甲轻轻地戳在展柜上,其在玻璃上形成的倒影刚刚好好投射在了照片中的麻将之上,好像她正在抚摸它们一般。   “我曾经也有一套。”   “就指甲盖这么大,摸起来细腻得跟玉石似的。”   说完这些,女人转过身来歪头看向蒲千阳。   “可惜最后送人了。”   蒲千阳用余光打量了一番自己所在的展厅,发现里边只有自己和这位女士两个人,那这些话就只能是跟自己说的。   于是他回道:“那还真是遗憾啊,想必您的那套也是非常美丽的。”   所以,这东西其实不止一套?还是说,是同一套?   不对不对,不能是同一套,不然这不就是不打自招?   女人听到这个词之后轻笑了一声,又在嘴里重复了一遍:“遗憾。”   啊,感觉有故事。   蒲千阳倒是乐意听一听,可女人好像不是很想继续了。   “抱歉,刚刚一时失言,打扰到你真是抱歉。”她微微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突然间,从隔壁的展厅中传来高声的惊慌叫喊:“起火了!”   因为这是临时展览,为了兼顾效果和成本,用于制作隔断的材料是相对厚重的布匹。在这种时候,布匹就成为了绝佳的燃烧材料。   那一声尖叫才落音,伴随着滚滚黑烟,灼热的黄色火焰就迅速地蔓延到了蒲千阳和女人所在的展厅,刚好封住了两人的去路。   也许是因为线路被烧断了,头顶的灯光骤地熄灭,正在燃烧的布匹成为了唯一的光照来源。   优雅的女人顿时有些失去了冷静,高声喊道:“若水!厉若水,你在哪儿?”   随后就要沿着来时的路往火场里边冲。   “在火场里找人你疯了吗?”蒲千阳连忙把她拽了回来。   火势已经烧到了部分顶棚,稍有不慎融化的布料就会掉落在身上。若是被它粘上皮肤,轻则烫伤,重则脱皮。更不用说两人现在什么防护都没有,比起被烫伤可能先一步被一氧化碳迷倒。   可女人似乎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些危险了,她甩掉脚上的高跟鞋掰开蒲千阳的手就又要往火场深处冲。   在这种情况下蒲千阳也没时间做科普讲道理,干脆把人用肩部打横抗了起来。   说了一声得罪,蒲千阳又抢过她手里的包,用上边厚重的金属配饰直接砸开了一旁的玻璃展柜。   因为展示柜里边是塑封的照片,因此其用的玻璃并不是防弹玻璃。   随着蒲千阳的动作,展示柜应声而碎,砸落在地上。   用包当做护手裹起一块比较大的碎玻璃,蒲千阳直接将帷幕和它后方的泡沫板材割开了一个口子,用没有扛着女人那侧的肩膀顶开缝隙冲了出去。   前脚两人刚出来,后脚火势就蔓延到了之前两人所在的角落。因为这一侧还有印刷了图案的巨幅泡沫板,所以燃烧的速度远快于只有布料的展厅。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女人想,也没办法再沿着原路返回了。   她只得在站起身后跑向一开始的入口,可那边也已经被工作人员单向封锁了起来。   “这位女士您不能进去。”工作人员拦住了女人。   女人试图推开工作人员,未果,哭喊道:“我的孩子还在里边!”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您先冷静一下。”   “你叫我怎么冷静啊,仆街仔!”   一分半后,已经没有人再从逃生口出来了,但逃出来的人群中却没有什么小孩的身影,即使是从比较深的地方跑出来的人也说没有看到过小孩。   虽然众人已经能听见火警铃声的拉响而消防队还没到。   市中心,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劳斯莱斯和坦克都一样要堵在路上。   见状,蒲千阳从外套上撕下一块布料在广场一旁的喷泉水池里浸泡过后,用其蒙住整个头部只露出眼睛,然后拎起两把灭火器就从一处已经燃烧殆尽没人看管的角落回到了火场。   一路上扑灭几处掉落在地面上还在燃烧着的布料,蒲千阳飞速地思考着。   虽然之前看展走马观花,但他的记忆力相当不错。外加自己在创业期间也多次亲身参与过类似展会的布置,他非常熟悉类似展会的布局思路。   大部队都撤出来了,而这孩子没出来,如果没有因踩踏受伤,那就应该是藏在了某个不会被烧到的而且防火做得很好的角落。   而在这种展会的现场,唯一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用于调度所有显示设备的中控室。   中控室,中控室……找到了!   果然,因为一处支撑物的倒下,中控室的把手被从下方抵住了,里边的人是绝无可能打开的。   将障碍一脚踹开,蒲千阳拉开了中控室的门。   里边果然有一个孩子,而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只有胸口的微微起伏能够证明他还活着。   蒲千阳把人打横抱起来,然后头上的布解下来,盖在了孩子的口鼻上,拎着另一把还有半瓶内容物的灭火器向最近的出口跑去。   刚一见阳光,蒲千阳就被高压水枪的水呲了个透心凉。   消防队终于到场了。   不过在冷水的刺激下,他怀里的孩子也恢复了一些意识。   “若水!”那女人看到孩子被救,一直在颤抖的勉强支撑的双腿终于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把孩子交给专业的急救人员,蒲千阳抹了一把满脸的水,虚心接受来自消防员叔叔的批评。   被一番长篇大论教育后,蒲千阳以为自己能走了,结果下一秒又被另一群人围了起来。   这次是记者。   不少长枪短炮对着他拍摄,数十只话筒被递到了他的面前想要抢到这位英雄少年的第一个回答。   蒲千阳被搞得不胜其烦,踮起脚尖往外一指,惊讶地说:“蒋菲小姐你来了?”   蒋菲?蒋以升的女儿?展览主办方代表人?第一事故责任人?   这也是个重要人物,不能放过!   就这么一分神,等记者们回过头来的时候,蒲千阳已经从人堆里消失了。 第84章 惊喜   “人呢?”   记者和摄像环顾四周完全没有发现蒲千阳的身影,只得悻悻散开。   不远处躲在消防车的后侧卡视角的蒲千阳长出一口气。   “要不是怕上新闻被祝云宵看到,我蒲千阳何必从别人裆下逃窜啊。”   正当他要离开时,衣角被拽住了。   回过头一看,居然是在展厅里遇到的女人。   此时她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恢复了端庄的样子,如果不是肩头上沾了一些扎眼的灰烬,蒲千阳很难想象她居然刚刚才从一处火场中逃出来。   出于社交礼节,蒲千阳主动开口:“你好。”   女人收回手,将一缕散落发丝捋到耳后,弯下腰诚恳地感谢:“真的,非常谢谢你救了我和我的儿子。给你添麻烦了。”   “不客气,我日行一善。”蒲千阳不习惯长辈对自己行礼,连忙将女人扶了起来。   女人拿出了自己的钱包,掏出了里边所有的百元钞双手塞给了蒲千阳,“无论是作为报酬,还是作为你被撕坏的衣服的赔偿,请一定要收下。”   这就不合适了。   蒲千阳虽然很鼓励好人有好报,救人应该收下补偿的社会观点,但这额度也太高了。   况且自己身上这件衣服是地摊砍价捡来的,从价值上将肯定比不过面前这看着就有几毫米厚的毛爷爷。   “别。”蒲千阳连忙后撤了两步,结果又被女人拽住了。   女人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可以帮你引开记者。”   这句话还有一种解读方式:她可以引开记者,自然也可以引来记者。   阳谋,堂堂之师,正面而来,你躲都躲不掉。   蒲千阳无奈之下,只好收下了女人递过来的报酬。   从里边抽了两张后,他把其余的钞票顺手趁女人转身的功夫就塞回了女人的手提包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女人完全没有察觉,直直地离开了消防车的阴影。   看着女人被记者围了起来,蒲千阳趁机从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开了明珠广场。   “还好偷偷学了两手,别人藏牌我还钱,我可以真是个大好人。”用手捏着这两张毛爷爷,蒲千阳灵机一动,干脆又走过了两条街,来到一家连锁的高端礼品店里。   在他创业期间,如果遇到需要给合作伙伴的夫人或者孩子送一些不那么贵重敏感却很能体现心意的礼物时,自己就会来这家店。   驾轻就熟地绕过几排货架,蒲千阳站在一排排的有色墨水里陷入了沉思。   你们连在不同角度下可以变色的五彩斑斓黑都有,为什么偏偏没有粉色带金粉的墨水呢?   拿起一瓶最接近于他理解中的粉色的墨水,蒲千阳拿起一旁的蘸水笔在店家提供的纸张上试写了几个字。   写出来的效果蒲千阳不是很满意,又试了几个其他的品牌中相似的颜色,最终确定了一款由被切割地非常精致的玻璃瓶子装着的金粉墨水。   它在纸上写出来的效果像晚霞。   “可以的话,能麻烦给包装一下吗?”带着这瓶墨水来到了柜台,蒲千阳把钞票递给了柜员。   “没问题,在我们家店里购买超过一百五的东西,包装免费。”店员一边找零一边说,随后又补充般问,“是给什么人的礼物吗?还是要快递邮寄?”   “是礼物。”   这么贵的东西,换成是自用他肯定舍不得买。   在店员伸手去拿那个一看就非常少女心的印着粉红兔子的爱心形状的盒子的时候,蒲千阳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那个,麻烦拿一个相对正式一点的盒子,这是普通礼物而已。”   你眼里“崽,阿妈对你很失望”的表情什么意思,收回去!   第二天上学。   作为走读生,蒲千阳向来都是压着早自习的线儿来学校,早半分钟都是浪费。   所以当他走进教室的时候,祝云宵已经在他的后座开始学习了。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错开了视线。   祁一山趁老师不在,从交上来的作业中抽取了一张幸运观众,补写最后几道大题。   一边抄,一边发挥他万事通的精神开始散播小道消息。   从隔壁班有人私吞班费充游戏到学弟学妹的虐恋情深,从食堂新一周的恶魔食谱到校长的假发换了新样式,不一而足。   同班同学也乐得在这真真假假的每周一报中找点乐子。   当祁一山说到班主任要换人的内容时,班主任高小梅的声音从走廊传了过来:   “祁一山,我还没进门就听到你在讲小话。”   原本还有些动静的班级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早自习翻书的声音。   而祁一山作为长年被杀的猴,已经自觉地拎起课本到后边罚站了,顺便在路过作业堆的时候把誊写完成的两张卷子分开塞了进去。   没想到这次高小妹居然网开一面,对着他一招手,“回来坐下,这次算了。我有事要通知你们。笔都放一下,坐直了。”   高小梅往讲台上一站,双手往桌边一撑住,俨然一副真的有事要讲的样子。   搞这么正式。   同学们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她的要求纷纷停了笔。   “你们应该之前都应该听到了一些风声,社会上一直有学校教育模式转型的呼声。”高小梅横了一眼坐在蒲千阳附近的祁一山,祁一山却满不在乎地接受了这份“殊荣”,向四周频频点头致意。   “我们所在的港城一中一直是初高中的领头羊,不仅要在成绩上当第一,在改革上我们也得冲在排头。”   “所以以后学校会实行教育和管理的双轨制,教师之外的职能岗会统一外包给管理专精的公司。”   同学们有些吃惊,平常祁一山的消息大部分都是不准的,可没想到这次居然让他撞上了。   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大家都懂,可拼在一起最终能产生什么效果就是个未知。拆分教学和管理这种事,在国内高中的运作规律中可以说是闻所未闻的事。   家长和学校不愿意用学生,或者严谨一些,自己手下的学生,当新政策的小白鼠,所以即使这种新模式几年前就被提了出来,也依然迟迟无法推进。   可没想到就一个周末的功夫,港城一中就成为了试点的学校。   讲完这些高屋建瓴的东西,高小梅回过头来继续宣布跟学生们有直接联系的消息:“我之后就不当你们班主任了。”   “好耶!”   “但你们的数学还是我教。”   “哦。”   “按照新的规定,我作为任课教师不能自行强占体育课了。”   “好耶!”   “但你们成绩要是退步了,我就可以跟管理老师申请将自习课转变为常驻数学课了。他们的权限可比我们大。”   “哦。”   教师和学生两方一唱一和,气氛显得非常融洽。   高小梅比较满意现在的情况,清清嗓子:“那么跟你们介绍一下新班主任兼年级管理,季岚。”   一直置身事外的蒲千阳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凛。   你说谁?假的吧?重名的吧?   一阵脚步声逼近了班级门,蒲千阳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第85章 冤家路窄   随着季岚本人进入教室,蒲千阳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还砸了一个大坑。   冤家路窄啊。   带着温和的笑容的季岚胸前画挂着工牌穿着一身正式的工作西装站在讲台旁,开始进行自我介绍。   演说期间季岚看似目光历遍整个班级,可又实实在在地在蒲千阳和祝云宵的角度上多打了个转。   又是一个阳谋。   我就是来盯着你的,你能怎么办?   “以上,是我本人经历的一个简要的总结。非常希望在我任职的期间能为在座的各位同学提供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也可以减轻高小梅老师以及其他科目的优秀的任课老师的教学负担。”   季岚的演说表现不俗,确实带着点社会上优秀成功人士的那种调调,而且很完美地收敛住了那种令人反感的装逼与说教气息。   这就让班级里的绝大部分同学对他萌生了极大的好感。   更何况他还很帅。   “顺便在这里进行一个简单的通知,请住校的同学于今天午休或者晚休的时候,在宿舍区领取全新的床上套装。”   说完这番话,季岚向高小梅微微点头,将把握场面的主动权交换给了她。   “祝各位同学生活愉快,如果有任何的意见或者建议,可以按照张贴在告示板的联系方式找到我。”   然后他就离开了教室,步履礼貌且克制。   高小梅看着台下不少学生的魂儿都跟着那双皮鞋走了,轻咳一声打开了面前的教案,“因为是第一节课,卷子还没批出来,我们先讲新内容。大家把教材翻到第四章 ……”   上午的课程很快就过去了,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意外。蒲千阳的那张录取证书虽然迟了一个周末,但还是稳稳地来到了他的手里。   祁一山望着那份硬质封皮的录取通知书,羡慕地说:“学习好就是有特权。上周五你消失了两节课小梅老师都没拎你去罚站,也没找你家长。”   蒲千阳随意扫了一眼录取通知书的内容,确定内容没有变化后就把它塞到了座位里。   还是那个学校,还是那个专业,自己还是会遇到那个家伙。   除非自己能一直用现在的芯子活着,不然早晚还是会被背刺。   在之前蒲千阳的复活时间受到限制的时候,他就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兜兜转转还是会在骑着摩托那天赴宴,还是会遇到那个小女孩。   最终他得出的结论是:在二十六岁的自己走了之后,自己的思考方式依然会回归十六岁自己的心智。   人不能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自己有无数个第一次去踏入同一条河流。   从座位上站起来,蒲千阳伸了个懒腰,自嘲般说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祁一山很喜欢跟蒲千阳一起去食堂,因为只要跟在蒲千阳的身后食堂的打饭阿姨会爱屋及乌地也给自己多浇上一勺肉汤。   可今天事情有了些变化,自己的那个尊贵的位置被占了。   而且这人还是蒲千阳主动拉过来的。   怎么能这样!   祁一山幽怨的目光几乎要把祝云宵的校服盯出两个洞来。   祝云宵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被这么盯着他多少有些心虚,便凑到蒲千阳耳边小声问:“要不我跟你换个位置?祁一山好像很想跟在你后边。”   见他这么说,蒲千阳就很干脆地跟他换了位置,顺便调转了个方向跟祁一山面对面。   一边倒退着排队,蒲千阳一边打趣道:“怎么?嫉妒了?”   重新回到尊贵的肉汤加一的位置,祁一山恢复了优雅的姿态:“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说,大家都是好同学,要友爱相处才行。”   “可不是吗。”蒲千阳点头认同,“那你这种为了一勺肉汤排挤同学的行为就要受到谴责。”   “一勺两勺当然没问题,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祁一山眯起眼睛,哀怨地说,“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纯元皇后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噗嗤一声,排在祁一山身后的两个女同学没忍住笑出了声。   吃瓜我们是专业的,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为了打圆场,其中一人立刻表明立场道;“祁一山,支棱起来啊!拿出‘臣妾就算是死了,尔等也终究是嫔’的气势来啊!”   这段时间甄嬛传在电视台上播得火热,就算不看电视剧的蒲千阳都知道里边的几个人物。   蒲千阳用胳膊肘戳了戳祝云宵:“嬛嬛,你怎么看?”   祝云宵本不想参与这场玩笑,奈何蒲千阳一直坚持不懈地戳他,无奈地转过头说:“皇上的话,怎么样都可以。”   在祝云宵转过头后,笑场二人组里的另一个女生眉头一皱,随后愧疚地对祁一山说:“纯元皇后,这个祺贵人实在是过分美丽。我跳反了。”   之前祝云宵作为转校生,座位还在后排靠窗的王之故乡,基本上和班级里其他的小团体绝缘。   再加上他过长的刘海挡住了他几乎半张脸,同班同学对她基本没什么印象。   可现在不一样了,上周五为了戴发套,剧组的化妆师给他剪了个新发型。   他原本底子就很好,在加上这么点睛之笔一般的改变,就让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一跃成为了男主。   “没有啊,我觉得我也很帅啊!”祁一山一撩头发,“皇上只是一时糊涂,最终还是会回心转意的。”   “那得看你表现。美貌单出往往是悲剧,加上其他属性,比如智慧和能力才是王炸。”蒲千阳拿起餐盘,然后对着今天中午食堂的米饭陷入了沉思。   这份沉思一直持续到了他做到餐位上开始悲愤地挑红豆。   为什么今天是红豆饭啊。不过好在食堂的红豆放得非常克制,米饭整体还是呈白色。   祁一山用筷子指着被蒲千阳挑出来堆成了一小堆的红豆和被红豆染色的米饭,嫌弃道:“皇上挑食,浪费食物,我举报。”   “皇上也是人,你要允许皇上有不喜欢的东西。”终于把米饭挑干净的蒲千阳终于开始吃饭了,虽然此时他的二两米饭已经被他挑成了一两半。   在他动筷的前一秒,坐在他一旁的祝云宵用自己的筷子夹着一份纯白的米饭放到了他的餐盘中,顺便夹走了被挑出来的全部红豆和米饭。   皇上龙心大悦,赏嬛嬛一块排骨,“看到了吗,挂在墙上的纯元,嬛嬛好就好在他是个活人。”   吃完饭,蒲千阳提出要帮祝云宵拿床上用品顺便散步消食,祝云宵点头同意了。   两人来到发放用品的传达室,里边坐着的人已经从门卫大爷换成了一个年轻人。   看着他胸前的工牌,毫无疑问跟季岚是一伙的。   蒲千阳有些无奈,这还真是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啊。   看到有人来取东西,那年轻人站起身从货架上拿了一套鼓鼓囊囊的床上用品。   在这年轻人转身的放东西的一瞬间,蒲千阳的大脑连同头皮都感受到了一种针刺一般的疼痛与寒冷。   他的灵魂在尖啸。   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快跑!快跑!快跑! 第86章 叶君生   明明自己没有动作,可从眼部传到大脑的视野却在不断地震颤。   蒲千阳不得不扶住身边的祝云宵避免自己直接栽倒在地面上。   祝云宵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分发物资的那人也走了过来,轻微俯下了身,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盯着蒲千阳,“你没事吧?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   他的声音雌雄莫辨,跟躺在病床上的蒲千阳在黑暗中听到的嗓音完全一致。   十年后就是他拔了自己的呼吸机电源!   蒲千阳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试图用物理上真实的感知压制脑海中的灵魂啸叫。   温热的咸味液体在他的唇齿间蔓开,神经末梢传来的被认知为痛觉的感受加上血液的铁锈味对味蕾的刺激,终于让蒲千阳回过神稳住视线来认真的看着面前的这位素昧平生的仇人。   他胸牌上写的名字是叶君生,可能不是真名字,而职位的部分则写的是宿舍管理员。   是个白化病人。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蒲千阳观察力过人,一眼就注意到了面前这人的瞳孔淡得不正常。   虽然有用睫毛膏进行伪装,可他的下睫毛的根部有一部分靠近眼皮的部分依然能看到初始的白色毛发。   “没事。”蒲千阳两个深呼吸后稳住了身体,以非常自然地动作后撤半步,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主动权,“中午的醪糟团子居然用了真米酒,我大意了,没有闪。”   “那点酒精应该没什么影响吧?真的不用休息一下吗?”叶君生对这个理由半信半疑。   “不用了,酒精过敏的人是这样的。”蒲千阳解释道,“虽然只是一点酒,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让发作。”   见他这么说,叶君生也不再坚持,笑着说:“那你这个过敏原还挺懂事的,工作以后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去酒局了。”   看着眼前笑得亲切的人,若不是亲自在他手上死过一回,蒲千阳自己是绝无可能把他跟杀手这个词联系在一起的。   在心里记下了叶君生的相貌,蒲千阳和祝云宵一左一右拎着装有分发的床上用品的袋子来到了学生宿舍。   港城一中的学生宿舍条件倒是比较标准,一间房间配了两组头尾相接上下铺,一共八张床。   “你住哪张?”蒲千阳问道。   祝云宵抬头示意了一下,“靠阳台,左手边,上铺。”   相比于其他人团成一团的杯子和睡得褶皱的床单,祝云宵的床显得格外整洁。   暖灰的床单的角落被整齐地塞在垫子下方,搭配上相同色系的格子被罩,使得那张基本上晒不到阳光的上铺也显得非常温馨。   就是被子看起来有些薄。   “你还有多的被罩吗?”   听到蒲千阳这么问,祝云宵立刻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便回道:“有是有,但那太麻烦你了。”   “天气预报说最近要降温,反正我来都来了,两个人干总比一个人干容易一些。”蒲千阳懒得跟他拉扯这些有的没的,干脆把发下来的被子从包里掏了出来翻看上边的尺码,“如果大小不合适,你就先将就盖一下被芯,我明天给你带一套干净的。”   祝云宵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蒲千阳性格中强势的部分,无论是面对势均力敌的还是面对明显更加强势的关老板,他都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视同仁地先礼后兵,一视同仁地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不过自己并不讨厌这点。   他聪慧,他善于洞察,他可以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又可以完全选择闭口不谈。   他不会道德绑架,他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只会让渡自己的利益。   所以当他做一件事的时候,只会有两个原因:   一、事情就应该这么做。   二、他觉得对方值得他这么做。   刚系紧一个被角的蒲千阳抬头,发现祝云宵好像在发呆,便抖了一下手里的被子,问:“发什么呆呢,把你手里的那个被角递给我。”   回过神的祝云宵将手上整理好的被罩递了过去,然后接过已经固定住的部分,轻笑一声:“在想换季的时候,拆下来的被罩能不能拿去你家洗。”   这算什么?   蒲千阳全不在意,一边给手上最后一个被角打结,一边随意地回复道:“当然可以。如果你愿意,要是不想住学校了,住我家也行。做饭抵房租就行。”   ——这也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等确定四个角四个边的固定都完成,蒲千阳指挥祝云宵,两人分别拽着短边的两个角,将被子抖落了开。   在被子的翻滚与摩擦中,不少细小的绒毛从布料表面浮了起来,在午间的光线里轻柔的飞舞,笼罩在了两个人的周身。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上一次自己看到这种日常的场景,是什么时候来着?   下次在看到这种场景,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随着下午上课的预备铃的响起,这么一丝旖旎的想法就被课业压得没了踪迹。   在放学的时候,蒲千阳收到了绫波丽传回来的信息。   绫波丽:【001.zip】   玳瑁猫:【这么快?不是说两周吗?】   绫波丽:【那你别收。】   玳瑁猫:【我错了。】   虚心认错,死不悔改,下次还敢。   蒲千阳点击企鹅里的接收文件,进度条开始缓缓挪动。   与此同时,对面的人又发来了新消息。   绫波丽:【所以这到底是啥?从哪来的?】   玳瑁猫:【如你所见,一个图形密码。我上次说了是嫁妆,你不是不信吗。】   绫波丽:【……】   绫波丽;【我记得你还在念书?】   玳瑁猫:【人家非让我收着,让我自己找小秘密,我也没什么办法。好奇心害死猫。】   所谓不说假话,真话不全说。蒲千阳理直气壮。   绫波丽:【我恨你!】   玳瑁猫:【我原谅你了,下次不许了。】   用手机解压了文件,蒲千阳得到了一张写满了数字的图片。   就他个人的经验来说,这里边无论是从数字的长度,还是排列顺序来讲,都没有直接意义。   想要解读这张图片,应该需要一份秘钥。   不过蒲千阳觉得自己距离答案已经很近了。   关老板没安好心这件事是无可非议的,但他也没有必要藏匿任何信息。   蒲千阳想着把图片转发给祝云宵问问他有没有头绪,可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没加祝云宵好友。   随后他在班级群的联系人中查看了一番,确认祝云宵也没有加班级群。   这就有点麻烦了。   破解密码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干脆亲自去一趟吧。   况且,自己也想在这个循环里,更多地寻找叶君生的线索。   蒲千阳始终没有忘记自己重生在这个时间的目的:让二十六岁的自己活下去! 第87章 潜入   可一想到叶君生,蒲千阳迈向学校宿舍区的脚步一顿。   就目前手上的线索来说,季岚和叶君生来到港城一中的任务应该就是监视祝云宵的动作。一个管白天,一个管黑夜,昼夜不停。   究其原因,还是祝云宵手上拿到了所谓的祝潇的遗物。   而这个遗物里边有秘密。   想来当时关老板房间里摆满了一堆看起来就很封建迷信的东西,并不是因为他信这些,而是为了找出那副麻将中的秘密。   可惜,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是不可能把看着就像古董的东西放到水里浸泡的。   毕竟从关老板角度来说,他解不出来的密,祝云宵大概也解不出来。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错过任何的可能性。   更何况,祝云宵那一手神鬼莫测的千术对他来说也有很大的价值。   只不过技能这种东西属于是牵马到河易强马饮水难,如果祝云宵当真不配合他也没什么办法。   所以就目前情况而言,自己手里捏着麻将的秘密,而对手完全把自己视为一个普通的充其量有点小聪明的高中生,我在暗敌在明,优势在我。   即便如此,蒲千阳还是选择谨慎行动。   在别人贪婪时谨慎,在别人谨慎时贪婪,是一个商业人士必备的优良品质。   除此之外,蒲千阳还喜欢做两手准备。   在之前的循环中,自己获得张晨的信任后,旁敲侧击问到了她到底是怎么让张冉阳躲过监控潜入女生宿舍的。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按照记忆中张晨提供的信息,蒲千阳从校门出来右转绕到学校的外围。乍一看,这里跟学校的宿舍隔得挺远。可沿着河边的一条小路下去,踏着被树荫掩盖的破损的石墩跨过一条小河,再拐两个弯,人就又回到了学校的围墙之外。   真不知道当时的张晨是怎么发现的这条路。   为了堆放一些废弃的桌椅和材料,学校在修整的时候干脆就没重建这里的围墙。   不到两米高的围墙对于蒲千阳来说就等于没有,他来去自如。   可就在他刚落地打算沿着后续的路线继续前进时,从他的身后传来了鞋履撞击地面的声音。   蒲千阳连忙找了一块体积较大的板材藏匿身形,顺着板材裂开的细缝往外看。   来人是季岚和叶君生。   季岚依然穿着今天上午来到班级进行自我介绍时的黑色西装,但叶君生已经把那套工作服换成了一套街头风格的膨大外套和长裤,看起来比身边的季岚年轻不少。   两人走到这一大片杂物前站定,季岚开口道:“过两天会有专业的清运公司来把这些东西拖走,在这段时间里你留意一下。”   “等东西清运完成,就调整一下监控的角度,争取在不新增设备的情况下完成监管全覆盖。”   叶君生随意的点了一下头,随后侧身轻笑道:“过家家的游戏你玩得还挺认真啊?你叫我过来就为了这个?”   在听到叶君生这么说之后,季岚从兜里掏出一个自带点烟器的盒子,从其中取出一根细窄的香烟点燃后叼在嘴里:“都是工作,没什么区别。我甚至觉得比起替老板看孩子还轻松点。”   烟叶燃烧时卷曲着发出了红色的光,随后变成了一缕细烟飘散无形。   两三口吸完那支烟,季岚把余下的烟头塞回了盒子里。   “这件事你记得办就行,别让别人嚼舌头。说回正题,人你应该已经见过了。”   “搞好同事关系,别搞特殊化,我明明每次都是这么做的可你还是要念我,烦人。”叶君生用袖口随意打扫了一下一张破损的桌子,径直坐了上去,“见了,跟我想象里的差别还挺大的,属于看着就乖那种。”   季岚对于他的评价不置可否,提醒道:“还有一个跟祝云宵关系不错的同学,叫蒲千阳,一块盯着。关老板交代说,当时东西是他拿走收着的。”   见季岚提到了自己和那盒麻将,蒲千阳更是放慢了呼吸,想尽可能听清两人的全部对话内容。   叶君生直接不屑地笑了出来,“我说,都研究这么多年了,钱也没少花,人也没少请,怎么姓关的还抓着这东西不放啊。”   “老板的事最好少管。”   季岚拿出手机,在屏幕上轻点两下,然后交给了叶君生。   “我当然懒得管,反正一直被祝潇压着的又不是我。”   在这个角度,蒲千阳刚好可以经过叶君生的肩颈看到屏幕上的内容。   第一张照片是祝云宵的证件照,左滑,是周六自己和祝云宵被关老板请去“喝茶”的监控截图,再左滑,是蒲千阳空间里那张模糊的合影。   在看到那张合照的时候,蒲千阳心沉了下来,连这都能找到,自己和祝云宵的社交账户大概率也已经被严密地监视了起来。   如若再被破解密码,自己和祝云宵之间的企鹅对话记录就毫无隐私可言。   而对他们来说暴力破解账户密码恐怕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蒲千阳拿出手机,彻底清空了自己和绫波丽的聊天记录,把文件保存在本地。   心中还有些后怕,还好自己没加祝云宵的企鹅,不然只要自己把文件转发了出去,肯定会被季岚方面截获。   快速浏览完照片的叶君生示意季岚把手机收回去,随后转过身向蒲千阳藏身的这一堆大型家具堆走了过来。   “港城一中好歹也是个我都能听说的著名学校,怎么校园管理能做得这么差劲。要是有人当真想要混进校园,这里几乎就是最佳的藏身地点。”   叶君生随意地张望了一下,就很准确地倒推出了蒲千阳的来时走过的路径,“这么矮的围墙防君子不防小人,外墙的河水如果不是汛期大概是可以趟过来而不留痕迹,再往外穿过两三道绿化带就上了大路。”   “收收你的职业病。”季岚打断了叶君生的动作,吩咐道,“今晚你还有其他的任务,从明天开始你就负责监视祝云宵。”   叶君生翻了一个白眼给他,“杀鸡用牛刀。”   说完这句话,叶君生动作干脆地翻出了围墙,消失在了墙外的水渠中。   季岚又重新观察了一番这堆杂物,然后转身离去了。   直到两个人的脚步声都消失不见,蒲千阳才从自己的藏身处站了起来,沿着既定的路线潜入了宿舍楼。   混在人群中,听着同学打闹和讨论的声音,他才感觉到自己回到了一个正确的位面,什么监视什么暗杀都跟自己一个升斗小民没有关系。   可他手机中的文件却时刻提醒着他,你已经涉身其中了。   后悔吗?这个问题非常自然地在蒲千阳的脑海里浮了出来。   蒲千阳驾轻就熟地来到祝云宵的宿舍,抬手敲了敲门。   开玩笑。与人斗,其乐无穷。 第88章 秘钥   开门的并不是祝云宵,而是另一位同学。   “蒲千阳?”这人惊讶地问,“你也住校吗?”   蒲千阳跟他不是很熟,只勉强记得他是五班或者六班的学习委员,之前在办公室帮老师批卷的时候打过照面。   但对方认识自己就再正常不过了。   “你好。”出于礼貌,蒲千阳打了个招呼,“请问祝云宵在吗?”   听到蒲千阳询问祝云宵的消息,这人的脸色变得怪异了起来。   “你说那个转校生吗?一般不到熄灯前二十分钟是不会回寝室的。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   这就奇怪了,蒲千阳明明记得放学时祝云宵比自己还要提前离开教室。   “这样啊,那打扰了。”蒲千阳告别这位同学,开始思考。   不在寝室,也不在教室,那他会去哪里呢?   一阵晚间的凉风吹过,蒲千阳猛地想了起来,确实有一个位置平常大家都不去,而祝云宵去过。   ——天台。   他练习千术总归需要一个不被人发现的场合才行。   结合他在天台目击到女寝张冉阳的坠亡,而男寝的楼层比女寝的要矮,那符合条件的只剩下了实验楼的天台。   而实验楼的下边是教师办公室,所以也没有额外安装监控,只要没被人发现就等于没事。   出于对老师这个职业的敬畏,即使是再胆大的学生,只要还有其他的选择就不会往冒着被老师抓包的风险往这边凑。   确实是个好去处。   -------------------------------------   实验楼的天台的地面上被人用石子划出了许多不同种类的赌桌的布局。角落里堆放了几个纸箱,里边被塑料包装封住的扑克已经用掉了一小半。   在昏暗的灯光下,祝云宵的指尖在不同角度的配合下夹住了十三张牌。崭新的扑克以不同的角度反射着来自昏黄老旧吸顶灯的唯一光源,星星点点的光映照在祝云宵的瞳孔里。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十根指头上,甚至没注意到蒲千阳从身后打开了门,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从弯曲第一根指尖开始,一张张牌按次序收拢,最总归拢成为了薄薄的一小叠。   祝云宵将手上的这一叠牌依次铺开在地面上,旁边摆着另一套打乱了顺序的牌组。   他一张张对应着检查过去。   在他整理出的牌组中只有最后两张的顺序和放在旁边的牌组不同。   从严格意义上说,他只洗错了最后一张。   在外人眼里,或许这种手法已经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可祝云宵心里清楚,如果是与高手过招,就这么一点失误就足以满盘皆输。   至少祝潇不会犯这种错误。   指尖轻轻搓动牌背上细微的折痕,他自己喃喃道:“还是要练。”   见他练习结束,为了避免惊吓到祝云宵,蒲千阳便主动敲了敲门。   即便如此,从祝云宵站起身猛地绷紧的肌肉可以看出,他还是被吓到了。   “是我。”蒲千阳走了上来观赏祝云宵排列出来的牌组,横平竖直,赏心悦目。   祝云宵松了口气,“你是怎么……”   “破译结果出来了,我想着宜早不宜迟,就来找你了。”蒲千阳把他摊在地上的牌归拢捡了起来交到了祝云宵手上,“先去你寝室找你你人不在。然后我吃一个毒蘑菇,两个旧鞋跟,再加一点简单的推理,就找过来了。”   经典的蒲氏俏皮话。   蒲千阳打开手机,给祝云宵展示了绫波丽传回来的结果。   在等祝云宵看文件的期间,蒲千阳说:“你应该也意识到了,季岚,包括整个空降的所谓外包的管理团队,其实就是冲着你来的。”   “从睁眼到入睡,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所以我觉得,我们的账号估计已经被全面监控起来了,被破解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   “所以我这次单独跑了一趟。”   “不过以后我们可能得找个新的联系方式。来找你一次两次可能还是因为关系好,可再多就一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听蒲千阳这么说,祝云宵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但心中的不屑与对自己无法反抗的愤怒又增了几分。   蒲千阳在来的路上已经计划好了,“但这个倒没什么,我可以写一个其他的软件,就我们两个人用。”   听到这里,祝云宵抬头看向他问道:“这样就能避免被他们发现吗?”   “除非他们能从三大运营商里把我们的信息流单独提取出来。”关于自己专业里的事情,蒲千阳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他们真能做到,那确实可以被称为手眼通天半步封神,我们输了也不丢人。”   虽然形容词有些夸张,但这也是事实。   “等我把软件写好,就把文件发给你。话说你现在有什么头绪么?”   祝云宵再次浏览了拼好的数字密码,摇摇头,“我对于这串数字没什么印象。”   “就我的直觉来讲,这里应该需要一个秘钥。”蒲千阳收回手机,把屏幕上的照片放大,“关老板自己没能破解这里边的秘密,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在这种前提下,可能他在交代东西的来历时会有隐瞒,但我认为他一定会告知他有的全部信息了。”   虽然提供的信息基本也等于没有就是了。   如果这东西真的是祝潇刻意留给祝云宵的,那么秘钥就一定不会太难找。   “在你和你父亲共同生活的期间,有没有什么独属于你们两个人的经历呢?”蒲千阳试图提供一些解题思路。   听他这么说,祝云宵陷入了回忆。   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让人主动忘记那些过于痛苦的记忆。   对于祝云宵来说,跟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时光有两个很明确分界线。   第一个分界线,是他跟随同学去冒险然后发现自己的父亲其实从事着并不光彩的工作的那一天。   在这个分界线之前,自己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父亲智慧包容,母亲温和体贴,一家三口在吃晚饭后会来两局“小游戏”。   在这个分界线之后,他对自己生活中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要么是课本上的仁义礼智信出了错,要么是自己的父母是一对完美的欺诈师。   而板上钉钉般的事实往往沉默却有力,祝云宵只能接受前者。   第二个分界线,是父亲消失母亲改嫁,自此之后,他连一个能被称为家的地方都没有了。   结果过了这么多年一个人的生活,突然间有个人跟自己说,自己的那个父亲留了信息给自己。   而且这信息需要特定的物品才能解开。   就算真的有这种东西,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会一直留着?自恋过头了吧?   不对。有一样东西,自己还真的留着。准确地说,是不得不留着。   一瞬间,祝云宵的情绪变得非常复杂,讨厌祝潇和责备自己的心绪混在一起,最终得到的是一句低声的话语:“我……可能知道秘钥是什么了。” 第89章 解密   “是什么?”蒲千阳问道。   他也很好奇,按照祝云宵的性格,对着祝潇连爹都不叫一声,居然还会留着祝潇的什么遗产吗?   祝云宵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又解开了左臂衬衫的袖口,向上卷,直到露出了那个颜色浅淡的纹身。   那处纹身在灯光的照射下,浅浅地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蒲千阳不是第一次见到祝云宵的纹身,可这么细致地观察它还是第一次。   乍一看,他会以为祝云宵的纹身是一整块类似于以咬尾蛇为原型的设计图样。   可真正凑近一看,它其实是一条首尾相接的锁链,每一环上都密密麻麻地刻印了细密的文字。   有一些独体字,也有一些看着像是偏旁。   “如果祝潇觉得有什么东西是我一定会,或者说,不得不留着的,就只有这个了。”祝云宵淡淡说。   “所以这个图案是什么?”蒲千阳从不同的角度观察着祝云宵身上的这个纹身,试图找出一些奇特的地方,“我记得当时季岚是看到了它才发现了你跟祝潇之间的关系的。”   “他从来没跟我讲过他真正工作的内容,我也从来没去问过。”   好吧,可以理解。   蒲千阳把文件打开在屏幕上,将祝云宵的胳膊和手机并排放置。   可两人左看右看,也没研究出屏幕上的数字和手臂上的图形有什么联系。无论是把数字看成坐标,还是纯粹抽象作为图形,都没有找到它们之间的关联。   世界上加密的方式万千种,要是两个人纯靠看就能解决问题那也太瞧不起大众智慧了。   半晌后,蒲千阳拍了拍祝云宵的肩,开解道:“已经到这一步了,要是能解开最好,解不开也是天意。秘钥说不定也不是它,或者是我们看东西的方法不对。”   这么一折腾,之前还挂在地平线边缘的太阳已经彻底坠了下去,隐去了最后一丝温度。   独属于夜晚的寒气侵了上来。   蒲千阳把祝云宵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抽了出来,披回了祝云宵的肩上,“把衣服穿好,别感冒了。”   “高三生病得不偿失,毕竟港城大学医学院分还挺高的。”   听到蒲千阳提到港城大学,祝云宵问:“你的录取通知书好像就是港城大学的?”   “对,港城大学计算机系,具体什么方向还没定。”蒲千阳坦诚地回复,“所以你要加油,这样要是哪天你灵光一现真的解开了谜题,我们还可以一块去寻宝。”   见他这么说,祝云宵回道:“那我尽量。”   “不过在你回去学习之前,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学校大门锁了,你得帮我翻一下墙。”   “……好。”   -------------------------------------   接下来的几天,蒲千阳和祝云宵基本只剩下了同学间的基本往来。   毕竟按在教室里的监视器就是季岚的眼睛,会把他们之间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   直到蒲千阳熬夜写好了那个双人通讯软件并完成了测试和验收。   趁下课的功夫,在用身体故意遮挡了摄像头的视角后,蒲千阳往祝云宵的笔盒里扔了一个小纸条。   祝云宵也没有立刻就打开它,而是在过后的课堂上,趁拿涂卡笔的功夫,将小纸条夹了出来收在了课本里。在下一节课的翻看教材的时候自然地阅读。   纸条上边写着:二楼男卫靠窗,左手白色盒子。密码147369   确实,卫生间,至少卫生间的隔间里,是一定没有监控的。   祝云宵来到小纸条所写的对应位置,从左手边的放置在窗台上用于盛放清洁用品的白色盒子里拿出了一个旧款手机。   手机的边缘有些划痕,但整体维护的状态还算不错。   长按开机键,手机屏幕显示了这个品牌最经典的动画却没有发出声音。   蒲千阳会注意到每一个可能会导致失败的细节,包括开机时手机因为响铃而被老师没收这种可能性。   在输入密码开机后,手机里除了系统自带的一些软件外,另有一个图标是纯白色的无名软件。   为了让祝云宵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它,蒲千阳还特意替换掉了手机的壁纸。在当前正在使用的那张手机壁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箭头,指向几乎不可见的那个纯白图标。   在壁纸的下方还备注了一句话:请在后期把壁纸换成白色,色号000000。   祝云宵点开这个软件,进入到它的内部。   界面设计非常简洁,可以说是除了对话框和文件传输的功能以外,什么都没有。   在占据最大面积的对话框里,静静地躺着一份文件,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多。   在软件被打开的一瞬间,一条新信息就出现在了对话框里。   发消息的人的头像是一只玳瑁猫。   【你这边一上线我就能收到通知,我上线你也能看到。】   【记得躲着点用。】   这话说的,像是两个人偷情一样。   祝云宵打字回道:【好。】   自己的头像是一个最初基础的火柴人,感觉像蒲千阳临时用电脑自带的画板随手画出来的。   【顺便把我传给你的纸条毁尸灭迹,下水道就是个不错的去处。】   此话一出也确实提醒了祝云宵,他把兜里的小纸条抛到了马桶里,就要按下冲水按钮。   蒲千阳选的小纸条很轻,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就贴在了宝蓝色的加入了清洁液的水面。   对折的纸条漂浮在水面上被液体浸染,原本看不到字迹的外部从背面能看到正面。   祝云宵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是他还小的时候,在一次节日中,祝潇趁趁吴芸上班的时间偷偷带着没写完作业的祝云宵出来玩。   两人路过了一处号称可以看穿秘密的摊位。小孩子本就对这种事情感到好奇,加之被摊主刻意引导,祝云宵便在摊位前被骗走了一周的零花钱。   为了确保信息的安全,在把纸条放到盒子里之前,祝云宵还特意叠了好几叠。   结果摊主的手法是通过沾水改变纸张的透明度进而看到里边的内容。看着模糊的硫酸纸在液体的氤氲下,粘合在一起,所写的文字全部一览无余。。   当时祝潇虽然看穿了手法,但并没有告诉祝云宵,而是选择了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祝云宵受骗。   直到年过完了,祝潇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祝云宵并在他面前复现了一次,试图把一些人生哲学寓教于乐,结果只换了两周不被祝云宵搭理的日子。   最终祝潇服了软,给祝云宵买了不少小玩意儿才哄好。   秘密。   想到这里,祝云宵立刻使用手机自带的图片编辑软件将图片裁剪成了好几个部分,如果将文件上的数字分横纵的方向以不同的层数反转折叠,确实会有几处重复的数字。   可下课的时间短暂,一时之间,祝云宵还没那么多时间去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还是误打误撞。   于是,在夜里趁宿舍同学都入睡后,祝云宵用被子罩着头开始尝试用这个思维路径去解密。   在不同的层叠次数下,横纵折叠会带来不同的数字结果。   如果将相同折叠次数下的一对数字结果视为横纵坐标,然后在纹身上寻找对应的位置,可以得到不同的文字组合。   在尝试了不同的坐标方向后,终于有一个解答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了。 第90章 广土两青山   在一间被厚重窗帘遮挡地密不透风的房间中,窗帘叶君生用两根手指扒拉着鼠标,拽着进度条飞速浏览这面前电脑上由季岚调取的祝云宵在学校内的活动的监控视频。   “你这样真的能看清吗?”站在叶君生的身后季岚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   “要不是我不听你的话你就又要念我,我连这么看都不看。”切换到另一天的监控,叶君生继续保持着诡异的鼠标操纵方式,“这些视频大部分内容都没有意义啦,跳了就跳了。好学校的学生仔,白天能做事情不就那些?”   季岚追问:“那夜晚呢?”   叶君生把手收了回来,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铺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从照片的角度可以看出,拍摄照片的人站在一个比较远的地方拍摄的。   可照片照片经过放大裁剪,内容却非常清晰,甚至可以看到祝云宵手中纸牌的花色。   “在天台练手,在教室写作业,在寝室看书睡觉。没有什么特殊的。”   季岚自然也知道祝云宵平常的行动轨迹,包括他会偷偷溜去天台练习技术的事情,可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些。   “要说蹊跷的地方,大概在于那个蒲千阳吧。”叶君生把监控拖动到一个地方按下暂停,“我感觉他有问题。”   “比如?”   季岚早早就调阅到了蒲千阳的个人信息,甚至包括他已故的父母的资料,并没有发现任何对不上的或者说是超出普通人日常的经历。   叶君生把手上的鼠标往外一丢,整个人后仰靠在了椅背上,“换位思考,如果你在他这个年纪,几天前才因为好心救人而被卷进了一场入室绑架外加变相要写。你会是什么反应?”   不等季岚回答,叶君生继续陈述自己的想法,“不管你会有什么反应,反正他什么举动都没有。”   “愤怒,畏惧,恐慌,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好像这件事对他毫无影响一样。”   “我很难相信一个十六岁的学生仔能做到这一点。”   叶君生坐回电脑前,用鼠标在屏幕上圈了一个圈,“而且你看这里。”   季岚俯下头,目光盯着叶君生鼠标箭头的位置。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在刻意练习这个动作。”   然后叶君生把屏幕上的内容切回了两天前的监控视频,把时间拖到上午课间,又画了一个圈,“然后有一次这个动作就出现在了这里。”   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蒲千阳起身从祝云宵桌边经过的瞬间。   “是不是有点巧?”   季岚虽然也了解一些行为习惯的分析方法,可他深知,这种系统性的学习永远比不过一些人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们就像夜晚的蛇一般敏锐,吐着信子,在暗处观察,然后将猎物一击毙命。   “我觉得他们之间有小秘密。”叶君生眯起眼睛,“我很好奇是什么,很想把它挖出来。”   -------------------------------------   祝云宵作为寝室最后一个回来的人,总是要负责一些寝室的收尾事项。   在熄灯后拉上了寝室的窗帘,他放轻动作翻上床铺,从床垫的下方取出了蒲千阳给他的老旧手机。   蒙着被子把它连接到自己的手机热点之后,他登录了那个专属的APP,发送了一条信息。   火柴人:【广土两青山】   几秒后,蒲千阳的回复就来了。   玳瑁猫:【你解出来了?这是谜底?】   火柴人:【嗯,应该是这个。其他的解密结果要么对不上,要么没有实际意义。】   玳瑁猫:【这个看起来倒确实挺像一个地名的。】   玳瑁猫:【但我刚刚去搜了一下,全国叫两青山的地方有一百多处……】   带帽猫:【坑爹呢这是.gif】   火柴人:【广土拼起来是一个庄字。】   火柴人:【祝潇是庄州人。】   看到这里,蒲千阳切出软件,在搜索栏的关键字上,加上了庄州这个地名。   两秒后,搜索引擎提供了一些结果,不算多,内容丰富度上也乏善可陈。好像除了官方没有人会去关注这座山一样。   不过,起码从照片中看,庄州的两青山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好像百年来都是一般的寂静空明。   玳瑁猫:【你去过庄州的两青山吗?】   火柴人:【小时候可能去过吧,不过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玳瑁猫:【想故地重游吗?】   火柴人:【那地方还挺远的,一个周末的时间肯定不够来回。更何况这里不是有人看着我吗。】   玳瑁猫:【这么说,就是想去。既然想去,那我就想想办法。】   玳瑁猫:【刚好过两天就国庆了,高三也要劳逸结合。】   玳瑁猫:【旅行的事就交给我吧。身份证号给我一下。】   祝云宵输入一串数字发送过去,然后得到了一个OK熊猫头的表情包。   随即,玳瑁猫就下线了。   看着变成黑白色调的玳瑁猫,祝云宵有些时候会觉得,蒲千阳对待这件事情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上心。   他的感觉没有错,蒲千阳确实很上心。   但目的并不在于找到什么劳什子宝藏,而是引蛇出洞。   一个人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存活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可叶君生没有,半点都无。   他摆在门卫室里的所有个人物品都是公司配发的,可以说他完全没有个人物品。人也从来没有出现在公司的员工合照里。   虽然联想到他“受人所托,请你赴死”的工作内容,这也不是什么怪事,但蒲千阳无法接受自己在折腾了一大圈硬生生把自己从死神手底下拽回来后被人按死在病床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事,经历一次就够了。   所以无论如何,蒲千阳也要创造一个机会,让叶君生不得不有所行动。   只要有行动,就会留下痕迹。而这次自己会做好充分的准备。   从港城去庄州没有直达的列车,要么坐火车转巴士要么就是直接坐夜间巴士。   在把电脑的ip地址改成学校的ip后,蒲千阳登录了购票网站,输入了祝云宵的身份证号。   随着他的界面上显示购票成功,另一头的叶君生的手机也随之一震。   “接下来是我的主场了。”同一时间,两个不同立场的人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第91章 旅途开始   十一假期之前最后一节课,即使是平常再专心学习的学生也纷纷躁动了起来。   高小梅以数学作业加倍为威胁才勉强把他们按回到座位上。   她眉头倒竖,斥责道:“就最后两道题,讲完我肯定按时下课。你们看看人家蒲千阳,怎么人家就坐得住?”   有人弱弱地反驳前半句话:“小梅姐,你在我们这里已经信誉破产无数回了。”   有人出声反驳后半句话:“老师,你这么比不公平。他高考也不用考了,作业也不用写了。当然坐得住了!”   “那你看看他后边的祝云宵,刚刚批出来的月考卷子,全班另一个数学满分的人就是他,不也坐得住。人家还是转学来的呢!”高小梅立刻拎了另一个典型出来。   一道道愤恨嫉妒和羡慕的目光投射了过来,老实学生祝云宵遭受了无妄之灾。   蒲千阳低下头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美美隐身。   他明面上是在看书,实际上是为了遮住桌子底下的手机。   屏幕上他正激烈地跟旅店的老板讨价还价,试图把房间预约到顶楼的走廊尽头那间带着天窗的双人间。   【小伙子,这不是加钱的问题,这里没你们大城市安全,小心夜晚遭贼啊。】   【没事老板,两个男生没钱没色的,贼来了都得骂句晦气。我们就是想亲近一下大自然,看看没有被污染的星空长什么样。】   老板见这个客人这么执迷不悟,只得同意了他的要求,承诺等两人到达的时候会给他们开那个房间。   办好这最后一件事之后,蒲千阳长出一口气。   万事俱备。   终于熬到了放学的时间,蒲千阳跟祝云宵约好在校门口见面,就独自回了趟家。   拿出已经准备好的背包,他检查了一下里边所携带的物品是否齐全。   一共三天两夜的行程 ,理论上是用不到这么大的包的。   可奈何在换洗的衣物和个人用品之外,蒲千阳还准备了一些这两天会用到的米奇妙妙工具。   每一样物品都有着最普通最日常的用处,可是当它们凑在一起之后,就不得不让人觉得这个组合在法律的边缘大鹏展翅。   比如,用于绑人的登山绳,用于固定绳索位置的透明挂钩,用于制作简易机关的长尾夹和皮筋,用于触发机关的透明鱼线。   只可惜列车上不能带球棒或者撬棍之类的东西,只能寄希望于希望旅店的老板有一些类似于铁锹之类的务农工具吧。   等他来到校门口的时候,祝云宵已经换了身简单的运动套装拎着一个灰色的斜挎包在路灯下等他了。   在等人期间,祝云宵背靠路灯拿着一枚硬币在指尖翻过来覆过去地练习,圆圆的硬币从他的拇指稳稳地被运到小指,看起来就像一个喜欢魔术的旅游中的小年轻。   蒲千阳没有跟祝云宵提前说出自己的计划,一来这人道德感太强,可能会反对自己这么做,二来,万一他表现出了异常可能会打草惊蛇。   毕竟能骗过自己人的骗局才是最好的骗局。   只是有一点不太妙,就是现在的祝云宵丢在人堆里肯定会被认出来了。   众所周知,在大家都穿校服的情况下,时尚完成度主要看脸和身高。   身穿校服的素净清瘦少年是很多人在青春期时候的理想型。   自从祝云宵被化妆师按着剪了头发,整个人的气场就有些变化。   之前他微长的细软头发塌在头顶,整个人像是一只被蒙住了眼睛的长毛大狗,半张好脸都被遮了起来。   而现在利落而又不失层次感的发型,给他本就姣好的面容加了大分。   在成绩、发型和身高的三重加持下,祝云宵经过走廊的时候已经会引得一部分女生纷纷回头讲小话了。   蒲千阳抬手招呼道:“久等了。”   听到他的声音,祝云宵直起身看了过来。那枚在他指尖的硬币就这么凭空消失,不知道被他给塞到哪里去了。   “没等多久,我也刚到。”   蒲千阳的规划中,两人会先坐上火车在凌晨于车票上的目的地的前一站下车,然后转成巴士,最后在这家在入住时提供身份证就可以的旅店落脚。   虽然祝云宵对这个崎岖的旅程规划稍有疑问,但最终被蒲千阳用国庆旅游抢不到票为由糊弄了过去。   整个环节中有一个最核心的要点:巴士的票是只能在现场购买的。   以关老板对于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多半叶君生应该会亲自出动。   所以,如果叶君生只根据火车的购票记录守在车票上到终点,那就会扑个空。自己和祝云宵就能安心寻宝。   如果叶君生想来到正确的目的地,就必须一直跟着两人,不仅要知道两人会提前一站下车,还得知道他们上的是去哪个方向的夜间巴士。   这就无法避免地一定得跟自己和祝云宵出现在同一现场。   就算偶然有人在其中一段路程中同行也没有关系,但三段旅程都重合的话就不一样了。   蒲千阳很难相信这是巧合。   要么跟丢,要么暴露。没得选。   这是蒲千阳计划的第一环。如果可以让叶君生跟丢那可再好不过,不过蒲千阳对于一个能准确摸到自己病房的职业杀手主动犯低级错误这种事不抱希望。   今年国庆国家难得大方一回,给足了假期。不少人就想着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因此等到蒲千阳和祝云宵来到火车站时,港城车站里已经人山人海,人满为患。   蒲千阳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人挤人挤人的氛围了。   在他创业后,每个官方假期对于他来说却是为数不多可以在家里摊平的日子。   不用拜访客户,毕竟客户也要陪家人出去玩;不用跑现场监工,因为工程师也要放假;不用在线修bug,只要测试不上班就没有bug。   点个快乐桶可以在家呆一天,还能在新闻里欣赏别人欣赏人头的美妙场景。   可今天自己居然也成为了组成这美妙场景中的一份子。   在第三次回头看不到祝云宵人之后,一气之下,蒲千阳就干脆拽住了祝云宵的手。而且只是单纯的握住也有可能被旁边人的背包撞开,所以他直接选择了十指相扣的形式。   果然,效果显著。旁边的人一看到两个男生用这种方式手牵手不由得下意识退开了半步。   不论原因,至少目的是达到了。   历经千辛万苦,两人总算是上了车。   因为旅途不是很长,两个人买的是坐票,而且位置很幸运地在最后一排。在这里蒲千阳可以直接观察到整节车厢的动向。   在列车开动后,蒲千阳站起身,假借拿水瓶的机会扫视了一番同一车厢内的人,并没有发现跟叶君生身高体型相近的人物。   “这蒲千阳果然有点意思。”在列车的监控室,一位身穿制服的火车工作人员正在酣睡,而叶君生看着监控屏幕蒲千阳的动作,久违地露出了一个棋逢对手的微笑。 第92章 换乘巴士   虽然在车厢里没看到与叶君生体型相似的人,但蒲千阳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每一个经过这节车厢的人都被他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连卖瓜子饮料矿泉水的阿姨都没放过。   看着他动作的祝云宵轻轻叹了口气。   祝云宵也不是真的迟钝。   在他看到蒲千阳旅行计划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也猜到了蒲千阳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原因。   但自己并没有阻止蒲千阳。   因为一个被推着走的人是没办法去指责一个积极行动的人的。   在这段时间的日常相处中,祝云宵已经明显察觉到了自己跟蒲千阳的差距。   对方虽然跟自己同龄,但面对一些事情却意外有着极其沉稳的情绪和成熟的处理方法。   比如,班级里有想走艺考路线的女生,却被家长以断生活费为代价逼迫她参加常规高考。她压力大得经常在自习课上写着卷子就哭出来。别人只能安慰,而蒲千阳在了解她的情况后,第二天就拿着综合大学里的艺术学院不同专业录取标准和就业去向让这个女生看。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人生价值还是想逃避竞争才想走的艺考路线。”   “不过这都不重要。”   “如果你坚持你的艺术梦想,那么综合大学的平台不会埋没你。”蒲千阳将她手里的册子翻到后边给她看一些从综合大学走出来的知名画师和艺术家名录,“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那么在你转行的时候综合大学的名头也是一份保障。”   “哭?哭也算时间。”   无论是当时替自己解围,还是帮助别人解决问题,蒲千阳都是一个行动与承诺对等的人。   拿得起也拿得住。   联想到自己每次都会好心办坏事,祝云宵就不得不感慨,有些时候人和人的差别真的很大。   在同一个售货员经过第二次之后,蒲千阳确定目前的环境比较安全。为了缓解氛围,他就起身从包里掏出了几包小零食摆在两人面前的小桌板上。   “火车旅行的精髓就是聊天打牌吃零食。”   蒲千阳拆开一包轻薄烤芋头片,把包装翻折让它能自己立住后,摆在了祝云宵面前。   他之前就发现祝云宵很少吃零食,也不吃味道比较刺激的食物。   那次在小姨家买的一堆零食,无论司晚晴如何推销,他都是礼貌且象征性地拿一个,也就这个芋头薄脆他多拿了两口。   那么现在零食有了,天随时都可以聊,旅行三件套只差一项。   祝云宵笑道:“你真要跟我打牌么?”   “我说的是正经打牌!”蒲千阳深吸一口气,想起了自己全败的光辉战绩。   祝云宵感觉自己好像又被迁怒了,今天这都是第二次了,便解释说:“我说的也是正经打牌。”   “正经打牌也不打,就算是抽乌龟也不打。”蒲千阳会拒绝任何一个可能会有损自己形象的陷阱。   伴随着规律的铁轨撞击声,列车在渐晚的天色中前进,轨道两边的建筑和树木飞速地向后退去。等到他们在夜色中都蒙上了阴翳,融为一体,也就到了列车熄灯的时间   之前还挺热闹的车厢里此时只剩下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蒲千阳与祝云宵下车时间比较微妙,从现在开始算就算睡也睡不了多久,迷糊着脑袋还不方便赶路。   为了保持清醒,蒲千阳开了一罐咖啡,喝了一半之后递给祝云宵。   望着两人反射在窗外的影子,蒲千阳低声问:“你说,祝潇到底会给你留什么?”   祝云宵摇摇头。   并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这个问题他也在夜里想过很多次,可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自己在六岁发现祝潇的真实职业后,跟父亲的关系几乎降到冰点。   ——亏我还世界第一崇拜你,你就是个骗子,骗别人骗自己,还骗我!   八年前祝潇留下这个纹身之后凭空消失。   ——云宵,照顾好妈妈,照顾好自己。   次年吴芸改嫁。   ——恭喜新郎新娘喜结连理,组建新家庭,共同走向全新的人生。   祝云宵深知自己在新家肯定不受欢迎,而且自己的存在也会影响到吴芸。   外加刚好有人来还祝潇的人情债。自己就干脆让他们帮自己改了身份证,拿着附带的还款独自生活。   照顾好妈妈,你没做到我做到了。   吴芸或许是找过自己的吧,或许也没有。   非要说,自己这些年真的过得不好么?好像也没有。   只是非常孤独罢了。   而现在好像也不孤独了。   祝云宵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又没跟他接触过,你这叫我怎么评价?”蒲千阳接过祝云宵手上喝空的罐子,放进了挂在椅子边的垃圾袋,“但说实话,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至少是一个聪明人,非常聪明。”   祝云宵靠在椅背上,等一个解释。   “进赌场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敢上这个桌子就是在搏自己的命,那就要敢认。”   “至少在你跟我说的内容中,祝潇没输过。一次两次还好,一直没输我可不相信是运气。”   在列车的报站声中,两人拿着行李下了车。   跟两人一同下车的还有一位穿着JK装的女大学生。她拎着一个几乎有自己一半高的粉色箱子,艰难地从后一节车厢的连接处走下了车   在同一站下,又同样来到了巴士站。   这引起了蒲千阳的警觉。   虽然体型和性别都对不上,但也不妨碍蒲千阳怀疑她和叶君生是一伙儿的。   于是他多留了个心眼,在买车票时特意排在了JK女的后边。   好在她买了不同方向的车票,而且车次出发的时间还早于自己所要购买的车次。   在候车时,她也坐得离两人比较远,属于一个正常女生在公共场合与陌生男人的安全距离。   唯一的变故是,她的箱子在安检前坏掉了,其中一个轮子撒欢儿般滚到了祝云宵脚边。   这个情况让人家女生自己来捡也不是很合适,祝云宵便起身把轮子递给了她。   女生接过轮子连连说谢谢,随后就过了检票口登上了一辆巴士。   蒲千阳见状心中再次警铃大作,立刻把祝云宵全身上下摸了一遍,以检查他有没有被装什么定位器之类的东西。   所有的衣角都很柔软,除了拉链没有硬物,鞋里也没卡东西,头发里也没有东西,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完全没注意到祝云宵被他摸得脸都红了。   又过了一会儿,来到了两人车次的的检票时间。   蒲千阳把手里的车票分给祝云宵一张,两人向检票口走去。   或许是深夜,检票员也检查地随意,只是拿起票看了一眼剪掉一个角落就把票还给了二人。   登上巴士,蒲千阳之前喝的咖啡的效果到期开始犯困,而祝云宵却非常精神。   跟祝云宵交代下车的站点后,蒲千阳干脆地靠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一直绷着神经是很消耗体力的。   巴士沿着一条公路出发,在拐了一个弯就看不到尾灯了。随即一辆停在巴士站楼体侧边小面包车启动了,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巴士后不远处,一个保证前车不会发现被跟踪的距离。   盯着手机上的正在移动的小红点,叶君生在副驾驶座上吸了一口旺仔牛奶。   “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我说,为什么不是你开车?”刚刚与蒲千阳和祝云宵之前上了其他巴士的JK女大学生赫然坐在驾驶座上。   “我开惯右舵车啦。”叶君生笑着说。   这是借口,你上次明明飙得飞快!   但是他是头儿。   JK女咬牙切齿,无法反驳,干脆转火另一个人:“那你为什么不开。”   “待会儿有精细活儿要干,如果你能干我就跟你换。”坐在后排的竟然就是那位检票员。   两个不怜香惜玉的家伙!   可JK女也不得不承认,检票员那一手复制物品到真假难分的手艺自己确实搞不来。自己只不过提前十分钟给了他车票,他居然就复制出了相同的很多份,包括了候车厅里当时有的全部班次的目的地。   并且在检票的时候把定位器安装了进去,然后把票根还给了对方。   为了任务成功后的奖金,自己忍了。 第93章 入住旅店   巴士沿着公路晃晃悠悠开了许久,走走停停,等候零星的乘客上上下下,终于来到了一个新建没多久的只划了停车位的中转站。   按照蒲千阳的叮嘱,这里就是两人要下车的地方。巴士会在这里停半个小时供司机休息休息抽根烟什么的。   司机打开车门,自己跳下去钻到了草丛里小解。   此时整个车里只剩下了一个醒着的祝云宵和睡着的蒲千阳。   祝云宵看靠在自己肩头的蒲千阳睡得熟,微微起伏的胸口让自己联想到一只打盹的猫。   他轻声叫:“醒醒。”   蒲千阳没有反应。   他又晃了晃蒲千阳。   蒲千阳皱起眉头往他怀里蹭了蹭,嘴里喃喃道:“别闹,闹钟没响再睡会儿。罚你工资。”   他这是在跟谁说话?让谁别闹?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啊?   一股莫名的怒气从祝云宵心底腾地升起,他加大了晃动的动作。   这回蒲千阳醒了,顺便被自己脖子关节发出的清脆响动吓了一跳。   “别晃了,醒了。”他握住祝云宵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试图让他停下,“下次这个叫醒服务可以温柔一点吗?”   还想有下次?有过几次?好啊你。   刚睡醒的蒲千阳脑袋还没有进入工作状态,只是冥冥之中感觉祝云宵好像生气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睡觉导致他坐车的过程太无聊所以生气了吧。   背着包下了巴士,蒲千阳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一旁告示板上的地图,“我看看怎么走啊。”   从这里走到自己定的旅店倒是不远,甚至还有公交线路,只是在这个时间点两个人只能靠腿走过去了。   好在这家老板的服务意识很到位,在主干路的分叉口就设置了指引灯牌。两个人没费什么功夫就来到了旅店。   在旅店的前台,一位画着烟熏妆接待正在摸鱼打游戏听小说,听的好像还是经典的霸道总裁爱上我。   感觉祝云宵气还没消,蒲千阳主动要过了他的身份证去前台办理手续。   蒲千阳走到她面前,递上了两个人的证件,并提示:“我跟你们老板商量过了,要顶楼走廊尽头的那一间。”   “好的。老板跟我说了来着。”接待接过两人的证件,一边给两人办理入驻,一边因为自己不熟练还要偷看旁边贴着的提示便笺。   十年前的系统可能比较拉胯,也可能是接待的操作出了什么问题,系统的进度条卡在了99%的地方一动不动。   直到蒲千阳都想上手替她结束程序进程重来一次了,接待连忙解释道:“这个最近经常这样,稍微等一下就好了。”   这个等一下就有点玄学。在等待的期间前台明显太无聊了,便跟蒲千阳搭了闲话:“小帅哥你带你朋友来玩么?为什么会选这里啊?”   “他祖籍在这里,严格意义上说是他带我来玩。”蒲千阳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祝云宵,权衡了一下说法。   接待惊呼:“这就是上门吗?你们才多大啊?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吗?最近这边抓早婚抓得还蛮严的哦,你们办酒不要搞太大场面。”   中国人的脑回路总是会在这种地方突飞猛进。   蒲千阳很无奈,用两指点了点放在台面上的两个人的身份证。   看到这两张身份证的性别都是男,接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此时刚好,进度条来到了百分之百。一旁的机器也传来了房卡刷新的提示音。   接待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郑重地把两张房卡递给了蒲千阳,“祝福你们。”   她的脑回路此时已经突飞猛进到爪哇国了,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蒲千阳也懒得辩解了,在别人逻辑闭环的情况下,你越解释就越补足了别人的想法,闭嘴默认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能讨个清净。   用门卡刷开顶楼尽头房间门,蒲千阳愣了一下。   他记得网络里展示的这个房间的两张双人床是分开的来着,而自己后边的计划也一定程度上依赖于两张单人床的布局。   而现在房间里原有的两张单人床被老板特意推到了一起拼成了伪双人床。床上的褥子也特意换成了双人床的尺码,而不是简单地在使用两套单人床垫的基础上铺了一条床单。   这样即使是两张单人床拼起来的双人床,在睡眠体验上跟双人床也基本无差。更何况这张双人床还被刻意地摆在了天窗下方,配了一张被子。   估计老板心里还美滋滋觉得自己非常贴心,完全值得一个五星好评。   真是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一方水土养不出两方人。   祝云宵却非常自然地越过蒲千阳放下了行李,然后从柜子里多拿了两床毯子。   一床直接压在了蒲千阳的位置上,另一床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备用。   随后他就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甚至比在蒲千阳家里过夜的时候还要自然。   我就不小心抢了你那么一次被子值得你这么记仇么?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点过节的时候,要赶紧休息才是,毕竟明天找东西才是苦力活。   自己好歹在巴士上还睡了一觉,祝云宵可是一直熬到了现在。   等到蒲千阳把包里的米奇妙妙工具东西倒出来并藏好后,祝云宵已经睡着了。   有较强自我管理意识的蒲千阳自觉地把那床厚毯子对折后摊在了自己的床位上,保证即使两个人共享一张被子,自己也绝对不会抢走对方的部分。   直到躺进被子,蒲千阳的疲惫又重新涌了上来,身体上和心理上的疲惫都有。   你要找一个东西,你不知道它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多大,只知道它的大致方位范围,范围还是一座山。   行吧,为了活下去,这是我应得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蒲千阳在出门的时候还特意问了一下一直在前台的接待,有没有其他人入住。   接待回复说没有。   这下蒲千阳这才放下了心。   叶君生也许大概的确被自己甩掉了吧。   往公交里投了两个币,公交就带着蒲千阳和祝云宵来到了两青山的站点。   下车后,蒲千阳有点震惊。   这跟照片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百度地图你骗我是吧? 第94章 主题乐园与庙   公交站设立在山底的大路旁,距离两青山的主体还有一点距离。   可就在这一段距离中,地表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肉眼可见的范围内的植被都被挖了个干净,然后在土地被以人工大力飞砖的方式硬生生填成了一整块水泥地,甚至有一部分区域是开凿了山体扩建的。   平地之上赫然建了一整座主题游乐园。   虽然比起迪士尼的主题乐园肯定是逊色不少,但里边可以玩的内容却很丰富,放眼望去什么过山车,跳楼机,大摆轮一应俱全。   饶是蒲千阳预想过这里被开发成风景区的可能,也无法料到这里的市政府居然一步到位开发了主题公园。   “我不能理解,为何会这样。这到底什么逻辑啊?”蒲千阳看着主题乐园那花花绿绿的大门和售票处,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   甚至还真的有不少游客打扮的人来到这里游玩。   因为蒲千阳和祝云宵的打扮看起来也像是普通游客,因此立刻被一些人锁定为了潜在客户。   几个穿着游乐园制服戴着动物头套相互推搡了几下,最终派出了一位代表。   那个戴着萌版青蛙头套的人凑了过来,顺势就回答了蒲千阳的困惑:“好几年前就完成招商引资开始建啦,说什么满足人民娱乐需求响应国家建设号召,刚好趁这个国庆长假开始营业。”   听到这项目招商引资还引到了,蒲千阳的大脑已经进入了盘商业逻辑的死胡同,他想不明白到底谁会来做这种看着就赔本的买卖。   这个时候对方说什么他都会听。   “你们来得真是时候,开业期间两日票是买一送一的,随便进出,特划算。”   于是他直接掏了钱,连祝云宵都没拦住。   收到钱并确认是真钞后,青蛙头从连体工装身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两张门票,交到了蒲千阳手上。   “两位是网红吗?长得真好看。我这边再额外拿三个项目的免排队券,请二位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多替我们宣传一下。”业绩加二的青蛙头心情大好,从连体裤身前的口袋里又掏出了三张小票票,交到了祝云宵手上,“其实一般一个网红最多拿一张,多的那张算我送的,不要跟别人说哦。”   雨露均沾,谁都不得罪。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拿得这么精准的,毕竟他的手部只分了两个岔,为看东西而开的空隙估计也看不到自己的肚子。   然后青蛙头就热烈地拥着两人过了闸机进入了游乐园。   走进游乐园,蒲千阳就被里边的流行歌的背景音乐吵得头疼。   再加上不少小孩子拿着冰激凌和气球从两人身边蹿过,家长一边喊孩子的名字一边猛追;一些网红占着主要交通枢纽猛猛拍照不管别人要绕远路;工作人员无法调解排队顾客发生的矛盾等等现象,他头就更疼了。   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就不爱来这种地方啊。”   祝云宵其实倒是有点兴趣。   小时候他倒也去过游乐园,可是因为身高问题这也玩不了,那也玩不了。   等身高达标了,却没有人陪他玩了。毕竟一个人逛游乐园也太惨了一点。   身处游乐园,可祝云宵没有忘记此行的主要目的。   环顾四周,他自认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便问向身旁的蒲千阳:“你怎么看?”   听到这个经典提问,蒲千阳下意识地进入了集团代理人的角色,点评道:“周边吃喝住玩配套设施不足,全押宝一个游乐园的结构太脆弱。庄州整体交通不方便长期流量不高,这是绝对硬伤。乐园主题不突出后期也没有概念拓展空间,长线运营不乐观。项目只能在前期烧钱拉动经济,除非天降奇才在三个营业周期内把盈利问题解决好,不然投资全部打水漂,老板亏得坐公交。”   生活在互联网早期时代的祝云宵哪见过这个架势,“我不是问的这个。”   “啊?哦。时代在进步,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蒲千阳把所有的大脑线程都集中到了对于现状的思考上,嘴里就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如果祝潇留着的东西是刻在什么石头上,估计已经被挖掘机运走了;如果祝潇留的东西沉在池子里,大概也被填平了;如果祝潇留的是口信,住在这里的人也被清走了。   死局。   可祝潇那么聪明,真的会不考虑当地的发展,真的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吗?   祝云宵见蒲千阳思考中的状态实在是危险,如果不是自己护着怕是走路都能撞垃圾桶,便带着他来到了唯一一个不用亲自活动的项目——摩天轮。   当摩天轮的房门自动关闭后,游乐园的吵闹终于被关在了外边。   回过神来的蒲千阳说:“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祝云宵望着窗外逐渐变小的建筑和行人,淡淡地说,“或许这也是命的一种。找不到就是找不到。也不是什么坏事。”   摩天轮缓缓上升,冲破了山间的薄雾,厢内的二人沐浴在阳光中,暖洋洋地很是舒服。   在摩天轮升到最顶端,蒲千阳看到山上有一座庙宇。庙顶的瓦片反射着日光,在一片黄绿的叶片中粼粼地闪着。   用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一个圈,把庙框了进去,蒲千阳轻声道:“最后去看看这里吧,要是真没线索就算了。”   从游乐园出来,两人顺着一条铺着大块长条石砖的道路爬到了山顶。   来到山顶之后,原本粗糙的石砖就被换成了细腻的青砖。石质的灯也成对地出现在了道路两旁。   绕过一处迎客松,刚刚在摩天轮是上看到的庙就出现在了街道的尽头,庙门上挂着的牌匾写了三个字:庸坤庙   这庙的名字偏旁里也能拆出一组广土,让人很难觉得这是巧合。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一位庙祝从侧殿走出迎了上来,“早上好,二位的到来真是让敝庙蓬荜生辉。”   “您好,跟您请教一下。这庸坤二字有什么讲究吗?”   见蒲千阳问起这个,庙祝侃侃而谈:“这里原来是叫宇明庙的”   “后来有高人拜访,觉得庙的名字不行,太大,和这里的地脉不相配。”   “这庙便请名成了庸坤,还找了人提字刻匾。”   “写字那个还是当时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只可惜我是嫁过来的没能见过。”   眼见话题要跑偏,蒲千阳轻咳一声,又问:“那这里的神都管什么啊?”   “求财的,求姻缘的,求子的,求成绩的。就老百姓们惦念的那些,都管。”   这业务内容还挺丰富的。   “尤其是那些做生意的,来这里拜过之后的运气都好得不得了。”   她这么一说,蒲千阳倒是来了兴趣,跟钱有关的事他都感兴趣。   庙祝趁机推销:“上一炷香算一个愿望,买三根香送一条祈愿符。这里的神是真的很灵的。”   还有这么打包销售的,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这种组合完全就是……   “那来六根。”   完全就是无法拒绝。   两人分别捻着三柱香走进了主殿,殿的两侧点满了低矮的红烛,一尊神像端正地摆在大殿的中央,手指掐诀微微颔首。   神像的面前有蒲团,红色的衬布虽然老旧但洗得还算干净,上面用金线绣了些当地的纹样。   蒲千阳和祝云宵没有跪下,只是简单地对着神像鞠了一躬,然后把点燃的香插在炉中。   蒲千阳抬头看向神像,许下了第一个愿望:请让祝云宵得到祝潇留的东西。   一阵风吹过,从吊顶垂落的布条向两人荡了过来,仿佛在回应着面前两人的愿望一般将他们拥在了中间。 第95章 加急单   出了大殿,庙祝立刻带着两根三指宽的布条走上来递给了蒲千阳和祝云宵。   在大殿外的桌子上,还放置了不少粗细不同的笔,供购买了红布条的人们使用。   蒲千阳抽出了一只白板笔,三两下就写完了自己的愿望。   他刚写完自己的就伸头去看祝云宵的。   可祝云宵用的是细毛笔,再加上特意选择的草书字体,蒲千阳看了半天也没认出几个字来。   “你整这加密字体,神仙就能看得懂了?”   “如果神仙是全知全能的,那我刚刚在殿里已经说过愿望了,这个条上的字也不过是一个提醒作用。”祝云宵把布条对折了两折,把本就看不懂的字严严实实地藏在了里边,“如果不是,那估计许的愿望也实现不了。”   又是唯物主义辩证法,又是唯心主义求显灵,这两边一叠起来蒲千阳突然就来了兴趣。   “你许了什么愿望?”   “一般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蒲千阳尊重但不屑,“你不跟别人说,别人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总不会真的指望什么神来帮你实现吧?”   话题都说到这里了,祝云宵就干脆地反问:“那你许的什么?”   “我啊,许的身体健康。”蒲千阳确实没有避讳,直接就说出了自己许的愿望。   祝云宵等了两秒,发现没有后续内容,便好奇追问:“不是说三个愿望吗?”   “对啊,一个我,一个你,一个小姨,刚好三个用光了。”蒲千阳依次伸出三个手指。   好吧,其实他也没完全说实话。因为已经用掉了一个愿望,其实蒲千阳只给祝云宵和司晚晴许了这个愿来着。   众所周知,他的身体肯定是不符合什么健康人的标准了,不然他也不会突然倒在医院里。在这种情况下,再浪费一个愿望就太可惜了。   按照传统流程,下一步是把布条绑在庙外的树枝上。   这种行为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蒲千阳曾在陪客户游览的时候亲眼见到寺庙的工作人员大剪刀一挥,咔嚓一下裁走了足足三厘米厚的祈愿条,然后匀了一些其他地方布条的过来保证美观。   所以与其把布条挂在什么大家都觉得有美好象征意义的地方,不如找个角落绑起来,说不定十年后回来它还在。   抱着这个想法,蒲千阳干脆在刚出寺庙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布条松松地拴在了一颗看起来种下没多久的小树苗上。   打完之后他还左右欣赏了一番,觉得自己这个从打领带的手法中衍生出来的节真的是太棒了,又能保证布条不掉,还能兼顾树苗的成长需要。   “怎么选这里?”祝云宵问道。   蒲千阳就把之前自己的所见所闻省略了一些故事背景,讲给了他听。   祝云宵听完若有所思,也学着蒲千阳的方法试图把自己的布条绑上去。   或许祝云宵有着出色的手法,可在打结这个领域他毕竟还是个纯粹的新人,更不用说蒲千阳为了炫技,打的结还是从梅罗文吉节衍生出来的。   蒲千阳看着祝云宵散了五六次的节,强忍住笑出来的意图,主动说:“想学吗?我教你啊?万一以后用得到呢。”   他主动抽出祝云宵手中的布条,在保证布条的折叠状态的前提下,在自己脖颈上环绕了一圈,并完成了打结。   “先这样,再这样,这里要注意缝隙留得大一点。给别人打的时候反过来就行。”   把红布条从身上解开抽下来,蒲千阳把它递回给了祝云宵,“现在你自己试一下。”   祝云宵不愧是天赋异禀,看了一次就学会了,只不过里外却搞反了,能用是能用,就是有点丑。   蒲千阳:……   “好吧,我的问题考虑不周,我再示范一次。”   这一次,他把红布条环在了祝云宵的脖颈上,打了一个比之前示范时还完美的节,并像真正替别人打领带一样将它推到了祝云宵衣领下方。   蒲千阳还在微调自己的作品的时候,祝云宵突然说:“我会了。”   随后他自己把红布条抽了下来,走到树苗前跟自己较劲。   见他这么说,蒲千阳就当他出师了,在他动手期间,便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扒拉写着其他人的愿望的布条,并加以锐评。   “这个愿望就写好正能量啊,这许愿的人要考公吗?”   “这个愿望字好多,这么细节,看起来主人一定很较真。”   “啧,至于这个愿望我只能说,想太多,神仙不是许愿池的王八。”   听着蒲千阳对于别人愿望的点评,打完节走过来的祝云宵也是很无奈,“你是魔鬼吗?都许愿了就让别人许得大一些呗。”   “许愿也要讲基本法好吧,不然你这就让神仙很难开展工作啊。”蒲千阳当即反驳。   二人说话间一阵大风刮过,把他们面前的布条被吹得猎猎作响。倏尔,一道红色的影子从两人面前飞过。   其上的那个歪歪扭扭的节实在是有特点,想让人忽视都做不到。   蒲千阳选的枝条的位置很有讲究,在多方位枝条的保护下是绝对不可能被吹飞的。   那么答案就只剩了一个:这是祝云宵的布条。   “这个愿望,可能是神仙觉得许愿的人心不诚吧。”蒲千阳一视同仁地加以点评。   被吹飞的祝云宵的布条还算幸运,被院落里的那颗古树的树尖勾住了没有消失在山野间。   祝云宵一边在心里暗暗懊恼自己怎么没注意到自己之前选的枝条是一根侧枝,一边思考怎么把布条取回来。   在他还在纠结的时候,蒲千阳已经手搭凉棚,预估了一下高度,然后说:“能够着,但你要帮着我一下。”   着跟翻墙可不一样,翻墙至少还有一面墙作为支撑,而面前的古树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祝云宵立刻否决:“太危险了,算了。”   “开玩笑,花钱买的。而且那边不是有梯子吗。”蒲千阳往墙根一指,“又不是让你当梯子。踩校服随便踩,这衣服可就算了吧。”   在蒲千阳踩着祝云宵扶着的梯子来到树的顶端,轻轻一勾,就取下了那根打着梅罗文吉节的布条。   在取下祝云宵布条的同时,它所在的枝条被牵动着拉开,让树冠露出了一个空洞。从空洞看过去,一根老旧的布条被栓在了树的主干靠上的位置,在风吹日晒中,褪色到只剩下了边缘还残留着一点原来的红色。   最重要的是,这根布条的落款人是祝潇。   对不起,我收回前言,这许愿的人太过于心诚,打动了神仙,甚至得到了加急单。 第96章 又一个盒子   在下方扶着梯子的祝云宵其实看不到蒲千阳上半身的动作,只能看到蒲千阳试图再往上爬一层。   可蒲千阳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很危险了,再往上爬一层他就无法抓握住梯子而稳定身躯,稍有不慎就会掉下来。   “怎么了够不到吗?要不要换我上去。”   “没事,我拿到了。”蒲千阳的声音从树冠里传来。   随后,他从树冠中起身,手腕上缠着那根红布条,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了下来。   “给你。我特意没看里边的东西。”把红布条交给祝云宵,蒲千阳摸了摸口袋,神色一凛,“我手机好像落在主殿了,我回去拿一趟。你先去系着。”   结果红布条,祝云宵看着蒲千阳跑回主殿的身影,心中产生了一丝疑惑。   刚刚在上香的时候,蒲千阳有拿手机出来吗?   当然没有,这是一个借口,也是蒲千阳特意卖的破绽,他总不能说,你爹的东西就留在庙里我去拿一趟吧。   更何况,即使是现在,蒲千阳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万一,叶君生潜伏在附近呢?或者拿着一个什么设备在一千米之外监视两人呢?   这种时候,要是自己和祝云宵在上完香出来又突然一起返回来,就等于在告诉他们:这里有蹊跷。   虽然受到条件限制,蒲千阳能做的防范不多,之前的旅行线路是一道保险,掩人耳目的分开行动是第二道保险,至于第三道的简易保护陷阱的布置,还要等晚上回去再说。   跟庙祝说明落了手机的情况后,蒲千阳绕到了插着香的古朴的鼎的后方,在靠下的位置摸到了几个可活动的凸起,按照布条上说的顺序依次按了下去。   在最后一处凸起被按下口,一声清脆的咔哒声伴随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转轴扭动声音响了起来。   下一秒,蒲千阳感觉一片冰冷的金属掉落到了自己手掌上。   他缓缓往下平移手掌,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从暗格中悄无声息地斜着滑落了出来。   还是那个经典的画着港式美女的饼干包装,甚至同一个味道的。   盒子落在手心里,沉甸甸的。   蒲千阳喉头一紧,把下方的暗格合起来,把饼干盒揣到怀中,拿出手机对庙祝粲然一笑示意后,随后假装无事发生地离开。   而祝云宵此时已经在道路的尽头等他了。   “找到了?”他问。   蒲千阳微微点头,用眼神向下示意了一下。   “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回到旅店,蒲千阳立刻把房间的窗帘全拉了起来,连上方的天窗都没放过。   等到房间已经透不过一丝光线后,蒲千阳又用手机确认了一番这里没有来自微型摄像头的wifi信号。   临门一脚,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确定周围环境安全后,蒲千阳把怀中的盒子拿了出来摆在了自己和祝云宵之间。   祝云宵在看到这个用着相同包饼干装的盒子,眼神微颤。   “上一个盒子是我开的,这一个我觉得应该你来。”蒲千阳把盒子向祝云宵的方向推了推。   祝云宵伸出手,把盒子接到了面前,一个深呼吸后,他掀开了盖子。   里边是一盒被压得结实的泥土。   啊?   这是什么?   折腾一大顿搁这抒发乡愁吗?   蒲千阳一脸迷茫,而他对面的祝云宵的反应与他如出一辙。   轻轻拆开塑料袋的包装,蒲千阳用手指拾起一部分泥土,捻了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祝云宵看着这闻起来像泥土看起来也像泥土的东西,没说话。   半晌后,他突然说:“他不会干这种事的。”   蒲千阳一时之间没有太跟上这个脑回路,便确认了一下:“你是在说祝潇吗?”   “对。”祝云宵把盒子盖了起来,“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从来不做这种没由来的事。只要他做了,就一定有目的。”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想想办法。”蒲千阳摊开手,“但在这之前,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是关于接下来的这个夜晚的事情。”   “我尽量保证,在这个过程中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   “我就说他俩肯定有问题!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欲盖啥啥,对,欲盖弥彰。”JK女把手上的望远镜取了下来抛还给了检票员,“这才下午拉什么窗帘啊。”   “无所谓。”检票员把望远镜的盖子盖好,收回了工具箱中,“不管他们找到了什么,我们只需要带走就行。”   “准备一下,马上行动。越早越好。”   JK女向四周张望了一下,问:“叶君生呢?他不来?”   “他说如果他能不出手的话,这次奖金你和我平分。”检票员从箱子里拿出一张面具,递给了JK女。   “当我没问,我们速战速决。”JK女接过面具,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小姑娘的眼间距也太窄了吧,这么窄的眼间距画什么烟熏妆啊。”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戴我戴。”   另一边,蒲千阳和祝云宵房间里用于宾馆联络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蒲千阳接起电话,另一边传来了昨天的接待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昨天晚上入住的蒲千阳先生与祝云宵先生吗?”接待的声线有些颤抖。   蒲千阳回答:“对,是我们,怎么了?”   “非常抱歉,我刚刚误操作好像把你们的房卡的权限注销了。”接待好像都要急哭了,“可不可以麻烦你们来一下前台,我给你们重新办一下卡?”   “要两个人去吗?我一个人拿两张卡不行吗?”   “因为要重新走一遍过程,我需要再核对一下两位的身份证和真人。”   “……”虽然这个接待的操作确实看起来不是很熟练,但真的就能这么巧的吗?   接待好像意识到了蒲千阳的沉默,再次道歉说:“真的真的对不起!”   “行吧,马上来。”   挂了电话,见房间内的陷阱也已经布置完成,蒲千阳思考了一下,把桌上的盒子也带在了身上。   在出门时,他还特意用房卡刷了一下房间的门锁,门锁显示为红色。   两人的房卡确实失效了。   见状,蒲千阳还稍微相信了一点。   等到两人来到前台,那位烟熏妆接待正在给另外一组同行的游客道歉。   等到前一组游客办完房卡刷新后,蒲千阳递上了自己手上的两张房卡和两人的证件。   大概是为不少客人重新办理了房卡,这次接待的动作倒是快了很多。   可系统还是那个系统,在进度条来到99%的时候再次卡住了,一动不动。   “这系统是看人下菜碟啊。”蒲千阳调侃道,“上一组客人办得就顺利,到我这里就卡了。”   接待满脸愧疚:“一般它不这样的。”   听到这句话,蒲千阳心中一寒,手紧紧地抓握着那个自己特意带出来的盒子,笑着回复说:“那真是不巧啊。” 第97章 我们联合   又等了一会儿,一旁的机器传来了刷新完成的提示音。   接待把房卡和身份证一同递给了蒲千阳,再次道歉说:“真的非常对不起,给二位添麻烦了。”   比起你们正在添的麻烦,这点小问题又算什么呢?   蒲千阳收回四张卡片,回道:“没关系,也没等多久。”   在回去的路上,蒲千阳刻意放慢了一些脚步,对着祝云宵嘱咐了几句话。   听到这几句话的祝云宵先是陷入了沉默,随后缓缓地点点头,推开旁边厚重的单向防火门走到了楼体之外的应急楼体上。   蒲千阳用新得到的房卡刷开了房门,房间里的一切好像完全没有变化。   可蒲千阳轻轻摸过内侧的门把手进行检查,却发现自己提前布置好的鱼线已经绷断了好几根。   房间已经有人进来过了,走门进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当你知道别人手上有一样你想要的东西,并且确定那东西被别人带在了身上,那你会怎么办?   一,守株待兔,等人回来趁其不备先下手为强。   二,主动出击,半路劫镖。   很明显,对方选择了第一个解决方式。   而这也是蒲千阳希望他们选择的。   毕竟自己做的提前准备就是为了在这个自己已知的空间内创造一定的优势。   那么说到先下手为强……   蒲千阳当即把门向身后重重一甩,随后整个人往前方扑去。   房间的门发出了膨的一声,却不是那种与门框碰撞发出的声音,而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人体上的那种钝响。   随即房间的门又弹了回来,一个不算高大但绝对结实的身影直接对着蒲千阳袭来。   就这么一个照面,蒲千阳就认出了这人是当时在车站时遇到的检票员。   他心中苦笑一声,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一开始自己就已经被盯上了。   目前看来,被派来跟踪自己和蒲千阳的是面前这个冒充检票员的男性和一个冒充接待的女生。   现在他来了,那她会不会来?   一边思考着,蒲千阳一边和检票员周旋。   在刚刚的交锋中,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无论是在个人的力量还是战斗的技巧上,自己都无法直接战胜面前的对手。   好在自己有所准备。   为了躲避男人的攻击,蒲千阳往衣柜的方向闪身,用足尖勾起了提前埋下的细绳。   一旁的衣柜下方被提前垫了不太稳固的支撑,在蒲千阳的牵引下,有两处支撑被绷紧的绳子拉得偏离了原本的位置。   衣柜顺着蒲千阳预设好的方向倒了下来,刚好砸中了检票员。   虽然衣柜的袭击来得突然,但衣柜本身的重量不大,检票员也不过被砸了个突然。   蒲千阳要的就是这个突然。好不容易布置的陷阱,他又怎么会只留这一项攻击   即使是训练得当的人,在面对突发状况的时候也一定会分心。   一分心就会忽略一些细节。   所以在衣柜倒下的时候,检票员就没有注意到,原本被衣柜和床铺隐藏的绳索此时已经缠绕在了他的双脚上。   在他推开衣柜迈向蒲千阳后,原本松弛的绳索随着他的动作突然收紧。   失去重心的检票员跌倒在地,蒲千阳当即跳到倒下衣柜的背面,用自己的重量加上衣柜的面积,完全限制住了检票员双脚和腰部的移动能力。   随后,他用绳索死死地绞住了检票员的喉咙。   “太逊了吧,居然搞这么狼狈。”一个清脆的女声从窗外响起,随即蒲千阳所在的房间的窗户被向外拉开,另一个身影闪进了房间,同样直接向蒲千阳袭来。   虽然换了一张脸,声音也有所变化,但这个人无疑就是刚刚出现在楼下的假接待。   眼看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可蒲千阳完全没有主动松开手里绳索的想法,继续保持着当前门户大开的姿势。   这是他选这个房间的第二层目的:无论是走门还是走窗,只要想来衣柜这里,就一定要越过床铺。   而床铺顶上,有天窗。   看到他这么冷静,假接待甚至动作顿了一下。   “现在!”蒲千阳断喝。   下一秒,祝云宵便手持木棍从天窗一跃而下,重重敲在了假接待的后背上,让她的攻击中断,随后用膝盖将木棍横向压在将假接待的喉部。   这里可以说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若是祝云宵当真把全身的力气都放上去,凭借木棒的强度是可以直接压断她的咽喉的。   假接待戴着指虎,最开始的几下反击重重地锤在了祝云宵的腹部。   祝云宵虽然吃痛,被金属指虎击中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疼痛,但依然保持着用木棒压住她喉咙的姿势。   经过大概二十秒的时间,检票员和假接待双双晕了过去。   至此,这场战斗算是结束了。   虽然蒲千阳没有什么道德,也不打算对不怀好意的人心慈手软,但杀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会被允许的。   所以他在发现两人已经昏迷之后就立刻松开了手里的绳索,和祝云宵协作把检票员拖出来后把人捆好扔在一边。   面对假接待,他也采用了相同的捆绑手段,甚至在考虑到女性的骨架比较小有从同款捆绑中逃脱的可能性后,又额外加了一道保险。   办完这些,蒲千阳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而第一次把别人的性命捏在手里的祝云宵嘴唇也不断颤抖。   “只是晕了,没有死。”蒲千阳解释道,“这种物理原因导致的昏迷应该很快就会醒的。”   果然在他的话说出口后,房间一端身体比较健壮的检票员已经醒了过来。   他轻微活动了一下被捆住的双腿和双臂,发现绑住自己的绳结非常牢固。   就在蒲千阳要松口气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几人的头顶传来:“我承认有点小瞧你们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蒲千阳的脑海中又回响起了初见时的那种灵魂尖啸。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快跑!快跑!快跑!   蒲千阳一抬头,叶君生正站在房间上方已经打开天窗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乱成一团屋子。   这次他没有像平常在学校的门卫亭里一样化日常妆,惨白的皮肤在黑夜的映衬之下有如鬼魅,手里转着一把小刀。   “有一说一,做得还不错,虽然跟我十六岁的时候差得很挺远的。”   随后叶君生从天窗一个矮身就跳了进来,径直站在了床的中央。   环顾四周,他很快就明白了战斗的发展过程,嘲笑道:“败在两个小孩子小鬼当家一样的陷阱里,丢人。”   这次已经有一定心理准备的蒲千阳非常干脆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把自己的精神从那种尖锐的噪音中抽离出来。   虽然精神上恢复了一些,可自己的身体此时当真已经动弹不得了。   “为了我们两个小角色,出动三个人,我该觉得荣幸吗?”蒲千阳直视着叶君生。   “原本计划里是只打算来两个人来着。”叶君生检查了一下还在昏迷的假接待的情况,随手割开了捆住她的三道绳结,“而我只是那到保证任务不失败的底线。”   “更何况,你们应该算三个人,你,他,再加一个祝潇。那再加一个我也不算以多欺少。”   然后,他站起身轻巧地从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人之间穿了过去,割开了检票员身上的绳结。   做完这些,叶君生闲庭信步般走回到蒲千阳身边,搜寻一番后拿走了他身上的饼干盒。   叶君生抛了一下饼干盒,感受着手中物品的重量,“你看,折腾这么一大顿,结果有什么变化吗?”   叶君生指挥检票员把假接待抗了起来,三人从门口离开。   临走前,叶君生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倒退一步对蒲千阳说:“不过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我现在非常期待什么时候能接到关于你的暗杀任务,那一定很有挑战性。”   说完他轻轻带上了房门,留下动弹不得的蒲千阳和祝云宵,还有一地鸡毛。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恢复了站起来的力气。   踢开已经断成一节节的绳子,蒲千阳对着空气挥了两拳,随后泄力向后倒在了在打斗中已经挪了位置的床上。   祝云宵默默坐在他的身旁,轻声说:“对不起。”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道歉?”蒲千阳也轻声道,“你什么都没做错啊。”   蒲千阳向着天窗伸出手,张开五指任凭星光洒落,“更何况,是我们赢了。”   “可盒子不是已经被拿走了吗?”祝云宵不解。   听到他这个问题,蒲千阳支起身站了起来走向了卫生间,从马桶的抽水箱后,取出了另一个盒子。   “但赢他们的人其实不完全是我。”   “很抱歉联合祝潇骗了你。”   “这个才是他真正留下的东西。” 第98章 返程   饼干盒大小还是那个大小,只不过换了个味道。封面上拿着水烟袋的美女也从端正的坐姿变成了斜靠在贵妃椅上的半躺姿势。   不变的是那善睐明眸,巧笑倩兮。   一时间,蒲千阳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   这饼干什么牌子的,这么好吃吗?能吃剩这么多铁盒?   祝云宵拿起了那个真正留给自己的盒子,非常平静。   打开饼干盒,里边的内容物看起来跟上一个别无二致,都是一包泥土。   “你还记得我当时踩着梯子去取你那根红布条的事情吧。”蒲千阳用水洗了把脸,让自己恢复清醒,“之所以当时我没拿到布条就下来,是因为祝潇的留言就挂在那棵树上。”   “字有点多,读起来花了点时间。”   “在布条上边写了两件事,一个是如果想要飞黄腾达,需要在主殿的鼎的后侧下方,按照从左到右14235的顺序按下机关。”   “另一个如果你认识祝云宵,那么要按照52341的顺序按下机关。然后把东西交给祝云宵。”   “两件事只能选其一完成。”   祝云宵目光晦朔。   “巧的是,我的飞黄腾达不需要别人来助力。”蒲千阳伸了个懒腰,放松因为之前的战斗而紧绷的肌肉,“而且我也确实认识你。”   “当然,祝潇也埋了一手。如果当真按下的是第一个顺序,两边的盒子都会直接开盖侧翻掉进香灰中。”   两个盒子中的泥土虽然被封存在一个近乎密闭的空间里,可毕竟经过不知多长时间的干燥,颜色与质地已经基本与香灰无异。   这要是倒了进去,基本上不存在再将它们区分的可能性。   “以上,就是我全部瞒着你的事情了。”   “如果你需要,明天我可以陪你再去一趟庸坤庙,你可以亲自看到他留的消息。”蒲千阳再次摊在了床上,等着祝云宵的决定。   半晌后,祝云宵把盒子的盖子扣上,往床头柜上一放。   他双手撑在蒲千阳头的两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已经有了困意的蒲千阳。   “不用了,我相信你。”   “可我明明刚刚才骗过你。”困意上涌的蒲千阳眼神已经开始散了,在他的视线中,上方倒着的祝云宵的脸已经有了三重的重影,于是就干脆闭上了眼睛,“万一还有第三个盒子的事我没告诉你,打算自己去拿呢?”   “那它就是你的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这很祝云宵。   蒲千阳勉强睁开眼,分了祝云宵一个半是戏谑半是无奈的眼神,“你这么耿直早晚得再因为太信任别人,再栽一跤。”   “这个别人,可能也包括我。”   说完这句话,蒲千阳将仰躺的姿势换成了侧躺。   “算了,等你摔了再说。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会。我到时候一定要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嘲笑。”   祝云宵原本还等着蒲千阳继续说下去,可没想到自己身下的人已经传来了清浅的呼吸声。   旅馆周围的环境非常安静,此时两人不再对话后,甚至能听到阵阵鸟鸣。   第一次,祝云宵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从这个角度观察蒲千阳的脸。   与蒲千阳平常飞扬的性格不同,他的眼角反而是微微下垂的。在睡着的状态下,显得格外怜爱。少年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更是显得他纤细而脆弱,仿佛用手就能在上边留下青紫的痕迹。   一个瞬间,祝云宵突然想伸手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却在触碰到蒲千阳的前一秒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光是能看到他,就已经很好了。   别贪。   蒲千阳入睡得太快,甚至全然忘了自己当时是打横躺在床上的。   祝云宵权衡了一下,是把人摇醒让他自己换个方向,还是干脆就这么凑合一晚。   最终他还是选择把自己那一侧的床位铺好后,将睡得沉的蒲千阳的鞋履脱下把人打横抱起来放了进去,又盖上了两层被子。   当用双手从蒲千阳的身后和膝下将人环抱起来的时候,摸着怀中人的身躯,祝云宵竟没有半点旖旎的想法。   只有:身体这么薄,怪不得怕冷。   虽然蒲千阳确实因为疲惫而进入了睡眠,可他的大脑在他睡眠时却异常活跃。   杀了他和快跑这两句话仿佛回音一般在他的脑海里疯狂震颤。   最终,意识里的他也抵不过这靡靡之音的侵扰,不胜其烦,大声地喊了回去:   我怎么杀了他?!我又能跑哪去?!你倒是告诉我啊!   伴随着这股因为自己的弱小而腾盛起的恼怒,蒲千阳从睡梦中惊醒,坐了起来。   此时房间里的钟表显示时间是早上八点半。   已经将房间恢复原貌的祝云宵此时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练习着切牌的手法,看到蒲千阳的动作后,便收起了道具,递了一杯温水过来。   “做噩梦了吗?”   蒲千阳接过温水一饮而尽,“还算不上是噩梦,但确实有点头疼。”   “那你要不要再多躺一会儿,还有时间。”   蒲千阳摇头,掀开被子站了起来,“算了,这种小城市你要是错过一班车就不知道下一班什么时候来了。”   他们两个还算幸运,巴士站的巴士来得准时,路上也没有遇到堵车。   而返程的旅途,蒲千阳也没有再去折腾那些有的没的,就直接从最近的有车站的城市上了车,一班火车直达港城。   一路上,他在思考两件事,一件是自己一个普通公民怎么才能对这盒泥土进行科学的检测与鉴定且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被请去喝茶,另一件则是怎么让叶君生滚得越远越好。   相比于第二个问题,第一个这种只要能花钱解决的问题就根本算不上问题。   毕竟杀人这种事自己做不来,而跑路这种事自己也做不来,思来想去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让叶君生滚远一点,一辈子跟自己碰不上的那种最好。   当时冒出这个想法的一瞬间,蒲千阳把自己都逗乐了。   很好,这很头脑风暴。虽然听上去有些离谱,但你就说问题有没有解决吧。   先且不说放在十年后自己有没有本事招惹一个职业杀手,就放到现在跟对方有过两次近距离接触的基础上,自己对对方的了解也不过一个相貌,和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   这一趟旅行,若不是在祝潇的帮助下玩了一招李代桃僵保住了成果,那自己可当真是出钱出力还竹篮打水一场空。   蒲千阳的思路正越跑越远,坐在他身边的祝云宵突然问:“在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你是说在检测完后?”蒲千阳回道,“那不应该先看结果,然后再看你的想法吗?”   祝云宵看着窗外略过的风景,没有说话。   可随即,蒲千阳的手机上传来了一个特殊消息提醒。   消息来自自己和祝云宵独有的那个APP。   这我人就在你面前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吗?   蒲千阳带着这样的疑惑,点开了消息界面。 第99章 生气与原谅   火柴人:【如果我说不想继续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是胆小鬼?】   蒲千阳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祝云宵。   这个人又在跟他自己较劲了。   不过祝云宵在打字的时候竟然意外地坦诚。   蒲千阳试着模拟了一下,完全想象不到这句话从祝云宵嘴里说出来的样子。   看起来这对话一时半会儿完结不了了啊。   于是蒲千阳干脆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沿着椅背往下坐了些距离,然后直接将头枕在了祝云宵的肩膀上。   两个零距离接触的人居然需要用手机软件来交流,真是人类奇观。   玳瑁猫:【不会。】   火柴人:【为什么?】   玳瑁猫:【你不胖你只是毛茸茸.jpg】   玳瑁猫:【因为你原本就是是自由的啊。这有什么好为什么的。】   祝云宵打字的手顿了一下。   我,真的自由么?   玳瑁猫:【中国法律明确规定过,不接受遗产的话也可以不接受债务。所以只要你最后选择不继承,就算这里边藏了一个亿的钱和半个亿的债都跟你没关系。】   玳瑁猫:【况且在这件事情上,你确实没有任何责任。】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 0_ 2. c_o_m   玳瑁猫:【还是说,你要对我负责?毕竟深究下来,我还真的是夹在你们两边之间的唯一的受害者。】   玳瑁猫:【善意带人过夜结果扭头被劫持,好不容易解密寻宝最后差点替他人作嫁衣裳。】   玳瑁猫:【突然生气.jpg】   火柴人:【真的吗?】   玳瑁猫:【真的。】   火柴人:【那我该怎么取得你的原谅呢?】   蒲千阳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搞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按照正常的故事展开方式,首先我就不会告诉你我生气了,然后突然对你冷淡。然后你应该察觉到我的冷淡,并试图搞明白为什么,又怕自己是自作多情不敢贸然行动。然后两个锯嘴葫芦翻来覆去拉扯个十八章,最后通过强吻和解。   什么乱七八糟的。   思来想去,蒲千阳发现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自己平常是怎么原谅别人的。   一来,他自己就很有分寸,把社交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大多时候别人也入侵不到让他生气的这个社交层面。   二来,就算当真遇到了让自己生气的事情,要么就去解决它,解决了问题就不生气了,要么就俩字方针:算了。   玳瑁猫:【逗你的,我没生气。】   火柴人:【真的吗?】   你是木头吧。跟青春期男生沟通起来原来是这么费劲的一件事吗?   蒲千阳终于忍不住了,从祝云宵肩头立起身转过头,认真地说:“真的。”   “我真的没生气,我也没有让别人对我的情绪猜来猜去的爱好。”   “如果你真的还担心我这是气话,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原谅你。”   “什么事?”祝云宵立刻回道。   “先欠着,等我什么时候需要了什么时候再说,但我比较大方,这份原谅我预支给你了。”   “而现在,我要补觉了。”   说完这句话,蒲千阳又干脆地倒回了祝云宵身上,再次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   “你坐稳,我躺好。”   -------------------------------------   “土壤成分检测还需要一些时间,等乙方公司将报告发回来后,我会第一时间转交给您。”身穿女款西装的秘书给在茶室中的两位领导添满了茶水后就离开了房间。   随着房门的关闭,一切杂音都被隔了开去,只剩下描着水烟袋的饼干盒被正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关亨和厉锋面前。   坐在茶几旁身穿唐装的关亨干笑两声:“我是真没想到,居然祝潇还真的留了点什么。”   “他这都死了多少年,还这么阴魂不散。”   而另一侧,厉锋位于阴影中直勾勾地盯着盒子的封面。   他全身上下的穿戴都是黑灰的色调,只有一块戴在左手小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还算有点颜色。   他转了两下戒指,幽幽地说:“我一直觉得他没死。”   听到这里关亨深吸一口气,“大哥,当年那场大火可是烧了三天三夜才最后被扑灭,厂房里连半个能喘气的都没留下。你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姓祝的能活下来?”   “我跟祝潇打小认识,后边读书又当了好几年同学。他怎么写字我非常清楚。”厉锋站起身,从墙上取下一副挂画。   将画框反转过来后,竟又是一个画框,只不过比外边的画框要小上两圈。   里边装裱的既不是名家书法也不是写意山水。   而是一张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仿佛画出来一样字体的快递单。   厉锋把它取了出来,对着阳光看过去。   因为时间久远,写在单据上的墨水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即使对着光看也只能勉强识别出手写的收件人发件时间的痕迹。   收件人:吴芸。   2005/12/23   “这个草字头,绝对是他的手笔。”厉锋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只有他会先写竖,再写横,最后补上另一个竖。”   关亨有些折磨,可又无可奈何:“或许你说的是对的,那个草字头是他写的,可寄件的日期也确实在他死之前啊。说不定看工作人员写错了名字,他帮忙加一笔也很正常吧。”   同样的解释在这些年自己变着花样说了很多次,可厉锋偏执得很就是不信。   “当时里边的东西就是那副你给出去的麻将。现在也证明了,它确实是在传达些什么。”厉锋把快递单和饼干盒摆在一块,“而它们原本是给吴芸的。”   “话是这么说,可嫂子不是扭头就把东西交给你了么。满打满算那包裹也就在她手上呆了五分钟。”关亨话里话外充满了维护的意味。   厉锋扫了关亨一眼,淡淡说:“你放心,我没打算用她来当诱饵。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么。”   “资金不限,方法不限,生死不论。”   “当年人人都夸祝潇张弛有度能屈能伸。”厉锋坐回了座位上,呷了一口茶,“我到要看看,如果他当真活着,这次,他又能忍到几时。” 第100章 叶君生的朋友圈   “阿姨,跟您咨询个事儿呗?”蒲千阳敲了敲宿舍区门卫岗的门,“请问之前那个叫叶君生的管理员去哪里了?”   自从自己和祝云宵从庄州回来,叶君生就从学校里消失了。   要是说监视任务完成了吧,季岚却依然在学校担任管理主任的职位,时不时还能再学校内碰见他。   可要说没完成吧,难道叶君生还能擅离职守不成?   “叶君生?”穿着统一配发的制服的阿姨念叨着这个名字回想了一会儿,“你是说那个个子又高,长得还很秀气的那个男的?”   “对。您知道他去哪了么。”蒲千阳立刻点头,“我放假前在把一个东西放到他这里了,结果回来之后他人一直没来。”   阿姨往右边一指,“之前学生的东西都放在外边的架子上,要是没有就没有了,可能是别人拿错了什么的,你得去找季总管调一下监控。”   当然没有这种东西,自己也不可能去找季岚,于是蒲千阳信口胡诌:“因为是比较重要的东西,所以当时他帮我收着了,没有放在架子上。”   蒲千阳的长辈亲和天赋此时发挥了作用,阿姨竟然没有半点怀疑。   “都这么大人了,比较重要的东西要自己保存好啊。”阿姨皱着眉,仿佛在看自己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孩子。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她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了员工通讯手册,开始翻找叶君生的联系方式。   蒲千阳看着阿姨手机屏幕上闪动的员工群,便提出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法:“阿姨,我来找吧。如果可以的话,你把他微信推给我就更好。”   刚好,阿姨看员工通讯手册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眼花,这个提议正合她的心意,便把通讯录和解了锁的手机一并递给了蒲千阳,“这个什么微信我用得不是很熟练,你自己来吧。”   蒲千阳接过阿姨的手机就开始操作了起来,与此同时,他非常自然地询问道:“阿姨,他是离职了吗?之前这个时间段他都会在这里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阿姨回复说:“这个小年轻基本上跟我们都没什么交流,大家好像都跟他不熟。季总管分给他的任务他会完成,可多的就没了。”   可以理解,毕竟人家的本职工作也不是这个。   微信群里人不多,蒲千阳很快就找到了备注为叶君生的那个账号。   点开这个账号的详细信息,蒲千阳发现微信号并不是叶君生在通讯录上的手机号,但也不是最初始随机生成的乱码,而是一串意义不明的英文。   但只要这是有人主动修改的,就一定有意义。   蒲千阳用自己的微信搜索了这一串英文,竟然当真意外地搜索到了对应的账号。   叶君生居然没有设置自己的账号为不可搜索吗?蒲千阳震惊。   而且朋友圈竟然是对外开放的?蒲千阳再一次震惊。   此时的蒲千阳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在自己当前所在的年份,微信也不过诞生了不到两年,各种后来才出现的功能此时都还在产品经理的脑子里。   把这个微信号记在脑海里,蒲千阳把通讯录和手机一并还给了阿姨,“好了,谢谢阿姨,祝你工作顺利。”   接过手机的阿姨再次叮嘱道:“下次自己的东西自己保管好啊,自己的东西只有自己会上心的。”   “您说的对。”   从宿舍区走回来,蒲千阳没想过事情居然可以这么顺利,正当他想仔细浏览一遍叶君生的朋友圈时,自己的企鹅弹窗跳了出来。   是司晚晴。   青兔子:【千阳,你之前问我的借港城大学实验室的事儿有结果了。】   玳瑁猫:【这么快。怎么说?】   青兔子:【因为白一柠导演就是相关专业的。她说可以,你要去的话提前跟她约时间就行。】   玳瑁猫:【这么顺利,那么代价是什么?】   青兔子:【代价就是我下周要双更。[衰]】   玳瑁猫:【点蜡.jpg】   玳瑁猫:【不对吧。像我这种社会未成年要是想进港城大学实验室,应该至少得填几个表然后等审核吧?】   青兔子:【白一柠说,一个土壤检测而已,用不到什么高精尖的设备。如果是她带着你去的话应该就没问题。】   附带一个叫不可观测柠檬的账号。   玳瑁猫:【大恩不言谢。】   青兔子:【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突然想检测这种东西?】   玳瑁猫:【……今天天气真不错,小姨你记得出来买菜锻炼身体。】   添加上白一柠的好友,蒲千阳和白一柠相互寒暄了几句后就约了明天的晚上见面。   把这件事敲定之后,蒲千阳终于有时间回过头看叶君生的朋友圈了。   一开始他还有所怀疑,这是不是有人特意提供的虚假账号。   可当他看到一张前几天来自庄州的照片后,就半点怀疑都没有了。   照片的拍摄角度很远,可拍摄的主体内容却是庄州主题游乐园的摩天轮。在摩天轮的其中一个仓里,还隐约透露出自己和祝云宵当天穿的衣服的颜色。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这一定是叶君生的账号。   只不过蒲千阳没想到,叶君生居然是一个这么喜欢记录生活的人,隔三差五就会在朋友圈里更新一张照片。   有时候是人物,有时候是风景。再配上一段文字,活脱脱一个文艺青年。   就在蒲千阳将他的朋友圈拉回最上方,试图点开他的头像再进行一次分析的时候。叶君生居然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内容是一张高塔的图片,配上了一句歌词:   Fly you to the moon.   什么意思?如果这是那首非常经典的歌词的话,不应该是Fly me to the moon吗?   把歌词先放一边,这个高塔蒲千阳是认识的。   这是港城的一座标志高层建筑,是在改革开放初期由几家国营公司共同建立的,虽比不得江边那些新艺术时期的建筑来的经典,可依然承载了不少老港城人的回忆。   如果蒲千阳没记错,现在这座建筑下半部分被改成了商场,而上边的部分被其对应的管理公司当做办公楼在使用。   后边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故,导致商场开不下去了,公司也濒临破产了,最后是边城集团出手全盘接手了这家公司。   是什么事故来着。   虽然这也是边城集团的历史变动,可毕竟隔了一道关系,就算是边城集团的代理人,蒲千阳也没法把所有的这种内容都记清楚。   他在自己的记忆中快速搜索,感觉就差那么一点。   此时,他的余光扫到了叶君生朋友圈里的那句歌词:Fly you to the moon.   想起来了! 第101章 抓住叶君生   是坠楼!   当时那个公司的老板在客流高峰期从自己的办公室坠楼而亡。   十几层的高楼,他整个人就那么直直地摔了下来,在与大地的亲密接触中从三维变成二维,红艳艳一大滩。   所幸没有砸到路人。   但这也是唯一的幸运之处了。   那个老板的儿子反复强调自己父亲身体健康生活美满,没有任何跳楼的理由,所以在多次的调查后,警方最终将事件定性为了意外。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是谋杀。   就算是办公室外走廊的监控黑屏了,可无论是电梯区域的监控还是楼梯间的监控都是完整的。两项校对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老板死亡的时间来到他的楼层。   自那之后,整个商场的人流量急转直下,毕竟没有人愿意来一个死过人的商场,一些目击了死亡现场的顾客起诉该公司索要精神损失费,商户纷纷倒闭或者搬走,供应商拖延交付,公司现金流断裂周转出了问题,再加上银行的贷款到期。在这种情况下,换谁来都回天乏术。   在老板的儿子也要急的跳楼之前,最终是边城集团伸出援手,将其纳入麾下,重新整顿。   那这么看来,结合叶君生的身份和朋友圈的“预告”,这意外就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蒲千阳径直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师傅,去集商大厦。”   司机摇下车窗听到这个地点有些不乐意,“现在这个点从这里去集商大厦可不好走啊。”   这一来一回,他估计一个小时也就能拉两趟单子,里外里亏得要命。   可出租车公司也有明文规定不可以拒载。   所以他寄希望于用自己凶恶的语气和神态吓退面前这个高中生。   可蒲千阳又不是普通的高中生,他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车费我出双倍。只要您听我指挥,我保证您十五分钟就能跑完这一单。前边路口右转。”   可能是蒲千阳的语气太过于肯定,又或者是他的气场震慑到了出租车司机。   司机抿了一下嘴,就踩离合挂挡按照蒲千阳指挥的路线往前开。   “红绿灯路口直行。”   “从那家黄焖鸡的右边小路进去。”   “走内部路,穿过这个小区。”   “前方掉头。”   在蒲千阳的指挥下,这辆出租车巧妙地绕过了一个又一个堵车的交通要道,居然真的在十五分钟之内到达了集商大厦的后侧的那条街道。   蒲千阳正要付打表器上双倍钱,可司机师傅执意只收一半。   “我都不知道这路居然还能这么走,谢谢你啊。”司机把另一半的钱塞回道蒲千阳手上,然后一脚油门插到了前边的车流中接上了另一位客人。   至于蒲千阳怎么知道可以这么走的,无他,缺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虽然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现场,可蒲千阳并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只要他能抓住叶君生行凶的现场,就能送他去吃枪子,这样十年之后的问题就迎刃而解。   那么第一个问题,怎么抓住叶君生呢?   此时蒲千阳多么希望自己当时有多关注一些被纳入集团的公司被收购之前的历史,这样或许自己还能多知道一些情报然后提前做出准备,而不是捏着一个意义不明的朋友圈的信息在这里干等。   可抛去动机不谈,可现在蒲千阳又面临了另外的一个问题:   严格意义上自己是穿越回来的,虽然一直都没有回去,但每次见到叶君生时自己大脑里传来的灵魂尖啸都在提示他一件事:你不属于这个时空,你早晚要回去。   所以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可能会给未来带来一定的变化。   如果自己真的救下了这个本该死掉的老板,自己还会完全以之前的人生轨迹生活吗?   那么在此基础上,自己应不应该救这个人?   所以自己至少也应该等他死了再出手。   吗?   令蒲千阳哭笑不得的是,明明已经在脑子里分析了那么多,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居然还是:要救。   果然不能跟善良的笨蛋待太久,会被同化的。   既然这么决定了,那么就是下一个问题:怎么救?   要是自己直接这么走到对方脸上说“嘿你好,今晚有人要杀你,请你快速从这里离开”,就不知道自己是能先等来叶君生还是先被扭送到派出所或者精神病院了。   但无论如何,能给到提醒,总比在这里干等来得强。   商场的管理人员伸了个懒腰,看着挂在墙上的时钟计算了一下下班的时间。   可紧接着,他的房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踩下班的点来,懂不懂规矩?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管理人员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请进。”   一个拿着顺丰文件快递的人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打开了门。   “您好,请问贵公司的老板在哪个楼层哪个房间啊?”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厚厚的快递文件,“这里有一份他的快递文件,需要本人当面签收,可是寄件人没有写具体到楼层和房间的地址。”   看到不是找自己的,管理人员松了口气,“老板应该还在加班,你上顶楼,最里边那个房间就是。”   “好的,谢谢,打扰了。”那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带上门出去了。   这个快递员自然就是蒲千阳。   他把校服一脱,又从大厦背后门洞的邮箱里掏出了一本广告杂志和一个几个月前投递的顺丰文件,组合了一下就变出了一本看起来与快递的商业合同及其类似的东西,至少骗过了管理人员。   奈何前往办公区的楼层都需要刷卡才能前往,在坐电梯来到六楼后剩余的楼层他只能步行前往。   正当蒲千阳在沿着扶梯一层层向上爬的时候,顶楼办公区外侧走廊的白炽灯管正在频繁地闪动。   守在监控室的保安骂了一声:“妈的,几个破灯管换了坏坏了换多少次了,这次我得自己盯着他们干活。”   说完,他便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垫在台面玻璃下方的名片上的电话。   “喂?那个维修师是吧。顶楼的灯管又坏了,搁那一直闪呢,看得我眼都花了。”   “怎么不可能,你来看嘛。”   “什么没人了等明天,我们大老板还没走呢。”   “好好好。我现在下去接你。”   挂了电话,保安抓起桌面上的钥匙出了门。   在他出门后的下一秒,监视着顶层的三个视窗就完全黑了下来,好像灯管真的在长时间频闪中烧坏了一样。   一片漆黑中,原本一直停在地下的货梯突然动了起来,一层层向上升,来到了顶楼的下一层。   与次顶层电梯门同时打开的还有顶层的电梯门,然后带着手套抓握着缆绳的人从内部闲庭信步般走进了走廊,走入了黑暗。 第102章 来迟一步   叶君生今天没化妆。   一般在不用见人的时候,他都不化妆。   死人当然不算人了,对吧。   他的化妆技术很好,再加上他如同白纸一般的肤色和标志的五官,只是通过简单的阴影调整就能在同一张脸上画出百种容貌,其中不乏一些当真能被称之为动人心魄的脸。   可他还是喜欢自己原装的样子。   而且他总觉得,这是一种对别人的尊重,尤其是对于会死在自己手上的人的尊重。   要是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上,万一变成鬼复仇找错人怎么办?   一边哼着变奏的四季协奏曲的《冬》的第一章 ,叶君生一边悄无声息地走向走廊最尽头的那个房间。   虽然办公室外边一片漆黑,但其内的电路没有受到影响,还是一片明亮。   在一片明亮的照明中专心致志办公的老板也并没有意识到悄然迫近的死亡。   刚刚看完今年第三季度的账目,老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入秋后天气转凉,为了维持房间内的温度,办公室不得不时时开着空调。   或许是因为空调年头久了有些老化,在它制热时,总是会发出嗡嗡的闷响,再加上裹挟着人工加热生成的暖风,总是让人昏昏欲睡。   只不过今天的昏昏欲睡套餐好像格外让人犯困。   真闷,出去抽支烟吧。   这么想着,老板推开办公室的门,这才发现外边走廊上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了。   原以为是下班的员工不小心关了灯,他就摸着墙边走了找到嵌在墙体上的开关过去按动了两下。   意料之外,毫无反应。   “这灯怎么又坏了?”   加班时坏掉的灯管加上不算妙的公司运营情况,他更想抽烟了。   于是他干脆地来到堆放了一些杂物的天台,然后迫不及待地抽出了一根烟点燃并吸了一大口。   随着灌入肺部的尼古丁开始生效,老板疲惫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   爽。   在夜风中,烟燃烧地特别快,不一会儿灰白的烟灰就已经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老板不得不抬头寻找这里的公用烟灰缸。   原本应该放在天台门口的公用烟灰缸不知道被谁挪了个位置,挪到了天台另一侧的边缘。在那里可以俯瞰整条商业街的风景。   “还是这帮年轻人懂享受啊。”老板从善如流地倚靠在了公用烟灰缸旁的栏杆上,“如果他们上班做方案时的脑筋也跟偷懒享受一样灵活就好了。”   高层的冷风吹过,老板不禁打了个寒颤。   随着明天要穿更厚的秋裤这个念头一起,他就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   儿子不打算接班,女儿还在念书,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再撑几年才行。   可再一联想到公司的运营情况,他被尼古丁抚平的神经又开始紧绷了起来。   要不干脆把公司卖掉吧,趁它现在还能值几个钱。   可是卖给谁呢?边城集团可以全盘接手但开价太低,其他几家有诚意的又只愿意买一部分轻资产的营业服务内容。   头疼。   夜风更大了,刮过人耳边的猎猎的风声隐匿了物件从老板身后破空而来的声音。   老板来不及反应,就被击中了头部,半个身子歪到了护栏之外。   原本护栏的高度是按照建筑标准设计的,甚至还超出了一点,只要不是身高超过两米的人基本上都不存在能翻出去的风险。   可在被挪动公用烟灰缸旁放了几个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隔在人与护栏之间的木箱,被老板自然而然地拿来垫了脚。   随后,一只手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倒映在老板惊恐的眼神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纯白的身影对他挥了挥手。   “——啊!!!”   正在爬最后一层楼的蒲千阳敏锐地听到了这一声惨叫,并下意识地向窗外望去。   一个身影飞快地划过窗外向下坠落。   蒲千阳瞬间明白过来,掉下去的人就是那位老板。   这说明自己晚了一步。   但这也说明叶君生现在就在楼上!   握紧袖子里从路过的杂物间翻出来的铁锤,蒲千阳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上了顶楼。   按照叶君生之前的说法,以他衡量任务难度的标准,这次的制造意外应该属于一人对一人的级别,那么他这次大概率没有同伙。   没有同伙,就说明手段有限。   现在三台电梯都在低楼层,楼外已经响起了救护车和警车交杂在一起的特殊鸣笛声,如果叶君生想要在警察到来前离开现场只能通过自己所把守的人工通道。   蒲千阳放慢了呼吸,将身子贴在墙壁上以藏入楼上来人的视野盲区。   因为久久没有感应到人的动作或者活动所产生的声音,楼梯间的灯光在亮了一小会儿后就熄灭了。整个楼层陷入了死寂。   耐心,耐心,蒲千阳不断告诫着自己,仿佛一只在黑暗中蹲守猎物的猫头鹰。   在电梯间发出的轰鸣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之间,蒲千阳敏锐地听到了一声轻松的口哨声。   他捏紧了锤子,等待着叶君生走下楼梯后给他的头上来一发不那么致命的打击。   可没有脚步声。   取而代之的,是电梯开门的声音。   警察来了。   蒲千阳在黑暗中听到他们对楼层中的工位进行了一番搜索,然后直接前往了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怎么会?!自己就把守在这里,难不成叶君生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顾不得自己暴露,蒲千阳拐过楼梯间上到了最顶层。   果然他一出来,就被警察发现了。   “你干什么的?”“手举起来,别动!”几名警察瞬间就把蒲千阳围了起来。   人前脚刚跳,后脚这个人就出现在了现场,怎么看怎么有嫌疑。   “人呢?”蒲千阳不解地问。   “你是说这家公司的老板吗?刚刚跳了。”为首的警察听到了蒲千阳的问题,不耐烦地回答,然后侧头示意自己身边的警员去搜蒲千阳的身。   两位警察一前一后地站在蒲千阳身边,开始对他进行搜身。   站在他身前的警察摸到蒲千阳的袖子,然后发现了他藏在里边的锤子,“锤子?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着锤子。”   “可别说你是来搞维修的,就算是找借口,理由也要编地像样一点。”另一位警察一边搜蒲千阳的身,一边从他的身后撕下来一张带着不干胶的便签放进了证物袋。   蒲千阳用余光看到,那张印着这家公司的商标的便签上边写着一个字:逊。   不是叶君生贴的又会是谁?   看眼搜身完毕,蒲千阳被戴上了手铐。   “如果我说,他的死跟我没关系,你们信吗。”   这种话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警察们根本不在乎,“你有什么话可以留到警局再说,我们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聊。” 第103章 警局接人   蒲千阳来警局总部报过几次案,可坐在审讯室里还是头一回。   面前负责审讯自己的警察小姐姐眼圈乌青,不知道这是她连续加的第几个班。   而且从她精心挑选的成套的首饰来看,她原本在下班之后是有活动的,只是不知道是跟男朋友约会还是跟闺蜜去炸街。   蒲千阳突然有一点愧疚。   可能已经习惯因为突发事件鸽别人了,警察小姐姐认命般开始了审讯流程。   “叫什么?”   “蒲千阳。蒲松龄的蒲,万千的千,阳光的阳。”   “身份证件有吗?”   “学生卡行吗?已经被你的同事拿走放在你手边的袋子里了。”   听他这么说,警察小姐姐从证物袋中取出了蒲千阳的学生卡,扫了两眼。   “你是港城一中的?未成年?”   “对。”   警察小姐姐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通知你监护人过来。”   “已经死完了,有个才认亲没多久小姨算不算?”   “……”   她的太阳穴好像更痛了。   经过一番审讯,虽然警察对于蒲千阳还是有所怀疑,但大厦楼梯间运转良好的监控还是明明白白显示了在老板坠楼的时间面前这个高中生还在兢兢业业爬楼梯,不在场证明铁证如山。   至于锤子和突然停留在原地的事,都被警察归结到了青少年时期独有的古怪行径中。   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蒲千阳可以回家了。   蒲千阳本来想说出叶君生的存在,可在与警察一同查看监控后,这句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因为楼梯间的监控并没有拍摄到叶君生的身影。   警察没能抓他现场,自己守在了唯一的出口处,他又能去哪啊?   再加上贴在自己背上的嘲讽性质的贴纸,蒲千阳唯一能够理解的方法是叶君生在等自己跑上到上一层楼之后经过自己身后下了楼。   在警察小姐的陪同下,拿回自己私人物品的蒲千阳从审讯室来到了报案大厅。   看到他的身影,身穿毛茸茸兔子睡衣和配套拖鞋但不知道披着谁的外套的司晚晴立刻站了起来,“千阳!我在这里。”   她的拖鞋撞击着警局的地砖,发出微妙的啪嗒声。   “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打你,刑讯逼供什么的?”   此话一出,数道利剑一样的目光从周围射了过来。   “小姨,少看点美国电视剧,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为人民。”蒲千阳连忙推着司晚晴往门外走,“辛苦了各位,祝各位生活愉快。”   看他还有精神耍嘴皮子,司晚晴这才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你饿不饿,我们给你带了吃的。”   我?们?   还不等蒲千阳问那个“们”字从何而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连带着一瓶便利店加热的原味奶茶被贴到了他的脖颈上。   “后半夜,小吃铺基本都收摊了,我只找到了这个,趁热吃。”   好吧,不用问了。这个声音蒲千阳可太熟悉了。   直接抬手接过两个塑料袋,蒲千阳礼节性地问:“祝云宵?你又怎么在这里?”   祝云宵把另外的煎饼果子和奶茶递给了司晚晴,然后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解了下来披在了蒲千阳身上。   跟司晚晴穿着的那件是同款,只是颜色不同。   “在天台偶然看到小姨……路过,她一个女孩子,大半夜这么跑出来不太安全。”祝云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两人身边被风吹得鼻头通红的司晚晴,“然后听说你进局子了。”   蒲千阳重新打量了一番司晚晴的装扮。之前在家里时,她将这套衣服当成居家服来穿,蒲千阳自然觉得没什么,可走在大街上的话,就确实,很别具一格。无怪祝云宵能注意到她。   三个人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坐了进去,避风。   吃了煎饼果子的司晚晴好像缓过劲来,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监护人的身份。   于是她一捶桌面,紧盯着蒲千阳,“你现在最好老实交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集商大厦。”   好家伙,这是要再来一次审讯啊,还是三堂会审那种。   蒲千阳非常自然地把之前应付警察的那套话术又拿了出来,顺便进行了一定程度上有目的性的渲染,简称添油加醋。   作为集团发言人,他本来就擅长讲些虚头巴脑的场面话,而司晚晴一个死宅哪见过这种架势,几段话下来就被蒲千阳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最终她放弃了思考,往桌面一趴,“我不知道,你学习好,还总有主意。不知道姐姐还在的时候是怎么管你的,反正以我的水平是管不了你了。”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的司晚晴比真实的蒲千阳还要小上三岁。   蒲千阳微微一笑,顺势也趴在了桌面上,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说:“千阳谢谢小姨的关心,我尽量没有下次。”   当然,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我尽量下次不被你发现。   把煎饼果子的最后一个浸透了酱汁的最精华的角吃下去,蒲千阳擦擦嘴,“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出来一趟真是抱歉。我们送你回去吧。”   -   司晚晴在门口把身上的外套还给了祝云宵,随后上了楼。   然后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人默契地向蒲千阳家的方向走过去。   拐过一个路口,看到司晚晴家的灯已经熄灭后,祝云宵说:“小姨是挺单纯的。”   说完这句话,他向前快走两步转过身堵在了蒲千阳面前,直直地盯着蒲千阳。   他的眼神含义很明确,你说啥她信啥,可我不一样。   蒲千阳向左他向左,蒲千阳向右他向右,明摆着你不说出真相咱俩就这么耗着,没完。   跟聪明人打交道真是既方便又麻烦,蒲千阳只能将自己所调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一通说来话长后,他拿出手机,打开了叶君生的朋友圈展示给祝云宵,“简单来说,我找到了叶君生的微信,在他的朋友圈有一些内容。我推测是他的任务预告之类的东西。”   而现在,躺在叶君生朋友圈最顶端的一条朋友圈的内容是一张鲜红的油画,配文:fill your life with song。   祝云宵借着蒲千阳举起的手机向下翻了两下叶君生的朋友圈,然后同样看到了那张摩天轮的照片。   “所以你想怎么办?提前拦住他的行动?”   “这是支线任务,主线任务是把他送进去,一劳永逸。”蒲千阳非常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反正现在大街上半个人也无,就算大声密谋也无所谓。   祝云宵听闻此言,一把重重地抓住了蒲千阳的肩膀,随后注意到自己施力过重又放松了一些,“你不怕死的吗?这么危险的事。”   正是因为我怕死所以我才能站在你面前啊。   蒲千阳不说话,只是微笑。   祝云宵深知,蒲千阳不说话,代表着这事儿没商量。   所以他妥协了,“带上我。”   “怎么,一次死两个就开心了?”   “如果这次我在,至少你的背后不会被贴贴纸。这次是贴纸,下次就可以是刀。”   祝云宵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祈求一个同生共死的机会。   “那我保证下次一定提前叫你。”   “万一你骗我怎么办?”   有一说一,蒲千阳有点后悔在庄州旅馆床上多说了那么一句:这个别人,可能也包括我。   活学活用,你可真行。   干脆破罐子破摔,蒲千阳无奈地说:“那你要不别住校了,住我家吧。上学前后座,放学手拉手,睡觉头对头,全天监视,满意了吗?”   “就这么办。”   ? 第104章 你们俩怎么回事   祁一山能成为学校的情报头子,虽然准确率时高时低,自然是有他的天赋在的。   比如今天,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班级里的氛围有所变化。   经过一番筛查,他把目标锁定在了教室的后方的两个人身上,蒲千阳和他的后座祝云宵。   自从蒲千阳被老师赋予了不用写作业,哪凉快哪待着的特权后,祝云宵就成为了祁一山“临摹”作业的重要来源。   而且相比于有些时候只写一些相关公式和最后一个答案的蒲千阳,祝云宵虽然话不多,但确实是个好人,甚至偶尔还会提前预判自己那道题不会写,在自己的作业上贴一张配有推导过程的便笺,等祁一山交作业之前可以撕下来单独保存。   这是天使吧!   为此,祁一山痛并快乐着地把自己打饭时纯元皇后的位置让了出来。   而今天,皇上明显得罪了纯元皇后,两个人已经三个课间没有讲小话了。   祁一山的感觉是正确的,因为蒲千阳今天早上才以祝云宵要写作业为由拒绝了他一同去实验室完成对于饼干盒里的物质的检测的请求。   最终,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以皇上服软,在食堂里分了一块晶莹的红烧给纯元皇后结束。   “真的没问题的,没必要昂。”蒲千阳真的很无助,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今日割一城,明日又割一城的尴尬局面,“更何况你不用去找老师说退寝的事情吗?”   “自从换了新的系统,学生申请宿舍和退宿只需要在系统里自助处理就行了。”祝云宵糖衣吃了炮弹又扔了回去,“我已经填好申请了,估计下午就能通过。一周之内搬走就行。”   听到这句话,蒲千阳灵光一现,“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随即他拿出兜里的钥匙拍在桌面,推到了祝云宵面前,“钥匙给你,请自便。”   祁一山睁大了左眼。   祝云宵看了一眼钥匙又看了一眼蒲千阳,“那你怎么办。”   听他这么说,蒲千阳就知道,自己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解决掉碗里最后一口菜,蒲千阳乖巧地回答道:“楼下的信箱里有备用的钥匙。”   “更何况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应该在家吧。”   “那我敲门不就行了?”   “我相信你一定不会鸠占鹊的。”   祝云宵看着蒲千阳真诚的双眼,半晌没有说话,随后缓缓拿起了钥匙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祁一山睁大了右眼。   怎么回事,他的脑袋转不过弯来了。   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找了个祝云宵不在的时间凑到了蒲千阳身边,“你们俩怎么回事?”   蒲千阳正在恶补关于土壤检测方面的知识,大脑cpu拉得很满。   因此面对祁一山这旺盛的好奇心,他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什么怎么回事?”   “你和祝云宵啊。”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谁,所以我问的是什么,怎么,回事。”   祁一山忍不住了,祁一山上了!   他思来想去一中午,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不过了。   “你俩该不会在交往吧?!今天这是要同居了么?!”   全班同学的注意力瞬间就集中到了这个角落。   蒲千阳跟谁交往先放到一边,蒲千阳在交往这件事确实是一个奇观。   曾经年级里有人因为无聊开过赌局,赌的就是三年下来,到底谁能跟蒲千阳交往。   毕竟据相关人士透露,蒲千阳从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收到情书,初中的时候每逢情人节白色情人节或者各种相关的节日,课桌里就塞满了同校同年级的跨年级的甚至外校递过来的巧克力。   如果在初中的时候都可以用学习成绩是最好的医美来解释,那么在上高中之前的那个假期,蒲千阳抽条了,整个人就像是书里走出来的玉面俏官人,丰神俊朗。   自然这情书和巧克力的攻势就更是凶猛。送东西的人也从单纯的同学扩充到了社会人士。更有甚者直接在校门口蹲人。   结果这人就跟封心锁爱一般,硬生生对谁都不来电。   情书全还,还不了的就读完写一两句回复然后送到校门口的邮箱上,随它去留。巧克力和其他零食要么退还,要么折现,实在退不了的也就都径直分给其他同学,自己连象征性的一口都不吃。   但凡遇到有告白苗头的场景他也是当场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老师安心,情敌放心。   到最后,这个赌局已经退化成了两个选项,蒲千阳会不会跟人类交往,不限性别不限种族,没有生殖隔离即可。   A.不会 B.不会   难道今天这个贯穿了大家三年读书生涯的赌局终于要迎来一个无人生还的结局了么?!   蒲千阳放下从图书室借来的书,“我们俩之间有一个人精神状态不太对,你觉得是谁?我觉得不是我。”   “那也肯定不会是我。”祁一山在这种事情上非常硬气。   “同学寻租,我家刚好有空房间。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么?”   全部同学的目光又移开了,该干嘛干嘛。蒲千阳还是那个油盐不进的蒲千阳。不知道祁一山在一惊一乍些什么!   “可你用那种语气。”祁一山试图找一个更合适的动词,但是没找到,“哄他。”   “如果你也天天帮我盛一份带着满碗料的汤,我也哄你。”   刚刚移走的目光又移回来了,满碗料是什么概念,那可是食堂的工作人员的半壁江山啊。   全体肃然起敬,此子恐怖如斯,恩宠有理有据。   祁一山还想说什么,蒲千阳把书一合,塞进了座位里,然后拿上手机和交通卡就站了起来。   “不跟你闹了,我得去港城大学了。”   “你去干嘛?万一季主任问我咋说。”   “约了实验室。”   蒲千阳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祝云宵回教室,他便非常自然而然地嘱咐道:“记得帮我背书包。晚上见。”   “晚上见。”祝云宵也轻声回道。   等蒲千阳来到港城大学的时候,白一柠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白导演,好久不见。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是环境专业的,这可太巧了。”蒲千阳抬手走了过去。   回握一下后,白一柠自我打趣道:“没办法,生化环材,为转专业而生。帮你的这一次也许是我在生活中唯一一次能用到专业知识了。”   之后由白一柠在前边带路,两人走在去往实验楼的路上。   “晚晴她只跟我说了个大概,你具体是要检测什么?”白一柠问,“如果有个大概方向的话,我还可以提前预约一下具体的实验室器材。”   话都说到这里了,蒲千阳就干脆地把那个饼干盒递给了白一柠,“这也是别人委托我检测的,具体他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两句真话但主语不同,蒲千阳真情实感地打着马虎眼。   白一柠接过盒子,眉头一挑。   “这个盒子……” 第105章 是黄金   经白一柠这么一说,蒲千阳突然发现确实自己一直以来都只在关注盒子里的东西,还当真没有太关注过盒子本身。   现代版灯下黑。   盒子本身其实也是一种信息的传递。   这个盒子是哪个厂商设计的,什么时候生产的,上边的画是跟私人画师购买的还是找公司定制的,这些都是很有可能发挥重要作用的信息。   稍稍平复心情并理顺了一下思路后,蒲千阳不经意地问道:“白导演见过这个盒子?”   “倒也没有,就是觉得这个盒子挺好看的。”白一柠拿着盒子从不同的角度欣赏了一番,“无论是插画的构图还是模特的格调,都选得相当合适,是在哪买的?”   ……原来你在纠结这个吗?   虽然有一点失望,但蒲千阳本就没有太多的期待,于是他用略带遗憾的语气回复说:“这我也不知道,别人随手拿给我用的。只是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好奇了。”   白一柠把盒子翻了过来,在盒子底部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已经被磨得基本看不清内容的丝印图标。   “想知道上网问问呗,相信人民群众的力量。”   “我倒是想,可是据我个人的经验,我发的帖子基本就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这个好办,我帮你。”白一柠听他这么说,立刻拿起手机对着盒子来了一波全方位拍照,“好歹我也在微博有四十万的粉丝呢。”   她熟练地插入图片,编辑文本,发送。   不可观测柠檬:求助,有没有人见过这个包装的饼干盒啊?感觉挺好看的。[图1][图2][图3]   随即,白一柠的微博就跳出来了一些互动提示,但点进去基本上是一些类似于“啊啊啊啊白大大发新微博了”和“抢沙发”这类没什么意义的水贴。   “嗯……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等有了有效的消息我在企鹅上告诉你。”   “那我就先谢过白导演了。”   “不客气,我自己也挺想知道的。而且晚晴说你已经被港城大学提前录取了,叫白导演有点生分,那你干脆叫我学姐吧。”白一柠把手机收回了口袋,往前指了指教学楼,“马上到了,然后我们上三楼。”   蒲千阳从善如流,“好的,学姐。”   等到两人上了三楼,白一柠从自己的柜子中取了两套实验服出来。   白一柠一边穿衣服一边嘱咐:“进实验室就要有进实验室的样子。待会儿跟试剂有关的东西你别碰,其他的比较简单的事情倒是可以交给你。”   “好的,学姐。”蒲千阳有样学样地也穿戴齐了一整套装备。   白一柠预约的实验室在走廊的尽头,两人在前往那边房间的途中同时听到了不知是那个教室传出来的隐隐约约的哭声。   随着两人继续向前走动,那原先隐约的哭声也逐渐变得明显,最终,在一个实验室门前,两个人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人哭泣时夹带的啜吸声。   白一柠垫脚透过窗户往这个实验室内看去,里边的一位女生正面对一堆实验仪器正在轻轻耸动着肩膀。   她的头发很明显已经许久没有打理了,尽管她用发夹将它们束在脑后,可从发夹的缝隙里掉落的碎发还是显示出她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妙。   “是她啊。”白一柠轻声感叹道。   蒲千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位女生,“这是学业压力太大了?”   “一部分原因吧,主要是昨天她的父亲从集商大厦上摔下来了。”   集商大厦,那岂不就是……   白一柠看到蒲千阳的表情,便知道自己不用多加解释了。   “其实有人劝过她把实验放一下,可是课题正进行到关键部分,几个月的努力这两天就会出结果了,所以这反应釜必须有人看着。”   蒲千阳不解:“这个实验只有她一个人负责吗?”   “教授说是小组合作,但是小组合作……你现在可能没感觉,等你上了大学就知道了。”   蒲千阳上过大学,也组过小组,当然懂。   “所以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做这个实验了。”   白一柠想起自己前天被推举为代表拿着食物来劝说学姐的时候,学姐含着泪说:“我爸已经没了,如果连实验成果都没了,我的人生就真的完蛋了。”   “她父亲是个好人,之前来学校看她得时候还请我们一整个实验室的人吃饭。”   “学姐和她哥哥都不愿意经商,一个学了考古一个学了环境,她父亲也没说什么,放任两个人去学了自己想学的东西。”   “作为老板,人家对员工也不错。我有个亲戚就在他们集团工作,逢年过节的礼品和法定假期半点不少,加班费也按照标准给。”   “虽然说人各有命吧,但我还是觉得苍天有眼无珠,让这么一个好人走得这么匆忙。”白一柠轻叹一声。   蒲千阳的目光冷了下来,“你说得对,人各有命。”   港城是一个大城市,每天有很多生命在这里出生,也有很多生命在这里消亡。   对于一个单独的个体而言,写在纸面上的他人的死亡自然无关痛痒,可如果是那人的亲人站在自己面前,那种感受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我改主意了。   叶君生,我虽然杀不了你,但也不打算把你送走了。   监狱是你最好的归宿。   来到预约的实验室,白一柠抬手指了指,“显微镜会用吧,我记得初中教过,你去检查一下土壤的内容物,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好的,学姐。”   蒲千阳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操作步骤,先是调整了仪器的高度,把泥土均匀地涂抹在载玻片上,压上盖玻片,然后拿到显微镜下调整光圈的进光量。   从上方的目镜里,在普通的泥土之外,他还观察到了几粒大颗粒的金色粉末。   他轻轻推动载玻片,视野里的内容换了几轮,可无论移动到哪里,总有一些大小相同的颗粒出现在镜头的视野里。   这就很难说是什么巧合。   但出于认真负责的态度,蒲千阳还是向专业人士确认了一番:“学姐,一般土壤里会出现很多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黄色颗粒吗?”   白一柠在认真地调配试剂,听到蒲千阳的问话也没有多想,便回复说:“黄色颗粒?还泛着金属光泽?应该是一些黄色塑料垃圾之类的污染物吧,总不能是黄金吧”   被白一柠当成是玩笑话的例子,却让蒲千阳内心一震。   黄金。   “这次当真麻烦学姐了。”   “别别别,承不起,而且感觉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白一柠回道,“你留下的那一部分样品的化验检测还需要些时间,等结果都出来了我连带着盒子的事情一块告诉你。”   “无论结果如何这已经是帮大忙了,所以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蒲千阳不留痕迹地抛出了一个新问题。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人情是最贵的东西,能还尽早还,否则越拖越是债。   “也没什么……嗯。”白一柠本想继续礼节性应答,可又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抿了抿嘴,“内个,晚晴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这个问题倒是有点出乎蒲千阳的意料,他下意识反问:“朋友之间的礼物?还是作为粉丝送给作者的礼物?”   “朋友……吧。”白一柠的目光闪躲。   注意到白一柠的神色变化,蒲千阳了然。   “坏消息,送礼物这种事,出师无名就是欲盖弥彰。”   “好消息,我生日快到了,请帮助过我的学姐来生日会吃大餐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了。”   早就在企鹅上听司晚晴跟自己哭诉自己管不来这个大侄子,白一柠还不太信,一个青春期男生而已又能难搞到哪里去。   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回到家门口,蒲千阳一摸兜,才想起来自己今天中午把钥匙给出去了。   不知道祝云宵搬完没有,如果没搬完自己还要跑到楼下的信箱里去取备用钥匙。   这么说,自己还要再多配一把钥匙给祝云宵才行,不然两个人共用一把钥匙也太寒酸了吧。   或者干脆换成电子锁得了,一劳永逸,现在这个年代电子锁什么价来着?   奉行实践出真知的蒲千阳决定先敲门试试。   可没料到的是,他的指关节只在大门上敲响了一声,面前大门就向外打开了,一股暖意混在客厅的灯光中扑面而来。   “欢迎回家。” 第106章 欢迎回家   一时间蒲千阳还没能能适应家里有个人的设定,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开门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让出大门转向的空间。   然后他就撞到了走廊对面的墙上,发出了很有戏剧效果的咚的一声。   祝云宵连忙走过来查看蒲千阳的状况,语气中满是自责:“抱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不至于不至于。”蒲千阳揉了揉后脑壳,“下次可以等我敲完两下再开门,这样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让蒲千阳更没准备的是刚刚听到的那四个字: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进门后,蒲千阳轻轻笑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回答了一句:我回来了。   下一秒,一种奇妙的食物经过烹饪而散发出的味道就勾走了他的注意力。   “好香啊。你还做饭了?”   仔细一看,祝云宵的身上居然围着一条印着楼下超市宣传语的新围裙。   确定蒲千阳确实没有受伤后,祝云宵绕过餐桌回到了厨房,把之前因为开门而留在锅里的菜盛了出来,“我东西不多,搬过来之后还有点时间,就在楼下的店里买了点食材。”   此时的木质长桌上已经齐齐整整地码了三道菜,两只素净的斗笠碗相对着摆在菜的两侧,一旁的电饭煲已经进入了保温状态。   “不过超市毕竟不是菜市场,可选的东西不多,我就随便做了一些。”说着话,祝云宵把把最后一道菜也端了上来。   虽然祝云宵说是随便做的,但桌上的菜品,无论是油光水滑点着蒜末的蚝油生菜,还是酱汁浓郁的黑椒牛柳,其所呈现的状态很明显是超过普通家常的水平的。   蒲千阳看着桌上的“家常菜”,由衷地感叹道:“已经比我强太多了。”   职业打工人蒲千阳,长年有应酬吃应酬,没应酬加班点外卖。   甚至有一次大半夜连烧烤的外卖都收摊了他才到家,感觉自己再不进食就要死掉后,不得不自己煮一碗饺子时,才发现自家灶台的打火器已经没电了。   最后他用家里仅剩的一袋方便面复刻了一下童年干脆面的吃法:将调味料挤到袋子里,隔着袋子把面饼捏碎使二者充分混合后,倒到嘴里。   不是很优雅,但顶饿,还不用洗碗洗筷子。   祝云宵将一双筷子放到了蒲千阳那一侧的碟子的边缘上,“你先盛饭吧,我把锅洗了就来。”   “先一块吃呗。”蒲千阳拿起碗打开了电饭煲。   祝云宵把锅从灶台上取了下来放到了水槽里,一边放水一边说:“汤汁里兑了淀粉,放凉了就不好刷了。”   “行吧,那我按照你中午的饭量给你盛?还是晚上你会少吃点?”蒲千阳把立在电饭煲旁边的饭铲取了下来,插入白莹莹的米饭中取了两勺,然后把手上的碗放到了祝云宵那一侧,“米饭凉了也不好吃,快来。”   “嗯,马上。”   在挑了两筷子面前的菜后,蒲千阳面色凝重。   他得想个办法把祝云宵留下来。   “我决定了,你就做饭顶房租吧。材料钱我们平摊。”   把一粒花椒挑到了一旁的餐巾纸上,祝云宵拒绝了蒲千阳的提案,“买菜不贵的,至少肯定比在学校附近租一个单间便宜,我来就好。”   于是蒲千阳眯起了眼睛,放下了筷子,“石头剪刀布,谁赢了听谁的。”   “你确定?”专注挑花椒的祝云宵听到这话终于停下了手,笑着看向了对面的蒲千阳   “总不能这个你也能出千吧?”蒲千阳一挽袖子,做大义凛然状,“你还能掰我的手不成?”   然而三局过后,蒲千阳看着自己的手掌出神,喃喃道:“我不理解。”   “你的动作太明显了。我只需要在你出手之后出手就行。”祝云宵趁蒲千阳发呆把他面前的碗叠到了盘子上一并给收走了。   蒲千阳认了,把筷子也递到了他手里,“行吧,你出就你出。干脆家务你也一块干了得了。”   “可以。”祝云宵接过筷子,然后转身把所有的东西放进了洗碗槽。   “啊别啊,我开玩笑的。你这么老实会让我感觉很内疚。”蒲千阳无奈地向后一仰,随后站起身把水槽前的祝云宵推到了一边,“况且你的手不是很精贵吗,还是少沾水吧。”   一同把厨房和餐桌收拾出来后,蒲千阳把外套里的饼干盒掏了出来摆在了桌面上。   他伸手拽开身边的椅子示意祝云宵坐下,“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掀开饼干盒的盖子,蒲千阳说:“是金子,这土里边掺了金子。”   祝云宵盯着面前的盒子,半晌后说:“我记得自然状态下,一般只有河沙才有可能会携带着金矿。”   蒲千阳肯定了他的说法,“是的,自然中水脉流过金矿,在日积月累的冲刷下一部分携带单质金的矿脉脱落下来,最终沉淀金矿碎屑到河床上被人捞起来。”   所以泥土里是不可能存在被磨成粉末的单质金,那这金子只能是人工放进去的。   至于是谁放进去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其实发现这个结果我反而松了一口气。”蒲千阳把饼干盒的盖子盖了回去,然后把这盒至少也值四百块的泥土推到了祝云宵面前。   “首先,金与绝大部分化学溶剂都不反应,常规的土壤检测方法并不能检测出这种元素的存在。”   “如果不是我特意去了实验室,并且以一个外行人的视角使用了显微镜观察,我也不会发现这就是金子。”   “那么在这种大前提下,应该没有人会从地上铲一堆土然后花大功夫去检测。”   “更何况,我们这一盒是真的,那另一盒是假的。说不定两盒土一个来自天南一个来自地北,八竿子都打不着。”   “简而言之,只要我们不去继续找,它就永远是安全的。”   “所以,你想找它吗?”   祝云宵斩钉截铁地说:“不找。”   随后,祝云宵端着那一小盒掺着金粉的泥土径直走到了阳台上,在蒲千阳母亲的灵龛前蹲下,把泥土倒到了灵龛前方的花土中。   “就当是给阿姨的见面礼了。”祝云宵用旁边的小铲子翻动了两下土壤,保证所有的泥土均匀地混合进了花土中。   蒲千阳依在阳台边上,看着他的动作打趣道:“你这一手借花献佛玩得挺好啊,虽然给的是金子,但你这都是第三次见我妈了才补见面礼,合适吗?要是换成是你未来的丈母娘,估计你这女婿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祝云宵不置可否,毕竟自己已经亲身实践,证明了并不会被扫出去,甚至还住下来了。   叮叮——   蒲千阳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闪了两下。   听到这个声音,蒲千阳原本美好的心情迅速沉了下来。   这是他写的一个运行在自己手机本地的脚本,它可以时刻关注叶君生的朋友圈,这样自己就可以在叶君生发朋友圈的时候第一时间得到提示。   简单来说,就是在没有加好友情况下把叶君生加入了特殊关注。   那么现在这个脚本发出了提示音,也就是说,叶君生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 第107章 《陪你度过冬日漫长》   这才几天啊,两天吧,你他妈的是劳模吗?   祝云宵注意到了蒲千阳的情绪变化,问:“怎么了?”   这人都搬进来了,以后朝夕相处怎么想都瞒不住,蒲千阳就干脆当着祝云宵的面点开了叶君生的朋友圈。   在最新的朋友圈中,叶君生分享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他手上拿着一本书。   《陪你度过冬日漫长》。   看着这个书名,蒲千阳的牙龈都酸了。   叶君生原来是会看这种书的性格吗?还是说这本书有什么隐喻在里边?   相比于蒲千阳关注的内容,祝云宵反而发现:“这书店的背景有点眼熟。”   经他这么一提醒,蒲千阳这才根据背景里几乎快要胡成一团的标志认出来,这是张冉阳所在的书店。而照片里张冉阳本人正在跟顾客说话。   有熟人,天助我也。   -------------------------------------   柜台后的张冉阳熟练地操作着收银机,“收到一百元,找您二十三元,等您订的杂志到货后书店会给您单独发短信的。”   等这位客人离开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区,蹲下从货架下方取出一捆新的书籍,将它们按照对应的位置摆放到书架上。   突然,一句“好久不见”从她头顶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张冉阳眨眨眼缓缓抬起了头。   一旁的蒲千阳拿着一本塑封着的《陪你度过冬日漫长》跟她打招呼:“狗狗怎么样了?”   而他身后不远处的祝云宵正在对比两本围棋棋谱的内容。   “它吃得挺好的,甚至已经有点不爱吃狗粮了。”把手上最后几本书放到对应的位置,张冉阳起身拍了拍工作服上的灰尘,“两位今天过来应该不是来问我狗的事情的吧。”   被戳穿目的的蒲千阳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甚至接话道:“说得我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样,那以后我们多来照顾一下你的业绩?”   “没,你们不来才是对我最大的保护。有什么事去老地方说吧,我跟店长说一声就过去。”   又坐回那家饮品店,这次蒲千阳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店员对于新品奶茶的盛情推销,选择了张冉阳曾推荐的水果茶。   两人刚在之前坐过的地方入座,张冉阳就推门走了进来,坐在了两人对面,“这次又发生什么了?”   蒲千阳拿起自己在畅销书书架上买到的同款书籍摆在了张冉阳面前。   “这本书有什么讲究吗?”   张冉阳扫了一眼封面,看到《陪你度过冬日漫长》的地方的时候也情不自禁地皱了下眉头。   “一流封面,二流文字,三流内容,经典青春伤痛无病呻吟。”她犀利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不过抛开内容不谈,最近这本书卖得特别好。”   “怎么说?”   她想了一下,“今天上午进的半人高的货,现在已经基本卖空了。你手上拿的是最后一本。”   这就让蒲千阳非常意外了,“这种青春伤痛无病呻吟还能卖得这么好?”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作者本身比较帅吧。”张冉阳吸溜着她的那份水果茶,“它的作者最近还特意回国开了巡回签售会,第一站就在港城。”   听她这么说,蒲千阳这才注意到那一行又小又灰的作者名字:安东尼亚   感觉话题进入了自己想要的节奏,蒲千阳干脆地抛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知道最近都有什么人买过这本书吗?”   “有没有一个皮肤很白的大概跟他差不多高的男性?”蒲千阳指了指一个路过的行人。   张冉阳回忆了一下,“买这本书的读者基本上都是十来岁到二十多岁不等的女生,我印象中为数不多的男性也基本上是父亲年龄辈的,大概是给孩子买的。至于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男性,我是确实没有印象,至少在我的工作期间没有碰到。”   那就很奇怪了,因为这图片里的手无疑就是叶君生的。   之所以蒲千阳对于叶君生的手印象非常深刻,是因为当初在庄州叶君生的这只握着刀的手,就垂落在他的身边从自己的面前划过。   那种近在咫尺的压迫感换谁都无法忘却。   但蒲千阳不得不承认,虽然令人胆寒,可叶君生的手保养得非常好,其皮肤和肌肉的状态几乎和祝云宵不相上下,没有任何衰老的痕迹。   人只生得一双手,有些手拿刀,有些手握笔,这千百种选择真是神奇。   那这次叶君生的图片又预告了些什么呢?   就在蒲千阳陷入沉思之前,一个略带声怯的问句从另一边响起:“不好意思,请问您手里的这本书可以卖给我吗?”   -------------------------------------   正在机场的出口等人的厉麟有些百无聊赖,只恨自己在明知道飞机会晚点的情况下为什么要提前跑来吹冷风。   可随即一个身穿深红色外套围了一条浅灰围巾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厉麟当即来了精神,“安轩!这里!”   听到自己的名字,安轩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也举起了手挥动两下,示意自己看到厉麟了。   “好久不见!”看着从飞机场走出来的好友,厉麟上去就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搞这么神秘还戴起墨镜来了。”   说完他就上手把安轩的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一双有着欧式双眼皮的鹿眼。   安轩左手推了个二十寸旅行箱,右手提着电脑包,完全不是厉麟的对手。   他只能临时把电脑包搁在旅行箱上,这才空出一只手去抢墨镜回来,“喂!还我!”   可这墨镜不摘还好,一摘周围就有一些小姑娘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姑娘干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厉麟和安轩面前,问道:“请问您是安东尼亚吧?我们是您的粉丝,很高兴能见到你。”   安东尼亚,也就是安轩的英文名的音译。   见身份已经暴露了,安轩也就不再反抗,干脆地接过面前姑娘递过来的笔给围过来的几位读者签了名字。   一边签,他一边问道:“抱歉飞机晚点了,大晚上你们等得冷不冷?”   “没,现在港城还不冷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她发白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她的真正的情况。   签完手上的这份明信片,安轩把它还给了它的主人,然后接过了另一本书。   可就在他打算例行公事签个名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这本。”   “这本是你当年参加杂志比赛时的合集。我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合集的主人不好意思地说,“签售会我们也会去的,但那里只能签《陪你度过冬日漫长》这一本,所以……”   “其实你绕过保安偷偷带进来,我肯定也会签的。”安轩把合集翻到了自己的那一篇,在对应的页码上签了字,“那我们回头见。”   “嗯!回头见!”   厉麟把车从地下停车场开上来后,就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等。   终于安轩送走了所有读者,疲惫地上了车。   “呦呦呦,安东尼亚,大作家。”厉麟把放在杯架上的星巴克递给了安轩,“机场附近没有手磨咖啡,只能勉强您喝星爸爸的刷锅水了。”   听着厉麟的阴阳怪气的腔调,安轩上车后解下围巾就抽在了他的大腿上,“你大爷的。”   围巾是羊毛戳成的,质地绵软,这一抽当然不痛不痒,但态度要到位。   重新把车点火,厉麟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问:“这次回来你要待几天啊?”   “这次应该会待得久一点。”安轩喝了一口咖啡,看向窗外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而且除了签售,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办。” 第108章 离谱的要求   坐在卡座里的厉麟眉头紧锁,“你知道你这个要求有多离谱么?”   “还好吧,我感觉比你之前的很多壮举要简单一些。”安轩扒拉着面前的份量感人的虾仁菠萝饭,抬手又叫服务员加了一份冷鲜拼盘。   “我知道你数学一向不好,没想到生物也这么差。”厉麟单手托腮。   “容我提醒一下,当年我贡献了六包小熊软糖才给你讲明白孟德尔的杂交原理。到底是谁的生物差?”安轩不敢相信面前的厉麟居然如此颠倒黑白,可又联想到自己有事求于他,只得重新放低姿态,“这个事情真的有点急。”   厉麟将面前的杯子里的柠檬气泡水一饮而尽,硬是把小甜水喝出了借酒浇愁的气势,“再怎么急我也不可能给你在一个月内弄来一个孩子吧?在我国买卖婴儿可是犯法的。”   “而且就算是给你找乌克兰的代孕,一个孕妇怀十个月才能生一个,就算我给你整十个孕妇难道就能给你一个月生出来了?”   “我没想找代孕!代孕也违法好吗!要一视同仁啊。”安轩把自己面前脑子缺根弦的老友那意大利人一般舞动的双手拽了回来,“我说的是领养,领养!”   “就算是领养也不可能啊,你知道现在那些在孤儿院排队等一个健康的孩子的已婚未育的夫妻都能从广州塔排到港城湾了吗?”   这时冷鲜拼盘被端上来了,安轩插了一根鱿鱼须塞到嘴里,“还好吧,我觉得你应该有渠道帮我插个队的。”   厉麟顺势夹了一块北极贝走,“容我提醒一下,我现在的人设是一个标准的纨绔,而我爹也只是有一点钱罢了。”   安轩叹了口气,“或者你认识什么带小孩的人也行,男的女的我都无所谓,反正我是英国国籍,只要结婚后孩子能最终满足法律上的亲子关系就行。”   把嘴里的北极贝咽下去,厉麟用一旁的餐巾纸擦了一下嘴,严肃地问:“你老实交代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我当爷爷。”   安轩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是公共场合,我是公众人物,公众人物要起到表率作用,至少不能在公共场合公开殴打同类。   几个深呼吸后,他凑在厉麟身边耳语了一番。   听完安轩的话,厉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半晌后用筷子戳了戳自己面前的蛋糕上点缀的蔓越莓,“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整天在湖边喂野鸭子的那个安轩了。”   “天鹅!人家那是天鹅!”安轩哭笑不得,“人嘛,总是要长大的。”   厉麟把筷子放到了碗边上,无奈地说“”“行吧,儿子懂事当爹的应该感到欣慰。我先想想办法,你就安心准备你的签售会。事总是要一件件办的。”   “就知道你最靠谱了,这顿我请。”   “少跟我来这套。”   看着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坐在隔壁卡座的蒲千阳莫名联想到了班级倒数第一向班级倒数第二请教做题方法的场景。   至于为什么蒲千阳能在这里偷听两个人的对话,那就要归功于厉麟这个社交恐怖分子了。   自从那次自己和祝云宵因为这家伙被从家里直接绑走,蒲千阳就已经对厉麟进行了非常充分的调查。   作为前些年回国并参与集团事务的长子,厉麟的身份信息和个人履历已经挂在了官网。在他一排排的世俗意义上闪亮的身份标签中,校园社交大使这个几个字显得格格不入。   但这对于蒲千阳来说是个好消息。   先找到厉麟的学校的运营账号,然后筛选出他就读年份期间的所有推送,通过脚本筛选出高频的互动人员,再在最后几个账号中进行人工筛查,就很轻松地摸到了厉麟的个人账号。   在这个互联网还比较淳朴的年代,厉麟在社交软件上实在是毫无防备,基本上可以说是将自己的生活内容事无巨细地展现在了上边。   从公园里的胖头松鼠到聚会上酒保切歪的柠檬,不一而足。   而每逢他在港城机场接人,就会来这家店落脚,然后猛拍一顿照片后传到网上。   大概因为普通的酒吧提供的吃的实在是太少了,而普通的饭店提供的酒水种类又太少了,而这家店除了贵其他什么问题都没有。   之前在书店里,安东尼亚的脸不仅被放大做成了宣传板放在了畅销书书架上,还印在了他所写的书的封面上,这让蒲千阳很快就把他和常常出现在厉麟读书时期的照片里的那个室友联系在了一起。   而安东尼亚的行程也非常好查,连普通书迷粉丝都能查到安轩的飞机航班,蒲千阳自然也能查到。   既然飞机在港城落地,那作为安东尼亚好朋友兼同学兼室友的厉麟自然没有不去接的道理。   两边信息一交叉,蒲千阳非常容易地就锁定了目标。   从概率学上来说,守株待兔甚至都比这难一点。   而刚刚的耳语,蒲千阳虽然没能听到,但内容他已经基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安轩的父母是九零年代的企业家,虽然算不得完全白手起家,可这两人的奋斗历程却是十分的艰辛。   当初因为家庭的资金支持,他母亲的家庭一共持有22%的公司股份,是第一大股东,而他母亲和父亲分别持有15%,并列为第二股东。   在安轩母亲因劳累病逝后,她所持有的公司份额全部被转移给了安轩,他父亲则继续尽心尽力兢兢业业地经营着两人的心血。   然而时代的浪潮是残酷的,不因个人意志而改变的,安轩父母亲手建立的公司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其实从前年的财报就有征兆,而去年下滑的业绩更是证明了企业转型的必要性。   可具体转型的方向却在企业内部有了分歧,而两个转型方向的支持率非常微妙地维持在了1:1的局面。   所以现在安轩手上那15%的股份就会起到决定性作用。   可安轩这种文艺青年根本对公司的事务一窍不通,也完全不感兴趣,所以长久以来在各种决议中,他都默认自己弃权。   但无论如何,今年一定需要有个结果,要给股东、员工和客户一个交代。   或许正是考虑到了自己孩子的性格,他的母亲在遗嘱中同时规定了,自己留给安轩的股份非安轩的孩子不可转让,以免出现什么骨肉相残的局面。   没想到这安轩脑子竟然还长了几道褶,或者是经人指点,居然还真给他找到了漏洞。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如果有了孩子,倘若安轩这个家伙不想接手公司的事务,就可以选择把自己的股份通过法律赠送给自己的孩子。   而未成年人是没有表决权的。   蒲千阳取下架在鼻梁上用于伪装的平光眼镜,揉了揉眼睛。   真是好大一顿折腾。   不过抛开这一堆大号家长里短不谈,关键是叶君生到底想干嘛?   因为杀了安轩对边城集团没有任何直接好处啊。还是说自己找错方向了?那张照片其实另有所指?   正当蒲千阳在飞速思考的时候,店门口挂着的铃铛因推门带来的风儿轻轻响动。   伴随着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位高挑的长发女性走到了安轩所在的卡座的位置,“我就知道厉麟那家伙一定会把你带到这里。”   “寒暄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之前跟你沟通的事情你想好了么?” 第109章 夜黑风高   安轩明显和来人认识。   他本想要站起来迎接,可卡座的桌子被设计成了不可移动的样式,除非从里边挪出来否则按照他的身形是绝对没法站直的。   最后安轩只得挥挥手当打过招呼了,“房惠惠,好久不见。”   “上次我们是在英国见的,算起来应该也没多久。”房惠惠自顾自坐在了安轩对面,意图非常明确。   安轩放下了手里的叉子,非常郑重地说:“惠惠姐,这个事情我之前就表达过我的态度了。虽然现在我也面临着一些不太好办的事情,但我的回答没有变。”   “以你我的婚姻和幸福为代价去换一时的风平浪静,这种做法我接受不了。”安轩低下了头,似乎是在道歉,但更像是坚定的拒绝。   不知为什么,从蒲千阳的角度看过去,这个女人目光中并不是被拒绝的愤怒,反而盈满了悲伤。   凭蒲千阳多年的经验,这种形式的悲伤往往出于巨大的自责。   那这种场景就值得玩味了,商业联姻被拒也是很常见的事情,无非就是放在天平两侧的东西不对等。要是有一方想要继续推进就再加码商量,要么就一拍两散各自欢喜。   为什么要自责呢?   半晌后,她轻叹了一声:“你会不会觉得我为了一个家族公司蝇营狗苟的样子挺可笑的。”   “怎么会呢?”安轩连忙否认,“要是把我放在你的位置上,我可能早就被那一堆事儿拖垮了。”   感觉自己的语言可能没什么说服力,可一时间他又想不到什么好的措辞,最后还是仿照着大多数中国人讲和的惯例,问了句:“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觉得这家店的芭菲就挺好的。”   “怎么是你这个女人,去去去,那是我的蛋糕”结账回来的厉麟大老远就看见了房惠惠,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房惠惠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女款机械表,冷声道:“已经过了七点了,我晚上不吃含蛋糕这种糖量高的东西,建议你也少吃。”   “所以你现在不仅不吃的东西一大堆,连吃饭时间都有限制了?趁早拉倒吧,你看你那胳膊都没我手腕粗。”   原本如沼泽般死寂的氛围被厉麟的到来搅成了碎片。   厉麟穿上搭在靠背上的外套,随意地说:“我送安轩回酒店,你哪暖和哪待着去。”   逐客意味明显。   安轩试图让他坐下来聊聊,“别这样。”   “你哪一帮的?就是因为她总跟我妈告状,我小时候没少挨揍。”厉麟选择拒绝,并干脆地把人从卡座里捞了出来,“再跟她待在一块,我整个人美好的品德就全都要毁掉了。”   一时间,与厉麟有过交集的人心中居然冒出了同样的想法:美好的品德,你有这种东西吗?   安轩一个搞文字的,在力气上又怎么比得过天天泡健身房的厉麟,于是他只得向房惠惠告辞:“那惠惠姐,时间确实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啊。”   房惠惠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蒲千阳侧过头对身边的祝云宵耳语道:“你去跟一下厉麟和安轩,看看他们落脚的酒店是哪一家。我感觉房惠惠身上有问题,想尝试一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家里见。”   “注意安全。”祝云宵点头,戴上帽子缀在两人之后出门了。   房惠惠坐在卡座里目送两人的身形远去,自己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的手在无意识般在掰放在桌面一侧的牙签。   原本精致平滑的指甲油在这种摧残下已经崩落了好几片。   在她掰到第四根的时候,服务员端过来了一杯芭菲放在房惠惠面前。   不等房惠惠发问,服务员便说道:“刚刚的两位客人请您的,其中的糖按照一位客人的要求已经替换成了代糖。”   “另一位客人还托我跟您说,没人看见就是零卡路里,不要浪费食物。”   房惠惠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放这里吧,谢谢。”   她拿起一边服务员送过来的小勺子,将最上方的奶油尖挖了下来下来送进嘴里。   她就那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仿佛是在完成任务而不是在品尝美食一样。   将一杯芭菲吃得见了底,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拿起了手机,可还没等她做出操作,就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房惠惠接起电话,“马叔,真巧,我刚想给你打电话来着。”   “我刚刚见到他了,结果一样的。”   “还有时间,我再找机会跟其他人聊一下。这件事不要告诉安轩。”   “所以我再想要不我们还是……现在?”   “好,我亲自过去。”   挂了电话,房惠惠把被她掰成碎屑的牙签包到了餐巾纸里,团了团伪装成普通的垃圾放在了桌面上,随后离开了餐厅,搭上了车。   见状,蒲千阳也立刻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上车后,他对司机说:“任务。跟上前边的车,但不要被发现,保持距离。”   出租车司机的眼睛亮了起来,连忙系上了安全带,握方向盘之前还搓了两下手,动作仿佛在说好家伙这种事终于让我碰上了。   在房惠惠的车里,她的司机问:“房总监,您的努力整个公司从上到下都看在眼里,也有不少工人愿意暂时降薪陪公司渡过难关,只是公司真的已经到这一步了么?”   “……我只能说,比山穷水尽强一点吧。”房惠惠从车身旁的储存箱里拿出了化妆品,开始给自己补妆,“我知道你们有心,可公司缺的哪里是你们那一点工资。”   对她来说,补妆这个行为本身是一种提示,提示自己还是这个公司的话语人,而成熟风韵气质妆面就是她的战袍。   司机看了一眼车辆中间的后视镜,“虽然我不是专业的,但也跟了大老板和您这么多年,外加司机之间或多或少也能听到些消息,耳濡目染地也懂一些。”   “为什么要跟他们借钱呢?港城的民间借贷中最不好招惹的就是他们啊。”   房惠惠用小指的指尖晕染了一下因为车身颠簸而点得有些歪的眉峰,笑着说道:“大哥,我刚补的妆,你别让我哭啊。”   见她这么说,司机收回了目光,专心开车,并尽量绕开地上的凹凸,让后座这位当家能多休息一下。   最终车停在了一处小区侧门口,这里原先是人工造景湖,可现在已经变成了杂物堆,晚间少有人来。   在房惠惠下车的时候,不远处的一间五金铺把卷帘门拉了下来,发出城市夜晚的最后一声人工的哗啦啦的响动。   失去从唯一商铺散发出的灯光后,这条街道只能勉强靠着老旧的路灯照明。   夜黑风高,一看就有故事。   蒲千阳早在前一个街口就下了车,在墙体的阴影里跟踪着房惠惠的车。   而此时他所在的位置是一处一层楼高的民间砖土瓦房的屋顶,身边还有长的歪曲的树枝掩护,可以说是进可攻退可守。   房惠惠才下车,就听见小区的侧门中传来了推车的轮子撞击地面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的逼近,一个人影从阴翳中走了出来,“您的要求有点难办,好在不幸辱命。”   在看清来人的脸之后,蒲千阳瞳孔微颤。   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还能跟这家伙产生交集。 第110章 二选一   是汤彦!   戴着金丝眼镜的汤彦稍微低头示意身边的手下打开他们推过来的朴素的旅行箱。   得到授意的手下立刻将箱子横向放倒打开。   每一个打开旅行箱里边都放满了现金钞票,但很明显是不连号而且久经使用的那种,总量则目测在五百万左右。   蒲千阳深知,相比于直接从银行提取那种印刷齐整还封着纸质封条的一万元们,这种形式的现金则更为难得。   也无怪汤彦评价这个要求有点难办。   “至于数额,房小姐不用担心,当初合同上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您想要现场清查的话,我们也可以免费借一台点钞机给您。”   房惠惠扫了一眼后,就把目光转回到了汤彦身上,“不必了。”   听她这么说,汤彦又指挥手下把箱子合了起来搬运到了房惠惠的车身旁。   在几人搬运的过程中,汤彦推了一下眼镜,就像是最普通的聊天一样说道:“我还是很佩服房小姐的,在公司的账号不能有大动作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张罗着借现金给工人发工资。”   “明明是自己父母不信任新时代的事业经理人,把亲戚放在了重要岗位上给了他们挪用了公司资金机会,可最终这个篓子却还是落到了自己身上来补。”   虽然只是两三句话,可蒲千阳结合之前的事情已然把房惠惠这边的情况拼了个大概:   房惠惠家的企业被人中饱私囊导致现金流断裂,她以缔结婚约的方式向安轩求助未果,或许因为什么其他原因没办法走正规的银行渠道借款,最终不得不转向民间借贷。   房惠惠轻笑一声,随后非常干脆地跳过了流程般的套近乎的部分,“感觉你们比我都要了解我们家公司的情况,闲话少叙,为什么要我亲自来收款?”   汤彦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两人顺势走到了蒲千阳所在的这座废弃的小平房的下方,远离了其他人。   “今天跟您亲自谈的交易有两件。”   “第一件,有人对于海港运营服务的资质志在必得,如果您能保证安氏集团在当前阶段撤标,那么您的借款会算在对方账上,也就是说您这边的账目一笔勾销,我们两清。”   房惠惠不动声色,“听上去挺有吸引力的,可我一个外人怎么能影响安氏的这么重大的决策?太瞧得起我了吧。”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可既然对方能提出这个要求,自然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具体手段如何不表,但至少房惠惠肯定是有办法能够影响到安氏集团的决策内容。   汤彦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第二,贵公司的资金目前已经卡在了洗白出海的最后一步,因为借的我们手中的门路,所以直到目前这一步我们仍然是可以帮忙代为追回。”   “这么好心?那么代价是什么?”房惠惠对这个事情倒是有些感兴趣。   对于她来说,只要能把这部分资金追回,公司就有了腾挪的空间。在交付供应商的定金,拿到原料之后的工厂就能加班加点出货。再凭借公司多年运营累计下来的数百名金牌销售,她足够有信心可以快速回笼资金,把公司拉回正常的轨道上。   之后打扫房子,秋后算账。   “作为交换,您需要出让贵公司老员工的宿舍区对应的地皮。至于具体的价格,买方表示甚至还有一定的商量余地。”汤彦似笑非笑。   “不可能。”房惠惠一口回绝了他提出的条件。   自打她小时候被从香港接回大陆,父母工作忙碌,她就是在宿舍大院听着远处的浪涛吃着百家饭玩大的。况且,出让这块地皮的后果首先就是所有的员工必须即刻搬离他们熟悉的房子和熟悉的环境。   而现在自家企业已经没有办法和资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建立员工宿舍区了。   忠心员工的流失对于一个企业来说也是非常致命的。   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情感上她都不可能这么做。   汤彦并不意外于她的回答,然而他在理解地点头后却开口建议说:“房小姐,我个人认为您还是在这两件事中选一项完成比较合适。对您和安轩先生都是好事。”   “你说什么?”之前表现得非常冷静的房惠惠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跟安轩有什么关系?”   汤彦稍作停顿,仿佛思考了一番如何措辞,然后隐晦地解释道:“周五休市,周末给新闻一些发酵的时间,下周一就是安氏集团的股东大会。原本持股15%的大股东,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突然死亡,那场面应该挺有意思的。”   “或许我也可以帮您算一下安轩先生死后他的股份会怎么分配?再送您一份安氏集团目前的转型策略报告?”   依着汤彦的提示,蒲千阳立刻在心里算起了安轩死后的股权分配结果。   之前他以为事情不过是安轩家族企业涉及转型,需要安轩这个常年装死的股东表态,可现在看来事情远比这复杂。   简单来说,如果安轩死了,因为没有遗嘱也没有继承人,依照目前的法律,他所有的财产会按照血缘关系第一顺位第二顺位进行再次分配。   最后,安轩父亲为首的优化派会以微弱的优势胜过安轩母亲家族代表的扩张派。   而他们优化派的核心做法就是砍掉相关的旁系产业,完成资源整合收拢。那么自动当前退出海港服务的竞标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么与其说之前的建议是规劝,不如说是威胁,逼着房惠惠二选一。   房惠惠终于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安轩就是个写书的,你们一个两个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   “怀璧其罪的道理,您应该比我懂。”汤彦耸耸肩,“那么从现在开始,当然,是在您不打算选达成前两项交易的前提下,满打满算,安轩先生也就能活到第二个日落了。”   “所以,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   第二个日落这句话听得蒲千阳心中发寒。   因为这种威胁他也听到过。   在原本的时空里,自己在创业期间也面临着相似的困境,客户拖延尾款,上游供应商提前要求支付定金,合作伙伴临阵倒戈,骨干员工被挖角跳槽,四面楚歌。   可能区别只是自己的代价并不是生命,而是不得不将自己辛苦创立的公司拱手相让。   在后边很多个日夜里,蒲千阳回想起自己当初的种种决策时,懊悔的心情依然会如潮水般涌上来,责怪自己的无能。   可这么一想,难道说当时自己所面临的困境也是人为造成的?   他的脑子很乱,突然很想抱抱房惠惠,抱抱安轩,可能是更想抱抱当时的自己。   这句话明明自己拿来开导过祝云宵不知道多少次,却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么说:   ——不是你的错。   等蒲千阳听完汤彦和房惠惠的谈话回到家时夜色已经深了。   蒲千阳没有敲门,而是选择用钥匙悄悄推开了房门。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祝云宵居然没有休息,而是坐在桌边复习,而他身后的锅里还温了一碗缀着枸杞和红枣的银耳羹。   听到蒲千阳开门的声音,祝云宵写完最后一行公式后放下手里的笔。   “欢迎回家。”   蒲千阳突然发现在玄关处放了一本书。   是另一个版本的《陪你度过冬日漫长》。   祝云宵发现蒲千阳注意到了这本书,便解释说:“之前你的那本书不是被别人买走了吗。”   “我跟到安东尼亚的住处后,刚好发现附近的书店也卖这本书,只不过不是精装版但内容应该是一样的,就给你买回来了。”   蒲千阳抬手轻轻翻开目录,点在那些他之前觉得非常矫情的文字上,心中满是悲伤。   安东尼亚,对不起。 第111章 很遗憾   时间倒回三个小时之前。   汤彦说完最后一句话,宣告安轩死亡的倒计时,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房惠惠。   半晌后,房惠惠缓缓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汤彦非常配合地退开了几步,给房惠惠留下了非常充分的空间。   她的电话被接起得十分迅速,从听筒的另一边传来一个小心翼翼且有些谄媚的声音:“惠儿啊,这么晚了什么事啊。事要一件件办,饭要一口口吃,身体要紧啊。”   房惠惠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让他接电话。”   “谁啊,你说你二姑父吗?他……”   “我数到三。一,二……”   电话另一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是一个人慌忙跑过来一样。   一个沙哑的男声响了起来:“小惠,找我什么事啊,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姑父我还怪想你的。”   房惠惠不跟他废话,直奔主题:“你手上的那笔原材料的期货什么时候交割?”   “什么期货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公司高管明令禁止参与公司上下游的业务来着。”对方有些慌,试图在言语上蒙混过关。   “我只是之前不想管,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房惠惠厉声道,“我不仅知道你背着我爹妈跟上下游供应商要回扣,我还知道你们的好大儿之所以能诺用公司资金去赌博,就是偷的你的账号权限。”   “如果不是我奶奶拦着我,你们早就进监狱吃牢饭了,还能在这里给我装傻?”   见房惠惠连自己的底裤都翻出来了,对方只得承认:“还有两个月交割。”   “把它低价出给安氏集团。”   听到这个要求,对面立刻高声表示了反对,“为什么啊,只要再坚持两个月就能赚一大笔了啊!”   随后好像突然想起自己的处境,又把声量降了下来,唯唯诺诺地劝说道:“小惠,我知道我们家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你何必跟钱过不去。现在这笔期货在纸面上已经赚了30%了,只要你那边再坚持一下,到期我卖掉它,所有的钱我都会拿给你周转,利率,嘶!”   听对面的吃痛的声音,应该是被暴力提醒了。   于是对方改口道:“不要利息,不要利息。你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房惠惠甚至懒得解释原因,“我再说一遍,把它低价出给安氏集团。”   眼看着事情就要解决,汤彦的手机屏幕闪烁了两下,代表着来了新消息。   汤彦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信息,然后轻咳一声,“很抱歉,房小姐,我可能需要打断您一下。”   见房惠惠抬头看了过来,汤彦轻触自己的手机屏幕放大了一张照片举给她看,惋惜地说:“现在第一条交易方式作废了。”   照片里是一份文件,第一页上印着期货合约,而下方的合约单位里赫然列着房惠惠家企业的名字。   按道理这种机密文件要么是在保险柜里躺着,要么会在电脑里存着,至少至少也不应该出现汤彦的手机上。   房惠惠难以置信地问电话对面:“你拿期货合约去干什么了?”   原本对面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的高远投资策略,听到这句问话后突然就哑火了,喏喏地说不出话来。   既然说不出话,那就无话可说了。   房惠惠沉默地挂断了第一个电话,又拨通了第二个。   在这个电话被接起后,房惠惠抢先问道:“妈,员工宿舍的地契还在我们家手上吗?”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地契这种东西,更多的是叫土地出让金,但从各种意义上,地契这个名字都更加为人熟知,所以房惠惠也径直沿用了这个说法。   对面一个疲惫的女声反问道:“你说哪个员工宿舍?”   “老宿舍,靠近海边的那个。”   在听到房惠惠说的话后,对面也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她说:“女儿啊,这个是真的不行。”   “你王叔才花钱在宿舍区附近开了包子铺,李高工住宿舍供他女儿在国外读书,刘姨的新房子要拿给儿子结婚,他们老两口只能继续住宿舍。”   电话另一端房惠惠的母亲说了很多很多房惠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的生活情况。   房惠惠怎么会不知道,自家公司能存在这么久,跟这些活生生的员工有着莫大的关系。   最后她轻叹一声,“嗯,我知道。我就……问问,万一呢对吧。”   看房惠惠改了主意,她母亲也立刻补充说:“我手上还有一些别人抵押的房子,地段都不错。已经让中介挂出去了。这两天我每天都在带别人看房,爬上爬下地已经卖出去好几套了。真没想到我这个腰居然还能干得动呢。”   “嗯,妈,你也别太辛苦,中介拿钱就该好好办事,早点睡。”   一只小区的流浪猫从墙根蹿过,踢倒了一个放在台子上破损的花盆。陶制的瓦片掉落在地面,传出清脆地碎裂声响。   夜色里,房惠惠孤单地站在墙根下,半分月光都照不到她。   一直以来都显得非常坚强且有主见的房惠惠在这接二连三的消息中终于没能再保持她理智且清醒的形象。   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淌了出来。   汤彦似乎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甚至还提前准备了纸巾递给了房惠惠。   他微微低头,“我很遗憾。”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戏剧化,你以为你有的挑,其实你根本没得选。   唯一可以影响安氏决策的期货合约被转手,房惠惠也不是古代的昏君无法用那么多人的平稳生活换一个人的生命。   安轩必死无疑。   虽然两人头顶的蒲千阳在这种情形下不敢移动半分,但身躯上的固定并不影响他的思考。   如果想要抓到叶君生,在不知道他的作案手法的情况下是非常困难的。   但唯一一件确定的事情是无论谋杀安轩是谁主办,他一定出现在现场,就像当初的庄州之行一般。   可如果叶君生出现在现场,自己单枪匹马并没有任何把握将安轩救下来,说不定还要搭上自己的命。   经过上一次和叶君生的交手,自己已经完全明白自己这个在普通人中可以被称为身手矫健的角色在职业杀手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他或许因为警察就在附近而放过自己第一次,如果自己再次出现阻碍他的计划,他还能放过自己第二次吗?   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等到房惠惠乘车离开,汤彦和他的手下消失在小区的另一处大门,蒲千阳终于能从藏身的地方跳下来,活动活动已经麻掉的腿,慢慢走回主干道上坐车回家。   祝云宵注意到了蒲千阳状态不是很好,但他什么都没问。   他只是用浸了水的厨房纸巾托着底,将保持在适合入口温度的银耳汤端了出来,放在满身寒气的蒲千阳面前。   用□□糖煮成的银耳汤轻轻地在碗沿荡漾,倒影出蒲千阳的双眼。   安东尼亚,对不起,我没法救你,但我保证,叶君生以及计划杀你的人,一定会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   半夜,一盏台灯前,一个刚洗完头的绑着一顶粉色干发帽的女生正在反复修改自己的稿子。   ——亲爱的安东尼亚。太普通了。   ——安东尼亚,展信安。好酸好酸。   ——致安轩。嗯,还是这个吧。   满怀少女心思的她根本没有发现,在她的窗外,一个人影正立在对面的楼顶,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的文字。 第112章 第一个读者   虽然确定了开头,可内容写来写去又总是不满意。   一把扯掉干发帽甩到椅背上,少女自暴自弃一般把自己抛到床上,吓了一旁舔毛中的猫咪一跳。   想着最近的经历,她把头深深埋进了枕头里,无声地尖叫。   后天就是安东尼亚的签售会,自己走大运抢到了门票,不用被黄牛宰上一刀。   可惜守恒的好运气大概是在抢票的时候被用光了,自己在网上订的精装典藏版却在快递的路上翻到水里了。   这谁能想得到啊!   自己赶着下班的时间去了之前路过的摆着典藏版《陪你度过冬日漫长》的门店。   结果您猜这么着?卖!空!啦!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在路过书店附近的奶茶店的时候居然看到有一张桌上放着还没开封的典藏版《陪你度过冬日漫长》。   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自己的行动比脑子快,竟然上去问人家愿不愿意把那本书卖给自己。   那人居然还挺好说话的,在自己磕磕巴巴地说明原委后居然真的把书按原价卖了。   现在那本开了封的书就放在自己的桌上,旁边扔了一堆废掉的稿件。   那是她打算夹在书里给安东尼亚的,嗯,信。   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自己从趴着的状态变成仰躺的姿势,少女伸了个懒腰。   算起来自己也算是安东尼亚的第一个读者吧,好吧,就算不是第一个读者,也至少应该算是第一个死忠粉。   早在大家还在用博客的时候自己就注意到了这个小作家了。   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觉得这个小作者有天分也有灵气,将来一定能名声大噪。   当时他用的笔名还不是安东尼亚呢。   除了在博客里更新一些文章外,这个小作者还经常会在评论区里自娱自乐地碎碎念。   什么老师讲课口音重听不懂,什么天鹅刚生出来真的跟小丑鸭一模一样,什么室友调的鸡尾酒喝吐了三个邻居之类的。   因为自己家里有人从事出版业,她深知来自读者的鼓励对于作者是多么大的慰藉。   所以她一旦发现这个小作者更新了就会去留言。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混熟了,甚至还加上了私人的聊天方式,虽然因为自己社恐基本上没说过话,但至少知道了这个小作者的真实姓名。   直到小作者换上了安东尼亚这个笔名,他的文章也开始刊登在各种杂志上,最后甚至可以出自己的书了。   没想到自己栽培的作者居然真的能发光,被所有人看到,自己是又高兴又欣慰。   就跟梦一样。   而且之前在书店买其他书的时候,自己的故事还把安东尼亚这个作者安利给了别人。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自己和那个人聊得竟然意外地投缘,甚至约定了一起去签售会。为了方便在人群里相认,自己当天还会穿今天的这套衣服。   果然,喜欢安东尼亚的人都不会是坏人。   要不,信里边就写这个故事好了。   有了灵感的少女从床上一跃而起,开始奋笔疾书。   叶君生看着她的动作,打趣着评价道:“啊。看起来想好要写什么了呢。”   而在他的身边,之前在车站伪装检票员的那个人正在对着一个监视器修整手上的已经初具雏形人面模型。   “她的有些小表情还真不太好模仿,你记得帮我多留一点空间。”   检票员听到叶君生的要求,用手上的工具轻轻地在面具的两边嘴角处多开了一毫米的缝隙。   大概半个小时后,少女完成了自己的写作,并把内容工整地誊抄到了信纸上。   还差最后一步,沿着虚线把这份特制的信纸裁开。   因为太困了,所以干脆把这么细节的事情放到明天做吧。   少女这么想着,拉上了窗帘,关灯睡觉。   第二天清晨。   “咦,我的裁纸刀去哪了。小咪,是不是你干的坏事!你给我扒拉到哪里去了?”   无辜的小咪只能喵了两下。   “算了算了,那就不裁了,直接装进去吧。”   -------------------------------------   安东尼亚签售会的举办地在一处庄园式聚会厅,距离他落脚的酒店开车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   之所以会选在这里,是主办方配合安轩作品中的一篇广受好评的短篇小说的情节选定的。   那篇短片小说叫做《杀玫瑰》,讲述的是一个玫瑰庄园里的少女在少年的牺牲下离开牢笼的故事。   签售会从上午一直签到中午,下午开场后又签到了晚上。   责编递过来一瓶水,关心道:“安老师,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后边休息一下。另一边的出版商和出品人还没到齐呢。”   “感觉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安东尼亚接过水,放在了桌面上,“这边也没剩几个人了,我干脆给签完再一块过去。作为卑微作者,怎么能让甲方等我啊,我多卖一点钱,你们年终奖也能多一些不是吗?”   站在他面前的读者完整得听完了这段对话,由衷感慨,“安老师辛苦了。”   “不辛苦,谢谢你们能来,也谢谢你们喜欢我写的书。”安东尼亚把这本书签完,合上,双手递还给了她。   少女排在队尾,前边还有几个人,这是她特地选的位置。   因为自己的书里边夹了一封信,一封她只想让安东尼亚看到的信。   站在展厅二楼的蒲千阳很早就注意到这个少女了,因为她手上那本书就是从自己这里买过去的。   按理来说,一个能为了买到典藏版甚至回向陌生人提出购书请求的人,是不会这么晚才来的。   除非她是特意的。   为了参加这个根本抢不到票的签售会,蒲千阳不得不买了同一天在不同展厅举办的书画展的票,然后沿着一些不同寻常的路径溜了过来。   从早上到现在,他一直在观察。   观察临时工作人员,观察服务员,观察行为奇怪的读者,只为了找出叶君生可能选择的谋杀手段。   因为只要是谋杀,至少叶君生就需要接触到安东尼亚。   这里又不像之前的集商大厦的办公区,想找个没人注意安东尼亚的地方和时机几乎难如登天。   直到展会快要结束,蒲千阳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点。   而安东尼亚接下来要参加的洽谈会,与会人员更是需要审核身份才能进去,叶君生就更不可能有机会了。   这时,队伍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个人,也就是那位少女。   少女把典藏版的书籍递了过去,安东尼亚接过了书。   原本他打算像对其他读者一样写一个标准的签名。   可在他打开封面的一瞬间,掉落下来一个信封,而信封上写的名字让他瞳孔微颤。   他带着惊喜轻呼道:“是你!”   就这么两个字,把少女酝酿了一天的勇气击得溃不成军。   她连忙说:“你现在别看。”   “……至少,别当着我的面看。”   安东尼亚笑着说:“好。”   然后在少女递过来的书上签了另外一句《杀玫瑰》里边少年死之前对少女说的话:我愿你自由。   因为少女是最后一人,等安东尼亚把书还给她后,周围的工作人员就开始撤展。   一片忙碌中,安东尼亚轻轻拆开了信封,从里边取出几张信纸。   随后,他看了一眼时间,独自往庄园后方的小花园走去。 第113章 杀玫瑰   安东尼亚的行为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人的怀疑,   毕竟人都在座位上坐了一整天了,待会儿还要参加版权交易会,出去走走放松活动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除了蒲千阳。   见安东尼亚往人少的地方走去,他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就你现在这个情况,不在人堆里待着就是去送死啊!   从一旁的安全通道快速下楼,蒲千阳随手抓起一件被摆放在椅子上的工作人员的马甲套在了身上,随后就追着安东尼亚的身影而去了   别人对此也没有怀疑,在这种场合里有面生的工作人员跑来跑去简直在正常不过了。   可等蒲千阳从那扇厚重的门追过去后,安东尼亚已经不见了身影。   无奈之下,他只能向一旁的门童发问:“请问你看到安老师去哪了吗?”   “安老师?谁啊?他穿什么衣服啊?”此时正是门童邻近换岗的时间,站了一整个班次的他们的注意力早就无法集中了。   蒲千阳简要描述了一下安东尼亚的穿着。   好在为了让安东尼亚在人群中显眼一些,主办方特意给他安排了一身银白的西装。   现在看来其效果相当抓人眼球,连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的门童对安东尼亚都有印象,“你这么说,好像是有一个穿了一身白的人往花园那边走过去了。”   蒲千阳顺着门童指向的方向看过去,差点一口血涌上心头。   你们这个花园,设计得还挺别致的,不仅高地错落有致,还整了个迷宫出来是吧!   如果放在平时,蒲千阳当然有闲心去欣赏与赞美这设计师的独到匠心。毕竟为了在四季都保证最佳的游览体验,花园的设计者很明显花了大心思,在不同的节点严格设置了应季的植物的选择与摆设方式。   可现在他的首要目标是找到叶君生的逃跑路线,这个花园的存在无疑是极为碍事的。   径直追上去肯定不是个好的解决方法,效率太低,于是蒲千阳非常干脆地转身回到室内,顺着一旁的楼梯爬上位于庄园五层的观景天台。   从这里看过去,原本高大茂密的迷宫式花园就变成了一副扁平的画作,虽然依旧繁复,却着实降低了不少难度。   从酒店出来的话,距离安东尼亚最近的入口在右手边几米远的位置。   如果以中央的亭子为目标的话,他从这里进去会选择的路线有三条。   很快蒲千阳就发现了安东尼亚的那个在小径中忽隐忽现的身影。   与此同时,另一个身穿明黄呢绒大衣的身影也正在从另一个方向前往迷宫最中心的亭子里。   啊?   蒲千阳一时之间愣了一下,毕竟刚刚的那个最后来签售会的读者也穿了同样的衣服,但她明明已经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啊?   这没道理的。   除非……   蒲千阳一把拍在了观景台石质的扶手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啊你,不仅要杀人,还要嫁祸。”   越是愤怒,他的头脑就越是冷静。   蒲千阳深知现在正面硬碰硬自己不是叶君生的对手,而叶君生历来要杀的人也从没失手过。   所以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利用安轩的死取得警方的信任,然后在叶君生的下一次行动中截杀他。   这也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安轩的原因。   自己其实是可以告诉安轩有人要杀他的,安轩或许是可以不死的。   但是,蒲千阳此时的选择就跟房惠惠当时的处境一样:你以为你有的挑,其实你根本没得选。   安轩按照信中的约定来到了花园迷宫中心的庭院,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却已经认识了很多年的人。   那个少女也看到了他,俏皮地抬手朝他挥动了两下。   安轩轻咳了一下走了过去,虽然他今天已经见过了不知道多少读者,可面前的这个人对自己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明明在自己能文章里妙语连珠,两个人在评论区也是有来有往,但此刻的他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了很多开头语,最后还是选择了一句非常普通的“好久不见。”   明明才见过。   对方仿佛被自己的笨拙逗笑了,蹦跳着走了过来,张开双臂。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仿佛阔别已久。   抚摸在安轩面旁的戴着手套手顺着他脸部的轮廓滑落到了他的颈部,随后狠狠地扼在了他的咽喉,让他发声不得。   几乎是同时,一柄美工刀刺进了安轩的胸膛,划开了他的脏器,切破了他的心脏。   叶君生轻附在安轩的耳边说了一句:“晚安。”   这也是《杀玫瑰》中少女最后对少年说的话。   虽然为了达到目的叶君生不得不佩戴了属于别人的面具,可他还是很注重自己的承诺的。   所以最后倒映在安轩瞳孔里的,是一张揭下面具过后的惨白的脸。   还好不是你。   随着叶君生的后退,安轩带着最后的念头缓缓栽倒在被花卉环绕的庭院里,鲜血缓缓从他的身下渗出,顺着地上的砖缝缓缓流淌到了中央庭院的边缘,然后无声地滴落在一旁的草地上。   完成任务的叶君生立刻从自己预定的路线撤退。   因为这里没有监控,保安也只会定期来巡逻,一时之间没有人能发现安东尼亚的死亡,自己有比较充足的时间。   但他还是决定小心为上。   因为使用的是美工刀,因此为了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自己下刀的地方选择在了肋骨之间。   在这么近的近距离中,叶君生的衣服难免会沾染上安轩的血迹。   不规则的赤红鲜血染在明黄的大衣上实在是太过于鲜艳。   所以他的第一要务是处理掉这件衣服。   对于这种植物繁密的花园,它们的管理方往往都会设立一个焚烧间来处理换季的落叶,虽然听起来不是很环保但确实非常方便。   而叶君生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在他的计划中的一处重要停留点便是在迷宫花园东侧的杂物间兼焚烧处。   或许是这几天港城降温降得厉害,再加上一些绵绵的阴雨,让炭火在焚烧炉里燃烧得很是温吞,搞得屋内全是烟。   原本想看着衣服和手套烧完再走的叶君生此刻被烟雾环绕不免有些急躁。   再过一会儿就到保安巡逻的时间了,等到安轩的尸体被发现,逃跑的难度就会翻上几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想到这里,叶君生非常干脆地就离开了。   在他走后,蒲千阳从二层的屋顶踩着树爬了下来,捂着口鼻用火钳从焚烧炉里取出了大衣的残片。   炭火之所以烧得不旺是他提前撒了水,屋内烟排不出去是他在上方堵着排烟口。   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抢救这件最重要的证物。   至于手套,因为其材质,在接触到明火的一瞬间已经焦化成为了一坨黑黢黢的扭曲化合物,没有价值了。   果然,几分钟后,尖锐的警报声在庄园内拉响。   原装的少女从签售会出来,对着等了自己好久的同好道了几番歉。可没想到同好不仅没生气反而还给自己带了奶茶。   奶茶好喝,就是有点凉肚子。   才喝了两口奶茶的少女感觉情况不妙,只得告别同伴独自去了卫生间。   等到她从卫生间出来后准备搭乘地铁回家的时候,却只见到一排警察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接下来的部分,无论是戴手铐还是上警车,她都处于一个非常蒙的状态。   直到,自己坐在了审讯间里,一位警察拿着一张监控截图对着自己问:“证据确凿,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谋杀安轩?” 第114章 可疑少年   薛魁是港城警局总部的支队长。   原本今天他轮休,却在从兴趣班接孩子回家的路上被一个电话叫回了警局。   虽然也有些怨念,但这么多年干下来,薛魁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状态,更多的是无奈吧。   “死者名叫安轩,笔名安东尼亚,是最近很火的一位作家。刚刚被发现死在了庄园酒店的花园里,尸检结果表示死因是脏器破裂,凶器是一把美工刀。”合作多年的搭档在他到达警局之后用最简练的语言概括了这起案件,“嫌疑人已经在审讯室了。”   薛魁不理解:“都抓到嫌疑人了,那为什么还叫我回来?”   搭档往审讯室方向一指,“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扣上制服最上边的一颗扣子,薛魁就进入了审讯室一旁的观察室。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审讯,再加上得知了安东尼亚的死讯,少女早就无法继续保持清醒的神志。   她被拷着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审讯椅的前端,半是嘶吼半是哭泣地回道:“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负责审讯的警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再一次拿出了他们调取到的监控视频。   在视频里,身穿明黄大衣的少女从卫生间走出来,从另一个方向绕过酒店的建筑来到花园中心。   在几分钟后安东尼亚从酒店的北门进入花园,看方向同样是往中心前进。   最后少女从花园的另一侧离开,消失在了监控的范围里。   “路径重合,着装一致,行为相仿,这除了是你还能是谁?”   少女目光呆滞,喃喃道:“我为什么要杀他?”   “我们也想问你这个问题。爱而不得?”左边的警员拿起证物袋中的信,“不然你为什么要约安轩到花园见面。”   “我没有,我说过了,那不是我写的。”少女摇头否认,“至少最后的那个部分不是我写的。”   “你是说有人能模仿你的字迹,并且能够提前在你的信纸里写上邀请安轩的内容,然后你在完全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把信给了安轩?”左边的警员明显不信。   少女被他的语气刺激到了,红着眼抬头反问:“如果真的是我杀的,我为什么不跑?我还会在案发现场待着等你们来抓我吗?”   左边的警员没有直接回答,转转手里的笔,轻蔑地说:“很多嫌疑人会选择回到作案地欣赏自己的成果。”   右边的警员不是很喜欢同伴的审讯方式,他拿出另一个证物袋,平静的问:“那你可以解释一下,这把上边有你的指纹的刀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吗?”   少女抬头看过去,透明的塑料袋中正是自己丢失的那把裁纸刀。   “我昨天是用了裁纸刀,可今早它就不见了。我以为是猫给扒拉到床底沙发什么的地方去了。”   无论这是解释还是狡辩,两位审讯员,包括少女自己,都觉得很没有说服力。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少女紧紧抓住了审讯椅的边缘,反复地诉说着“不是我。不是我。”   薛魁看到这一幕,大概知道为什么自己被叫回来了。   在绝大多数基层民警能够接触到的案件中,只要利用现代的排查和刑侦手段稍加推演,基本就能将普通的案件搞明白了。   可薛魁是刑警出身,而且在负伤退居二线之前他所经受的案件基本都是那种有所谋划,手法巧妙的,至少表面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案件。   所以他早就被培养出了一种敏锐的嗅觉。   现在,这种嗅觉告诉他,不对劲,这个面对警察都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女怎么看都不是能下手杀人的角色。   但在当前的制度体系中,证据永远是最强有力的判定标准,而就目前的警方搜集到的证据而言,基本上已经坐实了少女的犯罪行为。   忽然,一个清朗的少年音伴着电动门开启的声音传来,“您好,请问刺杀安轩的嫌疑人是不是在这个警察局受审呢?”   在前台负责接待的警员立刻起了疑心:“请问你要干什么?”   “我有一个证物想提交给警方,大概能证明目前的嫌疑人的清白。”蒲千阳拎起手中的包装袋晃了晃,“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见见高一层的负责人吗?有点话语权那种。”   听到这话,薛魁立刻从监听室走了出去,对着蒲千阳说:“我就是,请过来说话。”   蒲千阳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薛魁,在看到他的肩章后,跟着他进入了一个空房间,在桌上打开了自己手中的袋子。   里边是一件被烧剩一半的明黄大衣,而在这件明黄大衣的被烧焦的边缘,还隐隐留着一些暗沉的血渍。   他隔空指在了血渍的上方,“虽然只救回来这么点,但这些应该也足够机器去验证DNA了吧。”   “还有,这件大衣是均码的。按照安轩的身高和被刺伤的位置……”蒲千阳在薛魁身上比划了一下,又在自己身上示意了一下那位少女的身高,“如果是现在的那位嫌疑人动手的话,至少这个血迹应该比现在的位置再高上个十公分才是。”   比起直接相信这位来历不明的少年和他的证物,薛魁有更关心的事情:“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蒲千阳没有正面回答薛魁的问题,“我如果说我知道下一次这个犯人会杀谁,你们会相信我么?”   听到这话,无论是薛魁,还是在在场的其他警员都大吃一惊。   这少年到底是谁?   蒲千阳早就料想到了他们的反应,“信其无不如信其有,更何况我这么可疑对吧。”   “但我有两个要求。”   “第一,在抓到凶手之前,请各位不要问我凶手的身份,以及为什么我知道他的行动。我承诺,在抓到凶手后,我会向各位坦白一切。”   “第二,虽然我说我知道他下一个会杀谁,但我只有一个大概的限定条件,希望各位能够通过公安局内部的信息帮我锁定下一个受害者。”   在场的警员面面相觑,最后他们把目光都集中在了薛魁身上。   毕竟在港城警局总部,薛魁可以说是仅次于局长和副局长的角色。   面对这位少年提出的要求,只有他才有资格决定接受与否。   薛魁鹰一般老辣的眼睛盯着蒲千阳,蒲千阳泰然自若地看了回去。   半晌后,他把桌上的证物收了起来交给身后的警员,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问:“都有什么限定条件?”   港城是个大城市,无论是多大的新闻都没办法在它的日常中留下痕迹,充其量成为人民两天的谈资。   比如前两天才跳了楼的大老板,比如死于情杀的畅销书作家。   人们可能口头感慨两句就过去了,除非这件事与自己切身相关。   “你们在说什么鬼话?什么叫下一个死的是我?” 第115章 拍卖会邀请函   祝云宵看着蒲千阳用汤匙舀了一勺银耳羹吹了两下后送到嘴里,提议道:“冰箱还有凉的,如果太烫了可以兑一点进去。”   “不用了,温度其实还可以。而且睡前喝太多小甜水会长蛀牙的。”蒲千阳把大块的银耳捞起来吃掉后,用双手将碗端起来喝干净了最后沉在底部的一些红枣碎屑,“冷冻室里还有红糖发糕,配剩下银耳羹的话明天早上可以拿来当早餐。”   祝云宵嘴上随意地应和了一声好,可桌面下手指却紧紧地抓握在自己兜中的手机上,以至于无意间按到了开机键使得它的屏幕短暂地亮起了一段时间。   白荧荧屏幕上显示的是一组短信对话,准确地说,是一套单方面的短信发送。   而写在发件人位置的名字并不是一串长长的数字,反而被祝云宵备注为了无名一。   基本上逢年过节,这位无名一就会给祝云宵发送祝福安康的消息,像极了保险公司那真诚而敷衍的关怀,而祝云宵从来没有回复过。   因为他知道,这些短信的目的并不是关心自己,而是在通知自己仍然处于他们的监控之下。   所以即使有一次自己换了号码并且同时进行了转学搬家换城市的操作,无名一的短信还是会准时准点送达。   虽然这种监视让人感觉不适,但这么多年,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也向来没有干扰过祝云宵任何的个人决策。   进而,祝云宵已经习惯把他们当成另类的保险公司,除了被发短信的那一瞬间,其他时候基本上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今天,一条简短的信息发到了他的手机里。   ——有要事,事关蒲千阳,望面谈。   接到短信的时候,祝云宵刚刚跟踪厉麟的车来到安轩入住的酒店。   原本在看到来信人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要删除这条信息。   可在右滑删除信息之前,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有些地方不对劲。   今天,好像也不是什么节日吧。   就这样,祝云宵神使鬼差地点开了详细内容。   在看到蒲千阳三个字后,他瞳孔微颤,抬手就拨通了无名一的电话。   只一秒,他的电话就被接了起来,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道明显使用变声器调整过声线的机械音。   “祝先生,您好。”   无论对方是谁,自己认不认识,祝云宵都不想关心,单刀直入地问道:“蒲千阳怎么了?”   电话另一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跟他约在楼下见面。   “楼下见面?现在还是什么时候?”祝云宵切到地图软件查询回家所需的时间。   对方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的情况,回答说:“在您准备好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后,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准备好的时候,什么叫准备好的时候?   祝云宵一时之间不太能理解这种谜语人的说法,可转念一想,又心中一寒。   家里,不止自己一个人啊。   目前自己跟蒲千阳是分开行动的,所以自己并不能保证蒲千阳会在什么时候到家。   可是现在自己要是发消息问蒲千阳他的情况,会不会被他发现异常?或者暴露自己的状态?   最稳妥的做法自然是等蒲千阳回家后,在确保自己不会被发现的情况下见面。   思来想去,祝云宵下定了主意,毕竟,蒲千阳总有睡觉的时候吧。   看蒲千阳回到主卧睡下,祝云宵轻轻披上外套,以尽量小幅度的动作拿出钥匙旋开门锁后,走下楼去。   他刚到楼下,一位身穿黑色运动衣戴着兜帽的人就从夜色中出现了,手里拎着一个皮革的公文包。   “祝云宵先生,幸会。”   祝云宵警惕地看着来人,毕竟从语言习惯上与接了自己电话的人并不是同一人。   似乎注意到了祝云宵的情绪,来人主动解释说:“那位先生向您问好,并且因为不能亲自前来表示歉意。”   非常标准的场面话,至于对方有没有歉意只有天知道。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祝云宵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蒲千阳怎么了?”   听他这么说黑衣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用指纹解锁后将屏幕上的内容展示给了祝云宵。   是一个网站管理员账号的后台界面。   排在最上方的几条被限制显示的内容中,祝云宵的名字后边跟了至少六个零。   而在最上边的新发布的一条悬赏中,蒲千阳的名字赫然与祝云宵列在了一起。   “我们按照祝潇先生的委托,在您成年之前保护您的安全。所以这一条内容,我们依旧选择不将其公布在网站上。”黑衣人收回了平板电脑,   随后,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出了非常残酷的话:“把您撤下来却是在我们的委托内容范围内,可如果对方选择单独悬赏蒲千阳,我们是没有立场去阻拦的。”   在说完这句话后,黑衣人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些时间。   因为长时间检测不到活动的行人,小区里的路灯进入了节电模式,原本明亮的光线变得暗淡了下来。   昏暗灯光下的祝云宵神情冷漠,好像知道早晚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局面,“你们要我做什么?”   见他已经理解了自己的目的,黑衣人便从公文包的夹层中一张拍卖会的邀请函,双手递到了祝云宵面前。   “只要您能把第七号拍卖品拿回来,蒲千阳也会被纳入我们的保护范围,直到祝潇先生的委托结束。”   祝云宵接过邀请函,发现上边写的参与时间就在明天晚上。   黑衣人补充道:“拍卖会总共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就像普通的拍卖一样,但拍卖的是进入第二部分的资格,而第二部分才能真正决定这件拍卖品的归属。”   “而第二部分的归属,并不是价高者得,而是通过一些特殊规则的卡牌游戏进行争夺。”   “在这种条件中,如果是您,一定手到擒来。”   听到这里,祝云宵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搞这么麻烦。”   黑衣人没有正面回答,“规矩麻不麻烦不归参与人说了算,制定人才有话语权。”   见他这么说,祝云宵也没有继续纠结,只能将这张卡片式的邀请函放到了口袋里,意味着交易达成。   “参加拍卖会的服装明天上午会送到您手上,祝您旗开得胜。”   说完这句,黑衣人就转身离开了。   整个会面推进地非常迅速,前后不过十分钟。   祝云宵回到家,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见主卧的门依然合拢着,松了一口气,右拐进了书房。   可就在他进了书房的下一秒,他放在床头的夜读灯啪地亮起。   蒲千阳在书房的单人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条茧,斜斜地靠在床头。   被抓包的祝云宵尽可能平复自己的语气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蒲千阳打了个哈欠往被子里又窝了些距离,把鼻尖也纳入了被窝的保温范围,“你居然还没在跟踪结束后回来找我,一看就有问题。”   “我现在真的很困,没力气去猜了。所以你最好用最简练的语言老实交代你去干什么了。” 第116章 草花Q   祝云宵解开带着寒气的外套搭在门口衣架上,然后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随后伸手把那张邀请函放在桌面推到了蒲千阳面前。   “我明天要去参加一场拍卖会。”   确实很简练,简练到甚至省略了几乎一切信息。   蒲千阳从被子里伸出左手,把桌面上的邀请函拿到了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理由呢?”   祝云宵犹豫了一下,在思考应不应该说实话的时候,蒲千阳又提前开了口:“反正跟我有关,对吧?”   怎么感觉,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没秘密啊?   祝云宵轻叹了一声:“你不是累了,不想猜了吗?”   “惭愧,猜测已经成为我的本能了。”蒲千阳把邀请函放回了桌面上,“所以他们要你干什么?”   祝云宵如实转述了黑衣人的要求:“说是想要拿到七号拍卖品以获得进入第二轮角逐的资格,但我也不知道七号拍卖品是什么也不知道第二轮他们要干什么。”   “听起来基本等于完全抓瞎啊。”   “既然这样,那我也要去。”   蒲千阳没说谎,他确实很困,刚刚出于本能的猜测把他最后一点精神力也消耗光了,所以他也懒得旁敲侧击,很干脆的提出了自己要求,“你拿到的这张卡片上边写的是主卡,那想必应该也有副卡吧,跟那边再要一张。”   “不行。”祝云宵径直拒绝:“你没有必要蹚这趟浑水的。”   “那你又何必为了我答应对方呢?”蒲千阳当场反击,“之前说要一直监视我的是你,这会儿把我扔下的又是你。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祝云宵有些气急,可那句话都冲到了唇边却硬生生发不出声来。   “如果你觉得我是因为你而蹚浑水而有心理负担就大可不必。”蒲千阳阖上了双眼,裹在被子里的身子顺着床头靠枕的弧度滑落躺平在了单人床上。   “不如你就当我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我都没同意的情况下用我来做交易。”   蒲千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已经成了气声,若不是夜深人静,恐怕祝云宵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听着蒲千阳绵长的呼吸声,祝云宵轻轻地把床头灯关上,然后转过身子,从抽屉中掏出一盒没有拆封的卡牌,在月光下撕掉了那层泛着光的薄膜。   一副崭新的卡牌,在去掉大小王的情况下一共五十二张,从A到K,黑桃红心草花方片。   有人计算过,单单这五十二张牌的排列组合方式的数量甚至可以达到十的七十一次方。   这个数字是什么概念呢?   举个例子,假设在宇宙诞生之初就有一台超级计算机可以无休止的工作,它凭借强大的性能一秒钟可以计算四十亿次扑克牌的排列结果。   那么在宇宙一百三十七亿年的漫长时光,足够原本完整的盘古大陆分裂移动形成了如今的格局,足够沧海下的地壳抬升化为桑田与高山,足够恐龙成为地球的霸主又消失在无尽的尘埃中,足够人类从直立行走发展到可以驾驶钢铁怪兽翱翔天空,可不够计算完一副扑克可能的排列组合的情况。   这么夸张的组合数量,再加上多变的玩法,即使有一些策略因素在里边,依然是一种非常不可控的游戏。   但也正是这种不可控的结果,才让一夜之间腰缠万贯成为了一种现实。   祝云宵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未来押注在这么一种简单又复杂的玩具上。   可赌徒是不会思考自己成为别人腰缠万贯的牺牲品这种可能性的,他们总觉得自己会是那个幸运儿,会在十的七十一次方种组合中遇到最有利于自己的那种。   而与赌徒相反,有人更信奉在赌局中人定胜天的可能性。   他们,叫老千。   老千可以通过主动控制牌的组合方式来达成最有利于自己的局面。   祝云宵取出这副牌中草花的部分,进行简单的洗牌,将每一张牌均匀地架在自己十根手指之间。   随后,他就像自己之前每天都在天台练习的那样,将手牌收拢在手心里。   因为之前的洗牌,使得这十三张牌的排列顺序是随机的,而祝云宵需要得到一个固定的结果,也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张牌前一张应该是什么,后一张需要是什么,这一张会发给谁,他会不会弃牌再拿一张。   桌上的牌局的走向并不是一个人决定的,面对这种瞬息万变的场景,洗牌者必须在看到牌的一瞬间就做出对应的操作决策。   那么从最简单的开始,祝云宵深吸一口气,开始切牌,就像自己练习了无数次的那样。   在月光下,十三张牌在他的手指尖旋转,并拢又错开,最终变成了薄薄的一小叠躺在了祝云宵的手心里。   为什么是草花,虽然草花在各种玩法中都是积分垫底的花色,可它却象征着幸运。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他翻开第一张。   草花A。   第二张。   草花二。   接下来的牌一直从草花三排序到了草花J。   祝云宵的手里只剩下最后两张了。   回忆着指尖和纸牌边缘摩擦的角度,祝云宵突然不是很敢再翻下去了。   他在平时自己总是会洗错了最后两张。   但好像祝潇很早就不会洗错他们了。   祝潇。   这个人,最近开始非常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啊。   祝云宵突然觉得有一些嘲讽。   自己明明尽可能地远离了他所留下的一切,可到头来,能保护别人的技巧偏偏还是他教给自己的。   或许是感受到了祝云宵的心绪,单人床上的蒲千阳轻轻地翻了个身。   他细软的发丝顺着光滑的枕面滑落,月光从窗外倾泻到他的发梢和鼻尖。   祝云宵伸出手,把黏在蒲千阳唇边的一根掉落的碎发挑开,然后发了狠似的将手里剩下的最后两张牌摔在了桌面上。   因为是全新的卡牌,表面比较光滑,所以在祝云宵这么粗暴的对待下,叠在上方的那张纸牌直接飞了出去,卡在了桌面角落书立的底部。   而另一张则是因为直接接触的桌面摩擦力比较大而静静地躺在了祝云宵的面前。   卡片上是一位手持蔷薇花的皇后。   是草花Q。   祝云宵终于洗对了。   可此刻,他的心中没有诞生任何的欣喜,反而把散落在桌面的纸牌都收了回来,又练习了一番。   这不可以是运气,他要确保自己这一次,下一次,下下次都能洗对。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 )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A,3,5,7,9,J,K,2,4,6,8,10,Q   A,2,3,K,Q,J,4,5,6,10,9,8,7   随心所欲,无一疏漏。   祝云宵又从旁边抓起一套红心的A到K放进手牌。   千术之流,从来怕的不是牌多,而是牌少。   牌少就意味着会被发现,连出错也会变得非常明显。   而在将最少的一组牌练到极致后,往上叠加牌的数量也不过是简单地增加计算量罢了。   又一个小时后,此时桌面上摆放的闹钟的时针已经来到了凌晨三点。   祝云宵的指尖发烫,他的手掌中牌的数量已经来到了五十二张,也就是一副完全的扑克牌。   依然是随心所欲,依然是无一疏漏。   他长出一口气,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机,给无名一发去了一条信息:   ——加一张邀请函。   一分钟后,他收到了回复:   ——收到。 第117章 晨间   一大早,蒲千阳是被跃动在眼皮上的暖意叫醒的。   太奇怪了,难道我昨天睡觉没拉窗帘吗?不应该啊……   啊,不对,我昨天好像没在自己房间睡觉,而是去书房守株待兔了。   我想想啊,那时我们说了些什么来着。   当时真的困得头脑不清晰,几乎可以说是强打精神了。   好像有个拍卖会吧,还是今天晚上的场。祝云宵这个小子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接了任务,真是有够傻的。   还有什么事情来着?   想不起来了。   一定是姿势的问题,说不定换个姿势就想起来了。   于是蒲千阳闭着眼睛翻了个身,试图躲避来自窗外阳光的围剿。   奇怪,就算是书房的单人床也不应该这么窄吧?这膝盖的触感是怎么回事,我就翻了个身就碰到墙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蒲千阳微微睁开眼。   可他看到的并不是书房贴着米色墙纸的竖直墙壁,而是祝云宵近在咫尺的脸。   此时两个人鼻尖之间的距离几乎不足一拳,因为蒲千阳睡的地方稍微靠下,他甚至能感受到祝云宵温热的鼻息。   蒲千阳原本浓重的睡意瞬间跑到了爪哇国,整个人都清醒了。   这……什么情况啊?   可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祝云宵的手还搭在他的腰上,但凡自己动作再幅度大一点,对方可能就会当场翻下床去,磕到脑袋碰到手。   不过实事求是地说,这也怪不得祝云宵。   因为这房间在各种意义上,都是属于他的,反而蒲千阳是鸠占鹊巢的那个。   而祝云宵脸皮薄,自然没有主动去属于别人父母房间睡觉的想法。   而书房一米二宽的床睡两个十六岁的男生实在是有些勉强,更何况蒲千阳还非常不自觉地占掉了三分之二的宽度。   所以祝云宵只能委屈巴巴地挤在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位置里,勉强通过揽住蒲千阳的腰才能让自己不掉下去。   睡饱了的蒲千阳的大脑很快就理解了这一切,并且自适应地美化了自己的行为。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可即便如此,该解决的问题还是摆在了他的面前。   自己该如何在不吵醒祝云宵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去?   上一秒蒲千阳还在脑海中模拟十二中逃跑路线,下一秒两个人的枕头下边就响起了标准的来电铃声。   很好,问题也算解决了,居然是通过这种方式吗,太神奇了,该死的到底是谁打的电话!   蒲千阳自暴自弃地躺了回去,伸出一只手在枕头底下向着响铃的方向摸索。   祝云宵当然也被来电铃声吵醒了,自然他也下意识地摸向了手机的方向。   最终,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碰到了手机,但已经完全清醒的蒲千阳明显更胜一筹,从祝云宵的指缝间把手机取了出来,带着一些怨气地接通通话后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您好,某东快递,您的快递我是给您放在快递点还是送上门?”   行吧,快递员,这是人家的工作,你能说什么呢。   蒲千阳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放在快递点就好,谢谢。”   挂断电话后,两个人都清醒了。   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体贴,祝云宵不发一言,主动翻下床离开了房间去洗漱。   听着隔壁水流冲击陶瓷水池的声音,蒲千阳抹了一把脸。   啊,想起来了。   这个家伙,是因为自己才接的这个任务啊。   那刚刚自己批评人家傻,好像有点不地道。   想到这里,蒲千阳干脆穿好衣服下楼去把快递取了回来。而留在家里的祝云宵夜按照昨天的规划,把红糖发糕和剩下的银耳羹分层地放在蒸锅里进行加热。   蒸汽加热的食物总是能给人带来一种东方大国写在基因里的幸福感,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慢吧。   快递一共三件,其中有两件看大小就能感觉到是皮鞋,而另一件拎起来的时候能同时听到金属碰撞和布料摩擦的声响。   有点神奇。   于是在食物加热完毕之前,蒲千阳干脆把最大的这件快递给拆了开,从里边取出了两套用灰色罩子保护起来的衣物。   把嵌在套装内部的衣架挂到墙面的挂钩上,蒲千阳拉开了两个罩子的拉链。   左手边的这一套,无论是从款式设计还是材料选择上,都远远优于另外一套,主次意味相当明显。   蒲千阳很自觉地就拿起了那套朴素的礼服,并在里边找到了一张标有副卡的邀请函。   他在这边折腾,可祝云宵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感冒,连一个眼神也没分过来。   直到祝云宵把东西端上桌后才招呼了一声:“饭热好了,来吃吧。”   “或许我们可以在吃饭前试试衣服?万一吃完穿不上岂不是很尴尬?”蒲千阳提议说,“毕竟这种时候应该没法换大小了吧。”   “不至于吧?”   “那是你不知道那些高定服装有多反人类。”蒲千阳眉头一挑。   之所以能深谋原理,是因为曾深受其害,别问,说多了都是泪。   通常华美设计的代价就是难穿,就像中世纪的那些贵族总是喜欢凭借穿著那些必须有人伺候才能穿戴完毕的服饰来表现自己的地位一样。   他们给祝云宵准备的这套衣服完美地体现了这套逻辑标准。   比如内衬的马甲居然把扣子设计在了身后两侧肩胛骨的位置,单人反手操作肯定扣不上,长臂猿除外。   好在蒲千阳的这套没有这么多高端的设计理念在里边,他很快就穿完了自己的衣服回过头来解救快把自己扭成麻花的祝云宵。   我接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看着在一边看乐子的蒲千阳,祝云宵无奈:“别笑了,换你穿你也这样。”   “好好好,不笑了,我认真点。”   蒲千阳接过祝云宵左手递过来的的衣襟,顺着肌肉的曲度绕过腰部,贴着剪裁布料的走向向上收拢,最后在肩胛骨的位置扣好。   在另一侧重复相同的操作后,再把马甲内可能因为穿搭而褶皱的衬衫扽平。   完成这一切,蒲千阳从祝云宵身后探出头,对着落地镜上下打量了一番。   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诚不欺我。看起来花里胡哨的衣服穿在祝云宵身上却没有喧宾夺主,而是很好地凸显了他内敛的气质。   “让一下,让我看看我这边的效果。”   听到这话,祝云宵非常自觉地往后退开了半步,把落地镜前方的位置留给了蒲千阳。   此时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立,像极了一对即将参加典礼的嘉宾。   “不知道着衣服过后是不是要还回去,还是说就送我们了。”蒲千阳左右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鞋子要不也试一下?”   “不试了,先吃饭。”   “好吧。”   可还没等两个人坐下,大门处就响起了门铃的声音。 第118章 出发   上次自家门铃响了的时候,来了个季岚,把自己平静的日常生活搅了个天翻地覆。   不知这次又是何方神圣啊?   可仔细一想,就算来人不怀好意,情况应该不会比现在还复杂了。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   隔着大门,蒲千阳从猫眼往外看过去。   来人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染了一头栗色的碎盖,脸上还点了些雀斑。   或许是观察到了猫眼中光线的变化,雀斑小伙对着猫眼挥挥手,“请问蒲千阳和祝云宵是住在这里吗?头儿看到快递已经签收了,派我来教二位穿衣服,顺便兼职司机。”   蒲千阳思考着那件衣服的复杂度,以及自己和祝云宵两个人穿着这身衣服站在路边打车的微妙场景,觉得这个雀斑小伙的出现确实合情合理。   于是他打开了门。   雀斑小伙看到蒲千阳和他身后的祝云宵时惊讶地说:“你们竟然已经穿好了吗?哎呀,我就说能被选中去参加拍卖会的人肯定不是傻子,头儿还非要我来,害得早我饭都没吃。”   刚刚在猫眼里看得不真切,在面对面的情况下,蒲千阳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   来人虽然是一身混搭但在整体风格上却意外地很统一;偶尔有些的磨损地方也都在左边,可能是个左撇子;腰带略微变形,看形状可能是因为常年将棒球棍一类的武器别在裤子内侧。   大概搞清楚来人中级马仔的身份定位后,蒲千阳便在脑海了构建了一套完整的套话方法。   那么套话第一步,让渡一部分利益,拉进双方的关系。   “我是蒲千阳,幸会。”蒲千阳把门又打开了几分,让雀斑小伙能看到自家的餐桌,“大早上的辛苦了,那坐下来一起吃两口?”   餐桌,中国人最常见的办公地点,应酬也是办公的一种。   “这不好吧。”雀斑小伙刚要拒绝,可他的肚子非常不配合地咕噜了一声。   套话第二步,站在对方的角度设想,点明利害关系。   “如果真的是让你当司机的顺便帮忙穿衣服,晚会开始前三个小时叫你来都赶得及。”   “两套男装而已,又不是那种里三层外三层的女装,再复杂能复杂到哪里去。”   “何必让你上午就来呢?”   蒲千阳循循善诱。   “有没有可能,有些消息是需要你转告一下的?”   套话第三步,最终的决定权在你。   “不过,是我发出的邀请没错,但是拒绝的权利还是在你。”   “出了小区门往左拐,走两个路口就是一条早餐街,那边的种类也挺齐全的。烧麦包子,应有尽有。”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雀斑小伙顿悟了。   更何况桌面上的银耳羹和米糕看起来真的很诱人。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蒲千阳从鞋柜中找出一双拖鞋放到了门口的地垫上,“请。”   围观了蒲千阳全程套路欺负人的祝云宵喝了一口银耳羹,不说话。   在引导雀斑小伙坐下后,蒲千阳把自己的那碗银耳羹放在了他的面前,自己则按下咖啡机冲了杯玛奇朵。   意式浓缩和美式冰咖这种反人类的东西,谁爱喝谁喝。   机器依照蒲千阳按下的配比开始嗡嗡地工作,不多时棕褐色的醇香液体就从它的出水口处滴落到了下方的玻璃杯中。   蒲千阳刚想伸手去拿,却被一碟米糕挡住了去路。   “又空腹喝咖啡?”   这始作俑者不是祝云宵又是谁?   “自从你搬过来,我的生活真的太健康了,甚至有些不适应。”蒲千阳长叹一口气,只得临时放弃了先拿咖啡的计划,默默地把碟子端到了自己面前。   为了不冷落雀斑小伙,在把米糕送到嘴里前,蒲千阳牵了一个新话头,“这位小哥贵姓?怎么称呼?”   “免贵姓张,叫我什么都可以。”雀斑小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回答道。   什么都可以,那就是不想透露真实的姓名啊。   蒲千阳扫了一眼他的外套,上边用白色的线缝制了一个John,“那就临时称呼你为约翰,可以吗?”   “没问题,还是个洋名哈。”   “那么张约翰,这个拍卖会是什么来头?”蒲千阳直接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张约翰刚端起来的碗又放下了,他震惊地回问:“啊?你们不知道么?”   看着粘在他嘴唇旁边的红枣碎屑,蒲千阳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知道一些,但我不确定我们知道的跟你知道的是不是一样的,而且消息这种事永远不嫌多。”   “有道理。”张约翰接过蒲千阳递过来的纸巾,若有所思,“我语文不太好,我得先想想怎么讲啊。”   “不着急。”蒲千阳咬了一口米糕,“如果想不出来,或许我来问几个问题给你一些提示?”   张约翰立刻点头同意,“这样好。”   “这个拍卖会的主办方是谁?”蒲千阳不动声色地开始抛出一个个自己已经打好腹稿的问题。   “明面上当然跟邀请函上写的一样啦,是蒋以升艺术收藏基金会,但私底下的庄家就不固定了,据说这次的庄家来路不简单。”   “一般都有谁参加?”   “这个我这种级别可没法知道了,不过我听说是主办方会主动把拍卖品名册寄给有财力也有实力的潜在客户。”   “这次拍卖你们的预算是多少?”   “头儿说钱不是问题,当然,要是能以最低的价格搞定也是最好不过了。挣点钱还是很难的。”   一直没参与对话的祝云宵突然问道:“那第二个环节呢?”   张约翰看向了祝云宵,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穿着两套西装中相对高端的那一套的家伙,并自然而然的以为对方应该是这次行动的主导者。   结果一直以来都是蒲千阳在说话,自己都有点糊涂了。   可在祝云宵这么一问之后,再结合上头儿对大领导决策的服从,张约翰似乎懂了些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认真地看向了祝云宵,“有人猜是打牌,因为最近一些,嗯,打牌的高手,全都没有出现了。”   全都没有出现,那是被软禁了还是被招安了,恐怕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意识到谈话开始走向一个奇怪的氛围,蒲千阳立刻打了个圆场,“打牌啊,听着真像小说里的桥段。”   “对吧,你也这么觉得对吧!太儿戏了!”张约翰立刻就被蒲千阳带跑了,“几百万买个入场券,闹呢!”   后续,蒲千阳有旁敲侧击地问了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很快时间就来到了下午。   张约翰看了一眼手机,提议道:“二位,我们出发?”   蒲千阳和祝云宵跟着张约翰来到了地下车库,一辆黑色的卡宴停在一处临时停车位上。   是个挺讨巧的选择的。   要是真选个什么红色玛莎拉蒂之类全市就那么几辆的招摇款式,要是别人真有心去查它的路线,恐怕自己和祝云宵的存在就直接露馅了。   张约翰的开车技术很好,规划路线的本事也不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开到了城市边缘的大型会展中心。   “到了。”将车稳稳停好后,张约翰递过来两个朴素的面具,“祝二位,马到成功。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第119章 入场   “有心了。”坐在后排的蒲千阳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伸手接过张约翰递过来的两张面具。   在这种场合下,戴面具有戴面具的好处,不戴面具有不戴面具的理由。   戴了面具的人,虽然不能保证完全不被认出来,但至少表现了一种藏拙的从容。   而不戴面具的人呢,更多的是展现了一种高傲态度,我无所谓你们认不认识我,反正我志在必得。   而蒲千阳和祝云宵只能选择戴面具,理由还是最低级的那种,纯粹为了掩藏身份罢了。   “不客气。”张约翰往右方一指,“从那边电梯可以直接到会场门口。”   把面具戴到脸上后蒲千阳推开自己身旁的车门,然后快步从车后侧绕到祝云宵的那一边替他开了车门。   祝云宵刚想说不用,却只见蒲千阳用眼神示意了车身的后方。   下一秒两道来自车大灯的光线沿着它车身转弯的轨迹就打在了蒲千阳的脚下,然后就静静停在了那里。   对方很明显在等前方的两人下车,这样可以让自己车上后排的人以最短的距离到达电梯口。   被车灯照得雪亮的蒲千阳收回自己的目光,小声说:“出门在外,身份端得高一点,别人才会高看你一眼。”   “更何况今天,你得是大赢家啊。”   虽然很多社会道理大家都懂,可实践起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在这方面,十六岁的祝云宵在处事经验上很明显不如芯子里二十六岁的蒲千阳。   每次面对这种场面,祝云宵总会觉得自己在蒲千阳面前像个没长大的小孩。   他有点生气,气自己为什么就是,不如蒲千阳。   好几次了。   在学校是这样,在庄州是这样,在这里还是这样。自己到底要被他照顾到什么时候啊?   祝潇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一切愤怒都是源于自身的弱小。能掌握全场的人才有资格不局促。”   祝云宵讨厌祝潇,但这句话让他无法反驳。   自身的弱小,总是令人讨厌的。   逃避自己讨厌的东西是人的本能,可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自己逃避过很多事情,结果就是他们找上门来的时候自己全无防备。   你还要继续这样子吗?还要继续被保护吗?   答案很明显了。   把面具扣在脸上后,祝云宵沉稳地迈出了卡宴,与蒲千阳并肩立在那道光影里,随后两人一同走向了电梯。   离开前蒲千阳顺手把车门关拢,随后张约翰便重新点火把车停到了不远处的一方停车位上。   而在张约翰把车开走的下一个瞬间,刚刚跟在他们身后的车就开了上来,停在了张约翰之前停过的位置。   对方的随行人员从车上下来后却没有立刻打开后排的车门,反而是观察着祝云宵和蒲千阳。   那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就算论不上王不见王的级别,至少也没有同乘电梯的意思。   既然如此,蒲千阳在按下对应的楼层后便收回了手,静静等待电梯门合拢。   从容,优雅,当然主要是不能让别人觉得你急了。   很多场面上,谁先急谁就输。   电梯一层层向上移动,从地下停车场经过挑空的中庭最后来到了建筑最上层,在到达目标楼层后电梯内叮了一声随后缓缓打开了门。   电梯口正对的宽阔大厅静悄悄,基本只有一些吧台的服务生在切削冰块和调制饮品的声音。   不少人在听到电梯门开的响动后,不留痕迹地把目光投了过来,然后又不着声色地挪走了。   啊,好像被小看了啊。   蒲千阳在当上边城集团发言人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目光了,意外地还有点新奇。   打眼看去,大厅里也有不少其他的参会人选择戴了面具。   而不戴面具的一些人,在看到自己认识的人时也并不会上前闲聊,远远地举一下杯就算打过招呼了。   也对,毕竟拍卖会嘛,大家都是潜在的对手。   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每一个看起来非富即贵的人的身后都跟了至少一名随从。这些随从,无论男女,都能显现出练家子肌肉的轮廓。   或者与其说是随从,保镖的定位更合适吧。   与这些专业人士比起来,自己确实像一个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   蒲千阳倒是不太在意这一点。   拜托,已经现代社会了,就算是要“杀人越货”怎么着也得用点上流手段,至少也不能现场发难,不然也太跌份儿了吧。   但是吧,有一个问题,自己这次还算是祝云宵的身份象征之一。   “随从”过于人畜无害,可是会让人轻视“雇主”的。   嗯,怎么办呢?   蒲千阳正在思考要怎么先抬祝云宵一手,却无意间扫到了一旁的工艺品铜镜。   在铜镜反射的画面中,祝云宵腰背笔直,不卑不亢。   虽然气势稍显稚嫩,但蒲千阳在潜意识中竟毫不怀疑,假以时日这个少年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那自己刚刚的担心就显得多余了,他所能感受到的事,其他人自然也能感受到。   奇怪,这小子是突然开窍了吗?   不等蒲千阳想明白,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广播中响起:“各位来宾晚上好,拍卖会将在一个小时后开始,现在请持有邀请函的各位入场。”   听到广播,一些人选择直接入场,而另一些人依然选择在休息处就坐。   蒲千阳在观察一番后,选了个人少的时间两个人刷卡进了主会场。   主会场内布置了很多排宽阔的真皮扶手椅,同一排里相邻的两把椅子之间至少也有两米的距离。   但即使在这种挥霍的空间排布下,会场内的椅子也足有几百把。   而且每一把椅子还配备了可充电的茶几,茶几上端放了两瓶一看瓶身就感觉到昂贵的矿泉水。   在进门的时候,祝云宵的主卡上被印刷了一处随机的座位。两人顺着座位的标号找过去,这随机的座位竟然被分在了会场的正中央。   这个位置说好也好,毕竟可以正面观看到实物的细节。   说不好也不好,因为大概没有人来这个拍卖会是真的来买东西的,越是引人注目越有可能引火烧身。   蒲千阳还在思考有没有可能跟别人商量一下调换位置,可祝云宵却非常干脆地坐了下来,拿起放在茶几第二层的拍卖说明开始翻看起来。   此时嵌在周围墙壁内部的音响开始播放拍卖会的注意事项和消防提醒。   冰冷且标准的女声一条条念着满是官方词调的句子,着实给这个装潢华美的会场带来了一种莫名的滑稽感。   不过这依然在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毕竟在明面上这依然是拍卖会,公共活动的一种。   而规定中就有一条,不可私下调换座位。   好吧,那也只能坐在这里了。   放弃挣扎的蒲千阳站在祝云宵与他身后一同浏览官方对于本次拍卖品的介绍。   这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藏品是有点讲究的,他们选择的拍卖品意外地很有格调,至少在自己这个外行看来确实有很大的收藏价值,那么拍卖的价格无论飙到多少都能够有所解释。   大概阅读了三份拍卖品说明后,蒲千阳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这位先生您好。”   转过头,是一位身穿制服的侍者,   侍者提示说:“拍卖会即将开始,您在这里会妨碍到后排客户的视野,请您到二楼等待。”   蒲千阳往周围扫视一番,发现之前的陪护的那些随从确实都离开了他们的主顾,上到了第二层。   但自己可不能放祝云宵一个人在这里。   于是他心思一转,计上心头。   蒲千阳突然反问:“要求上二楼只是因为妨碍视野吗?”   或许这还是第一次有副卡持有人胆敢在这个场景中反问,侍者迟疑了一下,回复说:“是的。”   “那我这样可以吧。”   说完,蒲千阳非常干脆地横坐在了祝云宵的腿上。 第120章 专业无理取闹小情人   因为动作来得突然又没有提前跟祝云宵打招呼,蒲千阳在他的大腿上根本坐不稳,便干脆把左手揽在了祝云宵的颈后。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问向侍者:“这样子就不妨碍别人了吧?”   啊这?这什么操作啊?   侍者惊了。   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碍于被当成了椅子的主卡持有人都没发话,他自然不好越俎代庖。   可祝云宵比他更惊。   虽然他早就习惯了蒲千阳偶尔跳脱的行为方式,但这么突然的肢体接触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现在蒲千阳为了坐得稳,他的左胸口几乎就贴在祝云宵的耳边。   祝云宵听着蒲千阳的心跳声,突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接受你给的身份吧,你自愿的。   于是祝云宵将右手环过蒲千阳的腰,左手则独立托着册子,沉稳地说了句:“坐稳了,别乱动。”   这句话一出口,基本上就把事件定了性。   在侍者的角度听起来,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准许了。   而在蒲千阳这里,这句话的意思却很简单,就是字面的意思,因为他为了找到一个平衡点真的正在乱动。   可祝云宵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你的两条腿骨就跟自行车的横杠一样隔人,再加上那些零零碎碎的装饰品,还不让人动了?   挪了四五次都没找到一个好位置,蒲千阳放弃了挣扎:“你往后去一点,我要坐沙发。”   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祝云宵向上抬升了一段距离,然后又往下坐了十公分。   沙发是坐上了,人也坐稳了,代价现在自己完全陷在了祝云宵两条腿之间,还被他环抱着。   可以接受。   蒲千阳是舒服了,有人不舒服。   那位侍者光是站在一边就已经有些如芒在背了。   因为这两个人之间的互动过于流畅而自然,使得他根本插不进话,毕竟自己之前的行为已经在冒犯的边缘大鹏展翅,要是再加上不打招呼就走就更加失礼了。   这里的人他谁都惹不起,明明领班之前还多次叮嘱让大家多长点眼力见,自己怎么就非得来说上这么一嘴啊。   终于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后,蒲千阳这才注意到这位侍者的处境,便随意地给了个台阶:“请问还有什么问题么?要是没有的话,拍卖会马上要开始了,我们还想再读一下拍卖品的介绍。”   听到他这么说,侍者默默地出了一口大气,立刻告辞离开了现场。   一些座位分布在祝云宵周围的宾客在听到三人的对话后也侧目看了两眼。   虽然在他们看来无非是一个最近得宠的小家伙在撒娇,而把人带进来的主卡人大概也只是过来寻开心的公子哥。   蒲千阳自然注意到了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但他不在乎。   反正只要坐在这里的角色,就都有可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的好脸色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东西,坏脸色才是。   那才说明自己做对了。   不多时,场内的灯光就暗了几分,预告着拍卖会即将开始。   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标志被投射在了舞台后方的巨幕上,银钩铁画的毛笔变体设计,显得很是正规而气派。   看着这个放大的标志,蒲千阳总感觉有点眼熟。   其实之前在逛藏品展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有这种感觉了,在这个标志被清晰地投射上大屏幕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在一段制作精美的宣传片过后,场面重新暗了下来,一束聚光灯打在了正在登场的西装革履的主持人身上。   当主持人在演讲台上站好后,他便按照流程开始进行致辞:“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晚上好……”   这些对于蒲千阳来说都是宝贵的垃圾时间,他立刻抓紧机会把今天的所有拍卖品的背景了解了个底朝天。   在主持人结束致辞后,拍卖会就立刻进入了整体。   伴随着主持人的“请工作人员送上一号藏品”的话语,另一边的工作人员推着一辆小车就来到了被安置在中央的长枪短炮下方的展示台上。   通过高清镜头的捕捉和巨型屏幕的投放,即使是在大厅最角落的宾客也能清晰地看到这件拍卖品的每一个细节。   “正如各位之前收到的资料中介绍的那样,这一号拍卖品是来随着海洋考古而打捞出来的古董餐具,据专家猜测,它曾经可能是……”   在主持人煞有介事地讲解期间,推车上来的工作人员手戴专业手套,将拍卖品从车上拿了起来,全方位地展示在镜头下。   经过这样一番例行公事一般的流程后,拍卖会终于来到了重要的部分。   主持人宣布:“今天这样的古董餐具,一共有三套,会按照价格的排列顺序交易给前三名。”   这个规则就有点意思了。   一般来说,拍卖会的展品只会有一件,并且价高者得,不然就会显得那个以最高价拿到拍卖品的人像一个冤大头。   但按照无名一的说法,这个古董拍卖本质上是在抢进入第二环节的名额。   那么既然是抢名额,那么如何在保证自己占据一席之地的情况下,出一个让对方满意,自己又不肉疼的价格,就有点门道在了。   “底价两百万,各位请开价。”主持人敲下了手中的锤子。   “两百五十万。”   “两百六十万”   “三百万。”   “三百二十万。”   “三百七十五万。”   “四百五十万。”   零碎的经过麦克放大的声音从大厅的各个方向响起,蒲千阳数了一下,总共有十二道声音在拍。   在经过一番短暂角逐后,还在叫价的剩下了四道声音,而拍卖的价格也水涨船高地来到了六百四十万。   而在有人叫出这个数字后,有两道声音抬价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应该是这个价格快到他背后的老板给出的价格临界点了。   这种行为在商场上可是大忌,几乎就等同于告诉竞争对手自己的界限在哪里。   最喜欢抓机会痛打落水狗的蒲千阳自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加五万,跟着出价。”   祝云宵有些诧异,因为无名一派来的代表当时明确说要争取的是七号拍卖品。   “信我。”蒲千阳附在祝云宵耳边说。   为了不让旁人听到,蒲千阳的声音小且轻,几乎就是在用气流声说话,搞得祝云宵的耳侧痒痒的。   把自己的邀请函放到扶手前侧的感应处,表现麦克风工作状态的指示灯亮了起来,祝云宵叫出了:“六百四十五万。”   因为之前祝云宵一直没有参与这件展品的拍卖,所以他的突然叫价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听到他的参与,另外两道声音立刻跟进,一个叫出了六百六十万,另一个直接把价格提到了六百八十万。   这三个价格叫完,直接把之前出六百四十万的第二名挤成了第四名。   原本的第四名不得不重新加入了战斗,而原本的第一名的价格优势也不再那么明显。   又小掺和了一轮后,蒲千阳心满意足地说:“停。”   最终,因为祝云宵的搅合,原本的守门员价格从六百四十万来到了七百八十万。   在主持人的锤子落下,古董餐具的拍卖尘埃落地后,蒲千阳抬高音量说了句:“可惜。”   这可惜当然不是真的可惜,是说给别人听的,尤其是那个第四名。   面对第四名从前排投过来的目光,蒲千阳干脆抛了一个飞吻作为回应。   或许在厅堂远处的人看来,是这个抱着自己小情人的人在不断举牌叫价讨人欢心。   可在祝云宵附近的人却看得真切,真正主导拍卖决策的是那个躺怀里的。   一个问题就被埋在了他们心里:这两个人什么来头?   可没等他们细想,下一件拍卖品就被推了上来,众人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了拍卖会上。   专业无理取闹浑水摸鱼的小情人蒲千阳也不是每一件藏品的拍卖都参与。他始终记得自己的最终目标是七号拍卖品,而前边的这些举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罢了。   扮猪吃老虎,这个他熟。 第121章 一千八百万   因为无名一那边也没有把所有的消息都告诉祝云宵,而张约翰明显是个只知道一点表象的工具人。   所以摆在蒲千阳和祝云宵拍得七号拍卖品前最大的问题是,竞争对手都有谁?实力都如何?这些拍卖品或者说名额在他们心里又是什么价位?   虽然对方承诺了钱不是问题,但乱叫价的话是很有可能被别人联起手来坑一轮的。   那这就不划算了。   所以蒲千阳前边让祝云宵参与叫价,核心是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另一个则是在此基础上为自己在别人心里设定一个阈值。   在蒲千阳参与的几次叫价中,他基本上把祝云宵的最终报价稳在了一千五百万的位置。   只要你超过这个数字,我就不跟你们争了。   再加上自己“小情人”的身份,很容易让别人理解成这是祝云宵对于自己的限制。   对别人来说,这个价格就等于安全。   在五件六号拍卖品也被瓜分完毕后,主持人公布了七号拍卖品的数量。   “七号拍卖品,也是本次活动的最后一件拍卖品,一共十二套。”   十二套这个数量着实是有些多。   因为在蒲千阳之前的统计中,一般这个放出的名额的数量会在第一轮叫价人数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之间。   那么至少也得有三十六个人参与它的拍卖。   现场满打满算两百七十把椅子,去掉没人坐的,也至少得有个两百四十个人。   那三十六个人就几乎占据了与会人的六分之一,可以说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了。   但现场的反应证明了,十二套可能还是一个少算了的设定。   “底价三百万。”在主持人说完这句话后,密集的叫价声几乎从整个会场的各个角落响起。   也得亏这个主持人耳聪目明,能准确地辨认出来自各个方向的不同报价,甚至还能记得住顺序。   原本蒲千阳觉得张老爷子的十面埋伏里边表现那个头牌的技艺高超所采用的撒豆击鼓的情节的是一种夸张的描写手法,可今日一见,是自己狭隘了,高手在民间。   可这个场面也让他不得不好奇起来,这七号拍卖品背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么多人都在抢?   一段时间后,叫价的局势逐渐明朗了起来。   一千八百万,一千七百五十万和一千七百万以一种非常默契的等差序列排在了前三的位置。   而一千五百万之上,也聚集了大概六位拍卖人。   而这个数字,刚好就是蒲千阳在几次拍卖中潜移默化地灌输给其他人的安全值。   那么剩下的三个名额的叫价战斗则进入了一种胶着的状态   “一千四百万。”   “一千四百二十万。”   很明显,叫价人在尽量节约资金,但又很默契地在排挤某个捣乱鬼。   某个捣乱鬼自我感觉良好,准备出仓。   “这次这个价让我报。”蒲千阳轻声说。   对于叫价操作已经非常熟练的祝云宵在蒲千阳跟自己说话的第一时间就把激活了麦克风,随后蒲千阳的声音连同着他一千八百万的报价在会场内响了起来。   谁啊?   不少人向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声音的声源处望过来,看到蒲千阳也看到了他和祝云宵两个人的姿势。   主持人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在他敲下锤子之前,他确认道:“请问这位来宾,您的报价算数吗?”   “算数吗?”蒲千阳把头贴在祝云宵的肩上,重复了一遍主持人的问题。   “大金主”祝云宵道:“算数。”   见祝云宵点了头,主持人也不再质疑,利落地添加上了最新的信息:“157号出价,一千八百万。”   那么现在,自己和另一位拍卖者以一千八百万的价格并列排在第一的位置。   而蒲千阳选这个价格也是有讲究的。   他在之前的观察中发现,一般一开始报最高价格的人基本上在拍卖结束的时候也会保持在最高的价格。   而其他的人会很默契地减少一部分叫价,把第一的位置让给那个人,几乎就像是一种潜在的敬畏与规则一样。   那么看到这个并列的第一,你们又会怎么办呢?还追吗?   果然在蒲千阳叫出这个价格后,现场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在位于中央的蒲千阳和祝云宵和位于第一排的另一位拍卖人之间打转。   第一排的拍卖人连头都没回,直接加价:“两千万。”   “厉害厉害。”蒲千阳手背向外挥了挥,示意自己投降。   作为第二名,他投降投得随意,可从第二变第三、第三变第四和最倒霉的第十二变第十三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处理的事情。   第二变第三、第三变第四的两位没有必要追价,但是他们之前展现的尊敬就变了味道,钱和交情,那个更重要?   第十二变第十三要是不追价就会失去这个名额,但是拦在他面前的是默契的一千五百万的团队。   虽然理由不一样,但兜来转去,总是回归到了同一个问题:这值得吗?   最终,原本第二的人选择加价到了一千九百万,原本第三的人保持不动。排在前四的拍卖人的出价变成了两千万、一千九百万、一千八百万和一千七百万,变成了新的等差序列。   而第十二变第十三变的那位人斟酌了良久,在主持人再三确认下放弃了竞拍。   至此所有拍卖品都有了主人。   经过一段简短的结束语的致辞后,主持人宣布:“先生们女士们,第一部分的拍卖已经结束,有些时候遗憾也是一种机缘,非常感谢今晚各位的参与。在第二部分的活动开始前,请拍到藏品的各位在这里稍事休息。”   展厅的上方的照明射灯重新打开,在高功率灯芯的作用下将封闭的空间照得犹如白昼。   在大部分人离场后,一群侍者将酒水饮料和各种盛放了小点心的盘子端到了一侧临时布置的长桌上。   应季水果的清冽混合着烘焙黄油的芳香瞬间充盈在了大厅里。   “花了钱就是好啊,还给吃的呢。”看到别人已经开始挑挑拣拣,蒲千阳扭过打横的身子站起身来,“走吗?”   “我待会儿去。”祝云宵叹了口气。   蒲千阳不理解,“为啥,自助餐不是数量有限先到先得吗?而且这些很明显是现烤的。”   祝云宵意味深长地看着蒲千阳,淡淡地说:“腿麻。”   自知理亏,但蒲千阳面不改色,“……,要不我按照你的口味给你拿过来?”   烤地微焦的牛角面包的上方点缀着用火微烤过的蜜桃,散发着优雅和价格的香气,很得蒲千阳欢心。   只可惜这一盘里边只剩了一个。   把这个在下一盘点心烤出来之前硕果仅存的一枚夹到自己的盘子里,蒲千阳打算先回去一趟,免得显得自己一个人在这边乐不思蜀,扔下被自己压得腿麻的“金主”在一旁孤苦伶仃。   他正要往回走,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我家老板很欣赏您,邀您移步一叙。” 第122章 侧厅的游戏   拦在蒲千阳面前的身穿白色西装的保镖目测有两米一,身形几乎能罩下两个蒲千阳,看起来像个北极熊。   蒲千阳双手端着盘子腾不出手,只能用歪头来表示自己的疑惑,“他欣赏我,还让我移步一叙?这合理吗?不应该是他主动来见我吗?”   听到他的问话,北极熊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雇主,蒲千阳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那人正是那无端端被自己搞得添了两百万人情的现第二名。   现第二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或许也是料想到了蒲千阳的态度,他居然真的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在蒲千阳面前站定,“你比我想象得要年轻不少。”   “虽然这是事实,可话不能这么说。”蒲千阳抬头向祝云宵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您别让我为难啊。”   见蒲千阳明显在支开话题,现第二也不再跟他绕圈子,“刚刚你们拍七号花了一千八百万,有人出更高的价格买你们的名额。”   这个就有点意思了,如果放在平时的自己,蒲千阳肯定要猜测一番是哪家出的价,然后权衡一下得失再做出判断。   可毕竟这是别人交代的任务,更何况这多出来的钱也装不进自己的口袋。   所以现在他只想赶紧把盘子放下然后拿两杯小甜水回去。   他灵光一闪,来了一句非常经典的台词,“我这个人平生最习惯干的事,就是对自以为是的人说不。”   现第二又重新审视了一番面前的蒲千阳,一时间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一些疑惑。   “我倒是觉得你们想太多。邀请函的主卡到底在谁手上你们是真的没看出来吗?”蒲千阳稍一欠身,就退了三步从两人的身边绕过去走会了祝云宵的座位旁。   把手里的盘子放下后,蒲千阳用叉子插了那份已经有点变凉变硬的蜜桃牛角包递到了祝云宵嘴边。   “这个面包味道闻起来是真不错,我过去的时候只剩着一个了,想必也很好吃,尝尝?”   祝云宵就着蒲千阳递过来的叉子咬了一半并且很讲究地把蜜桃全留给了蒲千阳。   蒲千阳顺势把剩下的另一半塞到了嘴里。   果然很好吃如果当时没被拦下来而是直接回来应该会更好吃。   虽然看不到蒲千阳的表情,但看着蒲千阳的动作,祝云宵试探着问:“你喜欢吗?”   “还不错。”蒲千阳给与了肯定。   “家里有烤箱,那下次我也可以试试。”   两个人完全没有发现,这样的日常对话在这个场合中是多么的特殊而且格格不入,但他们好像完全不在乎。   间休很快就结束了,一部分统一着装的侍者游走在大厅的各个角落回收餐具和食物,而另一一部分则对着手中的名单在找人。   想必是在确定名额后,主办方在进行第二部分的争夺的准备工作。   而巧的是,七号拍卖品所分配到的联络人跟之前提示蒲千阳离场的是同一人。   在心里反复重复着“这是工作这是工作”,这位侍者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来,“您好,请携带主邀请函的宾客稍后前往右手边标号为七的侧厅。”   然后他又迅速地补充了一句:“这次只允许一个人进入。”   “知道了。”蒲千阳当然听出来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便随口回了一句示意自己不会再干什么边缘试探的事。   虽然蒲千阳已经这么说了,可侍者完全不敢大意,直到他得到祝云宵点头才快步离开了现场,去通知名单上的下一位宾客。   蒲千阳目送着侍者的身影来到另一组宾客面前。   可不同之处在于,在那位侍者通知完消息后,原本的参加了拍卖活动的主卡持有人竟然把自己手中的邀请函转交给了自己身边的随行女士。   怪不得自己会觉得刚刚的通知内容有些微妙,合着携带主邀请函的宾客和邀请人可以不是一个人啊。   在接过邀请函后,那位女士从祝云宵和蒲千阳所在位置的前方走过,径直就前往了七号侧厅。   伴随着她平稳的步伐,祖母绿的耳坠在她的发丝间时隐时现。   除了这位女士,也有三四个与会人员也在前往七号侧厅的路上,蒲千阳回过头问祝云宵:“你是打算现在出发还是再坐一会儿?”   祝云宵活动了一下手指,“就现在吧。”   看着祝云宵站起身来,蒲千阳替他整理了一下久坐带来的褶皱和错位,“技术上,我这个外行没什么好指点的。”   “但心理博弈上,我觉得我还是能说两句的。”   祝云宵轻轻低头看向正在为自己整理衣物的蒲千阳,“请老师指点一二。”   真是麻烦的高定,蒲千阳确定所有的布料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后,正经地说道:“第一,别看他人怎么说,要看他人怎么做。第二,一件事情的本质要看最终的获益人,局面上一时的进退都可能只是策略的一部分。”   “第三,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别人。”   已经有几位在七号侧厅的门口刷卡进门了,蒲千阳拍了一下祝云宵的肩,“去吧,祝你一切顺利。”   -------------------------------------   七号侧厅的内部装潢也是与大厅一脉相承的简约欧风。   一张披着桌布的长桌被摆放在了侧厅的中央。   在祝云宵到来之前,这张桌子的左右两侧已经分散着坐了七人。   看样子,座位是可以自行挑选的。   既然这样,祝云宵便选取了一个比较中间但偏后的位置。   无论稍后这里的游戏会使用什么样的规则,这样的一个位置往往都能不至于太过被动。   等到十二个座位全部坐满后,侍者从外侧将侧厅的大门合拢。   此时侧厅内,算上荷官,一共有十三人。   当所有人的目光走集中过来后,带着面具的荷官缓缓开口:“各位晚上好。”   如果是蒲千阳在现场,他一定在第一时间就可以听出这是汤彦那略带沙哑的声音。   然而这个时空里,祝云宵和汤彦从未有过正面的接触,所以他只是仔细地听着荷官讲述的游戏规则。   “各位能坐在这里,想必对于本次拍卖会第二部分的形式已经有了一部分了解,那么我们就直接开始吧。”   “第一轮牌局中,以你们所在的位置为依据,各位将被分为三组,每组四人。”   在荷官说出这句话后,在座的十二人都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番自己的队友。   与祝云宵组队的分别是他右手边手腕上有个烟疤的瘦弱男性,对面戴着面具的长发女性以及斜对角的没有戴面具的中年男性。   “牌局的规则也很简单,这里有六幅扑克牌,去掉大小王后,在座的每一位会被发十三张牌。”   这就相当于每个组会持有一套数量为五十二张的牌组,但内容是打乱的,而不是完整的四组花色从A到K。   除此之外,这里最大的难点在于而且你很难通过自己的手牌去准确猜测另外两组的手牌,因为会有一半未知的牌会被荷官拿走。   “二最小,A最大,接受对子和三张的顺子,赛局中不得交流,哪一组剩下的最后一人先用完手中的卡牌就算胜利。”   “但在我洗牌的期间,各位可以和各自的队友打个招呼了。”   语毕,荷官向在座的各位展示了手中没有拆封的六套卡牌,用非常娴熟的手法把它们洗在了一起。   两句问话同时在侧厅内响了起来:   “我们谁来最后一个出牌?”   “我们怎么换牌?” 第123章 新的变数   听到这两句问话,在座的人把目光集中到了发言的二人身上。   第一个问题是祝云宵问出来的,因为他在听完获胜规则后很快就确定了这局比赛的要点。   虽然面前牌局的规则与普通的民间玩法有所不同,但牌类游戏的共同点是一致的,也就是用手上随机组合的牌面创造出最大的优势。   这一环节中的获胜规则表面上看是哪家先用光手里的手牌,但实质上是在比哪家可以为最后一人创造出最好的出牌环境。   如果其他三人早早出完手里的牌,剩余的那一人就很容易陷入被针对的情况,进而输掉比赛。   但其他三人若是为最后出牌的人创造条件导致自己过于被动也很得不偿失。   可以说,谁愿意当最后那个出牌的人,就等于是掌握了这一组的命脉。   而第二个问题在这种场景下就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可奇怪的是,荷官依然在专心地洗牌,仿佛没有听到这句基本等同于“我要出千”的宣言一样。   注意到别人投来的目光,这个人居然惊讶地说:“啊?我以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呢。”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伸出手掌平摊着指向了几位在座的人员,“坐在最头上的那位,坐在第三位的那位,还有对面的这几位,不都熟人吗?带个面具换套好皮不至于认不出来吧。”   其中一个被他点到的还跟他一个组的人,咬牙切齿的说:“你没少因为这张嘴吃亏挨揍,怎么还是不长记性?”   “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您担待。”   听起来还是天津腔。   “荷官先生,你不把他赶出去吗?”   可不等荷官回答,天津腔就接道:“出千被抓才是出千,功夫不到家你应该反思自己。”   荷官冷冷地看了天津腔一眼,天津腔背后一进抿了下嘴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   “原本这条规则我打算在发完牌后说,可既然已经有客人提到了,那我在这里就说明一下。”   “虽然我扮演荷官的角色,但今晚负责抓千的人不是我。”荷官把已经被他充分打乱顺序的牌组放到自己的面前分成两叠,分别将两只手按了上去,“而是在座的各位。”   “如果各位能提供对方出千的证据并完整地展现对方所使用的手法,那么出千方将直接出局。如若被诬告,则举报方出局”   另有一人不解:“就算是最大的赌场,抓千也只抓结果,为什么要我们展示手法?”   出千门路众多,能被拿到赌桌上应用的自然不是那种谁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技巧。更何况有些技巧即使知道原理也需要日夜才能有所成,哪里是说会就会的。   但荷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请各位抓紧时间交流。”   说完,他两只手一齐摆动将两摞牌从最顶端开始依次推了出去。   只见那两张扑克牌在空中轻巧地旋转,然后在落到桌布上又滑行了一段距离,最终停在了长桌最末端的两人面前。   然后他又以同样的手法将下一对牌发给了位于倒数第二位置的两人。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就是在倒计时,发牌结束的瞬间,就是牌局开始的时刻。   既然出千是可以被允许的,而且抓千的角色是牌桌上的人,那么即使牌局的规则不变,比赛的要点也有了变化。   一个最新的问题出现在了在场宾客的脑海中:你还会用你的手法配合你的队友出千吗?   因为你们下一局很有可能就是对手了。   绝大多数的出千都需要队友的配合,比如转移他人的注意力等,只有很少的人的技巧可以允许他单独作战。   正当很多人有些犹豫的时候,坐在祝云宵对面的女人打破了局面:“我来当我们组的最后一位。”   很明显,她认可了祝云宵对于牌局要点的分析。   随后她讲身子前倾,用眼神示意其他三人凑过来一些。   在几人的距离足够近后,女人轻声说:“请在前三轮内,尽量把手上十及以下的零散的单张出掉。对子和顺子尽量保留,控制手里的花色。”   见中间的这组已经开始了讨论,桌子两端的组也放下了敌对的立场,开始商议对策。   荷官的牌一直在发,因为发牌紧贴桌面,基本不会影响到正在讨论的众人。   等到最后一圈发完,荷官将剩余的牌全部扔到了一旁的碎纸机里。   伴随着碎纸机的轰鸣声,他朗声说:“我左手边的这位宾客,请出牌。”   虽然在座的人员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角色,一千五百万左右的钱也经手过不少。   但这场牌局中,钱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还是赢到最后。   所以,作为第一个出牌的人,坐在左边最上端的人多少还有是有一点紧张。   “一张二。”他从手里围成扇形卡牌的中间拿出了一张。   “一张三。”   “一张五。”   接下来的两人也按照正常的打牌思路进行了出牌。   现在那位女人是出牌人了。   “一张七。”   可不同于之前几人的做法,这个女人反手将牌盖了过去。   天津腔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女人的举动,“荷官,你看她!”   “请问您要举报左四这位女士出千吗?”荷官问道。   天津腔指着女人手下的牌背:“她把牌扣起来了!不让查牌是吧?她肯定准备出千了。”   其实在看到女人的举动和天津腔的反应后,在场的其他人都受到了一些启发。   换牌是出千的基本功之一,谁都练过。   而扣下来的牌的牌背是一样的,那么在扣牌的时候你怎么确定对方扣下去的牌是不是对方刚刚展示的那一张?   又或者,你怎么知道对方有没有把下方的牌进行替换?   场上一共六副牌,随机发一半,另一半已经销毁死无对证,只要不出现第七张一模一样的牌,基本就没有人可以说你换牌了。   就算你记了牌,你又敢不敢冒着对方手里真的有几张重复的牌的可能风险去抓千?   但换言之,换牌的人也有风险,因为如果你恰好换出了第六张而对方手里拿着第七张,再翻开底牌校验,你就可以宣告出局了。   “请问您要举报左四这位女士出千吗?”荷官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天津腔愣住了,“呃,没有。”   荷官继续主持牌局:“请下一位宾客出牌。”   “一张八。”   坐在左边第五位的宾客看了一眼自己作为上家的女人,随后把牌也反扣了过去。   或许是这个组商量好的策略,在天津腔出了一张九后,另外两人都选择了过牌。   此时,出牌人轮到了祝云宵。   虽然他手上有一张数字为十的散牌,他竟仿佛忘记了女人的嘱咐一样,说了一句:   “过。” 第124章 偷偷藏一手   跟在祝云宵后出牌的同组烟疤男人放下了一张十,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因为坐在同侧,而祝云宵在拿牌时也并没有避讳他,所以他很清楚祝云宵手中的牌组。   可以算得上不错,但也不是太好。   但最让他不解的,还是祝云宵为什么要留着那单张的十。   可他虽然有这样的疑问,但很快又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了牌局上。   在他出完牌后,后边的人如果想要跟,就只能在JQKA中进行选择,而JQK在当前的规则中其实已经是非常重要的可以用于打断别人出牌节奏的牌面。   无论是跟还是不跟,都是一种策略选择结果。   不出所料,在跟在烟疤男人之后的宾客直接压了一张K上来。   他们要抢这一轮的主动权,但也不是那么急切,不然就应该压一张A上来了。   不过这也很合理,如果这个人拿到了最新的出牌权,那么依照他们组四个人所在的位置是可以连续跑四轮牌的。   荷官的扫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了祝云宵这一组的那个中年男子身上。   感受到荷官的注视,中年男子露出了一个无奈的微笑,“我过。”   在周围一圈人放弃这次的争夺后,这个男人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出牌权。   “一对三。”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出牌权经过多次的交替,配合与拦截的戏码频繁上演,反扣在桌面上的牌也越来越多。   在祝云宵的组内,中年男子和烟疤男人的手牌已经出没了,只剩下祝云宵手中捏着三张牌,而她对面的女人手里则有四张。   而其他组的情况也基本一致,远离荷官的那一组,剩一个天津腔和他旁边的人,靠近荷官的那一组,则剩了一个,但是他手中的牌格外多,达到了七张。   “八九十。”天津腔向周围展示了自己的牌后,将它们扣到桌面上捏着手里最后的两张牌开始打哈欠。   他观察过了,在这一局中目前还没有人敢去换牌,毕竟在牌出得差不多之前,没有人敢去赌自己换上来的牌会不会成为“第七张”。   这个女人在故弄玄虚,这个小孩不足挂齿。他现在眼中最重要的角色是那个手里捏着七张牌的家伙。   有很多次,这个家伙都轻轻点过手中的牌但最终还是选择过牌,想必牌组相当不错,甚至让他有自信在当最后一人的情况下还拿这么多牌。   而现在自己的手上留着的是一对Q,无论是拆单还是走双,都很有竞争力。   这个小孩手上没有十,不然他第一轮没理由过牌,而场上已经下了十八张Q十二张K七张A……   说实话,在棋局进行到后半段后,同桌的人多多少少都意识到了那个荷官一定在出牌时动了手脚,不然JQKA这些高位牌其实不会有这么高的出场频率。   但每个组得到的高位牌其实在本质的权重是基本一致的,也没有人会去找荷官的茬。   毕竟这里的荷官,读作荷官,写作庄家。   还不等天津腔完成计算,祝云宵就放下了手里所有的牌,“九十J。”   怎么可能?!   这一条顺子放下来后,不仅天津腔吃惊,其他已经出完牌的人也是不解。   大家都是打牌的个中好手,自然早就看出来了中间这组的出牌配合方式和策略手法,也早早发现了另外三人都在配合唯一的女人出牌的事实。   可谁能想到这个小孩居然还能偷偷藏了这么一手!   唯独坐在祝云宵对侧的女人怔了一下,随即又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祝云宵下一轮出牌的人不得不临时改变了策略继续抬了一手,因为在原本的计划中他必须抢到这一轮的主动权。   “JQK。”   那个女人收拢了手牌,“过。”   而天津腔手里也只有两张牌,想跟也没机会跟。   此时这个出牌人手上有两个对子,一大一小。   因为规则上最先跑完手牌的人才是赢家,所以他也不敢给其他人机会。   “一对J。”   天津腔眼神一亮。   他手上有一对Q,而根据那个女人之前的过牌选择,她手里大概率是一条顺子加一张单牌。   “一对K。”女人从侧面和中间取出两张牌摊在桌面上,又倒扣了下去。   这个女人拆牌了!   如果之前是顺子,无非是JQK或者QKA。   如果是QKA她没有理由不直接跑掉,所以她手上一定是JQK。   那么她的手上现在就是两张单牌,一张J一张Q。   “一对A。”天津腔的队友把这两张牌捏到现在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这里,对A已经是最顶级的牌组。   “一张2。”原本他把这么小的牌保留到现在是一件非常有风险的事,但现在看起来这张2着实是创造了很大的转机。   这时已经没有人敢过牌了。   “一张九。”属于最上方那一组的人手上剩了一张。   “一张J。”女人手上剩了一张。   “一张Q。”天津腔手上也只剩了一张。   那么现在,那个人和那个女人谁手上有比Q还大的牌,谁就能胜利,反之则天津腔胜利。   “一张A。”   天津腔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有……”   “请问您要举报左四这位女士出千吗?”荷官的目光再一次投射了过来。   天津腔开始在脑海中回忆这个女人在之前的这段时间中的所有举动,除了放下牌组的那次,就没有再和卡牌有任何的接触。   而自己的队友的出牌行为却在她落牌之后,她绝无可能提前预知队友的牌组。   “我举报。”   说出这话的人是坐在最上头的那位。   他深知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反正都是输,不如试一试。   女人望着那人浅笑了一下,主动翻开了自己之前扣过去的牌组。   一张,两张,三张,她所掀开的牌组确实都是她之前放下去的那些。   荷官又看了一眼那个举报的男人,做出了判断“左四的宾客,没有违规。”   “J,出清。”女人放下了手里的最后一张牌,“承让。”   不用荷官说,出局的两组人纷纷站起身向北侍者拉开的大门外走了过去。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这也是他们这些高级赌徒的规则之一。谁没输过牌呢,输牌没什么,输了之后又哭又闹才丢人。   天津腔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女人手指间轻巧地夹着一张Q,对着他晃了两下。   想必那就是她原本应该被憋在手里的底牌。   “你!”   可天津腔的责难最终还是被合拢的大门关在了屋外,无人听见。   留在他眼中最后的镜像是那女人反手将那张扑克飞进了碎纸机中与其他纸牌一同化成齑粉。   “先恭喜各位进入第二轮的淘汰赛。”荷官从桌下拿出一副新牌,开始拆封,“第二轮的规则有些许的变化,请在座的四位先两两进行组队。”   荷官话音刚落,在座的三人同时看向了祝云宵。   烟疤男人明显一副坚决不跟他组队的姿态,而对侧的中年男人也基本保持了相同的态度。   毕竟那一张十让他们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可那个女人主动开口:“你为什么会留着那张十?”   “我觉得你会用到它的。”   “就没考虑过之后怎么办?”女人用眼神轻轻扫过在场的剩下三人。   “在场所有人之间从来谈不上信任吧,只是为了赢而已。”祝云宵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这不是赢了吗。”   女人一耸肩,“很好,那我们一组吧。”   一直表现地很温和的那位中年男人突然感慨:“哎呀呀,这位夫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飒爽呢。”   烟疤男人却冷哼一声:“我一直以为人是吃一堑长一智的,没想到今天倒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不撞南墙不回头。” 第125章 第二回合   女人稍稍侧过头,打趣般说道:“这位先生,你这么说其实是有点失礼的哦。”   “这地界上叫得出名字的女同行拢共也没几个。” 烟疤男人直接干脆地把自己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就算把那些嫁了人的算上,能坐到这里的两只手也数得过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能被认出来,我应该感觉荣幸吗?”女人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并没有取下面具的打算。   “没有没有,是该我们感到荣幸才是。”中年男人连忙打着圆场,“我就是个臭打牌玩骰子的,要不是机缘巧合,怎么会有机会跟三影手的传人坐在一个赌桌上呢。”   “荣幸?”烟疤男人笑了出来,“哈哈哈,这位老哥你一直是一直都在这边玩的吧。我们那边最不想在赌桌上见到的人就是他们了。”   女人冷笑一声,“知道我的身份还敢跟我这么说话的,你还是第一个。”   “这位夫人,虽然我刚刚说不想在赌桌上见到他们,但你不会觉得现在这个他们包括你吧?”烟疤男人似笑非笑,“反正已经没外人了,要不我帮你回忆一下你的光辉履历?”   “不关心,不想听。”祝云宵打断了烟疤男人接下来的话。   烟疤男人眼睛一眯正要出口相讥,另一边的中年男人却抓住了这个空隙劝说道::“这是干嘛啊,最近天气是挺干燥的,我看主办方给了花茶喝,待会儿大家都去领两杯降降火。”   荷官也“恰逢其时”地洗好了牌组,“各位准备好了吗?”   在获得在座四人的反馈后,他开始发牌。   因为这次使用的是去掉大小王后的一整副牌,也是每一个牌手都最熟悉的组合。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队友之间想要进行配合还是想要欺骗对手,难度都会高上许多。   荷官在每个人手里发了十三张牌。   “请问谁的手中有草花二?”   虽然这么问了,可是荷官却没有抬头,很明显他是知道那张草花二被自己发到了谁的手里的。   在绝大部分牌类游戏的规则中,草花是最低贱的花色,二是最小的数值,很多人也会视拿到这张牌为一种晦气的表现。   “在我手上。”祝云宵却毫不在意,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那么稍后就由您先出牌。然后是我左手边的这位宾客,紧接着是这位女士,最后是我右手边的宾客。”   对应到在座四人的顺序就是:祝云宵-烟疤男人-女人-中年男人。   很经典的交叉出牌方式,这样队友之间起码可以有一定变通的机会。   接下来,荷官再次介绍了规则,而这次的规则相对来说要简单许多。   “庄家出牌后,跟牌者需要跟随庄家选择的花色出牌,只有在没有该花色的牌的情况下,才可以出其他任意牌。”   “每轮中,花色相同且点数最大的牌赢得该轮,该轮的点数将归属于最大牌的出牌方。”   “如果有人出了不同花色的牌但数值最大的牌,那么算他赢得这一轮。”   当所有牌都被打完后,荷官会最后计算每组的总分,分数高的一组取得胜利。其中A记为15分,K、Q、J记为10分,其他牌按照牌面点数计分。   可以说是,很简单也很常见的规则,归根究底依然是对JQKA的归属权的争夺。   但在这种规则下出牌人的决策方式会很大地影响对手的决策。   如果牌手打算先将手里的牌的花色精简下来,保证自己的出牌自由,那么别人就会优先将你放弃的花色的大牌收入囊中。   如果牌手保持手中尽量有每一个花色的牌型趁机取胜,那么别人也可以配合着用小牌钓出你的花色,然后他的队友用大牌收割你的点数。   这其中的拉扯与试探,深深浅浅,可有得较量。   然而说一千道一万,最关键的还是信任与配合。   巧的是,这里的人都没什么配合,毕竟这一轮是队友的人,下一轮一定是对手。   作为第一轮的庄家的祝云宵起手就把那张大家都知道在他手上的草花二推了出去。   烟疤男人直接下了一张草花A,强势宣布自己必将拿下这局。   女人勾起嘴角,放了一张草花四,那是她手上草花中最小的牌。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临时便宜队友,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是之前祝云宵打断烟疤男人的发言的作用,烟疤男人现在的气场其实有些过于强势了。   但没办法,此时自己跟他只能相互配合。   “草花十。”这是中年男人手里最大的草花牌。   那么到这里这一轮的出牌就算结束了。摆明面上的牌记为2+15+4+10,共31分。   荷官用铲子将四张牌铲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左侧。   “第二轮,请庄家出牌。”   这次的庄家自然就是刚刚拿走了全部积分的烟疤男人。   “红心K。”   这张牌一出,其余三个人基本已经明白了他选择的策略:用自己手中的大牌在前期尽可能收割积分。   因为规则的允许,在队友的配合下,这种收割的效率会翻倍。以一张K带走一张Q或者J和随便两张小牌也是稳赚不赔的。   而且错开之前已经被人出过的花色,也是在求稳。   面具之下,女人眉头一挑。   好家伙,就算自己真的这么多年没上过什么正经大赌桌,要是被这种沉不住气的货色赢了去,也太下面子了吧。   可今天情况不太一样,如果她是独自一人,或者是带了随便什么的傀儡,她自然有信心以一敌二。   女人的思绪还在打转,祝云宵在她的对面却点了一下纸牌的背面。   在上一轮中,祝云宵的手一向很稳,即使在欺骗队友的时候也没有过什么动作。   这是,有情况?那我应该怎么出?   如果我出太大,接力下牌的中年男人可能就会有所警觉,可要是出太小,说不定就浪费了这次的机会。   最后,女人落了一张红心九。   不算小,但也不够大,很恰当,不出错。   中年男人按照自己的思路下了一张红心J,这样可以保证下一次的庄家还是烟疤男人。   在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牌后,一张黑色的牌立刻压了上来。   “草花A。”   谁能想到,祝云宵的手里根本就没有红心。   那么这一轮祝云宵直接收缴了10+9+10+15,一共44点积分。   荷官将这一轮的牌铲走放在了右侧。   “请庄家落牌。”   虽然被祝云宵打了一个出其不意,但这也让烟疤男人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问题,几个呼吸过头将状态调整了回来。   如此这般,便来到了倒数第二轮,每个人手上只剩下了两张牌。   而在这一轮结束后,最后剩的四张牌也就没了悬念。   摆在庄家烟疤男人面前的难题在于,自己当前的手上的花色是没法稳稳卡住那个女人的出牌的,但他的队友的可以。   于是烟疤男人决定赌一把。   他要跟队友换牌。   并且赌现在这个女人看不出来。   “居然现在才想起来吗?晚了点吧?” 第126章 两张就够了   说出这话的人是祝云宵。   毕竟能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大家水平相近,你能看出来的我自然也能看出来。   作为这一轮最后出牌的人,他已经将自己计划出的牌拿了出来单扣在了桌面上。   “你可以换,我出什么已经决定好了,毕竟我决定出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祝云宵干脆把自己手下的那张牌推到了中间,但是没翻开,“因为按照规则,我只需要抓出你怎么换牌的,你和你的队友就都得出局。”   “好好好。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要是不换岂不是辜负了你送分的好意?”   烟疤男人早就将祝云宵手里的两张牌的数值和花色猜了个大概,无论他是换还是不换,祝云宵手中的牌都是送分的货色。   “看仔细了,好好学,学不会你磕一个我出去也可以教你。”烟疤男人单手在台面上一搓,再拿起来就已经是另一张牌了。   提前向烟疤男人递了牌的中年男人心想,这人之所以敢这么说话看起来还是有两下子的。   若不是自己对各种路数都有那么一些了解,怕是自己也看不出来这男人的手段。   “请问您要举报这位宾客作弊吗?”荷官也不是聋的,更何况这牌还是他亲手发的,这些人有没有出千在他心中自然如同照镜子一样。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祝云宵说的却是:“没学会,不举报。”   这路数就算教给你,不日夜不停练个半载你也用不好,烟疤男人冷哼一声。   荷官又看向另一边的女人,“另一位呢?”   “我也没学会。”女人摇摇头。   听到这话,不论之前是什么态度,烟疤男人和中年男人都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当年那个十指灵动将扑克麻将和牌九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少女终究是老了。   “当然。还有就是,用不着。”   女人笑着落下一张牌,刚好接住了烟疤男人特意换过来的牌的牌色,还压了一点。   而这张牌,理论上应该在祝云宵的手里!   “不可能!”烟疤男人难以置信。   除非这两个人早早换了牌,不然他们根本连半点接触都没有怎么做得到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操作?   可要是他们很早之前就换了牌,他们的出牌方式就违背了规则。   “荷官,他们之前出牌是否违规?”   然而荷官的回答让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不知道。”   这里的荷官不负责抓千,这里的荷官在默许作弊,这里的荷官在放任出千!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约好的?   不对。   “三影手,名不虚传,今天真的是长见识了啊。”中年男人抛下手中的两张牌,因为现在无论他出什么都失去意义了。   “你看见他们搞的动作了?”烟疤男人似乎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他的记忆力很好,而且知道目前还活在牌桌上的大多数出千技巧,只要自己能把换牌的时间抓住,自己就很有可能抓到这两人的把柄,进而反败为胜。   “你告诉我他们什么时候换的牌?”   “我也不知道,但我猜是在第六轮的时候,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在那个时候换牌。”中年男人径直起身,“只可惜我换不得。”   “我打牌一向是靠脑子,还很会观察别人配合别人,一来二去别人就传成了我千术很好,真是惭愧。”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只不过,罢了,不提了。计算有余胆略不足,还有得学呢。”   “祝各位牌运长隆,生活安康。”说完,中年男人就离场了,留下烟疤男人几乎要将手中的纸牌攥到变形。   听到中年人离场前的问候,祝云宵瞬间意识到了对方也是无名一派来的人。   如果不是被自己对面的女人抢了先,恐怕对方便会和自己组队,然后配合自己,最后在最后一轮中“不小心”输给自己。   或许这就是他们原本计划中的方案。   不过牌局这种事情,不打到最后一轮谁又说得准胜负呢?也有可能自己在跟中年男人组队后,被这女人和烟疤男人联手击败,双双退出。   但现在木已成舟,自己在对方没有放水的情况下也顺利进入了最后的一轮。   荷官再次将使用过的牌放到了碎纸机中销毁。   伴随着碎纸机裁切植物纤维的响动,荷官问道:“二位,是先休息一下,还是直接开始?”   女人轻笑了一声说:“刚刚多谢了。”   让女人感谢的自然不是在牌局中的配合,那是一个合格的牌手应该做的,祝云宵思索了一下,觉得她大概是在感谢自己牌局开始之的那句不想听。   他不太喜欢这种歪打正着的感谢。   “我只是真的不想听。而且我也很讨厌那个人。”   “那你会讨厌我吗?毕竟我们马上就是对手了哦。”女人这话莫名带了一点俏皮的味道。   “不讨厌。”祝云宵向后倾斜了少许。   “因为无论规则是什么,赢的人会是我。”   -------------------------------------   在第三轮的规则中,祝云宵和女人会轮流从自己的牌堆中抽取一张牌,然后宣布这张牌的点数,但可以选择说谎。   对手可以选择挑战或接受这个点数。如果对手接受,则出牌玩家将该牌重新放置在桌面上,牌面朝下,这张牌归自己。如果对手选择挑战,则出牌人需要揭示牌面。如果出牌玩家说谎,则对手得到该牌;如果说了实话,则出牌玩家得到该牌。   如果连续三次挑战成功,挑战者可以从对方的卡牌中随机抽取一张牌。   每当玩家赢得一张牌时,根据牌的点数记录分数。花牌(J、Q、K)为10分,A为15分,其余按照牌面点数计分。当一方累积到一定分数后,游戏结束。   这次的规则甚至可以说是上一轮的简化版。之前或许还有一些计谋在,然而在这次的规则下,起码在前期的牌局中,基本只能靠猜。   祝云宵和女人每人各得了二十六张牌,发牌时牌面朝下,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张牌是什么。   甚至包括荷官本人。   因为这次的牌是由祝云宵和这个女人轮流洗的,荷官只负责了最后的出牌。   祝云宵运气一向不太好,而对面的女人很明显非常擅长伪装。   不过好在这里也不是比运气的地方。   女人拿起一张新牌,用牌的角落点了点两人之间的桌面,“还要比吗?要是输惨了,你这么年轻,不会哭吧?”   “你离胜利还有段距离。”祝云宵也不急,“而且我说了,我会赢。”   “你现在打算拿什么赢?”   祝云宵淡然地说:“两张就够了。”   女人眉头一皱,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手里的那张是黑桃二,接下来的一张是方片十。”祝云宵把自己手上的牌推成一个扇形摊开在两人之间,“而你会说我手上的这张是草花J,我的下一张是红桃八。”   可祝云宵手中的接下来的两张分明是草花A和红桃三。   荷官刚要制止祝云宵这种打乱牌局规则的行为,可下一秒,祝云宵径直说:“荷官,我举报,她出千。”   “如果要举报,请您展示一下对方出千的手法。”荷官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祝云宵把手中的牌收到一边,“可以给我一副新牌吗?”   这个要求是合理的,荷官也从桌下拿出了一副全新的扑克。   祝云宵将大小王取出,然后学着那个女人使用过的手法进行了洗牌。   不同于两边交叠的传统鸽尾洗法,那个女人当时是用一只手握着全部卡牌,另一只手则随机从其中抽取一部分叠放到最上方。   “第一批次,她分四次用指甲在边缘标记了花色。第二批次,她又用同样的方法在不同的点位标记了数值。”   “而我之所以现在才提出来,是因为被我用于参考修改的两张牌终于在刚刚被她抽走了。剩在我手上的这两张,就是证据。”   祝云宵单独拎出了自己手上的草花A和红桃三,又伸手把之前女人放在牌堆里的草花六合红桃Q拿了出来。   将这四张牌摆放在了一个能让荷官清晰看到头顶灯光的反射的角度。   八道划痕清晰可见。   见手法被拆穿,女人也把手里的牌放了下去,“所以刚刚我们两个都在对着明牌演是吧?”   “算是。”祝云宵点头。   “谁说女人是天生的演员,我看你们这些男人演起来才是真的入木三分。”女人叹了一口气,“认输认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临走前,女人回过头问:“请问你师承三影手哪个分家?”   见祝云宵不语,女人也没有追问,“不愿说也没关系,你记得给你师父带句话,说他很厉害,已经比本家强了。”   等房间里只剩两个人后,荷官拿了一份土黄色的厚厚的文件夹上来交到了祝云宵手上。   荷官汤彦看着祝云宵离去的背影,用几乎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说:“祝家小子,我们后会有期。” 第127章 外场插曲   自祝云宵进门后,形单影只的小情人蒲千阳便成了众矢之的,不少人都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他,他也非常干脆地瞪了回去。   可是无论他走到哪,都会有相似含义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过来,他一双眼睛又哪里够用。   终于蒲千阳还是被看烦了,就干脆去到了没什么人的建筑最外层的玻璃观景台上看风景。   会展中心也是港城很有特色的一座标志性建筑,主建筑的设计由世界知名工作室操刀,从空中俯瞰就像是一朵向四方绽放的重瓣百合,其现代感和古典意蕴相得益彰。   而且就设计最终落地的完成度而言,路过的一条狗都得评价一句:港城,有钱,任性。   蒲千阳现在所在的位置可以说是其中一瓣花瓣的尖端,从这里可以俯瞰附近地区其他的副场馆。   此时的港城刚迎来那一纸文件,中央万亿的拨款都对准了江岸对侧的蓝海。   为了响应号召,也为了刚上任的领导班子的政绩,政府斥巨资在这里砸了好几座加起来占地足有几万平米的场馆用于举办各种进博会商博会等等展览以促进当地的经济发展。   顺带着也用多出来的边角料建了几个创新创业产业园。   虽然现在大部分灯光还集中在对侧的江岸,只有零散的办公楼分布在通往会展中心的主干道的两侧,但蒲千阳深知不久之后这边就会有很多年轻人响应着政策的扶持,随着地铁的建设与开通来到这里,在这些新建的办公楼里租下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开始实践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改变世界的梦想。   自己曾经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等年轻人多起来,岔路口的那家早餐店就会把旁边的五金店的铺面盘下来,添置些设备多挣一档午餐的钱。   老板夫妻人是好人,手艺也还行,就是创新意识薄弱,翻来覆去就那几个传统沙县小吃的菜谱,三个月就吃腻了。   相比之下,祝云宵在自己家住了这么久,目前还没炒过重样的菜。   哼,高下立判。   蒲千阳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刚刚的比较中自己很自然地已经把祝云宵算成了自己人,还对标着别人的夫妻店。   不过说起来,按照目前的情况,自己如果能解决叶君生,也应该是不用回去了,吧?   如果当真能如此,那这次自己创业一定要避开之前踩过的坑,首先就得把那个家伙踢出去,然后还要最开始就把股份掰扯清楚。   这边蒲千阳正规划着自己的宏伟商业蓝图,另一边突然有人向他搭话:   “穿成这样不冷吗?”   蒲千阳侧头看过去,是之前竞价时被自己一个一千八百万挤出队列的家伙,还带着一身酒气。   无事献殷勤,这是蒲千阳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   可人家才在自己手里吃了大亏,就江湖礼节而言自己现在应该展现出一定谦逊的态度。   “冷是冷了点,但没办法啊,这种场合又不是我想穿什么就能穿什么的。”蒲千阳在回答的同时,不留痕迹地往旁边远离这人的方向挪动。   可距离这种东西,只要你有意去改变,对方只要不瞎就一定是能看得出来的。   注意到蒲千阳的远离,这人也不装了,干脆跨了一步用两条胳膊把蒲千阳固定在了自己与栏杆扶手之间,“你金主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   这种姿势加上这种问题就不能被解释为聊天了,而是赤裸裸的骚扰。   而面对骚扰你要是害羞或者逃避才是正中对方下怀,人家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所以蒲千阳也不躲了,反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笑了一个,“钱?钱多俗啊。我和他的关系岂是金钱这种身外之物可以衡量的?”   这人听到之后噗嗤乐了出来,“哇,你接下来不会要跟我说你俩之间是爱情吧?”,随后用着更加赤裸的目光顺着蒲千阳脖颈处的开叉向下看过去,“要是他喜欢你,能让你穿成这样来这里?”   “不如这位先生你逆向思维一下,就不能是因为我爱他,所以我自愿穿成这样来这里?”   这人把目光移回了蒲千阳的脸上,通过面具眼部的镂空盯着蒲千阳褐色的瞳孔,“之前还那么牙尖嘴利,没想到居然这么会说话,想必舌尖的功夫也不错,我还真有点喜欢了。”   尽管隔着两层玻璃,蒲千阳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祝云宵从侧厅出来的身影。   正事要紧。   “承蒙厚爱,排队吧。”蒲千阳双手反向一撑,整个人坐到了栏杆上,然后提起膝盖直接从对方的手臂上方跨了过去,“大概上辈子应该能排到,下辈子都有点难度。”   “追求过程是省略的,日常相处是没有的,相互尊重是不存在的,至少我很难理解到底什么现代人类会为了那么几个子就把自己委屈成这个样子。”   “至少我不干。”   说完这话,蒲千阳推开玻璃门回到了室内。   在他离开后,几阵爆笑从天台的另一端响起。   “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哈,我不行了。我的天,上辈子吧。”一个人笑倒在了外墙上,“人家不要钱,要相处,要追求,要尊重,太伟大了。”   “啧啧啧,被这么个弱鸡仔比下去了,还是三次。”另一个损友扒拉着手指,“拍卖一次,买价一次,挖墙角一次,换我我可忍不了。”   醉酒的人一般智商只有平常的一半,愤怒的人一般智商也只有平常的一半。   那么又愤怒又醉酒的人的智商叠加在一起就基本趋近于零。   智商是零的人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不奇怪。   回到室内的蒲千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祝云宵面前,“怎么样?”   “不幸辱命。”   蒲千阳顺着祝云宵的指引看过去,自然地就注意到了这个土黄色的文件夹。   这里边是什么东西,值几千万就算了,还值自己的命?   但在这个场合中自己肯定是没法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它的。   而祝云宵的手机屏幕也在同一时间亮了起来。上边的文字显示无名一的希望他能立刻把东西交给张约翰。   祝云宵抬头观察了一番,之前那个中年男人果然在二楼注视着自己。   然而对于蒲千阳来说,办法总比困难多,就这么几秒他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   “那我们……”   可他话才刚说出口,一片阴影就从祝云宵的身后围了上来。   有危险!   蒲千阳下意识地向一侧拉开了祝云宵,结果就是自己被结结实实的一拳砸在了脸上。   原本完整的面具被打得断裂,几乎露出了蒲千阳的下半张脸。   周围的人群发出的惊呼声掩盖了其中一人的诧异。   鲜红的血液从蒲千阳的鼻下缓缓地淌了出来,流经唇缝挂在了下颌上。   后知后觉赶到的工作人员已经制服了这个被酒精和恼怒冲昏了头的人。   蒲千阳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则拽住了祝云宵的袖口,“陪我去卫生间洗把脸。”   然后他以仅有祝云宵能感知到的幅度用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了两下。 第128章 任务重启   会展中心的卫生间的装修也很是华贵,甚至在进门的地方放置了一束新鲜的插花还配上了香味与插花中花卉种类相配的香薰。   从水龙头流出来的清水裹挟着蒲千阳滴在水池里的鼻血沿着陶瓷的池壁打了个转,随后消失在了下水道中。   “我手是湿的,还有可能沾着血,你来打开袋子把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   仿佛知道祝云宵接下来会说什么一样,他又接了一句,“不要紧,小伤而已。”   见他这么说,祝云宵便拆开了文件袋,随后从里边拿出了一叠账单。   这里边账单的抬头,可都是航运业里叫得上号的大公司,而蒲千阳之前负责的项目也涉及到了一些航运相关的事宜,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   按照常理,这些发票应该在交易结束后封存在财务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被当成了拍卖品?   一定有猫腻。   账单上的时间,最早的一张是十多年前的,最晚的一张也在两年前。   而账单上的数字,小到十来吨大到数百吨都有,每吨对应的价格也有所变化,却又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若是让蒲千阳在不查资料的情况下从这堆数字里瞧出什么端倪,就属实是太难为人了。   可要是只需要把重要信息记下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下一张。”   祝云宵把手里的这张发票抽走垫到手指后边。   “再下一张。”   可折叠厚厚的账单才看了大半,卫生间的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请问刚刚受伤的先生怎么样了?这边送来了一些你们可能需要用到的药品。”   眼见着对方就要推门进来,蒲千阳立刻高声说道:“别进来。”   虽然在听到这话后,对方没有立刻进来,可对方的态度依然十分坚决:“宾客的安全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请至少让我们知道现在的情况。”   理论上,自己作为宾客干什么对方都管不着,然而在卫生间偷看文件这种事一旦传出去怎么解释都会显得蹊跷。   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蒲千阳只得拉着祝云宵躲进了隔间。   他先是高声说:“不是说让你别进来么。”,随后又低声嘱咐道:“继续翻。”   拿着药品的侍者果然还是进来了,然后他愣住了。   这卫生间也没人啊,只有一个隔间的门是关着的。   啊这。   清理鼻血需要用到马桶吗?很明显不需要。   “十分抱歉!”   清理鼻血需要两个人在一个隔间吗?很明显也不需要。   “这边的药物给您放在这边的平台上了,请自行取用!”   怪不得那个应该负责宾客七号侧厅的家伙打死都不来!   “真的十分抱歉!!”   听到对方关门离开,蒲千阳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待会儿出去可能又要面对奇怪的眼神,但好在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再进来了,蒲千阳赶紧继续看起了手上的账单。   最后一张账单的时间停止在了两年前的秋季。   这个时间点莫名触动到了蒲千阳的神经,自己好像在什么重要的地方看到过非常相近的时间节点。   等两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大厅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   少部分注意到这两人组合的反应也基本上是向着祝云宵投去了谴责的眼神。   当个人吧,兄弟。   祝云宵感觉被污蔑了,但他有苦说不出,最后只能泄愤一样地在电梯门合拢后捏住了蒲千阳的手腕。   “又来这一出?”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一回生两回熟。”蒲千阳也不躲,反而勾起手拍了拍祝云宵,“三回四回当朋友。”   -------------------------------------   斜靠在车门上的张约翰见两人走出电梯立刻迎了上来,“真是辛苦啦。”   如果他的手里没有拿着那个密码箱,这句“辛苦啦”大概可以听起来更真诚一些。   “刚开始的时候听说你们在拍一号藏品真是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之前同事跟你们交代错了。要的是七号不是一号啊。”   张约翰打开手里的密码箱,示意祝云宵把东西放进去。   目睹着张约翰背对着自己和祝云宵打乱了箱子的密码,蒲千阳把脸上只剩了一半的面具扔到了身边的垃圾桶里,“那现在算是任务完成,可以送我们回家吗?对了,这衣服给我们了吗?”   “那是当然。”张约翰回过头粲然一笑。   -------------------------------------   “抱歉啊,实在是太久没摸牌了,没能帮你把东西赢回来。”戴祖母绿耳饰的女人解开了绑在脑后的带子,轻巧地抓了两把头发。   “是我请求来得唐突了,夫人您愿意出马我已经很荣幸了。”季岚看着后视镜里的女人感谢道,“拿到账单只是我们的最优解,不代表我们没有备用解决方案,您请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   “那就好。不如说,今天见到了一些老朋友,意外还有点怀念呢。”吴芸一边说着一边拿过自己的手包从里边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小盒子打开,里边是一套精致的穿戴甲。   细长的穿戴甲配上她如葱的手指着实漂亮,可一天之前长在这里的她的真指甲则更是美丽。   自改嫁给厉锋之后,她便留起了长指甲。   然而这并不是为了端什么不沾阳春水的架子,而是为了向一些人展示自己不再参与赌场运营的决心。   季岚在吴芸贴完穿戴甲后才启动了车辆送她回家。   吴芸推开别墅的大门,就看到厉锋在客厅办公。   “怎么才回来,若水一直在找你给他念故事。”见到吴芸,厉锋站起身迎了上来拿过了她的外套,“这孩子,也真是的,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粘人。”   吴芸顺从地跟着他的动作递过了外套,在两人肢体接触的时候,她还特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我的新指甲,你觉得怎么样么?”   “你喜欢就好。”厉锋温和地回答着妻子仿佛撒娇般的例行问题。   吴芸收回手,浅浅一笑。   但凡他真的关心过自己,也不至于看不出来自己的指甲比之前长了一截,款式也完全比不得之前的样式。   吴芸来到二楼厉若水的房间门口,敲了两下门,在得到应和后才进入。   房间里,厉若水正在自己拼拼图。   看到来者是吴芸,他立刻扔下拼得差不多的拼图弹射到了床上,拍拍身边的枕头,“妈妈!今天该读下一章了!”   “嗯嗯,妈妈也很期待接下来的故事呢。”吴芸靠在床头,拿起最近每天晚上念的拼音故事书,用指甲点在厉若水可能不认识的字上。   “妈妈,你指甲好像变长了呢。”   “新做的,好看吗?”   “好看!但我觉得妈妈之前那个涂粉色的更好看。”   听着厉若水童真的话语,吴芸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她的指尖擦到了一处凸起,那是厉若水头顶在之前的火灾中被烫掉的一处头皮。   虽然在药物的治疗下,这块头皮已经开始长头发,从外表上看与普通头皮并无差别,可摸上去的触感依然非常明显。   每次触碰到这里,吴芸的心尖都要抽痛一下。   自己已经弄丢了第一个孩子,不想再弄丢第二个了。   -------------------------------------   “我之前把叶君生的朋友圈翻了个遍,我发现他有个习惯。”   等到两人回到家,蒲千阳甚至来不及脱下身上这套衣服就打开自己的手机微信向祝云宵展示。   “只要是完成了的任务,他就一定会有汇报。你看这个对应的是这个,这个的对应要再往前三条。”   此时叶君生最新的一条朋友圈还是他手持《陪你度过冬日漫长》的那张照片,因为这是正在进行中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可独独有一条我没能找到对应的汇报朋友圈。”蒲千阳快速地将叶君生的朋友圈向下滑动,最终定位在了一处两年前的九月的朋友圈。   内容是一张港城男子监狱的照片,配文: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识有助于减轻别人的工作量。   而现在在它的下方添加了两条新评论:   小叶子:任务重启。   小叶子:本来可以没我什么事的,都怪那个女人太逊啦。   “我觉得我大概很快就能知道他再下一个的目标是谁了。”蒲千阳眼神微动。   “只不过,我需要一点小小的官方帮助。” 第129章 你确定是他吗   隔着单向玻璃,蒲千阳摸摸下巴,“你确定是他吗?”   坐在审讯室里的男人有着明显的啤酒肚,下巴胡茬明显,头顶却有些斑秃。   “这话不应该我们问你吗?”薛魁斜斜地瞥了一眼蒲千阳,“按照你给的范围,男人,活的,在2002年到2010年期间从事船务代理行业,我们在社保系统中排查下来,目前人在港城且符合条件的就他一个。”   “我并不是不相信各位人民警察的能力,但是就像我的户口本上登记的我的学历是小学一样,这个信息的滞后性难道不也应该被考虑进去吗?”   “如果你是找一个普通市民可能会遇到这种情况,但你的要求里边这一条。”   薛魁的手指在一行字上划过。   “在2010年下半年开始坐牢,现在已经出狱。就算前边的信息滞后,这种内容我们还是能保证准确性的。”   “那就是他了,叫什么?荣浩……啥?”   “燊(shen),祖籍广东,理解一下。”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真没再犯了,没赌了。上个月你们不是才来检查过吗?”审讯室里,荣浩燊用拳头捶打着审讯椅的桌面,“有这么折腾人的吗!”   负责审讯的警官也非常无奈,薛魁给他们的审讯指令实在是过于宽泛他们自己都搞不懂,更不用说审人了。   审也审不出,走也走不成,折磨。   简单看完这人的档案,蒲千阳思索一番,提问道:“可以让我跟他说两句吗?关监听那种。”   听到这个要求薛魁又乜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本来就非常可疑,能让你呆在这里已经是我顶着很大压力做出的决策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们都把我查了个底掉天,我班主任都找我问最近我惹什么事儿了为什么警察都给她打电话,查出什么没有?”蒲千阳双手撑在桌面上,毫不心虚地看了回去。   薛魁沉默。   因为确实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面前的这个男生的个人履历可以说是毫无缺漏,无论是升学成绩比赛记录,还是父母双亡独自生活,都能在各种系统中对得上号。   要是说唯一的疑点,大概就是他前些日子在集商大厦目击了那次坠楼事件。   一个高中生放学没事去找别人公司董事长做什么?拉赞助吗?   但是楼梯间的监控明确证明了坠楼之事与他无关。   就算当初是一种巧合,可接下来同一个高中生居然能在一件凶杀案案发后半个小时就拎着关键证据来到了警察局。   这可不能以一个热爱侦探小说的青春期少年偶然出现在现场又偶然抓到了凶手的漏洞作为解释了。   “三十秒。”薛魁最终还是决定以结果为导向,反正这事儿自己也没少干,大不了再扣点钱,评职称再晚一年。   其实蒲千阳也自知这个要求其实很过分,万一出了纰漏后果也是薛魁全权承担,所以他也见好就收,“足够了,多谢。”   审讯室的警官被叫出去后,蒲千阳便单独进了房门。   荣浩燊看到来人这么年轻,又没穿警服,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   可谁知这少年居然走到他的椅子后方,侧身说:   “2008年,PLA,三吨,2009年,MRSK,一百二十六吨。2010年,MCS,三百七十二吨。”   若是外人听到这些代号可能会不明就里,可在荣浩燊听后,细密的冷汗就从耳后冒了出来。   这些正是他通过一些手段帮规避了海关和港口检查的走私品的数量。   即使是之前自己因为赌博被抓,这些事情都没被挖出来,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突然变得非常警觉,“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相信我所说的你要死了这件事吗?”蒲千阳的手拍在荣浩燊的肩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肯定从什么人那里道听途说来污蔑我的。”荣浩燊甩掉蒲千阳的手,尽可能往远离他的方向坐了段距离,“我承认,我是贪了那么一点,我不该去赌的。可我已经接受惩罚好好改造了啊。”   “而且你没穿警服,你不是警察你凭什么进来?违规是吧!搞特殊化!”   蒲千阳都快气笑了,面前这个已经有点不打自招的男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可三十秒已经过去了,监听器下方红色的指示灯重新亮了起来。   于是他用手指沾了一下纸杯里的水,在他的面前画下了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标志,随后用手抹了去。   “这次麻烦警察找到你,主要是有两个原因。”蒲千阳再次凑近荣浩燊。   “其一,我是一个富有正义感而且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我会尽可能都要。但必要时候,我会选择跳过程序正义。”   “其二,这件事有你的配合会好办许多,大概率能保下你的命。不过有没有你,对我来说不重要,大不了我再等下一个也是一样的。”   “至于你之前的这些事我并没兴趣,说出来也只是为了增加我的可信度罢了。”蒲千阳在自己之前画过标志的地方点了两下。   “你仔细掂量一下吧,想好了自己叫警察叔叔。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着。”   蒲千阳出门了,并特意重重地关上了审讯室的门。   一时间审讯室内十分安静,几乎就能听到荣浩燊扣指甲的声音。   在监控室的薛魁等人也能看出,荣浩燊正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点头了。”有警员发出了评价,“这种有点小钱的人最惜命了。”   另一位警员询问道:“队长,你知道这人跟荣浩燊说什么了吗?”   “不知道。但他承诺了把人抓到后会交代一切。”薛魁双手抱在胸前。   虽然行动木已成舟,但不少警员还是难以置信,“你就这么信他了?”   “我们信不信重要吗?”薛魁叹了口气,“你不信你把人抓出来呗。”   不管警方那边是怎么想的,在等待荣浩燊完成心理斗争的期间,蒲千阳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几次接触下来,蒲千阳发现叶君生的行动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一定会亲自上阵,如果是杀人就更是会亲自动手。   要不是因为时间紧急,蒲千阳其实没有自信自己能揣摩到叶君生手段,毕竟他也策划过无端栽赃这种事情。   然而,荣浩燊这个人自从出狱后非常谨慎,很少选择公交和地铁之外的交通方式。所以常见的一些谋杀方式,比如车祸行就不通。   因为名下没有财产,现在他在租房住,他其中一个室友还是基本全天居家办公的自媒体人,潜入民宅暗杀很难不被发现。   “如果我是叶君生,那么我会就选择在他的目前唯一会定期前往的,管理还非常混乱的这个地方下手。” 第130章 因地制宜   会议室的投影屏上显示着荣浩燊这一段时间隔几天就要去一次的地方:一处在修建的大楼。   薛魁听完蒲千阳后续的计划后,用笔尖点在蒲千阳打印出来的计划书上,“你是说,你打算在这个外卖大楼布陷阱?”   “没错。”蒲千阳点头肯定,“外卖大楼,好奇怪的名字。它不是叫……”   同样在会议室的其他警员解释:“官方那边当然不是这个名字,但好像是哪家公司把这里全部承包了下来,然后进行了针对性的装修改造,再统一出租给了那些搞小餐饮和专做外卖的。”   “就最近,这个楼里产生的纠纷都快排到一个月后了。”另一位警员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要是真按你的原计划让这里停工一段时间,那我们都不用过年了,等着应付上访和投诉就行了。”   这规划,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要换个作战方案也不是不行,但是我需要去现场考察一下。”蒲千阳望着投影屏上的地图,“陷阱肯定还是要做的,但形式可以通融一下。因地制宜,因势利导,人定胜天。”   -------------------------------------   在薛魁的允许下,一位警员开着车载着蒲千阳来到了正在进行封顶的外卖大楼。   把车停在两条街外的路边,两人步行前往施工场地。   “请问工地的负责人在哪里,警察,有事要问他。”小警员对着门卫亮出证件。   门卫仔细看了看证件,又对比了一下证件上的照片和小警员的脸,又拿起手机给领导发了两条语音。   收到回复后,他打开了工地的门放两人进了去。   在不远的一处脚手架上,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白色安全帽的男人正拿着一张图纸面朝几个戴着红色安全帽的比比划划,时不时还要对着工地指点两下。   谁是工地负责人一目了然。   戴上向门岗临时借的安全帽,小警员和蒲千阳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工地内部走过去。   为了压过工地里大型机械运作的声音,也为了确保对方明白了自己的要求,白色安全帽不得不扯着嗓子进行解释。   终于在几顶红色的安全帽能够正确复述出他的要求后,白色安全帽从脚手架上爬了下来。   建筑的归宿是打灰,他悟到了,看人打灰也是打灰的一种。   白色安全帽双脚刚沾到地面就听到有人向他打招呼。   “你好。”   转过身看到打招呼的人身穿警服,白色安全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工地这种地方人员流动频繁,稍一个不小心是真的有可能混进什么不法分子的。   这次又是什么风让警察直接到现场了?   “有个当事人在这里有个档口,我们需要去调查一下。”   哦,这样啊!听到这话白色安全帽的心落了下去,他主动伸出手以示配合调查。   可白色安全帽和警员两人还没握上手,他突然盯着蒲千阳惊呼:“是你啊。”   “是我?”蒲千阳有点疑惑地反问,因为对于面前的人没有什么印象。   白色安全帽给出关键词:“几个月前,冒菜店。”   “不是吧?”蒲千阳想起来了。   “我在你想法的基础上稍微发挥了一下,一直都很难搞的领导当即就拍板了。”白色安全帽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方案过得这么快,你可是我的恩人啊。”   蒲千阳谦虚道:“不客气,是你自己的能力,我也就是给了个方案罢了。”   有了这一层交情,一下子两边的距离就近了许多。   “从这边的楼梯上去,门口那边应该贴了几张标注了不同商家位置的地图。”白色安全帽往一个门洞一指,“我这边还有工作,可能没法陪你们了。”   “多谢了,你忙你的。”   走在楼梯上,小警员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你到底什么来头?”   “平平无奇的高中生罢了。”到达蒲千阳环顾四周观察楼内的情况,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办好。   于是他问道:“警察叔叔,以你的经验来看,这里能做到远距离一击毙命那种?”   被问到专业问题,小警员也严肃了起来。   往四周走动了一圈,他皱着眉头答道:“不太行啊,那无论是那边的吊车还是堆得到处都是建材,其实都挺妨碍视野的。”   “想要一击毙命,除非……”   -------------------------------------   “这几天,你就住这里,不可以回家。”蒲千阳对着正在打地铺的荣浩燊嘱咐道,“如果有特殊需要,一定要先联络薛队长。”   荣浩燊抬头无奈地问:“要住到什么时候啊?这里可是工地,又是灰尘又是甲醛,折寿啊。”   “你觉得是你的命重要还是折的一点寿重要?”   荣浩燊不说话了,这两者之间孰轻孰重他还是能掂量明白的。   “如果对方走门进来围你,你就跳窗,下边已经布置了网子接你;如果对方从窗进来,立刻出门爬梯子上楼,用你最快的速度跑到楼顶。总之要往开阔处跑,我表述明白了么?”蒲千阳跨过两块被扔在一边的木板,走到荣浩燊铺面的窗户前再次眺望。   “不会是外边那个木梯子吧,你看我这体型和年纪……”荣浩燊还想讨价还价。   “听懂了么?”   “听懂了听懂了。”荣浩燊又把头低了回去。   从窗口望去,对面的大楼内有三波便衣警察轮流守岗,还有一杆狙击枪就架在对面楼最高层。   叶君生,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子弹硬。   -------------------------------------   “季哥,人在里边好吃好喝的,根本不出来,我没机会下手啊。”叶君生趴在季岚办公室的沙发上用抱枕捂着头。   忽然,他仿佛灵光一现,把抱枕拿下来,眼睛亮晶晶地提议:“你要不给他们工地断电吧,断电了肯定会被冷出来的。”   “给工地断电,我是应该夸奖你想象力丰富。”季岚滚动鼠标查看公司内的邮件,“教过你的都忘了?”   “不要跟政府大方向作对。”叶君生把抱枕挪回了脸上,“不过你之前说东西都被别人家拿走了,现在杀他图什么啊?”   “你觉得呢?”   “季哥你好聪明的,我向来比不过你。别叫我猜了。”叶君生翻了个身,看向季岚。   季岚起身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放在了叶君生面前,自己则拿着另一杯坐在了他的小腿边上,“是投名状。原本最好的解决手段是直接捏着把柄,可现在把柄在别人手里了,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先送对方一份大礼把自己绑上贼船。”   “那对方听起来还挺可怜的,把东西交出去是为了保命,主动赌博坐牢也是为了保命,到头来还是要死。”   “有些时候我也搞不懂你,嘴上说着对方可怜,可杀起人来却半点不手软。”   “因为啊,只要是你让我做的事,我就尽量去做啦。”叶君生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季岚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看着荡漾的水面在玻璃切面的作用下折射出的光怪陆离的光线,“你说的对。”   那我也想想办法,把人引出来。 第131章 请君入瓮   “这次我真的要回家一趟。”荣浩燊阴沉着脸站在楼梯上低头看着守在一楼大门出口处的蒲千阳。   “不可以。”蒲千阳抬着头盯了回去。   荣浩燊前妻跟人起了矛盾一时冲动动了手导致现在人在看守所这件事,自己在两个小时之前就从薛魁那边得到消息了。   在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蒲千阳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堵荣浩燊的门。   这一看就是有人故意用口袋罪找事儿,在逼荣浩燊从这里离开。   敌人越是反对那就越说明你做对了。   虽然不太明白那些账单到底能拿来做什么,但从目前的情况来说,自己拖得越久对方就会越急着除掉荣浩燊。   急,就容易出错。   对方出错就是自己的机会。   在这临门一脚的关键时期,要是让荣浩燊这么临阵脱逃基本等同于前功尽弃。   理论上自己还有下一次机会,但蒲千阳不想等了。   他想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想修正自己曾经创业时犯过的错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完成曾经的梦想。   想再上一次大学,想看小姨画的漫画。   还想,每天跟祝云宵一起吃饭。   见大门走不成,荣浩燊嘴上答应着,但人又偷偷溜到了另一边的开口处准备跑路。   可蒲千阳早就预判了他的行动,再一次堵在了荣浩燊逃跑的必经之路上,“我说过了,不可以,你前妻的事情薛支队会想办法的。”   无奈之下,荣浩燊只得退回档口。   然而相比于只看过施工图的蒲千阳,住在这里好几天的荣浩燊更熟悉真正的环境。   他早就摸索出了一条不常规的逃跑路线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就用上了?   为了躲开了蒲千阳的目光,荣浩燊悄悄沿着窗外的平台跨到了隔壁的房间里,然后沿着一条小路来到了大楼的边缘。   在那里藏有一块宽木板,长度刚好够它从这里搭到对面的立体停车场,而对面的立体停车场的监控早就坏了八百年了。   白天干活的工人偶尔也偷偷避着监理会从这里翻出去抽根烟什么的。   搭好木板的荣浩燊颤巍巍地爬了出去,自以为天衣无缝。   岂料这一切其实都被蒲千阳收在了眼里。   收到蒲千阳传来的消息后,薛魁将对讲机放在嘴前:“荣浩燊已经出逃,各小队注意。”   此时已是深夜,一道粗壮的闪电穿越云端裂成四五道白光消失在天际,霎时间照得天地明亮。   爬过木板的荣浩燊被这道闪电刺激到眼睛,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就是这么一缩,就让叶君生的刀刃只是削掉了他一块头皮,而非整个脑袋。   “终于舍得从你的乌龟壳子里爬出来了吗?我可等你好久了。”叶君生因病而过于白皙脸在这种场景下宛如鬼魅。   或许是恐惧,又或许是滴到眼睛里的鲜血和头顶的疼痛刺激到了荣浩燊,他几乎是爆发出了自己最强的速度往回跑。   一时间叶君生居然没能追上他,至少也是被落了一些距离。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   尽管他在季岚的帮助下拿到了大楼的图纸也提前进行过侦查,可中国特色的施工状态也确实别具一格,各种材料的堆叠状态可以说是一天一个样。   在各种材料的掩护下逃回大楼中心的荣浩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要跑!   怎么跑?!   大概是蒲千阳在这段时间耳提面命起了效果,荣浩燊下意识就扒着梯子往楼顶爬去。   叶君生毕竟是职业杀手,仅凭荣浩燊衣服摩擦的声音就判断出来了他的位置,当场就顺着梯子追了上来。   而荣浩燊的爆发受限于他的身体状况是不可持续的,爬上天台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天在下雨,道路湿滑。   荣浩燊刚从天井出来就被堆在天台的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狠狠地摔在了水泥地砖上,脸上沾满了泥泞。   而叶君生就从容地多了。   按照原计划,自己会在这里解决掉荣浩燊,然后把他的尸体抛入下方已经干涸的河道里,自己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搬运用的手推车,最后自己把尸体推到主下水道中。   而现在的天气更像是在帮助自己隐瞒这一切计划一样。   叶君生把原来倒握的刀换成正握,一步步向荣浩燊走去。   殊不知,一道准星此时已经瞄准了叶君生的膝盖,只等他为了靠近荣浩燊而从那堆材料后露出身形。   蒲千阳跟着一队警员紧张地盯着监视器。   叶君生,我等你好久了。   那这是我特意给他荣浩燊留的路,也是我特意为你叶君生开的门。   不为请客吃饭,而为请君入瓮。   成败在此一举。   也许是从之前的惊吓中缓过神,荣浩燊第一次看清了来人的相貌,他惊呼:“是你!”   并用双手撑着向后拼命挪去。   可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居然把一根设备供电用的电缆从机器上扯了下来。   工程设备的电压高达三百八十伏,足以把一个人电死十回有余。   听到荣浩燊触电的尖叫,叶君生的脚步定住了。   毕竟对他来说,人死了就行,具体途径反而不是那么重要。   至于尸体的处理,此时自己也没有办法靠过去而不被牵连。   然而他这一停却让原本稳定的情况出现了巨大的逆转,高处狙击手出膛的子弹已然收不回去了。   高速发射的子弹没能按照原计划穿过叶君生的膝盖,而是打在了半米开外的水泥地上,留下了一道弹坑。   子弹?中计了!   叶君生瞬间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机,立刻选择了撤退,可他这才发现警察早就把外卖大楼的每一条出路都围住了。   与此同时,因为短时间大量的降水,再加之来自上游水库的提前泄洪,翻涌的河水从下方的河道滚滚而过。   前有狼,后有虎,叶君生选择了跳河。   听到“扑通”一声,跟随警员小队来到顶层的蒲千阳扑到天台的边缘向叶君生消失的地方张望,可越来越密集的雨丝实在是让人无法看清河道的情况。   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几乎探了半个身子出去。   薛魁一边组织队员给设备断电拉闸,一边一把将蒲千阳抓着脚踝拖了回来“你在干什么?从这里掉下去你还想活着吗?”   蒲千阳声音发颤,“真的不会活着了吗?”   “你要自己试试吗?”薛魁怒道。   虽然挨了骂,但蒲千阳却笑了出来。   “不试。我当然要好好活着了。”   -------------------------------------   在河道下游接近出海口的地方,一辆黑色的轿车打着双闪停在桥头。   一个没有打伞的高大的男人双手抱着一个人从桥下走了上来。   “季哥,你又救了我了。”叶君生虚弱地靠在男人的怀里,“但我可能没法再还二十年给你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也不需要你的下一个二十年了。”季岚将叶君生放到车的后排,“我只有最后一个任务交给你。” 第132章 打击报复   淋了雨,神经紧绷了那么久,又在警察局接受了长达四个小时的问询后蒲千阳彻底倒下了。   能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各种回答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地陈述出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不过至少在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他给祝云宵发了消息让祝云宵来接自己回家。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自己已经换上舒适的纯棉家居服躺在了主卧的床上被裹成了蚕茧,床头柜上放着药片和温水。   一切仿佛就像是所有故事中那种大冒险过后平静的生活那样发展着。   蒲千阳很满意。   除了……   “我错了,我不该把你推荐给班主任害得你不得不周末去学校帮别人补习的。”蒲千阳用讨好的眼神看着坐在床边的祝云宵,“所以我能不吃这个了么?”   说明书上说服药期间最好要清淡饮食,但意思肯定不是一点盐和油都不放的那种清淡。   自己绝对是被打击报复了!   看着大半个身子躺在被子里,额头上贴着退烧贴还试图避重就轻的蒲千阳,祝云宵把手里盛着菠菜粥的碗放在了床头柜上,“你的选择只有你自己吃,或者我喂你吃。”   “祁一山虽然笨了点,但人还是个好人,学习也挺努力的。有教无类,你不能因为一个阶段性质的破分数对别人有成见。”蒲千阳试图装傻。   “我对祁一山没有意见,他只是脑筋有点转不过弯。这次补习我把公式全给他重新推导了一遍,他下次物理应该能上八十五了。”祝云宵水来土掩。   见实在是绕不过去了,蒲千阳把头往被子里一埋,既逃避了祝云宵的目光又逃避了菠菜粥,瓮声瓮气地说:“不是我去抓叶君生不带你,这不你刚好被班主任征兵了么。”   “那你应该去跟叶君生说一下,让他避开你上学时间犯案,事后欺负我算什么本事,窝里横是吧。”   祝云宵看着床上被团得乱糟糟的被子,伸手把一些翘起的缝隙叠了一下避免被子里热量散逸,“我去接你的时候已经从薛队长那边知道了事件的大概经过,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不是,你接人的时候看到我都失去意识了居然还想着问发生了什么?”装蒜不成蒲千阳翻身坐了起来,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以后绝对是那种孩子生病去接人的时候还要顺带着问两句最近成绩怎么样的家长吧?”   即使房间温度不低,可轻薄的家居服的保暖效果也就那样。   祝云宵看着遇冷而泛白的蒲千阳的皮肤,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过一张毯子披在了他的身上,顺便把碗递了过去。   “倒也不是我主动问的,是人家警察要跟我核实身份。还问为什么不是你的亲属来接?”   “那你怎么解决的?”蒲千阳认命地开始喝粥。   “我说我是你的同学,现在跟你住在一起。”见蒲千阳吃得快,祝云宵干脆在房间等人吃完把碗收走,“然后对方就问我你在学校里的表现怎么样,正不正常。”   蒲千阳无奈一笑,“能问出这种问题,看起来他们对我意见很大啊。也是,本来很多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儿被我这么一搅合又被重新拿出来了,年末的工作量增加了。”   “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你为什么一定要跟这个人过不去?”祝云宵终于找到了机会问出这个很久之前自己就想问的问题。   “怎么?我就不能当一个普通的正义公民?”   “普通正义公民的做法都是报警,而不是自己亲自上阵。”   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自己总不能说这家伙十年之后在病房里把我氧气管拔了,所以我这是紧急避险吧?   见气氛有些僵硬,蒲千阳意识到自己之前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的物件终于是要派上用场了。   他清了清嗓子,“有个东西跟那两个饼干盒放在一个格子里,你可以帮我拿过来一下吗?”   虽然看出来蒲千阳在转移话题,但现在的情况属于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祝云宵一时间也不急着得到回答。   于是他来到玄关,抬手打开上方的柜门。   一瓶包装精美的粉色的金粉墨水端正地叠放在了那两个饼干盒的上方。   而拴在墨水包装盒的贺卡上明晃晃地写着:to 祝云宵。   这是……给自己的?   “饭我吃了,礼物你也收了,可就不能再生气了,也最好不要问为什么了。”听到柜门打开的声音,蒲千阳的话打了个转从主卧传了过来,“我们约定过只要我提到这个,你就无条件相信我的话,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关于你的问题,我的回答只能是因为我想活着,仅此而已。这事儿我们就当翻过去了,别问了好吗?”   蒲千阳用勺子刮干净碗底的米粒,把碗放回了到床头,自己则默默地滑回了被子里,“下一顿饭放点生抽和肉沫吧,求你了。”   祝云宵收好这一份“封口费”,回到主卧拿碗。   “生抽算了,排骨糯藕汤面行么?”   像每一个中国式家长的道歉方式是喊孩子吃饭一样,这句话一出,蒲千阳就明白了。   “太可以了。”   -------------------------------------   日历又翻过了几页。   时间似流水,看似涓涓却能够在无形中侵蚀掉最深的刻痕。   那些寻找辛秘和于叶君生你来我往的猫鼠游戏在蒲千阳的印象中好像变成了上辈子的事情。   对于普通人来说,每天日头的东升西落和柴米油盐就是生活的全部。   曾经的他不屑于这种平淡生活,非要创出点名堂来,而现在他却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听到门铃声和门外塑料袋碰撞的声音,蒲千阳就猜到来人是谁了。   “小姨,白学姐,欢迎。”   “啊呀,你真的是太不小心了。为什么在浴室个洗澡都能感冒啊!”司晚晴提着大包小卷地挤进了门,“要不是小祝跟你住一块,你说不定病死都没人知道!”   “小姨批评的是,但你不也是一个人住吗?”蒲千阳虚心接受,顺便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两双拖鞋,“为了防止你也生病了没人帮忙,不如学我把空闲的房间租出去吧。”   然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一柠,“租给大学生就不错,一般有电有网就能活。”   司晚晴一边脱鞋一边疑问,“我倒是想往外租,这样每天还有个人能说点话,可真的有大学生能接受跟一个基本天天在家的房东一起住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机会给你了,你自己争点气。   换好拖鞋,司晚晴往屋里走了两步,然后发出了尖叫:“你怎么能让云宵一个人在厨房忙活?”   蒲千阳把那一堆大包小卷拎到餐桌上,开始分门别类地排放起来,“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干,他做饭比咱俩肯定是强多了。”   “那也不行啊!”   看司晚晴一副想要上手帮忙的样子,一手端锅一手拿筷子的祝云宵不得不立刻劝阻:“小姨,你别动!我来就好。”   选择隔岸观火的蒲千阳拉开椅子,“白学姐,咱直接坐吧,厨房空间有限,挤不下了。”   “谢谢。”白一柠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坐了下来,“作为回报呢,之前你带来的那个盒子的事情我大概搞明白了。” 第133章 十七岁生日   盒子。   这两个字一下子又把蒲千阳的心揪了一下。   当事人祝云宵都选择不再追寻下去了,自己要是还上赶着问是不是多少有点越俎代庖了?   “真的吗?是什么?”   怎么事情一跟祝云宵有关系,我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啊。   明明很多事情知道了反而不会幸福。   可,人若是死于无知,也未免太卑微了太可怜了吧。   见蒲千阳还记得这件事,白一柠便拿出手机,展示了几张自己微博评论区的截图。   “有粉丝说他们家也有这个盒子,虽然现在已经是针线盒了,但是原本装的酥饼味道很不错,她记了好多年来着。”   白一柠放大其中一张截图,在那张截图中盒子的底部清晰地刻着篆体的季莲子三个字。   “是一家香城的食品厂的产品。但很可惜的是,很多年前这个品牌就消失了。”   蒲千阳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   “据说是起了一场大火,整个厂都烧没了。我是没搜到什么主流媒体对这件事有报道,只有一些小报提过几嘴。”白一柠打开企鹅把手机里的截图悉数发给了蒲千阳,“厂长夫妇都死在里边了,怪可惜的。”   如果放在之前,蒲千阳说不定跟着感慨两句世事难料就过去了,可经历了这么多的他已经很难相信表面的结果了。   况且怎么想祝潇这个人都不会无端端选择这套盒子来传递信息。   那这场所谓的大火,就真的是意外么?   可蒲千阳来不及细想,就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思路。   被祝云宵好说歹说终于离开厨房的司晚晴只能做一些比较简单的工作,比如布置蛋糕。   而端着蛋糕走过来的她刚好听到白一柠的话,当即眉头倒竖,“过生日呢,说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   看到她手上的东西,白一柠起身帮忙在桌面划拉出一块可以用来放蛋糕的地方,并乖巧认错,“我的我的。”   共犯蒲千阳也没让白一柠全责顶包,“是我主动问白学姐的,小姨你别冤枉好人。”   “哼!”   等祝云宵把最后一道菜也盛出锅放到桌上,司晚晴便从蛋糕盒里取出了两根做成数字形状蜡烛,插在了蛋糕顶端并用火柴点燃了烛蕊。   另一边靠近开关的祝云宵也应景地关闭了餐桌上方的灯。   这屋里黑下来,生日会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今天是千阳的十七岁生日。”就着火光,司晚晴把随蛋糕赠送的纸制皇冠戴到了蒲千阳头顶,“按照标准流程,先许愿后吹蜡烛。”   因为这种赠品都是均码的,蒲千阳不得不抬手扶住了这大小不甚合适的皇冠。   “今年我许的愿还真不少。”   说话时,他抬眼戏谑地看了一眼坐在正对方向上的祝云宵。   这说的自然是两人在庄州之行的那次参拜。   “身体健康我之前已经许过了,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到还有什么想要的。”   白一柠调侃道:“许愿暴富。”   “这个愿望还挺好实现的。明年世界杯总决赛,德国踢巴西,押7:1。”蒲千阳笑了。   在座的几人就算不是足球的忠实观众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世界足球的实力水平,听完蒲千阳这不着调的建议后,纷纷陷入了沉默。   司晚晴幽幽评价说:“……就算你是今天的寿星,胡说八道也会遭惩罚的。”   蒲千阳也不指望他们真的相信这个离谱的未来,便打了个马虎眼,“开玩笑的,图一乐,就当为体彩福利事业做贡献了。我刚刚已经想好我要什么了,现在我要认真许愿了!”   看着在蛋糕上摇曳的火光,他在心里默念道:   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绰约焰火发出的柔和的光亮打在蒲千阳的面庞上,浅浅地映出了他皮肤上那细小的绒毛。   好像奶猫睡眠时发出的嘤咛,又好像初春时早吐的嫩芽。   祝云宵的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成了浅浅的一摊,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这个场面的永远停留。   蒲千阳深吸一口气,吹灭了蛋糕上的火光,在几人的掌声中,他取下头顶的皇冠和蛋糕上的蜡烛,“仪式结束,开灯,大家请随意。不过我建议先吃饭再吃蛋糕,不然就太可惜了。”   听他这么说,司晚晴便先夹了一口面前的奶油炖鸡,随即赞叹道:“我的天啊,云宵你也太会做饭了吧!”   “承蒙喜爱,我也就是跟着菜谱做的水平。”祝云宵夹了一块牛腩到蒲千阳碗里。   “云宵生日是什么时候啊?”白一柠也非常认可祝云宵的手艺,把桌上的每一盘菜都品尝了一番,“下次你下厨我一定要在旁边学两手。”   听到白一柠提到自己,祝云宵先是给她面前空了的水杯倒到六分满,随后回复说:“阴历的话,是除夕。阳历我可能需要去查一下日历。”   “这敢情好,双喜临门。到时候还能一起看春晚。”司晚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甚至直接就安排了起来。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热闹。   蒲千阳站在家门口挥手,“白学姐,辛苦你送我小姨回家了。我就送到这里了。”   “要我们帮你们带垃圾下去吗?”司晚晴从电梯里弹出半个身子。   “不用了,还没收拾出来呢。回头我们自己扔就好。”   “那拜拜咯!”   送走了司晚晴和白一柠,蒲千阳转身回到了家里,“辛苦大厨了,碗我来洗,你歇着去。”   “你感冒才好没多久,还是少沾水。”祝云宵把一摞碗筷放进水槽,按下水龙头后侧的下水开关后开始放水。   “没热水吗?我记得我昨天开着热水器的啊。”蒲千阳伸手被水龙头里冲出来的凉水冻了一个机灵,随后往卫生间地方向看过去。   好,很好,果然被关了。   “电费才几个钱啊,反正你下次再偷偷关掉热水器我就……”   “你就?”   “不用下次了,我现在就下单洗碗机。”   虽然嘴上这么说,然而蒲千阳现在也变不出一台洗碗机,但碗还是要洗的。于是他便用一旁的水壶烧了一瓶开水,将其缓缓地沿着水槽的边缘注入到原本的凉水中。   他左手拎着水壶,右手则在水体中缓缓搅动,让水体的温度可以均匀上升而不至于让人手被烫到。   在蒲千阳动作的时候,他的手总是会无意识地触碰到祝云宵的手。   倏地把手抽了出来,心里有鬼的祝云宵佯装镇定道:“那你洗吧,我下楼去扔一下垃圾。”   -------------------------------------   而在蒲千阳家所在居民楼的不远处,又一辆黑色的面包车静静地停在小区的马路边。   坐在驾驶座上的人环顾四周,“都被包养了就给住这啊?”   “有些人就好这口家常味,你不懂。”一个戴头巾的家伙在后车厢里准备着待会儿会用到的道具。   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手持望远镜:“现在好像就剩目标一个人在家了。”   听他这么说,戴头巾的立刻打开后车门跳了出去,并把手上的家伙分给了另外两个人“走走走,行动起来。三十万呢。”   等祝云宵扔完垃圾回到家,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了被踩得一片狼藉的玄关,掉落在门口的半指宽的铁片和一间空荡荡的屋子。   -------------------------------------   “人你们就是这么保护的吗?”   听着电话中祝云宵怒不可遏的问责,无命一揉着眉心,“有点冤枉,又不是那么冤枉。”   “不冤枉在于人被绑走了我们这边才接到消息,确实有些失职。我们已经在找人了,二十分钟内给你结果。”   “而冤枉在于,这么小的民间单子,随便找两个熟手就搞定了,根本走不了我们的平台,手下一时失察也确实情有可原吧。”   “上次行动的结果令人非常愉快,我不希望因为这种小事影响我们之后的合作,祝先生。”   电话两端一时陷入了沉默。   无名一主动挑起了一个新的话头,“作为赔礼道歉,送你一个你可能会感兴趣的消息。”   “不感兴趣,人找到了立刻告诉我。”祝云宵正要挂断电话,可无名一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知道你爹,香城首屈一指的赌场大总管,当年为什么突然消失么?”   祝云宵的动作顿住了。   见电话没有被挂断,无名一那经过变声器加工的声音中传来了一丝隐隐的笑意,“给你一个关键词。”   “黄金。” 第134章 绑架   “有人说他搞到了十吨黄金。”无名一似乎陷进了自己的思绪中,“十吨黄金,听起来挺多的,但其实堆在一起,也就这么大概半个房间那么点。真想藏起来的话,凭祝潇的能力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你在试探我。”祝云宵心中一凛。   无名一说得非常轻巧,就像是街头巷尾最普通不过的聊天一样:“我也就这么一说,毕竟祝潇消失的那会儿你才八岁。谁敢把十吨黄金这么大的事托付给一个小孩呢?”   “不过,汤彦,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传言说,祝潇把自己最后的联络方式和找到黄金的方法交给了汤彦。”   说完这两句话,无名一特意停顿了许久,好像善心大发一般给了祝云宵充足的时间去思考。   可最终直到下边人把找人的消息反馈回来,他还是没能等来自己期待的反应。   “人被一辆黑色面包车带走了,最后摄像头捕捉到的地点在港口。具体谁指示的还要等抓到人了才能问出来。”无名一语气中不无可惜地说道,“你是等我们把人送回来还是要自己去?”   “我自己去。”   电话另一边无名一想着果然,无声地笑了一下,随即说:“之前送你去会展中心的人已经在你楼下等你了,这次的送人服务算送你的,不收钱。”   祝云宵向楼下一看,之前来过这里的张约翰已经在小区门外的路灯下倚着一辆吉普看着自己了。   等祝云宵上车后,张约翰宽慰道:“就几个不入流的小劫匪,我一个人就能给收拾了,没在怕的。”   城市内张约翰把车开得飞快,几乎是压着交规的上限在疾驰。   道路旁的街灯在这种高速的行驶中已经化成了一道道弧光,映在了祝云宵微颤的瞳孔上。   这次的绑架,恐怕跟上次一样,其目的依然是在自己身上。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祝云宵的内心除了痛苦,更多的是迷茫。   非常非常迷茫。   曾经被蒲千阳在庄州之行前一番话压下去的那种迷茫再次翻涌了上来,而且这种情绪仿佛在长久的压抑之后有了更为高涨的趋势,愈演愈烈。   退让是错,放弃是错,进取是错,好像自己怎么做,都是错。   我到底错在了哪里?错在我姓祝,是祝潇的儿子吗?   一直以来,只要是自己有深交的人,总会受到伤害。所以自己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所以自己会频繁转学,频繁搬家。   如果自己一直是一个人就好了。   你当时为什么要来帮我啊?   明明我帮不了你,我也救不了你,我只会害了你,你最好的结果是不要跟我有交集。   可是,我又好喜欢你。   -------------------------------------   不知过了多久,被麻袋从头套到脚还还被棉条堵住嘴的蒲千阳感觉运载自己的车辆终于停了下来。   哗啦一声,是车门向侧方向滑开的声响。   随着车身一晃,蒲千阳感觉到一个人跳到了自己身边。那人鞋底和车身的毛垫摩擦发出了让人不舒服的声音。   这人把自己扛了到了肩上准备下车,却在错误估计了车门的宽度导致他一个转身自己就被撞到了脚踝。   脚踝处没有衣物保护的皮肤在这次猛烈的撞击下恐怕是已经青了一片。   不过与此同时,一直套着自己的麻袋也被车门的一出凸起勾破了一个巨大的裂缝。   借这个机会,蒲千阳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看着堆在远处堆叠起来的花花绿绿的集装箱和大型塔吊,他愣了一下。   全港城能符合这个要求的大概只有东部的港口了。   可他们把自己运到港口做什么?   另外两个手头自由的绑匪跑到了前边,把仓库的大门往上拉开。扛着自己的这个不等卷帘门完全打开就弯腰钻了进去,然后把自己往一旁的地上一扔。   戴头巾的绑匪拍拍身上的灰,转头看向胖绑匪:“那边怎么说?什么时候来接人?”   “我看看啊。”胖绑匪一边应和一边掏兜,“不是我说,明明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非得用什么邮箱啊。”   “别问,问就是隐藏身份隐藏IP,反正听起来就高级。”   趁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蒲千阳弓起身子往一侧挪了些距离,在附近滚轮车下方一根锈断的金属板上割断捆住自己手脚的绳子。   “说是等到十点半之后,会有人主动来找我们,让我们看好人就行。”   “行吧,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呗。人……人呢?!”   蒲千阳低估了刚刚脚踝撞在车门上的严重程度,每跑一步都会有钻心的疼痛从右脚末端传过来,导致他根本没能跑出厂区就又给捉了回来。   戴头巾的绑匪和胖绑匪两人四手把蒲千阳按倒在地上。   “不行,这个家伙太鬼了,怪不得人家特意嘱咐让我们看好他。得想办法把他重新绑起来。”胖绑匪说。   第三个绑匪检查了一圈,对着这两人喊道:“没绳子了,全被他割了。”   带头巾的绑匪眼球一转,“把他嘴里的棉布取出来撕成长条当绳子用,反正现在他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能听到的。”   “哦!可以!”   按照戴头巾的绑匪的安排,胖绑匪把蒲千阳口中的布条抽了出来。   终于能说句话的蒲千阳先是咳了两下,然后问:“几位大哥,你们绑我是图什么啊?”   “少废话,老实待着。”戴头巾的人很明显清楚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根本不跟蒲千阳交流,“绑结实点,别让这家伙又跑了。”   可能是平常没干过这么高端的业务,另外两个绑匪绑了两三次都没达到让人满意的效果。   其中一人居然还上网搜了个视频,开始学习如何捆绑。   这场面意外地非常喜感。   可绳结这种东西就跟折纸一样,眼睛会了手不会才是最正常的。   失败了几次后,胖绑匪挠挠头,四下打量一番后有了主意,“干脆给装到笼子里吧,我看电影里边都这么演的。”   “好家伙,没想到你脑子还有点灵光。”   就这样,蒲千阳被关在了一处木笼里,原本用来绑他的布条被拿来将木门绑成了一个死结。   -------------------------------------   车向东开了许久,早已远离了市区,马路两边甚至连那种居民的自建小楼都没了踪迹。   终于在一个转弯后,一块典型领导审美的巨石出现在了前方,上边刻着几个大字:东岸港口欢迎您。   看到它,张约翰开口说:“到港口的话,还要开大概五分钟。”   可他的话音刚落,车速却骤然慢了下来,车身猛地停在了原地。   祝云宵抬头一看,原来是几辆车横停在了前方路口处。   看到有车前来,其中为首的一辆车的车窗缓缓落下,显露出来一张戴着眼镜看起来略显斯文的脸。   张约翰双手握着方向盘,向那人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认识?”   “不认识。”   “那我可撞过去了啊?”得到回答后,张约翰重新挂挡准备冲卡。   见来车有重新启动的迹象,那人轻笑了一声,从车上走了下来。   在他下车后,他身后的几辆车也纷纷启动,将车紧紧地停靠在了一起,彻底堵住了这唯一的入口。   摆明了就是不让你过。   那人走到祝云宵所在的车侧边站定,“我是汤彦,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当然,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偏叙旧性质的开场白,我还准备了另外的。”汤彦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有件事,只要你答应,我保证他能全须全尾地回家。” 第135章 准确来说是截胡   汤彦?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不对。   这一切根本就是安排好了的!   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局后,祝云宵干脆下了车,“你要我做什么?”   但汤彦没有直接回答祝云宵的问题,反而看着祝云宵露出了一种怀念一般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本来我计划是先关他两天再给你去消息的,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但怎么想凭你自己肯定做不到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帮你了。”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旁驾驶舱上的人影,“能做到在这么短时间就把人找出来的,这地界上没几个,我大概也能猜到是谁。”   “那么代价是什么?”他眼睛一眯,“十吨黄金?”   看到驾驶室内人影动作的细微变化,汤彦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叹了一口气,“那我现在就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知道也没见过什么十吨黄金。”   “所有人都觉得是祝潇和我私吞了,是我不愿意拿出来。真的,冤枉啊。”   “至于祝潇的下落……”汤彦仔细观察着祝云宵的表情,“我也不知道。”   “换我是祝潇,要是想留什么消息肯定第一个留给你妈。又是师徒又是夫妻的,怎么看这关系都比我这个老对手近。”   “但厉锋这狗东西娶了吴芸这么多年还什么都没找出来,估计是真的没有。”   “那你觉得为什么偏偏大家都觉得我知道呢?”汤彦往车身上一靠,长出一口气。   很明显,他的这句问话不需要回答。   “祝潇给我扣了这么一口黑锅,害得我本家都留不下。”   “所以如果我当真知道他在哪,我早就找过去了。”   他目光看向远处的海港,又像是在看什么更远的地方。   “如果他死了,八年时间足够他变成灰,然后我会拿他去栽花儿。”   “如果他没死,我就把他打死,然后拿他去栽花儿。”   祝云宵心里挂念的只有蒲千阳的下落,根本不想听这些跟祝潇有关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我不关心祝潇,我早就当他死了。把人还给我,我从此之后可以永远消失,不参与你们的一切活动。”尽管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压制情绪,他的声线依然有一些细微的颤抖。   这种细节汤彦怎么可能会错过,他笑了一下,“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恰相反,我是在邀请你一起,找找他。”   听到这句邀请,祝云宵愣住了。   “作为他的老对手,要是祝潇死得这么简单,那岂不是在丢我的脸?”汤彦直起身,走到了祝云宵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自己吃过满月酒的小孩。   曾经襁褓里猫儿大的婴孩此时已经抽条为了一位俊朗少年。   孩子长大了,自己可不就老了吗。   老了?汤彦可不这么觉得,他可舍不得老,至少舍不得在这种境地里老去。   “但有一说一,虽然我跟厉锋相互不对付,但有一点我们是一样的。”   “我也不信祝潇真的什么都没留。”   汤彦死死地盯着祝云宵的眼睛,试图从中间解读出什么奥秘。   “如果不是留给了吴芸,那就一定是留给了你,或者至少留了一些只有你才能打开的东西。”   “你,有什么头绪吗?”   -------------------------------------   胖劫匪穿得薄,在这没有空调的仓库里待不住,他踱来踱去地取暖,“还有多久啊?总不能一直等吧。”   “我听到那边有刹车的声音了。”戴头巾的劫匪啧了一声,“三十万呢,哪那么好赚,耐心点。”   他话音刚落,仓库的一道侧门就被打开了。   来人穿了一身白,在黑夜里很是显眼。   几个劫匪对视了一下,戴头巾的那个便主动走了过去拦在了来人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见他一只手拎着一柄深色的掉漆扳手,另一只手还打着一小段石膏,不免心生疑虑:“三十万呢?还是说转账?”   听到他的发言,来人浅笑一声:“我不是来接人的,我是来抢人的。”   随后,他把手上的扳手拎到了戴头巾的绑匪面前,此时戴头巾的绑匪才发现,这柄指着自己鼻尖的扳手原本是亮银色的,而他以为是深色油漆的地方其实是粘在上边的血液。   “要么现在滚,要么挨打然后滚,自己选。”   “淦啊,这么狂!”   戴头巾的绑匪和同行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不然也吃不上这口饭,当即抄起了家伙从三个方向朝着这个狂妄的一身白袭来。   等到蒲千阳发现看管自己的三人许久未归的时候,仓库另一端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一身白先是把三个劫匪拖到角落里,随后径直朝着蒲千阳所在的笼子走了过来。   他越是靠近,蒲千阳脑海里回荡的声音越是响亮。   在“快跑”和“杀了他”的交替声中,一身白蹲在了蒲千阳面前取下了兜帽。   竟然是叶君生。   他用没打石膏的那只手朝着蒲千阳招了两下,“好久不见。”   当一个人心情极度复杂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就是极致的平静。   比如现在的蒲千阳。   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了。   愤怒?绝望?害怕?疲惫?好像都不是。   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让自己的情绪波折起伏了。   他靠在笼中,平静到甚至有闲心开起了玩笑:“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总不会是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的吧?”   “都不是,我是来绑架你的,不过现在看来更合适的说法是,截胡。”叶君生隔着木笼观察了一下蒲千阳的身体状况,随后用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虽然不抱希望,但蒲千阳还是问了一句:“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只是季哥让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了。”叶君生拍拍装着蒲千阳的木笼,一副不满意的表情,“他们这活儿干得真糙啊,但至少能用。”   能用?   可叶君生不是来回答蒲千阳的问题的。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蒲千阳就看着叶君生操作着不远处的大型机械将装着自己的笼子吊到了外边深色的海面的半空。   又调整了几番位置后,叶君生从控制室钻了出来坐在一处靠近木笼的横梁上,保证自己所在的高度基本与蒲千阳视线平齐。   “忙完啦,有时间跟你聊聊,顺便回答点我能回答的问题了。反正大概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比起翻旧账,不如相互留个好印象吧。”叶君生向港口外望了一眼,随后又把视线收回到了蒲千阳身上。   最后一次见面?   仿佛从蒲千阳疑惑的神情里读出了他的疑惑一般,叶君生轻轻晃着垂在下方的腿肯定道:“对,最后一次见面。”   “如果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我倒是有几个想问你的问题。”   “比如,你喜欢他吗?” 第136章 筹码   一时之间,蒲千阳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还有点好笑。   “……你在当杀手之余还要兼职精通人性的讲师么?”   “精通人性不敢当啦。”叶君生笑道,“好歹也在你们学校干了一段时间,为了观察他还轮了不少岗。”   他伸出两只手,每点一条就弯一根手指下去。   “上体育课基本都是你俩组队。”   “在食堂你会特意跟他打不重样的菜换着吃。”   “食堂的汤就更不用说了,他每次都给你捞一整碗。”   “你不吃红豆饭,他会帮你把红豆挑出来然后跟你换。”   “你能找到他在天台练习千术,即使他的舍友都不知道他在哪。”   “你还千里迢迢陪他找东西。”   “后边他说要跟你一块住你就答应了。”   “还有……”   见再点下去,叶君生十根手指都要不够用了。   蒲千阳无奈地笑了一声:“你会和小你十岁的未成年谈恋爱吗?”   “我肯定不会啊,可明明你也是这个年龄的人。”叶君生一脸“你在说什么梦话”的表情,“正大光明。”   至始至终,两个人都没提到对话中人的名字,可听者有自知之明。   而且心中有愧。   我不正大光明。   -------------------------------------   听到汤彦的问题,祝云宵的脑海里出现了三个字:   信息差!   汤彦和厉锋不对付,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祝潇确实留了信息,也不知道这信息所对应的东西已经被厉锋拿走了。   但在祝潇和蒲千阳联合的布局下,厉锋并不知道自己所拿到的东西是假的。   而自己亲生埋在了蒲千阳母亲牌匾前的那抔土,才是真正的祝潇留下的线索。   至少也是关于所谓的十吨黄金的线索。   突然间,祝云宵有点哭笑不得。   祝潇这个当爹的,坑儿子属性当真是点满了。   先是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这家传绝学就教给你了。   再然后是临走前把唯一能解读密码的秘钥纹你身上想忘都忘不掉。   自己明明从这个漩涡里逃了八年,可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被扯了回来。   天意么?   祝云宵原本在飞速思考自己要怎么利用现在的局面做到利益最大化,或者至少能把人换回来的时候,汤彦的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数字。   他眉头一挑,念出来电尾号后向身后的手下看过去,无人回应。   他便走开了两步抬手接了起来。   “汤彦先生,晚上好。”   季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伴随着夜风也传到了祝云宵的耳朵里。   “同时,代厉老板和关老板向您问好。”   厉老板和关老板。   听到这个称呼,汤彦立刻就想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名片。   “怎么,这是来跟我要人了?这么好心?”他冷笑一声,“还是说,见不得我来关心关心老朋友的儿子?”   “你个传声筒不必多言,除非厉锋自己来给我磕一个,不然我们没话说。”   听着汤彦极度无礼的发言,季岚也不恼,“好的,汤先生,那么现在公事结束了,接下来的内容是我个人的私事。”   私事?   随即几张照片发送到了汤彦的手机上,而在看到图片的一瞬间,汤彦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照片中,他派去接手蒲千阳的人赫然齐齐倒在了地上,而蒲千阳本人则被关进了笼子吊在了半空。   这是威胁。   “我个人想跟您做个交易。”估计汤彦已经看到了照片,季岚再次开口。   “您与厉锋的陈年往事我略知一二,您当年被迫出走大陆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而巧的是,我也跟厉锋有一些个人恩怨。”   汤彦注意到,此时的电话里的人没有再称呼为厉老板,而是直呼其本名。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吧。”   汤彦没有说话,可季岚已经从这一阵短暂的沉默中得到了回复。   远处港口大门的防护栏缓缓向侧边移开,留出一道足够两排行人并行通过但无法通车的宽度。   “二位请进,海港风大,让客人站门口聊天在也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   叶君生听到大门方向传来了一阵硬塑料轮毂与地面碰撞的声音,露出了一个促狭的微笑,“哦,人家来找你了。”   “比我想象地要快上不少呢。”   他从横梁上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蹭到的灰尘。   “不管你喜不喜欢他。”   “反正他现在肯定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在跳回操作室之前,他又转过头来说:“不过我还觉得季哥的计划还是冒险了一些,毕竟这个年纪的小男生的喜欢都是一阵一阵的,用你当筹码是不是太高看你了。”   用我当筹码?   蒲千阳再一次听到了这个让他非常反感的说法。   在这些人眼中,好像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易,什么都可以明码标价。   无论是现在的自己的自由,还是十年后躺在病床上自己的命。   更何况,他们现在要用自己当筹码去要挟祝云宵。   尽管肌肉冻得发僵,蒲千阳还是用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对着远去的叶君生质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而他的质问被淹没在了海面的夜风之中,再无人听得到。   -------------------------------------   汤彦走在前方,祝云宵缀在他身后大概一米多的位置,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港口的大门。   因为前不久这座港口的所属权进行了一次变更,新东家也下了血本对原本老旧的设备和布局进行了改良。   是夜,在二人脚下的马路上竟有一道荧光的清晰引导线,直直地通向了一处大楼。   走进大楼,一处电梯已经在开着门在那里等候了。   等两人进入了电梯,它便自动合拢随后缓缓上升到了最高层。   对此,汤彦不屑地评价:“花里胡哨,跟着厉锋的人多少都沾点这种毛病。”   等到电梯再次打开的时候,一个身穿呢绒大衣的人站在电梯正对的大厅的落地窗前,身边是常见的待客用的一组长沙发,沙发中央的茶几上摆放了一组茶具和一些茶点。   听到电梯开门的声音,这人也没有回头,而是往一旁错开了一些距离,将前方港口的情况完全得展露给到来的二人。   汤彦早就在收到的图片中看到了蒲千阳的情况,所以他并不惊讶于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反身坐在了沙发的正中央,自顾自地给自己拆了一包干果。   站在窗边的人抬手按了两下手中的遥控器。   随着他的动作,港口的大型吊机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好像一头功率超高的机械巨兽发出低吼一般。   而蒲千阳所在的木笼也被肉眼可见地提升了一些距离。   做完这一切,季岚转过身来,坐在了单人沙发座中,拿起茶壶和茶杯斟了三杯茶。   把其中一杯放在汤彦面前后,季岚把另外一杯放在了自己的对侧,抬眼说:“请坐,这是邀请。别乱动,这是警告。” 第137章 入伙   看着这个认出自己纹身导致自己重新回到这个泥沼中的男人,祝云宵嘴唇微微颤抖,“我当真后悔那天管了那桩闲事。”   季岚倒完茶后向沙发上一靠,“我倒是要谢谢厉麟,若是没有他那天犯蠢,真不知道我要找你找到什么时候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反而汤彦表现地像是一个成熟的长辈一般,招呼道:“坐啊。都站着干嘛。来吃东西。”   见祝云宵依然不动,他无奈地说:“就算你在那里僵着,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里的说法其实非常委婉。如果换成不客气的语气,大概翻译出来就是:   你在这里没有话语权。   你什么都不算。   反观季岚就没那么客气了。   他很明确地指出:“你答应地越爽快,他受的罪就越少。”   一提到蒲千阳,祝云宵仿佛被戳中软肋一般,动作僵硬地坐了下来。   这种逼人就范的感觉,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人心中一喜。   带着这种心情,汤彦喝了一口面前茶水,意外地很不错。   随后他抬眼看向了这个陌生的青年男子。   心思细,下手狠,看人准,虽然有点花里胡哨的坏毛病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如果本家的队伍里有这样的角色,没理由自己会不认识。   季岚用一旁的茶壶为汤彦续了第二杯茶,主动开口道:“港口的归属已经完成了备案,无论是从规则上还是从实际控制权上,它都已经属于边城集团了。”   “有了港口,有了订单,自然还需要有人来运货才是。”   “而那叠能拿捏各大航运公司的单据,想必已经在汤先生手里了。”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的,尤其是您。”   直到这时,汤彦才终于稍稍认真地看向了面前的男人。   他放下茶杯,“怎么称呼?”   “免贵姓季,单名一个岚,山风岚,目前是边城集团下属元一信息服务公司的高级经理。”   “没什么印象。”汤彦实话实说。   季岚也不恼怒,只是接着陈述道:“我一个无名小卒,汤校长当然不会有印象,不过或许,您对家父会更加熟悉一些。”   听到这个人叫自己汤校长,汤彦眯起了眼睛。   时隔这么多年,自己再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居然是从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嘴里听到的。   “家父,季平之,季莲子食品厂的厂长,兼九十年代古董手艺人。”   古董手艺人,赝品制造商的别称罢了。   这个职业不多可见啊,还是跟自己打过交道的人的话,可选范围就更小了。   汤彦双目微睁,先是稍微回忆了一下,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季岚的脸,最后笑了出来。   “好好好好,精彩。”他抬手在扶手上一拍,“你想得到什么?”   季岚目光灼灼,嘴里吐出了两个字:“祝潇。”   听到这个名字,在座的另外两个人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季岚当然知道,在大多数人眼中祝潇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那场大火烧了两天,祝潇又没有三头六臂铁头铜身,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具体的内容等我们后续合作深入后,我可以向您坦白一切,不过现在我可以确定的信息就是,祝潇一定没有死。”   “既然他没有死,那我想讨一个公道,也是于天于地,合情合理。”   “如果现在只有一个人可以找到祝潇,那么只有他了。”季岚直直地看着祝云宵,“父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随后季岚向远处示意了一下,“不过,所有事情都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停靠在港口的这艘货轮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目的地是香城的紫金港,也是您曾经发家的地方,一点心意,不足挂齿。”   汤彦笑意更甚。   自己是紫金港发家的事情并不是很多人知道,可面前的人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说了出来,想必也知道自己想回去和回不去的原因。   他想听听对方究竟知道多少,这也将影响自己的决定。   见汤彦不说话,季岚了然。   他拎起茶壶,为汤彦面前半空的茶杯续上茶水。   “前段时间线上平台被一波端,您的老东家不得不重新捡起老本行,也就是实体地下赌场。”   “可他们有一个最大的阻碍。您。”   “您之所以有校长这个称号,正是因为瞧不上原本江湖收徒那套陈腐规矩,转而选择广开门路。”   “以往您在的时候,您的学生尊您为校长而聚在一起,即使稍有矛盾也不会表现出来。”   “可您被逼走后就不一样了,原本的表面情谊当即分崩离析,各自占地为王。”   “这知道的,挺清楚的么。”拿起飘着热汽的茶杯,汤彦摇晃了两下,“所以你完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这个人了吧。”   季岚稍一点头,但并没有接话。   毕竟接下来的事情,还是由两位正主商量比较合适。   汤彦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祝云宵:“祝家小子,不管你之前到底跟祝潇有什么矛盾,但在一件事情上,我觉得你应该感谢他。”   说话间,祝云宵注意到汤彦的手在把玩一枚硬币。   那枚硬币已经被磨得光洁几乎看不见花纹。   而汤彦把玩硬币的手法与祝潇所教过自己的完全一致,但汤彦的技巧明显更为熟练。   那枚硬币在他的指尖消失又出现,最后缓缓地直立着滚到了祝云宵的面前。   “我现在邀请你加入我。”汤彦从手腕上取了一根缀着六枚方形装饰的手链下来,“去重新创造一个新的传奇。”   盯着那串手链,祝云宵缓慢地抬起了手,沉默着接过了手链,最后系在了手腕上。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直面自己的过去,也是他第一次没有选择逃避。   看着他的动作,汤彦哑然一笑。   可下一秒,季岚骤然按下了手中的遥控。   原本停在半空的木笼陡然坠落在了漆黑的海面,卷起一摊小小的白色浪花。   “人还你了,自己去拿吧。”   看着奔出大楼的祝云宵,汤彦拍拍手站到了落地窗前观察着在海水里扑腾的蒲千阳。   “我的人在那边看着呢,死不了的。”季岚随之站在了他的身侧。   汤彦眉头一挑,“有必要么?真不怕他回头报复你?”   “人其实不会恐惧未知,就像没有挨过饿的人是不懂为什么人饿急了连树皮都会吃的。”季岚将手指按在了玻璃窗上。   他指尖的温度让冰冷的玻璃立即起了一圈白色的雾气,将蒲千阳笼了起来。   “而我,不过是在教他什么是失去的滋味。想必汤校长不会反对我这么做。”季岚的语气中有一些叹惋也有一些悲伤,“至于报复,那还要看他本事才行。”   “啊,当然不,有劳了。”汤彦笑意深厚,“我们以后的合作应该会相当合拍。”   -------------------------------------   “这个型号的摩托艇不捏着制动的话,发动机是不会点火的。”   正要去救人的祝云宵回过头,发现一个人影从一处大型机械下方走了过来。   因为白化病人实在是很有特点,祝云宵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是你。”   “没想到还没过去我就得开始干活了,季哥这个守财奴肯定不会给我算加班费的。”叶君生叹了一口气,一跃跨坐在了摩托艇上,并且熟练地启动了它的发动机。   虽然一只手打着石膏,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叶君生的动作。   做完这一切,他扭过头看向祝云宵,“你不是要救人么,上来啊。”   此时,祝云宵已经无心去思考自己之前答应的一切代表着什么了。   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在海中浮浮沉沉的身影。   拜托你,原谅我。   拜托你,等我。 第138章 最后的十六岁   好冷啊,感觉快要死掉了。   明明今天是自己的十七岁生日来着。   不对,还没过零点,严格意义上不算十七岁。   仔细想想,自己的这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十六岁当真是过得充满曲折。   先是为了多活一段时间反复重生,才勉强完成了死亡接力。   可终于从手术台上活下来后,叶君生又像一把达摩克斯剑一样一直悬在自己脑袋顶上。   那个脑海里尖锐的声音反复告诉自己,只要还有他在,你还是会死。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或许已经没有十年后了,自己一顿操作直接快进到人生尽头。   也许把自己放在各种重生的主角里,也是最逊的那个了吧。   重生的好处什么钱啊名啊时代潮流啊一点没沾,奔波折腾的苦倒是半点没少吃。   可非要说起来,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还是在庄州,好像自己大多数时候是还是开心的。   什么临死前的走马灯啊。   想睡觉。   不行不行,要是多坚持一下,说不定天亮了还能有上班的人来救自己呢。   夜间的风在没有楼宇阻拦的海平面上嚣张肆虐。   连这个被沉重铁钩吊起来的四面漏风的木笼都被吹得大幅摇晃了起来。   先是头顶隐隐传来电机驱动的声音,可没等蒲千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下一秒一种源于最原始的失重感的恐惧像是针一般扎在他的头皮上。   不等他缓过神,来自海面的冲击感差点让他没接上下一口气。   寒冷腥咸的海水呛入口鼻,刺得他鼻腔和眼窝发酸。   由几根组成笼部的木棍在这种冲击之下断裂成了碎屑,被海浪卷得不知去了哪里。   蒲千阳抓住机会从这个缝隙里探出头去了才把自己的头部抬到了水面之上,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因为笼子本身体积不大,他才能在上下起伏的海水中借住手臂和双腿的摆动勉强保持平衡。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的海面还算平静,要是后边浪头大起来自己很有可能就会连带着笼子被冲成个倒悬的姿势,那可就彻底宣告死亡了啊。   蒲千阳试着从这个孔隙中依次抽出左右两边的手臂,随后两侧同时使劲想把自己拔出来。   可偏偏自己的胯骨被两边残余的木板卡住了。   蒲千阳想换个角度再尝试一次,可但凡他稍一泄劲儿,这木笼就会朝着短边歪斜过去。   -------------------------------------   另一边,乘着摩托艇的叶君生和祝云宵已经来到了距离蒲千阳大概十米的位置。   叶君生熄灭了发动机,任由摩托艇凭借着惯性往前漂。见距离差不多了,祝云宵踩着摩托艇的边缘就要跳下水,却被叶君生一把拽住了衣服后领。   “你不会就想这样跳下去吧?殉情?”叶君生先是反问了一句,随后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就我的个人的经验来说,首先要保证救人的人的安全。”   他一边嘴上这么说,另一边快速用绳索在祝云宵的腰间绑了个结,随后有扔给他一件救生衣,“现在去吧,至少我能把你俩活着拖走。”   快速穿好救生衣的祝云宵一跃落入海中,向蒲千阳游过去。   -------------------------------------   经过与这个破损木笼的几番争斗,蒲千阳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和力气都在快速地流失。   要是还不行,恐怕自己就真的要……   “抓紧我。”   突然祝云宵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响了起来。   蒲千阳下意识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了手。   然后他整个人就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祝云宵张开五指抚在蒲千阳脑后,将蒲千阳的脸紧紧贴在自己的脖颈旁,试图用体温让蒲千阳回复一些体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有了一个活人和他身上救生衣的加持,木笼终于被稳定在了一个比较平衡的状态,至少蒲千阳不用不断调整自己重心的位置了。   把蒲千阳的紧搂在左臂中,祝云宵用另一边的手沿着蒲千阳的腰身找到了卡住他的那一块凸起的木板。   他试着掰动水下的木笼,想把缝隙掰得大一些,或者是将单独的这一块木板调整一下方向。   经过海水浸泡的木头不仅胀大了许多,还变得滑不留手,除非把人运到岸上用工具撬开固定木头的铁钉,否则绝无可能被改变分毫。   然而现在几人在大型装卸货物的港口内,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上岸的地方,除非让叶君生骑着摩托艇把自己和蒲千阳再连带上这个笼子拖个几海里从海滨公园上岸。   可蒲千阳已经不可能撑到那个时候了。   见这个方案行不通,祝云宵干脆把蒲千阳的上半身扛到了肩上,用双脚顶着卡在蒲千阳胯骨旁的木笼上。   “千阳,我现在在救你出来,你放松一点。三,二,一。”   蒲千阳此时已经无法思考,只是下意识地听从着祝云宵的安排。   随即一阵钻心的疼痛从他的腰侧传来。   他是人被拔了出来,可之前胯骨旁的木板也硬生生擦掉了他一大片皮肉。   不过,即使是经受了这样的疼痛,蒲千阳甚至已经叫不出声了,只能抱着祝云宵大口吸气。   叶君生见人被拖出来了,便抛过来一个救生圈和一件救生衣。   祝云宵连忙将蒲千阳搭到救生圈上,随后开始为他穿上了救生衣。   当祝云宵在用他冻得发抖的手去仔细调整蒲千阳救生衣的登山扣时,在伤口本身的痛感和海水盐分的双重刺激下,蒲千阳终于回过了神。   看着摩托艇上的叶君生和面前近在咫尺的自己的祝云宵,他又顺着叶君生的目光看到了站在楼顶玻璃后的季岚和汤彦。   发生什么了?这些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可还不等他发问,骑在摩托艇上的叶君生收到了来自季岚的信号。   恐怕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用不到这套两个人之间独创的手势暗号了吧。   这么感慨着,他一拧油门,操作着摩托艇向货轮开去,“人已经救出来了,走啦。”   因为他之前系的绳子,摩托艇在蹿出去的同时也把祝云宵拖走了。   蒲千阳下意识朝着祝云宵离去的方向游了几下。可肉体凡胎又怎么可能追得上机械的速度,最终他只能看着两人越分越远。   失去了祝云宵的温度,海水的冰冷重新从肢体的末端开始侵蚀他的动作和意识,最后,他只能无力得抓了一下海面上被祝云宵留下的水痕搅碎的月光。   被拖走的祝云宵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千钧的海水流经他的脊背,让他的四肢只能随着水流摆动。   当摩托艇开到货轮的侧边时,四道末端系着挂钩的无声地从甲板上垂了下来。   叶君生用这四道绳索固定住摩托艇首尾后,对着上方比了个姿势,随后整个摩托艇都被拉得从海面抬升了起来。   几乎同一时间,货轮的汽笛长鸣了两声,轮机驱动所产生的旋转带动水下的桨叶,在船尾制造出白色的涡旋。   等摩托艇到了一定高度,叶君生才把祝云宵拉回了到摩托艇上,并解开了捆住他的绳索。   “这个高度,跳下去会死的。”叶君生向下指了指已经大概五层楼那么多距离的水面,“你要是死了或者跑了,那个人第二天就得为你陪葬了。季哥向来说到做到。”   祝云宵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   从他这里看过去,远处套着救生衣和救生圈的蒲千阳已经变成了一个橙色的小点,在微弱月光的照射下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时隐时现。   “当然,同样的,季哥说了会救他,就一定会救他。”   叶君生先是抬头往向上方招呼来接应的船员,随后回过头嘱咐道:“比起关心他,我觉得你应该更关心你自己。”   “那边的地界可比不上这里。现在你又顶着汤彦亲选的接班人的名号,要面临的困难可能比死还要可怕一些。”   “你要是不想重复今天这样的场景,你就得变强才行。”   “多强?”   没想到祝云宵居然会搭理自己,叶君生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跟政府搞好关系,手下有很多钱,有很多能用的人,大概这样吧,季哥是这么跟我说的。”   “……受教了。”   -------------------------------------   蒲千阳的意识飘浮着,轻盈得仿佛可以和撒在海面上的月光聚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周围逐渐吵闹起来。   床边仪器正常运转,头顶的灯光偶尔因电压不稳而暗下几分又恢复如初。   只是耳中的蜂鸣声让蒲千阳还当自己仍然身处在那片冰冷的海域之中。   他下意识地将指尖向前伸出几分距离,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个远去的身影。   “别走。”   然而下一秒,一只指甲修剪妥当指尖微凉的手便接住了他的指尖,并握在掌心轻轻摩挲了几下。   “我在。” 第139章 二十六岁的下一天   蒲千阳猛地坐了起来,可手中却空空如也。   仿佛方才自己指尖的触感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可,那种温度又太过于真实。   随着麻药的褪去,手术刀口带来的钝痛终于作用在了他的神经上。   在肉身上的疼痛之外,一些基本一致又有略微差异的回忆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挤得他脑仁生疼。   或许是观察到了自己的行为,病房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通知家属,患者醒了。”一位医生对身边的小护士吩咐道,然后她走到蒲千阳身边查看各种仪器所显示的指标,“感觉怎么样?除了刀口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蒲千阳想说话,可嗓子实在是干得不行,最终他只能用摇头来表示自己没有感觉不适。   看他意识清醒,各项指标也正常,医生松了一口气,毕竟这可是第一个使用了全新手术方案的患者,无论是作为案例还是作为研究对象都珍贵得很。   “按照流程,你至少需要留院观察一周。这期间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按铃叫人。”   蒲千阳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之后,医生再次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随后便出去了。   不多时,走廊上又传来了新的急促的脚步声。   这次来人绝对不是医护人员,毕竟没有医护人员会在医院穿高跟鞋还跑得这么快的。   果然,下一秒发型糟乱眼圈发青的司晚晴就冲了进来。   看到蒲千阳坐在床上冲她招手,她的眼眶都湿了。   昨天她补完签字就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口一夜未睡,她差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小侄子了。   她来到蒲千阳的病床边,想要伸手抱抱他,却又想起医生的叮嘱最近患者不能有剧烈动作,最后把手收了回来在蒲千阳的头顶拍了拍。   “千阳你感觉怎么样?”   因为说不出话,蒲千阳只能比了个大拇指证明自己感觉良好,接着又比画了一个小方块放在了耳边。   司晚晴看着他的动作陷入沉思:“你这是要?睡觉?”   “他在要手机。”白一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司晚晴和蒲千阳齐齐看过去,穿着驼色长款羽绒服围着白色围巾的白一柠左手拿着蒲千阳的手机,右手拎着一个保温桶。   蒲千阳接过手机,调出备忘录,在上边打出了两排字:   谢谢,白学姐,有心了。   小姨,我没事,就是嗓子有些干,说不出话来。能给我买瓶水吗?   读完备忘录上的内容,白一柠点头:“水待会儿给你买,这里有从外边买的汤,你先喝一点补充一下体力。”   她这边正说着话,那边司晚晴已经麻溜地打开了从医院外围小卖铺买的金属保温桶,倒了一碗汤出来。   这热腾腾的汤看着倒还可以,可凑近一闻,大料和生姜的使用多少是有点用力过猛。   蒲千阳的味蕾在潜移默化中已经被祝云宵喂刁了。   可没办法,一来这是人家一片心意,二来他也没得选。   把勺子递给蒲千阳后,司晚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之前你还没醒的时候,你的一个助理过来找过你。你记得联系他一下。”   一碗汤润喉下肚后,蒲千阳终于能说得出来话了,只是这声音一出口差点没给自己吓一跳。   “好,我待会儿就找他。”   “什么待会儿啊,你工作狂啊?好好休息,手机没收!”司晚晴手往蒲千阳面前一伸。   蒲千阳看看她的手,又看看她,最后朝着白一柠眨眨眼。   白一柠收到蒲千阳的求救信号,一把抓回了司晚晴的手,“大小姐,你可别耽误人家赚钱了。”   “钱哪赚得完啊!他都给自己赚医院里了!”司晚晴有些不满,但也知道自己从来拗不过自己侄子,十年前就拗不过,十年后已经是自己和白一柠两个人加起来都拗不过了,“早知道我就晚点提醒你了。”   白一柠轻咳一声,“那现在人也醒了,饭也送了,是不是该你休息一下了?”   “小姨你休息去吧,我这又不像别人那些骨科的大手术,至少照顾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蒲千阳也帮腔,“如果有需要,我第一时间叫你。”   送走了司晚晴和白一柠,蒲千阳立刻给自己的小助理去了电话。   电话只响了半声就被接起来了,看起来对方几乎是在时刻准备着。   “蒲老板,你可算醒了啊。”小助理焦急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差点以为……”   “这些话我们回头再说。”蒲千阳打断了小助理的碎碎念,“下午会议怎么安排的?”   原本还滔滔不绝的小助理此时突然像霜打的茄子般蔫儿了下去。   蒲千阳察觉到这种微妙的氛围,安慰道:“没事,就算着项目最后不是我们谈的,KPI的大头也会是我们部门的。我只想知道结果怎么样,谁在负责后续的推进。”   “合同签了,收购价降了三成。”小助理喏喏地说,“主要吧,这项目后续归段经理负责了。”   “你再说一遍?谁?公司好几个姓段的经理人,具体是哪个段经理?”   小助理听着蒲千阳略带沙哑的声音,心一横,说道:“是段允尚经理。”   随后他就把手机拿得远远地,生怕自己受到波及。   自家领导和段允尚不对付已经是边城集团内部公开的事情了,而这次的临时移交的项目于情于理都应该由同部门的人来执行才对。   然而……   可现在的蒲千阳可以说是从鬼门关走了好几趟回来,心境早就有了变化。   他淡淡说:“知道了,OA那边我会通过的。你明天把我办公室的电脑带给我。”   挂了电话,蒲千阳把手机轻轻掷到一旁。   就像长时间在监狱里的人再回到外边的世界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现在他也是一样。   到底自己应该怎么看待自己那段莫名其妙的时光?把它打包起来仍在脑海中的一个角落等到无数的生活琐事将它淹没,还是……   不等蒲千阳自己厘清一个结果,自己所在的病房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一天天,真是的,死了算了!   虽然脑海里是这么想的,可蒲千阳还是下意识地展现出了自己的专业姿态:“请进。”   这次来的是主刀的卫教授,在卫教授的身后还跟了一批穿着白大褂的学生。   蒲千阳对这位教授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他确实妙手回春救了自己,另一方面如果按照他本来的手术方案,自己现在应该还在四小时的循环里死去活来。   双方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后,卫教授终于说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也就是希望蒲千阳这个活案例能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配合一些项目研究需要。   “当然可以,都是为了人类医学事业,更何况我还不用像小白鼠那样献身不是?”蒲千阳   “那可太好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课题组的成员。”卫教授微笑着转过身,一个个学生介绍了过去。   然而在所有人都被介绍了一遍过后,卫教授蹙起了眉头,“你们看到祝云宵了吗?他人呢?” 第140章 好久不见   卫教授身后的几位学生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啊这,蒲千阳心想,该不会是祝云宵现在还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吧?   不至于吧。   许久后,一个女生弱弱回答道:“他应该是跟着主任查房去了。”   “缺这一次怎么着。”卫教授语气中带了一点不满,“这个时候拎不清。”   “如果是我知道的那个祝云宵的话,卫教授您也不用跟我介绍了,我跟他还挺熟的。”蒲千阳主动开口替不在场的某人解了围,随后他看向那位女学生,“既然他负责查房,会查到我这里么?”   发现蒲千阳问的是自己而卫教授也转身盯着自己的时候,这位女学生向后退了半步,“这个要看主任那边的安排,理论上来说是会查到这里的。”   看她表情是在后悔自己多了这么一嘴。   “哦这样,那我跟他见一面就是早晚的事了呗,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了。”蒲千阳笑了笑,“卫教授您放心,我一定配合您团队的每一位成员的工作内容,让各位尽量从我身上多挖几个博士毕业课题出来。”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打在了这些学生的心坎上,让蒲千阳一下子收获了不少好感。   那位女生也对蒲千阳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见蒲千阳都这么说了,卫教授也借坡下了,“那就麻烦你了,希望我们之后的合作能够顺利。”   “一定一定。”   等到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后,蒲千阳勉强又逼着自己喝了两口汤顺便捞了两筷子肉和萝卜,然后坚决地把保温桶扣了起来。   作为汤难喝,作为菜难吃,纯粹的浪费食物,让我喝这玩意儿至少得倒找我两倍钱。   手机电量还剩百分之三十,待会儿得出去买个充电器。   顺便再买点日用品,什么毛巾脸盆牙刷牙膏之类的,毕竟还要在这边待七天。   或者回家取一趟也行?   哎不对,关键是我衣服呢?总不能穿着病号服出去吧,而且连个拖鞋都没有?   半个小时后,蒲千阳可算是把自己折腾出了个人样。   跟这一层的护士打过招呼后,他一路向下来到了医院住院楼的正门。   看着这里跟急诊部那边如出一辙的装修风格,蒲千阳深吸一口气。   感受着阳光的温度,他第一次切实感觉一切都结束了,自己只要继续正常地活下去就好了。   在他脑海中出现的略微有差异的记忆中,十年前自己在落水后被送往了医院,虽然在冰冷的海水中泡了一段时间,可少年人的身体还是健康许多,没有留下什么物理上后遗症。   可即便如此,人也实打实地遭了一回罪。   案件当年被定性为了黑恶势力的打击报复行为,可又因为当事人的失忆无法继续推进,最终随着很多其他的卷宗被掩埋在了时光的尘埃之下。   而祝云宵自那日之后也没有再来学校,连转学手续都由教务主任一手包办了。据小道消息,说是有远房亲戚找到了他,接他去香城继续读书,搞得一众苦哈哈考学的大陆学生好不羡慕。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而之后自己的人生轨迹也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多了个逢年过节可以蹭顿饭的小姨,时不时还要帮她出谋划策,该栽的跟头一个没少栽。   虽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在路过咨询台时,他问了一句:“请问您知道祝云宵大夫在哪吗?”   然而这位在咨询台低头看屏幕的护士居然真的知道答案,她抬手一指:“他的话,刚刚从这边过去了。”   其实我就礼貌一问,并没有真的特别想知道人在哪。   “……谢谢。”   有些事,知道有知道的做法,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做法,唯独没有知道而装不知道还不露馅的做法。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当真见面了,自己应该说什么?   一时间,一向能言善辩的蒲千阳哑然。   问汤彦和季岚到底让你干了什么?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问这十年你过得怎么样?   自己又想听到什么回答?   头疼,算了,还是先去买东西吧。   他刚打算转身从大门口出去,可动作却在听到一个声音之后生生止住了。   那个声音从护士刚刚指向的方向传来,而且越来越近。如果自己继续往外走,毫无疑问地两个人会直直地打上照面。   于是,蒲千阳下意识地背过身去,避免对方看到自己的脸。   啊,这个住院部大门口的盆栽可真盆栽,连叶子都是绿的。   对方看着手中的文件,也没注意到这里一个诡异的欣赏盆栽的身影,随后转了个弯儿就要上楼去。   透过稀疏的枝叶,蒲千阳发现此时的祝云宵比十六岁时候的他又高了一些,身姿也挺拔了许多。   至少现在看着好像没什么问题。   突然一个穿泡泡袖的戴着牙齿矫正器的小女孩跑过来拽住了他的衣角,“祝大夫,我奶奶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祝云宵转过身,发现来人是个小孩后蹲了下去,保证两人视线齐平,“你奶奶身体恢复情况不错,出院手续只等主任那边签字就行了。最快的话,今天下午就可以。”   随后他注意到了小女孩手上拎着一个装着药品的塑料袋,“你这是刚刚帮奶奶取药去了?”   “对!”   “那你记住这些药应该什么时候吃了么?”   小姑娘扒拉着袋子里的这些药,“白色盒子一天两次饭后吃,粉色盒子一天三次,如果感觉有痰就补一包绿色的水,但一天最多只能喝一次。”   “完全正确。”祝云宵点头,“作为奖励,蓝色和红色,你喜欢哪个?”   小姑娘想了一下,“红的吧。”   “好。”祝云宵打了个响指,他原本空荡的手中就出现了一颗红色包装的糖。   小女孩人都看呆了,难以置信地捏了捏他递过来的糖。   蒲千阳趁机点了一下,一二三四五,左手五根手指头都在,也没少一段。   “小心点吃,别让你奶奶发现了,也别跟牙科那边说是我给的。”   “嗯嗯!谢谢大夫!”   “回去吧,别跑,小心摔倒。”   祝云宵将手中的文件卷成一个筒,用它在小女孩转身后把她一片因为跑步而夹起来的裙角翻了下去。   看着这一幕,蒲千阳意外地感觉到几分欣慰,莫名有一种儿子长大的感触。   哎呀,差点把正事儿忘了,买东西买东西。   -------------------------------------   祝云宵在回到办公室交接完任务后就脱了白大褂换上了自己的常服从侧门出了医院。   此时一辆卡车停在医院侧身的道路旁,卡车的货箱里堆放了不少类似于柑橘苹果香蕉的常见医院水果。   祝云宵走过去拿了一个塑料袋,称了几个橘子之后把它交到了地中海摊主手上。   “十三块二,给你抹个零,十三块就行,这边扫码。”   一个豁嘴男子从驾驶座上回过头,抱怨道:“我们都停这里这么久了,说好的信息呢?该不会那边在糊弄人吧?”   地中海点开微信,先是快乐地浏览了一下这一上午的收款记录,然后才切换到对话页面,“你着什么急,等我问问啊。”   他输完几个字后,立刻得到了回复。   “那边说信息已经给过来了,让我们在苹果下边找找。”地中海难以置信的开始扒拉摆在车厢中的苹果摊位,果然在一个苹果的下方找到了一张纸条。   “我看看。”从驾驶位过来的豁嘴一把抢过纸条,摸了一下鼻子,“真就被他搞到了?”   “真的假的不用就我们操心了,干活就是了。”地中海活动了一下腿脚,就要把货箱的边缘翻起来,“不好意思啊大哥,我们得换个地方卖了。下次下次啊!”   “你别说,这从香城来的新人还真是厉害。”坐在副驾驶上的地中海整理了一下发型,又戴上了一副眼镜,形象瞬间就从一个流动水果摊贩升级成了街道主任,“他怎么知道那家的保姆会还偷偷在外边兼职医院护工呢?”   “我感觉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好。”豁嘴虽然不屑,但言语中还是有几分疑惑,“这纸条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这段时间来买苹果的人那么多,你感觉哪个是他?”   “别多想,越想越麻烦。”地中海系上安全带,“走着。”   -------------------------------------   权衡一番后,蒲千阳还是决定把这几天的日用品在医院附近买齐,一来周边小店确实方便齐全,二来到时候出院把东西全扔了也不心疼。   才不是因为自己驾照已经没分了不能上路,而打车来回很麻烦呢。   当他正在一家小店里纠结的时候,一只手从他身后伸了出来,把他手上的东西取下来放了回去。   谁啊!   那个熟悉的声音从耳侧响起,“如果你是要买这几天的日用品,往东边坐两站公交有个大型超市,那边的东西无论是品类还是质量都比这里好上不少。”   “好久不见。” 第141章 号角声绝   自作主张把自己手里东西放回去的那只手是右手,五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地圆润妥当。   也是,他总是会让指甲保持在刚好覆盖住指尖的长度。   来人正是祝云宵。   见已经被认出来了,蒲千阳干脆不装了。   “这背影都能认出来。”他转了个身,背靠在薄铁焊成的货架上,“合着你之前是假装没看到我吧。”   祝云宵身穿一件宽松的薄款圆领毛衣,左手拎着一袋橘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半圈在右臂中的蒲千阳。   “算也不算。”他嘴角微翘,“原本是没看到的,后边你看盆栽看太久了就注意到了。”   世事难料,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一天。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还是算了,跑这一趟太费时间了。”蒲千阳无奈道,“我跟护士说了我肯定半小时之内回去她才放我出来的,要是这次没能信守承诺,那下次她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两站公交是一个距离形容词,我也不会允许我们组的公共毕业论文在做完心脏手术的第一天就去挤人堆的。”祝云宵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车钥匙,在蒲千阳面前示意了一下,“刚好今天跟别人借了车。”   嗯,虽然没来得及找到一个合适的托辞是自己的问题,可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为什么自己会推着购物车和祝云宵一起逛商场?   更何况这种目标明确的特种兵式快速购物根本不能够被称为“逛商场”吧。   只见祝云宵在一只手搭在购物车的车头控制着方向,另一只手快速地从货架上选择了一些住院会用到的必须品。   看着堆满一购物车的日用品,什么拖鞋纸抽毛巾脸盆衣架肥皂不一而足,蒲千阳自觉单凭自己即使上跑两趟也买不了这么齐全。   “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见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祝云宵一边应和着,一边对比了一下两种垃圾袋的大小和数量,随后选择了其中一种反手放进了购物车里。   听他这么说,蒲千阳干脆把事情全权交给了专业人士,自己只负责当一个最后刷卡的工具人就好。   安逸。   在结账的路上,两人路过零食区,埋单工具人顺手拿了一包黑巧克力当储备粮。   埋单工具人刚一转回身,黑巧克力又回到货架上去了。   “不建议你在这段时间食用这类对人体刺激性较高的食物。”祝云宵非常温和的语气起到了很强的警告效果,“饮品,也不可以。”   于是埋单工具人缩回了拿着一大袋速溶咖啡的手。   在看到立在一边的一整排自助结账机后,蒲千阳再次对于自己真的回到了十年后这件事有了实感。   毕竟十年前自己和祝云宵周末去超市买菜只有人工结账窗口可以选择。   坐在人工收银台后,那个上了点年纪的玉米烫收银员阿姨在第一次看到自己和祝云宵两个年轻小伙子结伴来买菜的时候,先是大受震撼随即在整个结账的过程中都在连连称赞二人未来一定是两个顾家好丈夫。   而经过她这么一夸,市场里其他摊位的摊主也记住了这个奇妙组合。   再加上蒲千阳嘴甜,这就使得两个人每次去不同的摊位买菜都能收到一些小赠品,有时候是一把小葱有时候是一两个应季水果。   把购物车里的东西陆续搬到台面上,蒲千阳这才发现这里基本上都是自己的东西。   “来都来了,你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   “我不缺什么,这次是专程陪你来的。”祝云宵拿起被蒲千阳放到台面上的商品,在扫完条形码后将它们分开均匀地放在了两个购物袋里。   当所有东西都被装进口袋后,蒲千阳只是犹豫了一下应该用微信还是支付宝的时候,就听到滴的一声,随后自助结账机就已经开始吐凭条了。   原来是祝云宵那边用这家超市的购物卡结了账。   不等蒲千阳发问,他就解释说:“花的是购物卡的积分,用不完到期了也是浪费。”   蒲千阳原本想说的我转钱给你也被堵了回去。   行吧,话都给你说了,那我还能说什么。   就这样两个人直到把东西搬上车也没有再开启新话题,好像非常有默契一样。   等到了医院附近,蒲千阳看着前边四方交汇的车流再次开口:“别掉头了,麻烦,你在这里靠边停就好。”   祝云宵从善如流,打着双闪靠边停车。   在蒲千阳下车后,在关上车门前,他咬了一下嘴唇,回过头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可巧的是,一辆私家车似乎不满于前方的交通状况,发泄式地鸣了一声汽笛。   祝云宵侧过身,抬眼看着蒲千阳,“你刚刚说话了么?”   有些话在没说出口之前可能还会有些犹豫,可说出口之后就像是宣战的号角,在无烟的战场上回响。   蒲千阳提高了音量:“我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周围的其他车主不满于刚刚那人的低素质举动,纷纷也鸣长笛抗议了起来。   就这样,蒲千阳的第二句问话也被淹没在了噪音之中,祝云宵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一张一合。   号角声绝。   再加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没什么。”蒲千阳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多谢送我这么一回,你忙你的。”   “不打紧,我这边只是要回学校。”祝云宵回正身子,“你注意安全。”   他隔着泛灰的车前窗目送蒲千阳混在人群中走过斑马线,随后启动了车辆往前开去。   两人背道而驰。   经过改装的车身的隔音效果很好,把世界都拦在了外边。   车身内只剩下了空调送风的微弱气流声,和撞在耳鼓膜的心跳。   祝云宵回想着蒲千阳口型的变化,一边通过后视镜观察蒲千阳,一边回道:   “不太好。”   -------------------------------------   祝云宵将车到停一处老旧商场的底下停车场,随后步行到了四个街区外的一条巷道内。   路边水泥板旁半干的灰泥洼,挂在竹篮缝隙里的黄绿白相间的菜叶,堆在一堆的落满灰的儿童自行车。   这里的种种事物都和步履放松身姿挺拔的祝云宵格格不入。   可在这里他却感到非常地放松。   他拎着之前买的橘子来到了一处二层民房楼下,从花坛中摸出一把写着203的钥匙,随后上了楼。   在房屋203隔壁的204,几个人或站或坐地围在一个被绑在椅子上而且被麻布袋笼着脑袋的人身边。   原本这几个头脑有些昏沉的几人在听到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后瞬间都清醒了起来。   人来了。   为首的一人取下中间被绑住的人头上的麻袋,又将棉布从这人的嘴里取了出来,然后将一桶冷水淋到了这人的头顶,喝道:“醒没醒,说话。”   “醒了醒了。”被绑在椅子上的人讷讷地甩了甩头上的水。   “说吧。”为首的人把椅子粗鲁地径直拉到了墙根前,不小心力气大了还让这人的膝盖狠狠地撞到了墙上。   “我说,我说。”这人语气懦弱,眼伸中却闪过了一道阴毒的光。 第142章 水杯   这种老旧的居民楼的用料都比较节俭,基本上这一家在厨房剁肉馅的声音可以穿透两层墙壁到达另一家正在写作业的孩子耳朵里。   所以即使隔着一道墙,祝云宵也能清晰地听到另一边男人那破碎的语句。   “这批牌我进货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您说的什么标记我听都听不明白。”   “都跟您家合作这么多年了,我真没必要砸自己口碑不是。”   “就算真的有,也跟我没关系的,我就是一破卖货的,我怎么敢的啊。”   为首的打手仿佛很不满意这个男人的回答,一脚踩在了他被绑在椅子后的双手上,令这人的手骨关节发出了令人牙酸的脆响,“谁让你说这些了?要的是你最近干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越详细越好。”   比起另一边的吵闹,祝云宵所在的屋子则可以被称为一片死寂,连玻璃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在那个勉强可以被称为客厅的空间中的正中央,简单摆了一套桌椅,而在桌子的正中央端端地摆放着两幅没有拆封的扑克牌。   祝云宵坐在对侧的沙发椅上娴熟地拆开其中一份的塑封,打开一边的盖子后将其顺手往桌面一磕,一套卡牌便从盒子里精准地掉出来了。   随后他拿起这套牌完成了一套每一个荷官都会的初级切牌动作。   即使是高级的荷官也定然会觉得这套卡牌的的花色,硬度,柔韧度都跟平日里用的牌没有区别。   再加上之前已经有人用紫外线和扫描仪等高级检测手段对这一批牌进行了检测,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然而祝云宵用指腹轻轻地摸过一遍牌背就察觉到了一点端倪。   因为这套卡牌的边缘部分有一些非常细微而且不常见的粗糙感。   他拿起一张牌用手机手电筒照过去,条状的灯光所形成的光点在从牌的这一端移动到另一端的时候在几个细小的位置有了转折。   也无怪之前的人怎么查都没查出来问题,大道至简大巧不工的道理莫过于此。   在普通卡牌的制作流程中,厂家会先将卡牌正反面的图案印刷在一张纸上,然后基于成本的考虑再添加类似于烫金或者镀膜之类的工艺,最后统一进行裁切。   这么看确实存在是裁切的刀具出了问题导致边缘有一些凸起或者凹陷的可能性。   然而这就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每一张牌侧边的转折是不一样的,任何一家工厂也不可能使用五十二套刀具对同一副牌进行裁切。   而在赌场的顶灯下,这种凸起规律作用下的转折是在有心人的眼中几乎就等于让赌桌上的别人的手牌变成了明牌。   在确认卡牌确实有问题之后,祝云宵从袋子中取两个橘子,一边安静地剥着橘子,一边听着从隔壁传来的声音。   204里被绑着的男人倒豆子一般地交代着自己那流水账一般的日常。   “我开的车,五菱,开了快十年了,三天前我给它做了保养。”   “然后想着放松一下,就在保养期间跟哥们一起去洗了个脚。”   应季的橘瓣晶莹,吃在嘴里唇齿水润,两片剥开的橘子皮也散发出了清香。   那男人说都嘴都快冒烟了,几乎是绞尽脑汁地在回忆自己这段时间到底都干了什么。   为首的男人没发现什么异常,但处于任务,他还是追了一句:“还有呢?”   被绑的男人颤颤地说:“真没了。”   当然,在这里,只有一个人觉得没了,才是没了。   伴着被绑男人那沉重的呼吸声,204房间内的人都紧张地听着203的响动。   这一边归于平静,另一边祝云宵也刚好吃完了橘子。   他拍了一下手上残余的橘络碎屑,随后用钥匙在余下来的两片橘子皮上分别刻了一个字,随后起身开门离开了这里。   听到另一边关门离开的声音,204的人都长出一口气。   其中一人先是把麻袋又套回到被绑的人的头上,又出门看了一眼,用口型对其他人说:“人走了。”   在为首那人的点头示意下,这人立刻来到隔壁取来了祝云宵留下的那袋橘子和两张橘子皮。   为首那人接过橘子皮,一张皮上刻了一个“放”,另一张皮上刻了一个“等”。   他做了个手势,204中的两个人就把被绑的男人从椅子上解了下来,然后敲昏搬到了楼下的面包车里。   等这个房子重新安静下来后,仍然待在204的两个人终于开口聊了起来。   “又抓又放,真不知道这人在搞什么。”一个稍年轻一些的打手抱怨着,“而且都半个月了,硬生生连个面都没见过。”   “上次压不住好奇的,已经没了。你可别犯这个贱。”为首的那人目送着面包车离开,“又没少你钱,你管那么多。”   “派来的人这么不靠谱,我只是看这汤爷怕是要栽了。”年轻打手翻了个白眼,“你说他在这边待得好好的,为什么非得回去?港城六成的场子可都得听他的啊。”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你要是坐到他那个位置,你也这么想。”   -------------------------------------   蒲千阳回到自己病房的时候,发现已经几桶纯净水已经摆在了自己床边。   白一柠学姐办事果然靠谱,而且雷厉风行。   只不过对于一些细节就多少欠了些考虑。   就比如说,这医院楼下售卖的5L大桶装矿泉水,实惠是实惠,但他一个暂时肩部能抗手也不太能提的病人,委实是不太搬得动。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拿个杯子倒出来也就……   随即蒲千阳抬手抚上双眼。   忘买水杯了。   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再跟护士求个情再跑一趟的时候,自己所在病房的门口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回头一看,是之前那个向卫教授说明祝云宵去向的女学生,记得是叫做梁楚言。   她有一头被抓夹束在脑后的细软的长发,左手托着一个金属盘,右手拿着一个水杯。   把托盘放到蒲千阳病床所配备的柜子上,她先是说:“你好,我需要抽你点血,拿去学校的实验室测一下数据。”   随后,她把右手的水杯也放在了柜子上。   是一个有点旧的带盖塑料杯。   “然后这个,祝师兄让我拿给你的。消过毒的。”   在说第二段话的时候,她明显略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他说,你先用他的杯子。当时光顾着让你不要买零食了,把杯子的事情给忘了。”   他这什么语气啊,还怪我咯?   “谢谢。真的麻烦你了。”蒲千阳先是接过水杯放在了枕边,然后坐到床边撩起了袖子方便她动作。   在被抽血的过程中,梁楚言还对蒲千阳进行了一些其他的项目检测,包括查看术后伤口恢复情况之类的,看起来非常专业。   “梁大夫,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叫我楚言就好。”梁楚言把已经抽满的小瓶子取了下来,换了一个新的上去,“请讲。”   “你们这个组的大部分组员,是不是不太喜欢祝云宵?”   看到梁楚言的动作一缓,蒲千阳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但他不想为难面前的梁楚言,便又补了一句:“我也就这么随口一问,我看今天上午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就回忆起了一些高中时候的事罢了。”   见他这么说,梁楚言松了一口气:“祝师兄人挺好的,但因为是交换生而且才来没多久,跟同组的其他人的来往确实不多,导致大家跟他都不是很熟。”   然后她还说了一些其他的跟祝云宵有关的事,蒲千阳听得津津有味。   但她就是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梁楚言离开后,蒲千阳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一天没事做了。   难得清闲。   可这样的清闲第二天就结束了,结束在气喘吁吁的小助理陶安拎着两个电脑包狗狗祟祟地出现在了蒲千阳的病房门口的瞬间。   一看他的模样,蒲千阳就心头一紧。   每次陶安带着这个表情保准没好事发生。   果然,陶安把蒲千阳的电脑递过来的时候,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老板,再跟你说个事,也跟段经理有关,请做好心理准备。” 第143章 三天饿九顿   “这么严重?还需要我做心理准备?”蒲千阳笑着抬手接过电脑,掀开屏幕,一边输入密码一边说,“你这话说得实在是像那个小品里的角色。”   “什么小品?”陶安问。   “陈佩斯和朱时茂的,队长,太君托我给你带句话。”   看着陶安一脸疑惑,蒲千阳叹了一口气,自己已经跟新一代的年轻人有代沟了。   说话间,蒲千阳已经登陆了自己的OA系统,完成之前收购案的权限转交工作,顺便思考着后续部门里其他项目的推进进度和新项目挖掘企划。   “所以,具体是什么事儿?”   “就是昨天办公室的同事都在传,说段经理私下里找到大领导,想要把你……”   可没等陶安说完,蒲千阳的电脑右下角就突然弹出了一个会议邀请链接,而且看与会人员名单,这个会议的优先级还挺高的。   示意陶安回避后,蒲千阳才戴上耳机接通了视频会议的连接。   随着软件连续叮咚作响的提示音,不少与蒲千阳级别相同的同事也进了房间参加到了这次视频会议中。   相比于他们身后那统一的边城集团黑灰色工业风装潢,蒲千阳的亮色医院背景着实别具一格。   蒲千阳冲着摄像头招招手,平日里跟他关系还不错的诸多同事此时都噤如寒蝉,只有零星的一两个小幅点头示意了一下。   看到他们的反应,再加上陶安的小道消息,蒲千阳终于觉得事情开始严肃起来了。   他原本想提前在非办公用的小群里问上两句,然而他刚拿起手机,高层领导的会议室就接入了空间,主屏幕上也同步显示了一个PPT,只得作罢。   边城集团很大,很多不同公司的业务部门平日里并不来往,这也是为什么十年前的蒲千阳没有认出来厉麟和季岚。   不然他……   好吧,就算他认出了厉麟应该还是会出于那该死的善意把人捡回去的。   果然还是不应该让祝云宵洗碗的。   不让他洗碗,他就不会卷袖子,他不卷袖子就不会露出纹身,他不露出纹身就不会被季岚认出来,不被季岚认出来就不会发生后边系列事情。   所以这一切全是自己家没有洗碗机的错。   等蒲千阳神游回来,在主窗口的摄像头已经打开了,能看到许多高层领导已经围坐在了一张椭圆形的办公桌旁。   厉锋坐在了最中央的位置,关亨坐在了他的左手边,厉麟和季岚则坐在了侧边靠下的位置。   相比于十年前,厉锋的身形没什么变化,只是皱纹又加深了不少,这就让他的气质显得更加阴郁。   季岚也是如此,像一条蜕了几次皮阴冷的蛰伏在草丛中的老辣毒蛇一般安静。   而关亨却发福了些,大概是因为结婚有了孩子吧,不然他面前笔记本外壳上那一道蓝色的蜡笔痕迹没法解释。   厉麟完全褪去了青年时候的青涩,变得沉稳了起来,相貌也变得厉锋更为接近,一双绿色的眼睛藏在镜片后,左手无名指还带了个戒指。   蒲千阳看着这些在原本的时空跟自己没什么大交集但在现在这个时空直接或间接彻底改变了祝云宵人生轨迹的几人,一时之间心头泛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思来想去,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孽缘。   隔着摄像头和网络,他的这种情绪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这次会议的主讲人在清查了一番与会人员数量后,清了一下嗓子便开始了会议:   “各位领导,各位公司骨干,大家早上好。”   “这次会议是为了正式宣布关于公司改组的决策。”   公司改组这个风其实已经吹了很久,又是请专家又是搞什么先锋计划的,直到今天这只靴子才落了地。   讲话的人先是对着一个公司标志来了一顿输出,讲了一堆什么公司发展什么商业蓝海之类的废话,然后才翻了两页来到了改组的方案。   这里的内容密密麻麻写了好几大项,每一个大项里边还分了好多小点。   主讲人对其进行逐一解释后,蒲千阳将这一堆字总结为了一句话:整合体系,收拢权限。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边城集团是由好多家公司合并形成的,虽然这种跨界联合带来了不少好处,但随着业务的扩张原本就一团乱麻的体系就更加混乱了。   “接下来,请各个业务部门的总经理,将对应的人员拉到二级房间进行下一步的任务安排。”   蒲千阳和几个缀着其他公司名称的人员一同被拉进了一个小房间。   然而同样进入这个房间的还有一个人,段允尚。   自己上一次见到这个家伙还是在公司年会上,作为两个抽到一等奖的要上台领奖的人,两个人恨不得离对方八百米远,搞得外聘的主持人一头冷汗。   总经理在介绍完具体的分工安排后,问道:“请问,各位对以上的这些公司决策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么?或者有意见的地方么?”   通常情况下,这种问题都是走个过场。   可今天并不通常。   “有。”蒲千阳按下空格解除了静音,“首先,我对于公司改组的决策没有意见。毕竟都是为了效益,多发工资大家都开心。”   “但是,这个项目的评价分级制度是不是太拍脑袋了一些?”   “当年这些项目分到我手里的时候个个都是公认难啃的骨头,别的公司不接最后给到我的,结果扭头换了个新动态分级制度,它们就成了宝贝了?”   “再结合后边的条例,这些所谓的S级项目做出了成绩是我应该的,并且后续项目要转交到对应的部门,做不出成绩我就要负责?”   “旱涝保收?讲不讲道理?”   “蒲千阳,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喜欢把自己当回事儿?”段允尚开了麦,“项目是公司提供的,你没了平台什么都不是。”   “毕竟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人自然得把自己当回事儿。”蒲千阳反唇相讥,“得了便宜别卖乖。”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总经理又打了圆场,“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集团本身也非常鼓励各位主动思考。”   “但服从命令也是工作的一环。可能确实伤害到了一些人的感情,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转型阵痛,大家各退一步。”   “我没意见。干活去了。”段允尚利落地退出了房间。   其他同级的与会人员更是逃也是的先后退出了房间,只剩下蒲千阳一个人对着黑色的界面。   一旁陶安大气不敢出,只能盯着自己的电脑猛敲键盘。   几分钟后,蒲千阳电脑的右下方就开始蹦出弹窗讯息。   新产品研发项目移交流程,请批准。   港城快闪活动企划移交流程,请批准。   校企合作IP孵化项目移交流程,请批准。   ……   一开始,蒲千阳还会阅读一番里边的内容,并备注上一些项目后续开展的要点,可到后边他就已经麻木了,随手打上一句同意就切到下一个任务。   等到一列表的需求都处理完之后,蒲千阳伸了个懒腰自嘲道,“这倒真是应了那句趁我病要我命。”   他划了两下触摸板,见刷新后自己的行程表几乎变得空空荡荡,余下的一些内容也是维护之前项目的事宜,“而且当真是连根好苗都不给我留啊。”   在一旁围观了蒲千阳“被迫割地”全过程的陶安义愤填膺:“他们怎么能这么做。还有那个段允尚!”   “不提他了。你有什么计划吗?”蒲千阳苦笑道,“你要是有想去的部门,趁我还能用人情说上两句话的时候我就帮你转过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他们这就是在欺负你!”陶安也没想过事情会这么严重,“我不走!反正全公司都知道我是你的助理,要是你被排挤了,我去哪都一样。”   “蒲学长,我本科的时候就经常听到你的故事,我真的很崇拜你。”   “你有规划,有远见,有行动力,待人真诚,言出必行。感觉什么困难你都能坦然面对。”   “我要跟着你!三天饿九顿也跟!”   听着陶安的真情流露,蒲千阳哑然失笑,“你这么夸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对我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辞职重头再来就是了,习惯了。”   “不过要是这样你还要跟着我,可就要吃不少苦了。”   “虽然三天饿九顿不至于,但出差挤一个房间也是常有的事。”   “端茶倒水,洗衣叠被,打架编程,演讲发单,暖床搓背。我都拿手得很。”陶安满不在乎,“毕竟我可是要成为最强助理的男人。”   伴随着陶安的虎狼之词,祝云宵托着一盘跟昨天梁楚言一样的检测耗材推门进到了病房里。   他看了看被陶安逗笑的蒲千阳,又看了看站在蒲千阳身边的陶安,自顾自地走到了蒲千阳的床边放下东西,顺便把两个人隔开了去。   只可惜此时的蒲千阳在低头专心处理业务,没能看到祝云宵的表情。   不然他就会发现,原来人类的嫉妒原来是可以这么明显的从眼神中感受到的。 第144章 暗度陈仓   可祝云宵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用温和平静地语调问:“早餐吃了么?”   蒲千阳回忆了一下,“呃,还没。”   听他这么说,祝云宵从自己衣服胸前的口袋里抽了一张卡递到陶安面前。   “刷这个卡可以进到负一楼医院内部食堂。”   “麻烦你带两个包子一杯甜豆浆给他。”   陶安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过这张卡。   这个男人虽然只是侧对着自己,可依然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明明自己跟他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会这样?   他向蒲千阳投来求助的目光。   蒲千阳接收到了他的求助信号:“去吧,顺便也吃点自己想吃的,钱都算我这边。”   等陶安消失在门外后,祝云宵手上操作着融合各种反应试剂,追问道:“为什么没吃早餐?”   “祝大夫请明察啊。并不是我故意不吃的。”蒲千阳一边挽袖子,一边回复,“早高峰电梯人那么多,要是强行挤进去我都怕死在里边。而这十一楼的病房也太高了,我又懒得爬。”   “你也可以交代你的助理去帮你买,至少你开完会就能吃上。”祝云宵用碘伏在蒲千阳的手臂内部涂抹了一小块面积后,一只手扶住他的小臂,另一只手下针。   “你居然知道我在开会?”蒲千阳有点惊讶,“那你在外边等了好久吧,抱歉啊。”   “也没等多久。”从托盘里拿出一张创口贴,祝云宵将其贴在了蒲千阳被穿刺的皮肤的上方,随后抽出了针头,“压紧,五分钟后再松开。”   “知道,昨天梁楚言大夫把很多注意事项都跟我说了。”蒲千阳从祝云宵的拇指下方接过对伤口的按压任务,“对了,谢谢你的水杯。我回头买个新的还给你。”   “不用,我还有个一样的。如果不是因为来不及,我本来应该把新的给你的。”他又用镊子夹起一个棉球,“张嘴,放在腮侧含一分钟。”   “有得用就行,我又不挑。”蒲千阳用舌头把棉球顶到了牙龈边上。   祝云宵一边记录安置在病床旁的仪器上的数据,一边问:“在医院住得还习惯吗?”   “我的评价是能活罢了。就像我这套衣服要是算上周日都穿了三天了。”蒲千阳实话实说,“好在我只需要在这里呆一周,忍一下也就过去了。”   “你可以让你的助理去帮你取几件。”祝云宵看了眼时间,重新拿起了镊子,“张嘴。”   蒲千阳有点奇怪,这人怎么跟陶安杠上了?   “没事我带工作助理回家做什么,下班时间非必要不去打扰下属是每一个领导该有的职业素养。”等祝云宵用镊子把自己嘴里的棉球夹走,蒲千阳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你该不会是什么霸道总裁的小说或者电视剧看多了,觉得助理的工作就是给领导打杂吧?”   “更何况按照他那个路痴的劲儿,估计在我家小区里转个三四圈都找不到对的楼,到时候我还得去救他,算了吧。”   听他这么说,祝云宵眼神微动,“我知道你家在哪。”   蒲千阳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上下两段对话之间的逻辑关系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帮你去取。”祝云宵摘下了橡胶手套扔在了房间内黄色的医疗废弃物垃圾桶里。   明白了他什么意思的蒲千阳连忙摆手,“别,那也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今天下午就有时间。”   祝云宵素净纤长的手微蜷着伸到了蒲千阳面前。   蒲千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钥匙交了过去。   “辛苦了,回头请你吃饭。”   “是你要记得吃饭。”   看着离开的祝云宵行云流水地把钥匙揣进口袋,蒲千阳的手指无意中在面前的电脑上敲出了一串乱码。   现在的你……是对每一个患者都这么好吗?   祝云宵走后不久,陶安久回来了,“老板,你的早餐我给你拎回来了。”   他把东西放下后,才发现祝云宵已经离开了,“这卡……”   “给我吧,我下次见面还给他。”   -------------------------------------   跟住院部沟通完给蒲千阳换病房的事宜,祝云宵就开车回到了港城一中。   停好车后,在上体育课学生的喧嚷声中,他沿着那条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路线步行来到了蒲千阳家的楼下。   其实原本只要自己想,随时都可以回来。   开个锁而已,对于他们这个行当的人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对于这里绝大多数人来说,能用开锁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   但祝云宵不想灰溜溜地悄无声息地回来,他想要正大光明地回来。   所以事情就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   进了门,他发现这个家十年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仅有的变化也不过是在一些角落添加了一些小家电和小摆件。   先进到卧室给蒲千阳拿了两套宽松的外衣,又拿了一些换洗的贴身衣物。   把他们叠好打包到一个口袋中后,祝云宵拉开玻璃门来到了阳台,跪在地砖上恭敬地给阿姨上了一炷香。   等这柱香燃尽后,祝云宵用小铲子铲起了灵龛前方所有的土,将它们收在了一个大号的透明封口塑料袋中,然后从一侧的新鲜花土中取出了新的土填上了凹陷。   做完这一切,他又双膝跪地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如果有香城那边熟知祝云宵身份和行事风格的人在场,恐怕当真是要惊掉下巴。   要知道,这祝云宵可是连场里的关二爷都不拜的,除非逢年过节必须做个样子,平常摆在供桌上的贡品都是塑料的。   把装好泥土的袋子收到包里,他又从柜子里取出了原先装有这些泥土的那个盒子。   虽然是被放在了柜子里,可无孔不入的灰尘还是让这个盒子暗淡了几分。   祝云宵抬手擦掉了这层浮灰,包装盒上的烟斗美人依旧眉眼如画神采飞扬。   将它带到厨房,祝云宵扭动燃气灶的阀门,   看着淡蓝的火焰从孔隙中腾升,他用立在一边的长柄夹夹住了盒身,将其放在灶台的上方均匀地翻动。   盒身原本致密的图层在火舌的舔舐下开始卷曲剥落,变成细小的碎屑掉落在灶台上,最后化成了一小块黑色的粉末紧固地黏在了灶具上。   随着剥落面积的增大,果然有图样浮现了出来。   -------------------------------------   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医院的办事效率当真是恐怖如斯,下午一点左右蒲千阳就被换到了三楼病房。   虽然是从单人病房变成了三人病房,而且其中一张床已经有人了。   从这人的打扮和摆在柜子上的教科书来看是个男大学生。   这人左手打吊瓶,右手正在被梁楚言抽血,嘴里还叼着草莓甜心派。   他一仰头把草莓甜心派全收到口腔里咽下去后,委屈巴巴地说:“姐姐,我不介意为科学献身,但你们也要讲究一个可持续发展吧。你这虽然抽得少,但谁顶得住天天抽啊。我这胳膊都快被扎漏了。”   “忍一下吧,就这几天。”梁楚言嘴上这么安慰着,可手上的动作不见半点迟疑,“做研究需要对照,而你跟另一个患者身体条件最为相仿。”   “如果真的有突破性进展,那你们可就是挽救未来无数患者的英雄啊。”   男生咧嘴一笑,“那医院记得给我发书面文件,证明我的贡献,这样我还可以加点综测分。”   “那是自然,小事一桩,我今天就去跟导师说。文件上就写:何广渊同学为祖国科研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建议综测+20,怎么样?”梁楚言笑着收好物品后,一转身发现蒲千阳已经坐在相邻的病床上办公,回过头对何广渊说:“说曹操曹操到,你的对照组来了。”   见梁楚言这么说,蒲千阳也不好装没听见,便向这个男生伸出手,“你好。我叫……”   “我知道你!最近你俩在网上可火了!”何广渊先是一拍大腿,随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不是很合适,又握上了蒲千阳的手,“幸会幸会,你骑摩托车的样子很帅,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学学。”   蒲千阳:……小伙子,你知道欲盖弥彰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收回手,他重新把目光聚集到了电脑屏幕上。   因为新规的推行,导致很多自己之前收藏项目被划分到了A级和B级,而这些等级的项目,自己大概已经没有权限过问了。   点这一份文件,权限不够无法查看,点下一份文件,权限不够无法查看。   果然。   无法查看无法查看无法查看无法查看。   蒲千阳一口气翻到了五年前的数据库,终于有能点开的计划书了。   看着屏幕上的这一份计划书,他眉头一挑。 第145章 三省吾身   这是一份民用3D打印医疗耗材的商业融资计划书。   之前为了保证研究效果,昨天自己跟卫教授见面并同意加入研究小组后,卫教授特意安排了手下的学生来给自己讲解为什么自己这个病患这么珍贵。   原因有二:   一是这是最新的技术。   有多新呢?   新到能生产现在支撑在自己心脏周围的支架的设备在国内只有两台,一台在港城,一台在京府,还都在高校的实验室里。   新到自己是第一个把它安装到体内的病患。   新到没有临床验证,所以大家对于这种材料被安装到人体内可能会带来的真实影响和并发症一无所知。   尽管学术界很早有人提出了类似的假说,可囿于各种各种的桎梏,直到近些日子才有团队发表了偏临床方向的论文。   二是国内没人做过这个个类型的手术。   即使在材料和生产无限供应的情况下,想要通过在身体上切三个小口就把支架塞进去并且在内部系上锁扣保证功能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在常规的准备中,无论是入刀的角度还是手术的流程,都是需要诸多主任级别的角色进行反复的研讨才能最终确定的。   而自己当时的情况已经过于危机,导致院方根本没有时间机会去这么做。   若不是遇上了卫教授这种在这个方面经验丰富杏林圣手,在加上司晚晴签署了生死不论的手术合同,再在加上自己身体条件本身还可以……   一句话总结,自己能活下来全凭命好。   而现代医学的存在就是要研究个体的“命好”最后将其变成一种稳定的疾病解决方案。   但蒲千阳深知理念、实践和推广之间的区别很大,大到可能需要长达十多年的摸索和拉扯最后才能出来个差强人意的结果。   在这个流程中,商业化解决方案的介入是一件必须面对的事情。   就像安置在体内的支架,若是只靠港城和京府两台机器去运作,即使不考虑设备的维护和折旧,这种低下的产能也足够让很多患者从确诊到死亡都轮不上趟。   当然,除了这个问题,还有很多其他的阻碍,此处不再一一例举。   然而蒲千阳万万没想到五年前就有人已经对于一个相似的流程体系提出了这么完善的解决方案。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打开邮箱写下一行行用词严谨态度谦和的文字。   向计划书末端的联系人留下的邮箱地址发送了邮件后,蒲千阳伸了个懒腰并做了一组眼保健操。   注意力一集中这时间就过得飞快,窗外的日头已经移到了正中偏西的位置。   到中午了。   吾日三省吾身,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早餐是被安排了,那么现在就是午餐怎么办。   要是平常在公司,自己直接吃食堂就行,有什么吃什么,虽然那些菜色基本都吃腻了。   这让人放开了选反而不知道吃什么了。   不对,也不是放开了选。起码不给吃巧克力,也不给喝咖啡。   或许是看出蒲千阳的纠结,何广渊主动提醒道:“咱这病能吃的东西不多,也就在食堂一号窗口和二号窗口里选。味道都一样烂。”   “你都说了一样烂,那我就不纠结了,反正能吃就行。”蒲千阳俯身穿好鞋子,回头发现何广渊还有两大瓶点滴要打,便好心问道,“要我给你打包一份回来吗?”   听他这么问,何广渊小脖一梗,得意地说:“哼哼,开玩笑。我有人!”   他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在病房门口响起:“渊大头!猜猜今天咱学校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渊大头……何广渊的头确实挺大的。   什么叫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啊。   忍俊不禁的蒲千阳抬头,发现一个身穿短裙,瞪着一双高筒靴,背着一个双肩包的女生手里拎着一个方正的饭盒像一只欢乐的小鸟一样蹦了进来。   她风风火火地冲到了何广渊的床边大喇喇地坐下这才发现原本空荡的隔壁床上有人,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冒失。   把腿并起来又理了下裙子,她先是抬眼看了下蒲千阳,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又扭过头小声问:“这位是不是……”   “这位是我的新室友,今天早上搬过来的。”何广渊接过她手里的饭盒,打着圆场,“这位是我女朋友珂颖,也是港城大学的,刚从动漫社活动回来,恰好路过。”   虽然何广渊刻意隐去了自己的姓名,但蒲千阳感觉意义不大。   想必自己肯定又被认出来了。   人红是非多啊。   “学妹,幸会。”蒲千阳微微点头,随后把电脑屏幕扣拢,知趣地离开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何广渊和珂颖两人,“行行行。有人送饭羡慕了。”   早知道就让陶安先别回去了,至少也给自己带完饭再回去嘛。   -------------------------------------   二院的员工食堂和病患食堂在一个空间里,两边菜色是一样的,只是从空间上用一道栅栏隔了起来。   而失去了员工卡的祝云宵没办法通过闸机进入到员工食堂,此时只能脱掉白大褂坐在病患食堂的一个角落里。   虽然病患食堂的座位有些紧俏,可大多数病患在看到祝云宵所在的位置外加他的表情后便都会下意识地想离这个人远一点。   祝云宵也乐得享受这种没人打扰的清净。   直到有一个人非常自然地、仿佛已经这么做过无数次地、天然就应该这么做地坐到了自己对面。   蒲千阳扫了一眼祝云宵的餐盘,发现两个人竟然打了相同的菜色。   把刀工粗糙的蒜瓣挑到一边,蒲千阳夹了一片绿叶菜放到白米饭上,“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有人背地里搞小动作,我该怎么处理才好。”祝云宵叹了口气。   这是真话没错。   但去掉了许多前因后果,这句话在不同人眼中就有了不同的含义。   至少正在咀嚼的蒲千阳有些意外,意外于祝云宵居然能这么坦诚和直截了当地告诉自己他在想什么。   不像你啊。这是转性了?   遥想咱俩刚开始接触的那几次循环里,你可是死活不肯说到底为什么跟齐伟承起矛盾。   还不等他追问下去,   在栅栏的另一边的员工食堂里,一个胸前挂着见习工牌的人突然站了起来,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指了过来:“你不要血口喷人。” 第146章 讨价还价   虽然这人的说话声音不大,但因语出惊人,还是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围观。   蒲千阳扭头看过去,认出来是之前卫教授来到自己病房时跟在走在学生队伍排头的那一位。   这么看来,这人八成还是个学生干部意见领袖之类的角色。   面对这人的指责,祝云宵头都没抬,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句在蒲千阳看来有点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凭你?”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至少对于那个人来说大概是切实戳在了肺管子上。   看样子若不是旁人拦着,大概他就要过来直接跟祝云宵打起来了吧。   蒲千阳莫名觉得这一幕非常眼熟。   哦,他想起来了。   上一次类似的场景里,祝云宵的回复是:   ——不聊。   回答同样的短小精悍,效果同样地惹人暴怒。   不愧是你。   经过旁人的劝说,这人最终收了势,冷哼一声,端起餐盘就往员工餐厅的餐具回收处走了过去。   其他同行的学生也纷纷跟了上去,即使他们中有几个的饭才吃了大半,也只能匆匆多扒两口就走,可能是怕多待一会儿就会被牵连。   坐在这个小团队边缘位置的梁楚言明显想说点什么,可最后也还是端起盘子跟着众人走了。   围观了全过程的蒲千阳竟然生出了一句感慨:不管什么年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随后他又略带沮丧地发现,自己现在混得还不如祝云宵潇洒。   至少自己没法对着看不惯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来上一句“凭你”。   或许是这次运气实在糟糕,他这一勺菜大概是食堂阿姨从底部舀起来的,被切得很大块的姜蒜“末”占据了菜肴分量的半壁江山。   见蒲千阳跟这些配料斗智斗勇,祝云宵主动夹了一筷子自己的菜到了他的盘子里,“附近有家淮扬菜不错,起码调料切得精细,要是吃不惯食堂你也可以过去吃。”   “出不出去吃这个另说,反正这个窗口失去我了。”蒲千阳看他夹菜分给自己也没有推辞,只是简单还了两块瘦肉回去,“你这人际关系?”   祝云宵似笑非笑着向那波人离开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如你所见。”   “嗯,见了,理由呢?”   祝云宵停顿了一下,俯身到蒲千阳的耳侧,“说来话长。”   看他这么动作,蒲千阳也严肃了起来,他放下了筷子,认真地听着。   如果此时有人从身后经过,就会发现这两个人的姿势和一个四字成语不谋而合:   耳鬓厮磨。   听完祝云宵解释的蒲千阳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首先,无关信任与否,自己听到的依然是祝云宵的一面之词。按照自己的处事风格至少也得听听对面是怎么说的。   否则在这种情况下下结论就叫拉偏架。   其次,自己一个外行其实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对实验室的大师兄留下的课题抱有这么高的期望,以至于会对祝云宵抱有这么大的恨意。   自己经历的项目不少,被砍掉或者大刀阔斧修改的也不在少数。要是自己也跟这人一样倔怕是早就给气死个百八十回了。   所以在他看来实验室调整策略方向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或者应该可以归类到“时也命也”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类的哲学观下。   然而在一些人眼里,正祝云宵这个外来特权人员就是导致他们大师兄出走的罪魁祸首。   “所以,我尽量少跟他们来往,免得激化矛盾,好在这个专业只要你想忙,是完全可以忙得见不着人的。”祝云宵把一些剩下的食物集中到一个碗中,随后倒空的碗盘收到餐盘中央,方便阿姨回收餐具。   “你们导师应该不至于注意不到学生的矛盾,他就没说过什么吗?”刚好蒲千阳也吃完了,他学着祝云宵的动作整理了餐具。   塑料的餐盘叠在一起发出了一声闷响。   “重要吗?”   蒲千阳沉默了。   成年人的世界占不占理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得皆大欢喜,至少表面上要皆大欢喜。   不过,如果说之前的自助结账机让他感觉到自己活在了十年后,祝云宵的这句“重要吗”让他感觉祝云宵也确实也在现实中度过了他的十年。   他变了,他成长了。   “他们怎么想其实我无所谓,反正……”祝云宵本身不以为意,他早已重新习惯了独来独往,“东西给我吧,那就回去休息。”   蒲千阳下意识把餐盘和筷子放到了祝云宵手上,随后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对了,饭卡还你。”他从口袋里摸出祝云宵的员工卡,而此时祝云宵两只手已经被餐盘占满了,他只能站起身把卡插祝云宵胸前的口袋里,“我怎么把钱给你啊?这里食堂有充值窗口么?我给你充个两三百?”   “一点小钱而已,你何必跟我计较这个。”   祝云宵低头看着一只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伸到自己前胸的蒲千阳,轻声说,“而且医生不能收患者的钱,你这是在让我犯错误。”   “或者每次我吃饭的时候带你的一份吧,跑腿费抵饭钱,这总不算犯错误了。”   “我吃饭不规律,你别带我的,等吃到的时候都凉了。”   “那我更得带你的了,这叫倒逼上层改革,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蒲千阳下意识讨价还价。   可这话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撒娇,就像小女儿用绝食威胁父亲买玩具一样。   祝云宵看着他,最后应了一句:“好。”   蒲千阳当即就顺着台阶下来,“话说那我怎么找你啊?上次还是问护士才知道……”   祝云宵拿出手机,打开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蒲千阳突然发现,自己和祝云宵一直都没有加过联系方式。   当祝云宵还住校时,两个人通过自己写的小软件联系,后来祝云宵搬进来,两个人有什么要说的只管招呼一声对方就能听到,基本也用不上聊天软件。   扫完码,蒲千阳发现祝云宵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小火柴人,看起来是自己画的。   没过去,没未来,在一片空白纯白植物纤维中存在的黑色的小小的火柴人。   等到蒲千阳回到自己的病房里时,那里只剩何广渊一个人。   “你女朋友已经回去了?”   “对,她下午有课。”   虽然何广渊的大腿上搁着两本专业课的书,可他的目光一直游离在文字之外,连书页的边缘都被他下意识地动作捻出了卷儿。   蒲千阳使用了陈述句:“你有心事。”   何广渊也没否认,只是长出了一口气:“我在想,要怎么跟她说分手。”   “啊?” 第147章 出现问题我负责   虽然只匆匆见了一面,但蒲千阳对这位学妹的印象还不错。   谁会讨厌一个活力四射的阳光元气少女呢?   何广渊望着窗外的天空,抬手试图抹掉一点身旁窗户角落的污渍。   然而他伸出手才发现发现那处污渍居然是医院窗户在装修时溅射上去的水泥点,沤了经年累月的灰已经扣不下来了。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其实,我刚刚在微信上问大夫,既然病症相似,那我能不能做你做过的那个手术。”   “结果不等主治大夫说什么,同为医生的我妈的电话就来了。”   “她强烈反对这个高风险的手术,她宁可让我一直待在医院用药吊着命,也不愿去赌那个可能性。”   何广渊苦笑着伸手向上指了指吊瓶。   “我已经休学一年了,而且大概率会一直‘休’下去。”   “就算我自学课程并且远程答辩拿到了毕业证又能怎么样呢?”   “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停滞了。”   “基本只能待在医院的我甚至都不能去参加动漫社的活动给她拍几张照片。”   “她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我这么一个……”何广渊把手垂到了身侧无意识摆动了两下,“随便吧。”   这话蒲千阳不太认可,但他没反驳。   每个人都有思考和发言的权利,用自己的片面的经历去定性别人的人生决策其实本质上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傲慢,无论结果如何。   “你有跟她交流过你的想法么?”蒲千阳问了一句很经典的话。   然后又听到了一句再标准不过的回答:   “我这都是为她好。”   蒲千阳掀开笔记本电脑,输入开机密码,“或许咱俩的爱情观有分歧,但有一件事我觉得我肯定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你指指点点。”   他按下回车,就像法官敲下木槌,“大男子主义是病,得治。”   电脑深色屏幕上白点构成的圆圈转了一圈半,就切到了桌面,而在下方邮箱标签页上有一个鲜明的红点。   这个标记说明,有邮件被回复了。   而蒲千阳这几天中只发了一封邮件给那个五年前计划书的项目团队。   他打开页面,发现回复的人正是那个团队中的外国人。   也合理,大多数中国人没有频繁查看邮箱的习惯,反而外国人用邮箱就跟中国人用短信一样。   点开邮件,对方先是用很明显是机翻的中文句子对蒲千阳的身体情况表示了问候,随即又问了几个很学术的问题。   大概为了保证这些学术问题措辞的严谨性,这里对方使用的是全英文,而且句子里夹的一些一看就非常专业的英文单词光是在屏幕上显示出来都快有个两厘米长。   ……   术业有专攻。   蒲千阳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承认自己的不足,可以挑战困难,但从不硬撑,该摇人时就摇人。   于是他打开手机,给火柴人头像发去了第一条信息:   ——有空的时候,能来一下病房吗?有问题想请教一下。   见没有得到回复,蒲千阳就先在Word文档里用中英双语起草一份邀请性质的文件。   对方有兴趣,自己有兴趣,想必卫教授的团队也有兴趣,这叫三赢。   虽然自己的权限被锁得差不多了,但作为高级职员,他每个月的公账额度跟其他人是统一的。   发展新客户,维护老客户,参加会议混脸熟,哪个不需要花钱?这些都是必要开支,该花就要花。   写着写着,蒲千阳敏锐地从这外籍研究员的邮件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计划书中署名的成员一共六人,按照姓氏拼音排列,所以自己在写邮件的时候也就将他们的名字逐一排列在了收件人的位置。   然而这人回复自己的邮件却只抄送了四个人。   也就是说,加上他自己,这回复只有团队中的五个人能看到。   少了一个。   少了谁呢?   蒲千阳正欲把两个页面放在一块查验校对,就听见了敲门声。   等他抬起头的时候,祝云宵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了。   “收到你的消息,刚好在附近,就直接过来了。”他观测了一番周边检测仪器的运转状态,“什么问题?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心跳规律,一切正常。”蒲千阳全屏化邮件界面,把电脑旋转九十度正对着祝云宵,“想麻烦你用通俗易懂的话解释一下这人在问什么?”   祝云宵俯身,看着屏幕,快速浏览了一遍后解释说:“他问的是……”   让一个身高一米八多的男人弯下腰盯着这么小的屏幕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蒲千阳便往左侧挪了些位置,随后用右手拍拍床边。   这个动作含义很明显,连脑子最不好使的宠物猫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邀请。   翻译中的祝云宵停顿了一下,随后顺势侧身坐了下来,坐在了蒲千阳腾出来的地方上。   两个人肩并着肩,用着两个人学生时代讨论题目时惯用的姿势和语调,你说我听,我问你答,一条条地拆解着“试卷”上一连串问题。   仿佛这中间的十年从未消失过一样。   等祝云宵依次解释回答完,才回过头问向蒲千阳:“这是什么?这位又是谁?”   蒲千阳概述了一下来龙去脉,然后干脆地把电脑搁到了祝云宵的腿上。   “其他部分我来写,但回复他的问题还是你来吧,请。”   祝云宵接过蒲千阳递过来的电脑,左手托起底部,右手飞速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行的文字,起流畅性有如成竹在胸。   不多时,他就把电脑还给了蒲千阳。   蒲千阳随即把自己在word里准备的内容粘贴到了祝云宵敲写完的段落的下方。   做完这一切,他又把电脑递回到了祝云宵面前:“在抄送地址写一下把你的邮箱。”   但这次祝云宵并没有直接按照他说的做,反而轻轻摇了摇头。   蒲千阳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在顾虑什么,解释道:“我觉得你不用担心什么‘僭越’或者‘越俎代庖’的问题。”   “因为这封邮件里的内容就是你回答的,无论是基于事实,还是基于科研精神,我觉得带上你的名字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至于卫教授那边的邀约,我会单独再联系的。”   “好丈夫,两头瞒。有些时候道理是通用的。”同一个姿势保持太久,蒲千阳活动了一下肩颈,歪着头看着祝云宵调侃道,“如果后边当真出现问题,我会对你负责的。”   祝云宵轻笑一声,“三天饿九顿的那种?”   蒲千阳一时语塞,“只要你别顿顿米其林,我养你都行!陶安嘴不咋把门儿,你就放过他吧。”   “顿顿米其林不至于,我做饭还可以,你包材料费就行。”祝云宵就着蒲千阳的手在电脑上敲下了自己的邮箱,“我那边还有工作,有需要再找我。”   “OK,你忙你的,明天见。”蒲千阳收回电脑,开始完成最后的邮件收尾工作。   随着一声关门的响动,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之前还在伤春悲秋自我感动的何广渊和专心工作的蒲千阳。   被这两人全程无视并且完全无法融入这种氛围的何广渊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悄声问:“所以,你俩该不会真的是……”   “不是。”蒲千阳头都没抬。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句男声从房门外穿了进来:“什么?不是?真是岂有此理,我不允许,收回去。”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快门声响。   一个被一顶黑灰贝雷帽压住了满头自然卷的身穿全是口袋的开衫的身影从病房外闪了进来。   “祁一山。”蒲千阳一打眼就认出来了这人的身份,“你这是从传媒学院毕业后转职当职业娱乐记者了?你的远大理想呢?”   “公司的命令罢了,我也想写点正经新闻,可现在正经新闻谁看啊,别跟我抬杠说你看。”祁一山摆弄了两下自己手里的相机,对着桌上的物件就开始调试焦距,“你知道祝云宵在哪呢么?你说他能让我拍两张吗?”   “拍我可以,别拍他。”   祁一山先是不屑,“你的照片早就全网飞了,根本不值钱。”,随后又苦着脸,“我和我的同事蹲了那么久,硬生生是一张正脸都没拍到,就连最近爆火的那个小鲜肉都没这么难拍。”   “再拖两天这热度可就掉光了啊,我的季度奖金,我们的年终奖。”   蒲千阳在说风凉话和出馊主意之间选择了后者,“怎么?你没试过混进大学假装学生之类的不入流的手段?”   “你不要用你的兴趣和从歪门邪道听来的手段来挑战我的饭碗,他这几天就没回学校啊。”祁一山严肃地指正。   “你说他最近没回学校?”蒲千阳心下一动,但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他一个学生能去哪?” 第148章 背地里搞小动作   “要是我知道他在哪还能一张照片都拍不到吗?”祁一山把镜头对准了蒲千阳,蒲千阳甚至能在上边看到自己在光学涂层作用下的七彩的倒影。   估计自己确实是再次扑了个空,祁一山无奈地把相机放了下来,扣上相机盖,嘴上絮叨着:“走路跟人五条街之内必丢,开车跟人四个红绿灯之后就见不着影了。”   “太离谱了。”   之前的两人对话蒲千阳原本只是出于社交礼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可直到听到这里,他觉察出一些不对劲来。   就算是再警觉的普通人,甚至包括会特意留意狗仔的明星,也不可能做到这么轻易地就甩开靠这个吃饭的娱记吧……   可是他现在明明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学生,能入学就说明连国家都没查出问题啊……   祁一山收拾好自己的设备,随后突然心生一计,凑过来用胳膊肘拐了两下蒲千阳,“要不你帮我把他约出来,我请你俩吃饭?或者你有没有一些独家内部消息可以分享给我?”   被他的动作搞得回过神的蒲千阳发现,这祝云宵挑选的垃圾袋的大小真合适,非常适合把祁一山的头套进去再打一个死结。   他拒绝了祁一山的鸿门宴,正直地批判道:“就算是娱记要有记者的职业操守。靠自己挖出来的新闻才是真新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懂?”   “更何况我和他十年都没见了,对于他的了解可能还没你这两天刷短视频知道的多呢。”   曾经的祁一山很容易被蒲千阳那无辜的眼神和花言巧语蒙骗,可现在他是嗅觉敏锐的祁·钮钴禄·一·拍人无数·山。   他双手往胸前一揣,“你知道自欺欺人这四个字怎么写么?”   “不知道,您教教?”   “解锁手机,打开相机功能,点击反转摄像头,在你脸上。”   两个人互怼一通后,感觉距离拉近了不少。   蒲千阳切出自己刚刚打开的页面,指着一个人的照片说:“跟你打听个人儿。搞科研的,因为成果上过一些新闻,可这最近几年销声匿迹再无动作。”   祁一山眉头一挑,“我再强调一遍,我现在是娱记。”   “就算你不知道,只要在这个圈里,你也肯定能接触到搞这方面新闻的记者吧?”蒲千阳穷追猛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祁一山沉默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行吧,我尽量帮你问问。”   “谢了,要是有个什么结果,回头我请你吃饭。”   “那你能顺便带上祝云宵吗,就算不是最近请也没关系,炒冷饭也是娱记工作内容的重要部分。”   “……那你别吃了。”   -------------------------------------   祁一山业务能力很强,因为祝云宵最近真的很忙,忙到根本没回学校呆过。   毕竟他这次回港城,又不是真的来上学的。   不过他吃饭时跟蒲千阳说的是真话。   他确实在想,如果有人背地里搞小动作,自己该怎么处理才好。   只是这个“背地里”并不是在什么大学或者实验室,而是汤彦当初占下的港城六成的地下赌场。   “小动作”也不是什么抢约实验器材、经费额度和项目申报之类的小事,而是涉及到数千万流水的地下钱庄账目。   不对蒲千阳说假话是他给自己刻的信条,但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真话是决计不可全说的。   他怕自己承受不了这个代价。   但具体是什么代价呢?   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下意识觉得,现在切实沾了污的另一面的自己是不应该出现在蒲千阳面前的。   医学生祝云宵,是最应该,也是唯一可以被允许的,配得上站在那人身边的自己。   话说回来,在他的计算中,这几天正是有人要开始行动的时候。   之前那句“放”,既是让放掉那个人,也是让对面对自己放松警惕。   毕竟有谁能料想到那么多人用了各种设备都没能检测出来的标记竟然被一个人单凭一双手就识破了。   既然在这“最后一道防线”中也没有识破,那他们的信心自然也就膨了起来,做事也就不再那么细致。   不细致,就会有漏洞。而即使是最细微的漏洞,在这种钢丝腾挪刀尖舔血的行当里也是最为致命。   而那句“等”,就是在等对方自投罗网。   赌场的卡牌折旧很快,基本上几个月就会换一大批新的。   这么算起来,现在自家赌场里边流通的全都是那些有“标记”的牌。   一来,无论是造牌还是换牌都不是小工程,如果没有内部人员的配合是根本行不通的。   比如那个被祝云宵下令抓起来的人名义上就是原本供应商的小叔子,在姐夫“病”退后,甚至没有经过考核和审查就直接接手了原来的生意。   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细节,都一一被祝云宵在暗中看在了眼里。   通过之前的一些了解,祝云宵已经大致锁定了几个可能的嫌疑对象。   他们无一不是当初跟着汤彦一步步把场子吃下来的元老。   而这也是汤彦为什么不亲自回来的原因之一。   就算是年轻时再心狠手辣的人,老了,看着曾经的朋友和对手一个个离开,也会开始念旧,开始生旧情。   然而,动了歪心思的人肯定还是要处理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两句话放在哪里都是四海皆准的。   所以作为熟悉港城,也熟悉整套赌场运作体系的祝云宵就作为不二人选被套上了白净的身份回到了这里。   二来,或许为了保证秘密行动的效果,这种极其隐蔽的标记所能被看到的条件比较苛刻而且必定不可能人人都看得懂。   祝云宵仔细研究过这几位嫌疑人员的发家史,也揣摩过他们的心理。   最终确定,无论是他们中谁出了问题,出于求稳,最有可能的方案就是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得懂。   那边所有的准备都会围绕着一个人行动。   而要想达到最好的效果,一击之下将汤彦的最大场子撕下来,就一定会选在这里。   一般开赌场只讲究两件事:   一、你的场子里不能有出千的。   二、就算有出千的,主人家得及时抓出来。   最为忌讳的是你赌场的千狗被别人抓出来了。   不仅庄家信誉受损,连带着他坐的赌场地位都要降三档。   但你知道要从这里挤破,别人又怎么可能不防?   在这间最高级赌场里的荷官无一不是玩牌的各种好手,若是出千的手段太低级,他们就也可以直接抓人。   这就会达不到那些人想要的效果。   这人一定是要被外人抓出来才行。   所以出千的人不重要,那个来“抓千”的才是祝云宵的目标。   理顺了思路后,祝云宵推开房间门走到了巨大的玻璃幕墙后。   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占地将近一千多平的场子,左右两侧还挂满了监视器。   十年来,地下赌场也进化了不少,越来越有服务意识,装修也变得琳琅满目,金碧辉煌。   前些日子,祝云宵借口环境升级,把原本的顶灯统一换掉了。   那么现在,如果有人想要通过这些特殊纸牌“出千”那么他能选择的位置就只有一个角落。   “朱伯,今天也要麻烦您了。”祝云宵抬手按在耳边的麦克上。   “本就是拿钱办事,好说好说。”一个坐在祝云宵特意布置出来的一张赌桌上的人抬手撑在了耳边,掩盖自己按下麦克的动作。   十年前被无名一派来给祝云宵兜底的微秃的中年男人此时已经变成了半秃。   “更何况我在这里不仅能免费打牌,吃喝还不限量,我从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啊。”   祝云宵又接了两句,随后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下方的主场中。   此时,一个脸上有一处淡红胎记的男子,在前台换了筹码,默默地坐在了一个最角落的赌桌上。 第149章 白手套   这是冯小年第一次走进这么高级的赌场,也是他第一次听说进赌场还要验资。   从小到大,资这个字就跟自己无缘。   所以在他掏出那张别人给到自己的银行卡的时候,看着余额后边的一串零,他硬是深吸了一口气又很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表现得平静。   拿着柜员推过来的筹码盒,他的手心出了汗。   明明自己第一次出千换到同花顺赢了个十倍自己都没这么紧张的。   这家赌场有四种筹码,白色的代表一万,黄色的是五万,蓝色的是十万,而最高等级的红色则代表了五十万。   自己手中的盒子里,白色的筹码为主,黄色和蓝色数量差不多,而红色的筹码自己只有一枚,还是在柜台的工作人员在询问时自己胡乱点了一下头后特意换出来的。   足下的地摊干净柔软,适宜的温度让他皮都松软了下来,入鼻的香气也好闻得紧。   之前那种拿着钱往桌边一坐的小摊子跟这里根本没法比。   怪不得对面送卡的时候还送了套衣服过来,不然就自己的那些破烂格子衫牛仔裤,估计连这里的大门都进不来。   他拈起一枚白色的筹码,对着灯光照了一下,筹码上隐隐显出每个赌场特有的防伪标记。   这,就是一万块啊。   一万块,这得能吃多少顿排骨啊。红烧的,糖醋的,油炸的,清蒸的,和着土豆豆角炖的,吃一半倒一半都不心疼。   然而那些人承诺事成之后给自己的,是五十万。   五十万,自己要是还像现在这样在白天在便利店打工晚上在烧烤店跑堂穿串儿,就算一个月不吃不喝,也要攒上七八年。   而现在自己只需要在混到最内层的圈后,出千,然后被一个特定的人抓到,再挨上一顿假打就可以得到了。   就几乎等于是没有代价啊!   虽然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过什么混进赌场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之类的想法。   如果这世界上他只需要管自己一个人的话,他肯定就豁出去了。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冯小年已经在外围的不同游戏的桌上轮了好几圈。   有输有赢,但总体上是在赢钱。   但因为行事小心而且桌子换得频繁,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胜率高得出奇。   在换了五张不同位置不同玩法的桌子后,冯小年终于确定这里边所有的牌都被换掉了。   向一旁的服务人员交了一枚价值五万的黄色的筹码,冯小年走进了第二圈的赌桌。   这样又晃了一段时间后,冯小年一咬牙交了一枚蓝色筹码。   被工作人员收走那枚代表着十万元的蓝色筹码的时候,他的心都在滴血,只能默默地用事成之后的五十万安慰自己,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   最后冯小年最终选择了一个角落的赌桌,并坐在了一边的座位上等待这张桌子上一轮游戏的结束。   一来,因为这张桌子位置偏,而且没有满员。   二来,如果想要确保出千的效果,只有这个角度的的灯光能够确保看清同桌人的底牌。   一位服务员路过的时候,看到冯小年略显干枯的嘴唇,便半蹲在了他的身边问道:“这位先生,您要喝点什么吗?”   冯小年被这样的服务吓了一跳,随后又强行镇定下来,清了一声嗓子:“你们这里有什么?”   服务员露出了标准的迎宾笑容:“您只管点就好,就算这里没有,我们也可以替您去买。”   这就难住了冯小年了,原来这种问题居然是可以没有答案的吗?   仿佛看出了冯小年的为难,服务员体贴地解围道:“冰镇可乐配柠檬,您觉得怎么样?”   “就这个了。”冯小年立刻借坡下。   “好的,您请稍等。”服务员站起身就要朝着吧台走过去。   冯小年连忙问:“这钱我怎么给啊。”   “在您离场的时候会统一结算的。”服务员转过头微微躬身回答道,“288号客人。”   288是冯小年拿着的盒子上的编码。   “288,好数字啊,吉利。”跟自己同一桌的秃顶中年大叔过了一局牌,敲着手中的黄色筹码向冯小年看了过来,“小伙子第一次来?”   想着不能暴露,冯小年立刻挺直了腰杆,朗声道:“第一次来这个场,之前都是刷卡现结的。没想到这里服务这么好。”   “那确实,港城这个级别的店可没几家。”在荷官翻开这一轮的公共牌后,秃顶中年大叔非常干脆地把手牌全部弃掉了,拿起旁边的茶水呷了一口,“连茶也是今年的新茶,讲究啊。”   -------------------------------------   原本坐庄看顶级场的主管有些疲惫,因为同期轮班的人临时被调走而又一时间找不到够格顶替的人,自己今天已经站了足足六个小时的岗了。   站到连神情都有些恍惚了。   他正想着给自己灌上一大杯浓茶,却突然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你去休息吧,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我。”   这处房间可不是谁人都能进的。   他回过头,发现来人穿着高级荷官统一配备的制服和口罩,手上却戴着一双白色手套。   手套?为了保证发牌切牌洗牌等操作的的精准性,汤彦手下赌场里的高级荷官是不会戴手套的。   ……除了一个人。   可那个人现在不应该是在香城的吗?   不对!   就算道上白手套一般只有他戴,可又不是戴白手套的都是他。   原来汤老板是派的他回来?!   主管头皮一麻,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退了下去。   -------------------------------------   在港城一处联排叠墅里,一张玉石餐桌上一个手上戴着一串佛珠的男人正在频频看表。   而坐在他对面的风情女人也注意到了他不同寻常的举动,主动坐到了男人身边娇俏地倚了上去。   “大哥,今天有心事?”她很有眼力见地打开了一听啤酒,将男人面前的玻璃杯倒满,“你百忙之中抽空陪我吃饭,我就很开心了。如果当真有急事,去忙你的就好,只要你想我,我随时都在这里。”   男人搂过女人的肩头,“给你找的阿姨还喜欢吗?”   “嗯,还行吧,打扫得还是挺干净的,我就随口一提,没想到大哥居然还记得这件事,好开心。”   在联排叠墅的后山山腰,一辆箱式货车正熄火停在那里。   “可算蹲到了,是他没错。”豁嘴男放下望远镜愤愤地说,“他们吃羊肉火锅,我们吃泡面蘸馍。”   “别,是你要吃的。我吃得可养生了。”地中海调躺了座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休息,“在一个小区找人总比大海捞针强,要是有机会真得谢谢那位新人。”   -------------------------------------   冯小年等了这么久,约定中来抓自己的人终于出现了。   可现在那人还轮不上桌,只能再等下一轮。   冯小年看到了成功的曙光,精神为之一震,把杯底的可乐连带着冰块都咽到嘴里,也顺带着坐直了身子。   等钱到手,自己就先把妹妹从孤儿院带走,然后两个人去天南海北随便哪个城市,反正离港城越远越好。   海南那边估计不错,没事去能礁石上敲点贝壳玩,云南应该也挺好,听说是四季如春,也是美得不行。   付完房租,剩下的钱或许还可以开个棋牌店什么的,这样偶尔自己还可以玩上两局。   不出千纯凭运气那种,用来找回最开始玩牌的快乐。   不行,还是干烧烤吧,辛苦是辛苦,可赚钱确实比较稳。   这一局结束,有大概两三个人退出了下一轮的牌局,那个约定来抓千的人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冯小年的下家。   这人明显也带着任务来的,在新一局第一轮中就照着顶格的筹码进行投注。   冯小年也跟了一手,但是是最底额度的投注。   这是之前约好的暗号,意思是,他会在这一轮出千。   等到荷官把牌发下来,冯小年手一抖,便将手中的方片换进了衣袖,换了一张牌出来。   来抓千的人硬是没看出他的动作,直到冯小年用空闲的那只手敲了信号。   于是这人站起身大喊,“这家伙在这里出千?!姓汤的不管?还是管不了?”   这句话,无论是声音还是内容,无不引得全场人愕然,把目光集中到了这里。 第150章 规矩   听到这人的断喝,有些新人赌客站了起来情绪激动,有些老手赌客则表现淡定许多。   这里是港城的第一大场,要是隔三差五没几个人来“龙场证道”才是稀奇的事情。   只不过一般来“龙场证道”的人都会被这里经验老到眼光毒辣的荷官在三局之内抓了正着,然后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   倒显得今天这出由外人抓千的剧情,有意思多了。   那人一把紧紧攥住了冯小年的手腕,把他整个人从座位上拽到了地上,随后一脚踩上了冯小年的肋骨,对着四周喊道:“管不管啊!管不管啊!”   冯小年被他踩得差点一口气没换上来。   不是说好假打的么?演这么真干什么!   按照剧情,现在自己应该拼命否定。   于是冯小年多少带点公报私仇的意思在地一脚踹在了那人的档下,然后翻身站起来大声反驳:“放屁!我没有!”   那么接下来自己就会被那个人当场搜身,掉出一整套牌,证据确凿地坐实了这里荷官办事不力。   可那人龇牙咧嘴地正欲搜冯小年的身的时候,一位身穿高级荷官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员工拦在了两人之间。   高级荷官的声线温和,但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首先,非常抱歉因为这种小事打扰了各位的兴致。”   那人气急,出声打断:“什么叫小事!你不是管事儿的么?懂不懂规矩!他!在这里!出千!啊!”   “这一局我们请了,赔率一比十五,麻烦各位把手上的牌翻过来吧。”完全无视了这人的打岔,白手套高级荷官继续着自己的处理流程。   一比十五,赔率不算很高,但在这种高规格的局里全包了也不是个小数字。   庄家包了,就是百分之百的胜率,没有人会拒绝这种白捡的便宜。   在同一张赌桌上的赌客纷纷将自己的手牌抛到了桌子的中央。   这位高级荷官示意负责本桌的高级荷官把手里剩余的卡牌递给自己,随后一张张地将牌发在了桌面上。   包括冯小年和那个抓千的人的手牌在内,一共五十二张,桃心梅方,从A到K,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冯小年看得眼直了,自己明明就换了一张牌下去,怎么这会儿又全对上了?   抓千的人也傻了,随后他立刻驳斥道:“我明明已经看到他把牌放进了袖子!怎么可能刚刚好凑得上?”   他眼神一亮,发现自己仿佛抓住了一个更重大的罪名。   “难道说,这汤彦的手下里还会包庇出千的?其实你们是一伙的?!”   这句话一出,满堂哗然。   白手套侧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人,冷声道:“栽赃,在赌场也是重罪。”   “那有证据可就不是栽赃了。”抓千的人狞笑着直接扯开了冯小年的袖口,“人赃俱获,我看你还怎么圆!”   可下一秒他就傻了。   冯小年的袖口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哪有什么卡牌的影子?   冯小年也傻了,什么时候自己身上的牌被摸走了?他活动了一下腰身,发现连他放在衣服内侧的应对不同玩法的一些备用卡牌也同样不翼而飞。   两个懵逼的人对视了一眼,却随后听到了两人之间那位白手套的一声轻轻地哂笑。   到这时,无论是抓千的人还是冯小年,已经完全确认了就是面前这白手套动的手脚。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证据了,至少凭他们两张嘴是不可能在别人的地盘上翻出什么浪来。   来抓千的人心下一横,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能允许这人把这事儿按下去。   按照那位头儿的说法,不计后果,搞臭他们。   于是这人干脆地把自己的按下了自己手腕上经过改装的手表的侧键。   在他按下按钮的瞬间,巨大且刺耳的共振的电波噪声从周围的音响中传出来,激得在场的人,包括冯小年在内,无一不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除了始作俑者和白手套。   抓千的人得意地环视了一番痛苦的人群,却在下一秒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随后在他的视野中天地倒转,那双眼睛消失了,变成了一双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   然后其中一只皮鞋就重重压在了他的侧颈上,很快他就因为缺氧和脑供血不足昏了过去。   这人制造的噪声当然不止这一个作用。   随着这巨大噪声传送到场外,一大波拎着棍棒的人从不同的通道冲进了内场,不由分说地开始破坏他们见到的一切事物。   吧台上的酒瓶被砸烂,酒液飞溅染得地摊一片狼藉,精巧的装饰品被锤得粉碎。   至此,赌场内的场面和人群彻底陷入了混乱。   面对这种情况,那位白手套翻身跳上侧壁一处原本供乐队演出的凸台,抓过麦克风开始冷静地指挥。   因为这里的音响是专供乐队使用品牌,走的单独的线路控制,所以一直没有受到那块手表的影响,功能运作良好。   白手套的声音就这样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初级荷官和服务人员护送客人从秘密通道离开。”   “中级荷官就近找到闸门控制开关藏到桌下等命令。”   在他冷静且充满威压的指挥下,原本像无头苍蝇一样混乱的员工有了行动的方向,客户也在这些员工的保护下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A区保镖拿上防爆盾堵住最大的入口,其他区的拿电家伙,关门打狗。”   这波暴徒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的着装与赌场的保镖和荷官的制服极为相似,这就让真保镖在动手的时候有些畏手畏脚,担心误伤到自家人。   白手套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随后他一声令下:“全体攻击右臂和右腿。”   这个命令看似莫名其妙实则暗藏玄机。   对于大部分惯用手是右手的人,在攻击自己对面的人的时候往往会攻击到对方的左边。   如果想要攻击到对方的右边就需要自己从左侧发力,也就是说需要将发力的姿势扭一下。   这个姿势的好处在于它是一种攻守皆备的状态,但坏处就是挥出去的力量会削弱一些。   但安保手里的电击棍可以完美地弥补这个问题。   相比于纸牌和制服这种很容易被换走的东西,赌场对电击棍这种重要物品的管制可是严格得多。   那些暴徒自然不会听白手套的“外路”指挥,打架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   这下,敌我双方就很好分辨了。   没了顾虑的内场安保们开始大杀四方,又因为大门被提前堵住,而在白手套的指挥中,中级荷官还依次关上了所有的卷帘防爆门,赌场内的场面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混战之中想要偷偷溜走的冯小年被一个飞过来的什么东西砸到脸上   被砸得眼冒金星的他,捂着鼻子后退了两步,无意识中踩到了台阶边缘,一下没稳住身形滚落了下去。   原本刚刚被踩的地方就有点疼,又经过这一番滚动,冯小年怀疑自己的肋骨已经裂了。   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他分明地听到了不远处两个人低声的交流。   “你看到那出千小子了吗?!”   “刚刚还在台上呢!”   他大喜过望,正要运气开口告诉对方自己在这里,却被一双戴着手套的手捂住了嘴。   怎么该死的又是你!   这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冯小年发了狠一口咬下去,好像要咬断对方两根手指不可似的。   却一口咬了个空,还差点赔上自己的舌头。   被自己上下两颗牙撞击产生的震动搞得发晕,他勉强地站起身,却发现之前来找自己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晕眩和疼痛的作用下,冯小年只剩下了逃跑这一个想法。   随后他就顺着动物最初的本能抬腿向着唯一有光亮的门洞跑了过去。   最后他狠狠地磕在了擦得宛若空无一物的干净玻璃门上,失去了意识。   这光亮原来是由白色瓷砖反射出来的暖黄灯光,冯小年跑向的“光明”是厕所。   等到冯小年被空调的冷风吹得冻醒的时候,他的下半身已经被绑在了一张板凳上,双脚离地,而双手则被一条穿过打了洞的桌面的铁链锁在了一起,勉强能展开到肩宽的位置。   他环视房间,发现这里只有两个人,自己和那个白手套。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醒了,那个白手套仍在自顾自地练习着切牌。   在他的手下,纸牌之间相互碰撞穿梭,发出了清脆而规律的声响。   一时间,冯小年忘了自己的处境,完全沉浸在了这人的手法中,甚至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能不能做到这样?   答案是不能,起码现在绝对不可能。   不过只是切个牌而已,这种花架式不足为惧。   完成最后一个动作,五十二张牌被白手套齐齐整整地收在了微微弓起的手掌下。   白手套随意地问:“你知道像你这种练家子出千被抓是什么规矩吗?”   很明显,这是个设问句,他并没有期待冯小年的回答。   “一般我们会简称为:三,二,一。”   “这三,是三倍赔偿。你玩的场子是什么级别的,按照定格标准赔三倍。”   “你猜按照你当时搞砸的局,你要赔多少钱?”   冯小年摇头晃脑,随便多少,反正他都赔不起,直接开摆。   “这二,是两代血亲。有师父的上溯师门,没师傅的下追子女。”   冯小年不屑一顾,没爹没娘,无儿无女,教自己的那个老头早早咽气嘎了,还是自己给他收的尸,爱追谁追谁。   “这一,是一倍功夫,是指你要把你师父教你的功夫全还回去。”   这下冯小年愣住了。   “一般是会挑了惯用手那边的五根手筋,然后随便撒上点什么刺激性的东西,这样可以保证你的手就算勉强接了回去,下半辈子也算半个残废。”   此时的冯小年头皮发麻,自己亲眼看过很多的身体有些残疾被无数的工作拒之门外,只能靠着政府那一点补助勉强乞食的人,而自己这种伤法又怎么可能领得到补助?   不要不要不要!   “不过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白手套把自己手上那一叠牌放到了两人正中的位置,刚好够冯小年伸手够到,“你赢我一场,我还你一根手指,你输我一场,你就要再被挑一根。”   “于此同时,你输我一场,我会给你两位号码,等你把手指全输光了,就会得到一个的联系方式。”   白手套目光深沉,“那个给你置办了这身行头和银行卡的人的联系方式。”   冯小年一脸狐疑。   因为怎么看这场“赌局”只能在形式上被称为赌局,从结果上来说无论自己是输是赢都能获益。   那这家伙在打什么歪主意?   “你可以看看,他们会不会帮你出这个钱,愿不愿意保你这个……”白手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自己的措辞,“合作伙伴?”   随后他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看着那双缝着金色绣线的白色手套,冯小年的逆反心理一下子就起来了。   不管这装逼犯想干什么,之前是老子跟着别人定的一堆破规矩行事憋屈了那么久,这得了自由不得给你露两手。 第151章 游刃有余   第一局,输。   第二局,还是输。   第三四五局,输输输。   输得方法是千奇百怪,没有一次是重复的。   自从老头死后,冯小年已经很久没有感到绝望了。   你知道对方在出千,你防备着对方出千,但你还是被千了。   虽然每一局他挑的玩法和牌制都不同,但对方都能抓住自己最关键的操作点,把自己想要的牌抽走,然后轻巧地压过自己。   有些时候偏偏还只大你一点。   这装逼犯绝对是故意的!   很明显,即使冯小年使出了浑身解数,对面的白手套仍旧游刃有余,并且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   最后一轮,白手套在抛下自己的手牌的同时提醒道:“已经五局了,还有什么花样么?”   “我……”冯小年已经是满头冷汗,看向对方的眼神已经充满了畏惧。   他真的,赢不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帮人不得不花这么长的时间,用这么大的计划来“出千”。   也怪不得他们不亲自来跟这个白手套较量。   见冯小年已经被自己压得没了气性,祝云宵轻轻摘下了他的手套,然后活动了一番自己的手指。   他戴手套也不是为了什么格调或者与众不同,而完全是基于最原始的保护的功能。   为了时刻保持最佳手感,他不得不经常用药水将自己手心和手指的皮肤处理得非常薄。   这就导致如果不戴手套他的皮肤就很容易被快速运动的卡牌边缘划伤。   仅此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传来传去就变成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不过倒也无所谓,毕竟这些说法对自己办事也没坏处就是了。   在解锁手机后,祝云宵又输了两位数进去,随后把打开着通话页面的手机推到了冯小年面前。   连带着之前的号码,此时页面上已经完整地呈现了十一位数字。   “打吧。就跟对面说你被俘虏了。”   冯小年没有直接拿起手机,“我没见过他们其他的人,东西也都是快递给我的。你这么做没用。”   “我知道,他们不至于蠢到这个程度。”   冯小年微微抬头,不解道:“那你还让我打?”   祝云宵没有再解释,只是用眼神示意着冯小年拨打面前的电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冯小年只好抓起手机按下了屏幕中央的通话按钮,与此同时,祝云宵群发送了一组短信,内容是:准备录像。   电话另一头响了两声后被接了起来,传出一句,“你好,请问哪位?”   “我是冯小年,我被俘虏了。”   对面说了一句“抱歉,不认识。”就挂断了电话。   祝云宵站起身走过冯小年的身边,抽走了手机又输入了一个号码,然后又把手机放回到了冯小年面前。   “接着打。”   就这样,冯小年被压着一连打了五六个电话。   反正由始至终他是没搞明白这是在干嘛,电话另一头不是说不认识,就是骂自己神经病。   祝云宵一边听着电话那边人的反应,一边看着底下人传回来的高清录像。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凭借他对于这几个有嫌疑的人的了解,这么重要的事理论上应该会由他们自己一手培育的心腹来完成才是。   但这些人的心腹九成九都在赌场中轮过不短的岗,因此不可能不被认出来,所以他们不得不找一个外人来完成这个任务。   但这个外人也不是谁来都可以,至少必须能打到内场才可以,所以他们必然要掌掌眼才行。   因此这人一定单方面知道冯小年才对。   而现在,冯小年还活着在自己手上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就是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看完传回来的录像,祝云宵心里有了大概的估计。   理论上现在自己师出有名直接找上门对峙也可以,但他不想这么做,至少现在不想。   他坐回桌的对面,半笑不笑地望向冯小年:“看起来,你这个合作伙伴已经变成弃子了。”   “切,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稀罕。”冯小年两手一展,甚至找了个角度趴在了桌子眯觉。   看着表现得像一块滚刀肉一般的冯小年,祝云宵宛如家常聊天一般问:“面对一个来历不明的而且拿着一笔一看就多得不正常的钱来找你做事的人,你为什么会答应下来?”   “还能为什么?缺钱。”   “你出千的手法不是短时间就能练出来的。但同时,你的心态非常糟糕。这说明你练归练但基本上没怎么实战过。”祝云宵没有在意冯小年的无礼,“你本可以不缺钱,但是你没胆子这么做。”   “你又知道了?!”冯小年头都没抬,冷哼一声,“你弄死我吧,反正对你这种人来说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吗。”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答应的他们?”   祝云宵盯着冯小年,仿佛想从他闪躲的行为中找到答案。   -------------------------------------   站在前台办理出院手续的蒲千阳眉头紧锁。   前几天自己通过权限把那份五年前的计划书从库里重新提了出来,附上了一些跟那边项目组的沟通得到文件用以支撑项目重启后,将它投到了全新审核的流程中。   反馈报告也在刚刚发到了自己的邮箱里。   可这报告明明每个字自己都认识,怎么凑在一块这自己就读不懂了呢?   一堆类似于赋能,协同,反晡,闭环,打法,矩阵,颗粒度、组合拳等等的文字看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这都哪儿请来的神仙啊。   “什么叫社会关注度有待提高啊?这算什么理由?”   当然,也不是没有正向的反馈,这个项目在一些审核方向上甚至拿到了来之不易的高度好评。   最终自己的这个项目的评分图看起来特别滑稽,像个六维评分体系中的三角形战士。   不过上过学的都知道,偏科这种东西比较好矫正,从10分抬到70分可比85分抬到90分容易得多。   而且性价比还高。   当他拿着单据往病房走的时候,听到了珂颖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渊大头,我跟你讲。这家店最近太火了,导致每个人只能买两个球。”   从门缝中看去,珂颖坐在何广渊的床边跟他分享同一个冰激凌,这个冰激凌左边的球是乳白色的右边的球是浅绿色的,还散发着浅浅的凉气。   “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这样我一次性就能吃四个味道了。尤其是那个巧克力的看着就好吃。”   “没问题公主殿下。”何广渊伸手捋了一下她的头顶的被小夹子抓起来的一小撮头发。   看到这对小情侣在聊天,蒲千阳很自觉地留在了外边。   虽然几天之前,何广渊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说要跟珂颖分手,可随后在跟她见面的时候依然表现地像一个三好男友,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这就让自己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这是在立什么奇怪的冷漠酷哥人设吗?   后来偶然见了何广渊的妈来探病,当着自己的面劈头盖脸给何广渊数落一顿,自己才悟了,为什么何广渊一直这么摇摆。   一个尊重别人的,愿意听别人说话的,永远积极向上开朗大方的身边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等珂颖从病房离开后,蒲千阳才从大厅的座椅起身走回了自己的病房。   他从床下拖出一个旅行箱,开始打包自己之前托祝云宵从家里拿过来的衣物。   “你还是没想好措辞?”蒲千阳随口问道。   “想得差不多了,万事具备。”何广渊拆了个草莓甜心派,“可现在没有东风,她最近有个重要考试,我不能因为这个干扰她。”   “容我提醒一句,她的考试前天就结束了。”珂颖昨天骂了出题人半个小时没重样这件事让蒲千阳印象很是深刻,“其实你就是在给自己找理由。”   何广渊沉默了。   蒲千阳劝解道:“那就不分啊。科学进步,医疗发展,五年前没法治的病不等于现在治不了不是?”   “那我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我一定要为她着想。”   “那就分。”   “可是我也是真的喜欢她啊。一想到没有她我就感觉会伤心地死掉。”   “那就不分。”蒲千阳用自己全部的素养克制了自己做出一些不雅举动的欲望,“我出院了,这些没开封的日用品送给你了。”   何广渊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首鼠两端摇摆不定还跟别人吐苦水的行为很招人烦,但同病房的蒲千阳一直很有耐心,于是他感激道:“谢谢哥,你真是好人。”   ……   等到蒲千阳拎着行李箱走到楼下拐了个弯后,居然看到已经离开了好一段时间的珂颖正坐在楼底下的长椅上发呆。   随后她眼帘一垂,两行泪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第152章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蒲千阳倒也不是那种没事就怜香惜玉的性格,但看着珂颖哭得实在是有点狼狈,还是转身走回到前台要了两张手纸,然后给人递了过去。   看到面前的手纸,珂颖抬起头,从模糊的视线里分辨出来人是何广渊的室友,二人的学长,那位最近在网上小火了一把的蒲千阳。   “是学长啊。”   听到自己的鼻音,此时的珂颖才发现自己的状态实在是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有些失态,而蒲千阳此刻也非常体贴地侧过头没有看她。   接过手纸抹掉眼泪,珂颖实在是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倾诉的欲望:“学长,广渊他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蒲千阳的内心态度很明确,你们小情侣闹矛盾别带我,可嘴上却没法这么说。   可珂颖也没等他的回答,或许她需要根本不是一个安抚性的回答,而更多是一个发泄点。   “好啊,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跟我玩两面派装好好先生,他以为他是谁啊?”   “那就同意。”   “凭什么啊!当时追我的时候又是搞惊喜派对,又是的熬夜做手工的。结果因为一个破病就退缩了?我学校医院两边跑都没说什么呢!”   “那就不同意。”   “可他这么做应该也是有理由的吧。别最后搞得我不识好歹,里里外外不是人。”   蒲千阳感觉自己头上的血管都鼓胀了几分,当时自己就不应该因为懒得跑下楼吃饭而让祝云宵给自己换病房。   此时珂颖放在身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随后又接连弹出了许多条微信消息,而她仍然沉浸在自己那套娃般纠结的内心世界里完全没有注意到。   没办法,蒲千阳只得打断了她的左右互搏行为,提醒说:“你的手机有消息提示,而且感觉还挺着急的。”   听他这么说,珂颖这才想起之前自己给手机打了静音。   在她拿起手机解锁亮屏的一瞬间,她发出了尖叫:“啊啊啊啊,是孤儿院的文艺演出!我今天怎么就给打了静音啊!要迟到了!”   看着她手忙脚乱收东西的样子,蒲千阳叹了一口气,“现在这边打车不好打,所以我提前在手机上订了车,刚好回公司的方向跟孤儿院差不多,我就顺便送你过去吧。”   对于珂颖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然而联想到自己刚刚才对着面前的人发了一阵疯,她略带心虚地问:“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你那点生活费留着你俩吃冰激凌吧。”蒲千阳又怎么会跟她计较这种小事,抬脚便向着医院大门走去。   从他这句打趣中听出了鼓励的意思,珂颖粲然一笑:“谢谢学长,你是好人!”   ……又是一张好人卡,你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千万别分。   当出租车靠边停在路边的时候后,珂颖跟蒲千阳打了个招呼后就飞也似地冲进了那座立着银色牌子的红砖贴皮的四层建筑。   司机师傅朝着前边的路口打量了一番,又在自己用来接单的手机上点了两下,转过身对坐在副驾驶上的蒲千阳建议道:“前边路口好像出事故了,这最后一段路客人自己走过去吧,我给你提前结算,这样我也方便些。”   看着前方龟速挪动的车流,蒲千阳果断听从了司机的的提议,拉开车门下了车。   临走前,司机提示他说:“那边的前后门一般都是开的,你可以直接从那边穿过去。”   蒲千阳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孤儿院内部的停车场。   这家市立孤儿院因为其历史原因,经常会收到一些上层名流和爱心人士的捐款,所以相比于大多数运营状况不乐观的孤儿院,甚至还特意提供了停车场这样的高级服务设施。   等等,这辆车怎么有点眼熟?上次祝云宵开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型号来着?   这两天他人好像也不在医院,连吃饭都凑不到一起。   忙啊,忙点好。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蒲千阳穿过了整个停车场走到孤儿院的侧门位置。   或许是因为这里平常没什么人走,有大概一半年久失修的道路都被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重新规划成了“小菜园”。   虽然说是菜园,但看数量也并不是真的用来吃的,估计更多是用来让这里的孩子亲近自然顺便寓教于乐。   正值初秋,这些种在土壤里的植物也结出了大小错落黄绿相间的果实,看着也挺喜人的。   蒲千阳正走在仍然肩负着道路作用的地砖上,然后听到了一旁铁门的铁门里传来了一些微弱的交谈声以及一声清脆的开门响动。   可即使他听到了也来不及躲开,还是被猛然打开的铁门撞了一下。   伴随着一声旁人惊呼,他眼看就要栽倒在一旁的菜园中。   衣服搞脏事小,把人家辛苦种出来的果子踩糟蹋了事大。   虽然蒲千阳尽力去平衡自己的身形,但真实世界的物理规律往往不会跟随个人意志而改变,这里也没有来自英国的金毛吸血鬼来上一句砸瓦路多暂停时间救场。   “小心。”   一个身影从门内快速跨了两步出来,直接伸出手就抓住着蒲千阳的手腕硬是给人拉了回来。   被拉回重心的蒲千阳长出一口气,在被放开后,整理了一下衣袖,随后便抬头打算道谢。   “谢……呃……谢?”   这句道谢硬是在他嘴里转了三个弯,从一句陈述句变成了疑问句。   感恩不假,可这疑问也是真的。   祝云宵?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祝云宵反而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一句道谢,“不客气。”   这两个人都对视了好一会儿,刚刚负责开门的孤儿院工作人员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向蒲千阳鞠躬:“真的非常抱歉!”   这搞得蒲千阳反而不好意思了,他摆手道:“是我图方便走了贵单位的路。不过要是有可能的话,还是把门口这部分的菜园挪开吧。不然可能消防都过不了了。”   “一定一定。”   原本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可随后珂颖的声音伴随着她跑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领导!那谁和那谁堵在路上没法按时来了。缺两个工在舞台下边的工作人员。”   “我问了一圈,从保洁阿姨到门卫大叔,没有愿意顶上去的,咋办啊!总不能你上吧,你不是还要陪重要来宾坐观众席吗?”   然后她的目光在扫到领导身边两个人影的时候亮了起来。   “拜托拜托拜托,就耽误二位一点时间可以么?就一点!任务也很简单的。”   任务确实很简单,只是需要蒲千阳和祝云宵蹲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舞台下方的两个角落根据外边的提示递道具出去就行。   按照剧本递完最后一个道具,祝云宵和蒲千阳两人从舞台下方回到了无人的后台。   直到现在,这两人才有了单独对话的机会。   祝云宵小声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此时前方舞台的旁白刚好念道:“是命运,是这命运让我们再次相聚在这里!”   蒲千阳拿起自己的电脑包就向来的方向走过去,“原本是计划回公司一趟,顺便绕点路送个人,谁知道前边就堵了,就只能自己走过去了。结果,你也看到了。”   “送谁?”   “送我室友的女朋友,你应该也见过,就现在在舞台上穿着天使服带了个小皇冠的那位。”   蒲千阳拉开房间门等祝云宵跟上来。   “轮到你了,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153章 不是外人   “我来调取一些身份信息。”祝云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文件袋。   “什么信息是你一定要从孤儿院调的?”蒲千阳眉头一挑,随后好像意识到自己的提问有些唐突,又找补道,“当然,要是不能对我这个外人说就当我没问。”   祝云宵从蒲千阳手里接过门把手,轻轻扣上了房门,“不是外人,对你,只要是能说的我都会说。”   这句话听在耳朵里莫名让蒲千阳的心仿佛被人用团着棉絮揉了一把。   两个人并肩走在走廊上,祝云宵酝酿了一下,便开始跟蒲千阳说明来龙去脉:   “简而言之,如果之前那个团队的计划书内容没有造假或者过度夸大的话,他们确实提供了把一种原本概念里的方案变成了商业化可能。”   “所以卫教授最近格外在意起了我这个课题。”祝云宵轻轻耸了下肩,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大概主要是涉及到什么评审指标啊,成果转换啊这类跟他评职称有关的内容。”   蒲千阳点头表示理解。虽然他相信卫教授本人肯定不至于就因为这种非学术的事情就会特别青睐于某个项目,但国情如此,个人意志实在渺小。   “那么在跨过手术实践这道门槛的时候,就涉及到一些医学伦理的问题。”话说到这里,祝云宵便没有再继续了,“最好的人选还是社会关系比较单一的或者是个人手术意愿比较强的。”   “而刚好之前这里有个小姑娘突发昏迷被送到二院抢救。”   突发昏迷啊,真是熟悉的配方呢。   等等?个人手术意愿比较强?   蒲千阳蓦然联想到了自己得到的反馈报告中的那条离谱的评价,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意有所指地问:“你们肯定不会嫌手术人选多吧?”   “自然。”祝云宵虽然对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有点疑惑,但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作为医生能不能调到患者的个人信息?比如我那个室友何广渊的?”蒲千阳眯起眼睛,“据我所知,他个人意愿一定很强,只是缺少一点小小的帮助。”   祝云宵侧过头垂着眼看着走在身边的蒲千阳,意味深长地说:“严格意义上讲,这是违规的。”   蒲千阳竖起一根手指放到了自己的唇前,半开玩笑半认真一般道:“你不提,我不说,别人问,你惊讶。”   随后他拍在了祝云宵的肩头,“放宽心,出了问题,我全责,保证你干干净净。”   “搞大新闻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   -------------------------------------   冯小年这些天一直被关在了一处不见自然光的地下室里。   换做是其他人可能早就精神崩溃了,可他却不一样。   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习,连生物钟的规律都可能比他在外边打工还要准一些,短短几天那几副扑克就被他磨得起了毛边。   “他还是不肯说吗?”祝云宵看着ipad里的录像,淡淡地问。   看守的人摇摇头,“小子硬得很,除了叫唤要跟你再来一把一雪前耻之外什么都不说。”   祝云宵注视着视频中冯小年的手法,吩咐说:“既然如此,我就跟他来一把。”   看守应了一声,随后便走了。   自从戴着标志性的白手套出手组织镇压了赌场的暴动,祝云宵的存在已经从暗地里走到了明面上。   现在整个港城都知道,汤彦手下的那个“白手套”替他回来清理门户了。   虽然“白手套”不常在大多数人面前活动,可架不住人天生喜欢八卦。一段时间下来,就算之前不知道这号人物的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他的光辉事迹。   什么四跨香河把地头蛇耍得团团转;一个月之内抽干了五家对家赌场的现金流;二桃杀三士引内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兵不血刃地收了陈家庄。   尤其是最后一件,据说还借此机会让汤彦有了接触到本届香城特首的机会。   今日见到祝云宵真人的看守不禁感慨这人看起来那么年轻,感觉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怎么能仿佛不要命一般这么拼。   听到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冯小年手上动作一顿。   距离上一次送饭也没多久,怎么又来人了?   难道?!   看守打开了房门对岔开腿坐在一边的冯小年说:“祝先生请你过去。”   听到这句话,冯小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又抓了两把头发,便抬头走出了地下室,径直来到了祝云宵所在的房间。   可祝云宵手上空空荡荡,根本没有跟他来一把的意思。   冯小年双目圆睁,感觉自己辛苦筹备了那么久的计划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半天憋出一句:“瞧不起人?”   祝云宵不置可否,只是推了一个透明的文件夹过来。   这些就是当时他没跟蒲千阳说的,不能说的部分。   不撒谎,但真话不全说。   请原谅我。   冯小年常年混在空气都杂着土腥和烟味的环境里,第一次见这种阵仗。   可当他透过文件夹看到妹妹的照片被夹在一份文件上时,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终于炸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既然认出来了,那我就直说了。”祝云宵的十指相互交叉搭在身前,“别震惊,你的生活轨迹没那么复杂,他们能查出来的事儿,我也能查出来。”   “除此之外,他们答应你的事,我能答应。”   “他们答应不了你的事儿,我也能答应。”   里边有一份已经生效了的收养证明。   里边还有一份手术意向书,空白的。   祝云宵从胸前的口袋里取了一支笔,毕竟在胸前的口袋放笔这个动作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轻轻地点在了木质的桌面上,“现在,你有话跟我说了吗?”   -------------------------------------   何广渊刚拆开一个草莓甜心派,就听到自己的房门被刷得拉开了。   原本他以为是梁楚言又来抽他血,结果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蒲千阳。   他惊讶道:“这才几天,你怎么又回来了?事先声明,吃的不还,纸抽也不还,这是最后一个草莓甜心派了,没法分你了。”   “小气鬼。”蒲千阳走到他的床边,“留着自己吃吧,我可不是回来住院的。”   护住了自己精神寄托的何广渊随即开始翻旧账:“那你回来干嘛,看我笑话?上次珂颖给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直觉告诉我这里面绝对有你的事儿!”   “那你直觉还挺准的。”蒲千阳笑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那你不如再用你的直觉感知一下,这是什么?”   “作为你被骂了一顿的赔礼道歉,我给你一个机会。”   手术同意书的右下角赫然签着一个名字,是何广渊父亲的名字。   而手术同意书的左边的横杠处则虚位以待。   “一次重生的机会。”   “珂颖她挺勇敢的,你呢?” 第154章 信   手术室里边通常都很热闹,手术室的外边有些时候也很热闹。   比如现在。   不远处好几部属于路人的手机已经支起来了,因为这里的热闹实在是过于经典。   “你凭什么不跟我商量就签字?!你知不知道你签的是什么?”何广渊的母亲指着何广渊父亲的鼻子就开骂,“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送儿子去死的爹。”   已经被骂了好一会儿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难道你觉得他现在这种活法对他来说跟死了有区别吗?”   “你又懂了?从小到大你管过他几次?这会儿父爱来了是吧?”   “我没管吗?我没管吗?多少次儿子宁可在外边逛到天黑都不回家,是谁给人带回来的?儿子考试考个92分我觉得可不错了,就你在那纠结最后那8分丢哪了下次能不能提上来,害得孩子连个饭都吃不好!”   “我那都是为他好!不然就你那什么快乐教育他能考上港城大学?”   “你看!就是因为你这种根本听不进去别人想法的性格,广渊他才不得不绕了这么大个弯子让我来签的字!”   这两个人来回吵了好半天,尤其是何广渊的母亲,感觉已经愤怒到失去最基本的逻辑,车轱辘话扯了好几个来回。   坐在一边的珂颖终于找到个机会分开了两个眼看都要掐起来的人,安抚道:“叔叔,阿姨,我们还是先相信大夫吧。我听梁医生说,为了广渊的手术,他们模拟了很多次,有九成以上的成功率呢。”   听到九成这个词,何广渊的母亲仿佛又被戳到了痛脚。她是一个要强而且追求完美的人,九成对她来说跟失败没有区别。   眼看着她的火气就要往珂颖这边撒,却及时地被何广渊父亲拦了回去。   这男人一脸愧疚地说:“小颖,对不起啊,两个大人在你面前这么失态。”   此时,始作俑者蒲千阳受人所托施施然来到了手术室的门口。   然后朝着珂颖打了个招呼:“学妹,晚上好。何广渊之前托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听到何广渊的名字,那边的三人一齐看了过来。   蒲千阳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两封白色的信,在分辨了一下署名后交一封到珂颖手上,“这一份,是何广渊留给你的,说等他死了你再拆。”   “而这一份,是给二位的。”在珂颖把信拿走之后,他转过身,把另一份递到了何广渊父母面前,“二位现在就可以拆。”   信?在手术室门口的还能是什么信?   何广渊母亲在接过信的下一秒就抬手将它撕了个粉碎,让何广渊的父亲甚至来不及阻止。   看着黑白相间的碎片从女人指尖如雪片般飘落,周围人都不敢动作,只有蒲千阳不紧不慢地说:“何广渊他猜到您会这么做了,所以还拜托我准备了第二份。”   此时蒲千阳拿出了第三份信件交到了何广渊父亲手上,“还是塑封的,想撕都撕不烂。”   听到这里,何广渊的母亲总算是冷静了一些,跟着自己的丈夫两个人一起开始阅读这封信。   两个人越读越沉默。   珂颖那边没拆,她也不想拆。   最后三个人并排坐在长椅上,一齐干净地等待一个宣判。   隔着一条走廊,也有一间手术室亮着红灯,可这里的门口就非常安静。   在祝云宵的示意下,冯小年妹妹的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刻意把这个他们可以不用出场的时间段留给了冯小年。   相比于何广渊这种成年人的手术,冯小年妹妹的手术则更加困难,开始的时间也早很多,甚至研究组最终决定这边的手术由卫教授主刀。   细算起来,冯小年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三个小时了。   未成年人不仅脏器本身体积小导致连带变小的支架结构脆弱,而且还要考虑到后期身体成长发育后潜在的种种影响、后续的二次手术方案等等。   冯小年没读过什么书,面对医生的很多解释他作为“家属”也只能似是而非的点头。   他现在脑海里一片乱麻,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躺在手术室里的是自己,或者把自己的器官换给他妹妹什么的。   不过,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祝云宵居然能在二院这种级别的医院拿着一个正当的身份。   自己之前还那么挑衅他,真的是,飘地不知天高地厚了。   此时,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祝云宵来到手术室门口将一个保温袋放到了冯小年的身边。   里边是一份排骨面。   为什么是排骨,因为自己去调查冯小年的时候,跟他打工的地方的老板和同事聊一段时间,不仅打探到了冯小年的生活轨迹,还知道了他的一些个人喜好。   这也是祝云宵开始带队伍之后的一个习惯,也是他的一点个人坚持。   微微敞开的袋口还冒着热气,闻起来感觉味道不错。   可冯小年实在是没有心情,自然也没有胃口。   “不管饿没饿,吃两口吧。”祝云宵平静地劝道,“你这边手术时间估计还要持续三个小时,别她出来了你倒了。”   冯小年红着眼抬头看向祝云宵,最后连袋带盒整个拎到面前,掰开了串在外卖盒塑料袋上的方便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说得对,自己不可以倒。   可即便抱着这样的信念,这医院附近的排骨面的烹饪手法也实在是一言难尽。   看着冯小年的表情和动作的对比,祝云宵不禁怀疑道:“有这么难吃吗?”   吃人嘴短,冯小年就算想锐评点什么,最后也只得避重就轻:“排骨,有点老了,酱油放太多,咸。”   看到他打起了精神,祝云宵便向外走去,“那有机会,带你去尝尝迎庆楼。”   冯小年咽下嘴里的东西,抬头说:“最开始找到我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左边耳朵有三个耳洞。”   祝云宵眼神微动。   成了。   万事俱备。   他按下手机中的发送键,下一秒,另一边已经提前埋伏好的人立刻倾巢出动。   又过了将近四个小时,走廊两边手术室的灯几乎是同时熄灭。   两边的团队一齐宣布道:“手术很成功,在麻醉失效后患者就能醒过来了,之后再在医院观察一星期即可。”   听到这个消息,何广渊的父母尽弃前嫌抱在了一起,何广渊的母亲泣不成声。   珂颖抹泪时突然想起来自己手上的“遗书”,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下一秒,蒲千阳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打开看看呗,这么好的把柄不得好好抓住?”   此时,被蒲千阳提前拎到医院待命的祁一山用他的镜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里的冷暖,并配着自己提前写好的稿件和水军第一时间让这条新闻空降了热搜。   加上几小时之前路人发布的一些何广渊父母的吵架片段。   这个有头有尾的还有家庭教育、代际关系、社会内涵和科技改变生活的高立意的故事也立刻被传播到了互联网大大小小的角落。   祁一山调整着镜头里的构图,吐槽道:“我明明是个娱记来着?”   “怎么?都是按绩效拿钱,这新闻转载量还亏了你不成?”蒲千阳打趣道,“不行你就再拍两张我的脸?”   “那你先把祝云宵拽过来,我知道这里边肯定有他的事儿。”   “那不行,我全责。”   次日,国家就发布了先进医疗技术落地转化扶持文件。   当然,绝大多数的国家文件都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立项和草拟的,这期间一定是经过了反复的商议和讨论最后才选择发布成稿。   而文件在手术成功的第二天就发布这件事,应该算是美妙的巧合,时来天地皆同力的典范。   一些嗅觉敏锐公司立刻派了代表前来跟进合作事宜,可奈何蒲千阳早就快人十步直接拿下了独家项目代理权。   即使这次流程有些违规,而且涉及先斩后奏的问题,但奈何项目实在是炽手可热,傻子都能看出来谁是大功臣。   拿下独家代理的边城集团的股价都涨了好几个百分点。   几天后,明面上的功臣蒲千阳和暗地里的功臣祝云宵,一同站在了港城机场的接机口里,等待一个团队的到来。   一个五人小队推着行李就走了出来,为首的人直接认出了蒲千阳,并向他招手示意。   两边队伍汇合后,这位戴着助听器的男人立刻握上了蒲千阳的手,“之前一直都是通过邮件联络,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幸会。”蒲千阳也回握了回去,“让你们等了五年,真是惭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男人爽朗一笑。 第155章 欣赏   男人随后看向了站在蒲千阳身边的祝云宵,“想必这位就是在第一封回复里回答问题的那位了吧?贵姓?怎么称呼?”   祝云宵也握住了那男人伸过来的手,落落大方地答:“免贵姓祝,名云宵。”   “我从没想过能写出这种回答的人居然这么年轻。”男人下意识扶了一下助听器,“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您言过了。”祝云宵应了一句,顺便非常自然地从男人有些粗粝的手掌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一番常规的商业吹捧环节过后,蒲千阳侧过身,“几位这边请。虽然情理上我们应该先为远道而来的各位接风洗尘才是,但因为时间安排的问题,只能把这个环节推到晚上了。见谅。”   男人连忙说:“不打紧,我们也非常期待接下来的汇报和交流。”   港城大学,逸夫楼,会议厅。   祝云宵站在投影仪前调试好了自己的电脑,随后左手持兼具激光功能的翻页笔站到屏幕一侧开始了他的汇报。   伴随他温和的嗓音,报告的页面依次翻过,无论是内容、配图还是排版都无可挑剔。   甚至为了方便那位外籍研究人员同步信息,祝云宵还贴心地在每一行文字的下方加上了斜体浅灰的英文注释。   打祝云宵汇报开始,坐满了人的会议室就鸦雀无声,只是偶尔有翻看摆在桌面上的纸质补充资料文件的声音。   作为商业洽谈的代表,在这局偏学术性质的会议中自己没有被安排坐在靠前边的位置,而是坐在了房间的尽头,屏幕的正对面。   这里是距离演讲人最远的位置,但蒲千阳却觉得恰到好处。因为在这个视角下,两边的听众都被模糊掉,只留下中间的那个人在占据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与其说是一场汇报,蒲千阳更愿意把它形容为一场表演。   一场独属于祝云宵的表演。   虽然自己并不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但这都不重要。   就像欣赏一首外语歌也不一定非得知道歌词是什么一样。   在近些日子的相处中,自己总有一种很微妙的感受。   祝云宵这个家伙,好像是在对自己毫无保留,又好像跟自己始终保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是为什么呢?不明白。   这时,自己没由来得想起了在最后那次循环里叶君生的那句话:   “反正他现在肯定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蒲千阳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把这个不合时宜的家伙从自己脑海里赶了出去。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当初自己自以为解决了叶君生的时候,也确实想过就这么一直跟祝云宵像家人一样一起长大,感觉也不错。   至于什么喜不喜欢的,自己没仔细想过,也没那个必要。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日久生情,但蒲千阳没法区分这种亲近到底是来源于对彼此的熟悉,还是来源于少年时期荷尔蒙的躁动。   退一万步讲,就算当初祝云宵对自己当真是那种可以勉强被归类到两性情爱的想法,自己也没有办法回应他。   毕竟一来自己是个大人,就算套着个未成年的壳子也放不下自己的那层心理防线。   现代恋爱中的年龄差可以出现在二十多岁和三十多岁,可以出现在二十多岁和四十多岁,甚至可以出现在二十多岁和五十多岁,但独独不可以出现在二十多岁和十多岁。   那不叫爱,叫自私。   二来,就算十年前十六岁的祝云宵喜欢二十六的自己,那二十六岁的祝云宵还会喜欢二十六岁的自己吗?   不见得,人是会变的,这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二那会儿在寝室里喊着要做出改变世界的产品的人,现在还不是在乖乖搬砖?   更何况祝云宵面对的环境一定比自己复杂许多。   虽然自己并不清楚为什么他现在还能出现在医院当学生,但想必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这十年间他经历了什么事儿,见过哪些人,蒲千阳一无所知,也无从知晓。   杂成一团的思绪最后都伴着一句清浅的叹息,没在了空气里。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特别正式的汇报,所以祝云宵大概讲了二十分钟就来到了结尾。   翻到最后一页,祝云宵微微鞠躬,随后直起身子从容地说:“以上,是我对3D打印可自溶式支撑器材的手术实践要点与之后可能的发展方向的工作汇报,还请各位与会人员批评指正。”   在他话音落地后,一阵掌声响了起来。   戴助听器的男人率先称赞道:“精彩。”   在这种场合,夸学生就是夸老师。   平常甚是严厉吝于夸奖的卫教授此时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做得不错。”   同行的其余四人则是几句赞扬后开始根据自己的专业方向提出了一些问题,而这部分则跟商业落地内容强相关,蒲千阳也重新集中注意力开始在问题内容涉及到商业内容时提供一些案例和解决方案。   祝云宵对于自己知晓的内容对答如流,而对于自己并不清楚的部分也干脆地承认,并且附加上一些可能有帮助的研究内容。   几人问两人答,场面一度十分和谐。   就这样,这场偏学术性质会议终于来到了中间休息的时间,   蒲千阳本想来一杯咖啡,可想到之前祝云宵的“提醒”还是转了个弯去取了一杯橙汁。   鲜榨橙汁,健康,营养,甚至还飘着破碎的果粒,就是有点难喝。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有一堆聚在一起的学生。   其中一个学生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这家伙哪来的精力啊?怪物吗?”   另一个坐在他身边的同学深表赞同,“卷王去死吧。”   “这么看,大师兄出走可能也不是……”第三人刚开口就被另外两个人捂了回去。   蒲千阳侧过身,看到那个学生领袖面无表情地推门离开了。   在房间的另一边,研究团队正跟着卫教授与其他方向的师生拉关系。   那戴助听器的人口若悬河,张口国家政策方针民生闭口工程转行收益远景。   蒲千阳不是很欣赏这种人,但奈何这种画饼人才是投资方青睐的角色。   可与此同时,蒲千阳也注意到有一人的表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晚饭我去不了了,你一个人能行么?”祝云宵悄无声息地走到蒲千阳身边,手中装着橙汁的杯子微微晃动。   其所指的方向刚刚好把那个蒲千阳觉得古怪的人圈了进来。   不知为什么,在得到祝云宵相同的意见后,蒲千阳突然就安心了许多。   他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祝云宵的杯子,“小问题。”   ----   港城的地下可能变天了。   在冯小年选择开口指认后,祝云宵当即就下令抓人。   可那人毕竟跟了汤彦那么久,也不会坐以待毙,早就在祝云宵没按死冯小年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后路了。   “大哥,我们真的……”   “这里不是汤彦的手能伸进来的地界,你放心。”   夜色中,两个拎着旅行箱的人影混上了一条走私船,意图跟随它一同远渡重洋逃亡海外。   可在船启动后没多久,原本巨大的引擎声就静了下来。   怎么回事?   男人从舱底钻出来查看情况。   此时,原本超前的巨大的探照灯突然调转一百八十度,随后向下猛地一垂,强烈的灯光直直地朝着他照了过来。   在探照灯旁的泛光里,一个人影一脚蹬着高处的船舷,居高临下地看着夹板上的这人。   是张约翰。   此时的他已经变回了一头规矩的黑发,还用发胶规整地将他们抹成了利落的背头。   “我们之前还在猜,你是会带着原配跑,还是会带着孩子跑。”他腿上施力,跃到了下一层的平台上。   “如果带的是原配,那你勉强算个男人,我还能求个情你。”   “如果带的是孩子,虽然曾经不是个好父亲,但至少在最后也努力了,剁掉已经完成传宗接代任务的器官咱就算过去了。”   “结果你带了个她啊。”张约翰的表情满是失望,“被那家伙说对了,让我非常没有面子。”   另一边收到张约翰的回复后,祝云宵敲响了一处居民楼的大门。   相比于之前的叠墅,这处已经建成了几十年的筒子楼实在是有些寒酸。   铁制的大门被一位穿着半身围裙的妇人打开了道缝隙。   她打量了祝云宵一番,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退开两步给他拿了一双拖鞋。   祝云宵进门后规矩地换上了那双拖鞋,随后坐在了盖着白色棉质印花坐垫的沙发上。   妇人用搪瓷茶缸盛两杯水过来分别摆在了自己和他的面前。   祝云宵双手捧起温热的茶缸,随意地问:“夫人知道,您先生最近在忙什么?”   妇人平静地望着他,“他最近在忙什么,您居然需要问我吗?”   既然对方话已经说得这么直接,祝云宵便不再试探。   他先喝了一口水,随后把茶缸放到了茶几上,“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夫人可以答应。” 第156章 大麻烦   不情之请。   妇人感觉呼吸都停了一瞬。   这话说得可以说是非常客气了。   虽然在知道丈夫有异心的这几年里她有意识地尽可能远离了那个圈子,但已经身在其中又怎么可能对那个圈子里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   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可以说是港城地下赌场目前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掌权人。   妇人正在飞速思考到底应该怎么回应才能既不惹怒面前的男人,又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的小家。   祝云宵也没有催促她,自顾自地观察起了这间虽然小但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屋子。   反正或早或晚结果只会有一个,他不急。   此时,几道沉闷的敲门声打断了妇人的思路。   这个时候,会是谁?   妇人抬起头,发现祝云宵正用眼神示意她去开门。   她默默站起身,缓步走向了那道即将宣告自己命运的铁门。   可她想象中的杀手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拎着两个行李箱的冯小年和跟在他身后齐腰高的刚出院的妹妹。   看到这两个人,妇人愣了一下。   祝云宵对冯小年的态度全港城都看得明白。如果不出意外,在他返回香城后冯小年就会成为他的直属代表,耳目喉舌,像一块靶子一样钉在港城。   因此在医院时就有不少人闻着动静就开始给冯小年送礼,意图昭昭。   可冯小年也是知感恩的角色,硬是一家都没收,而那些实在是退不了的,也全部上报给了祝云宵。   那这意思又是?   “早听说您育儿有方,贵公子去年高考的成绩也非常出色。”祝云宵没有回头,也没有从沙发上起身,只是又喝了一口茶水,“这对兄妹,就托付给您教育了。”   “大的可能没救了,小的还请您多担待。”   门外的“没救”冯小年敢怒不敢言。   祝云宵权衡了很久,最终选择把这两个人亲手送到了那人起家时就陪在身边的原配夫人手里照顾。   一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计前嫌,一笔勾销。   这对于很多曾经跟着那位混过的兄弟和手下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而妇人面对这种示好也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二来,主动制衡自己,免得自己前脚走了,后脚冯小年就被打死然后丢到海里去喂鱼。   三个人在门口六目相对,最后还是妇人打破了僵局。   她主动伸出手从冯小年的手上接过了一部分行李。   或许是祝云宵之前的嘱咐生效,冯小年也没有下意识大男子主义地把行李拿回来,而是拎着剩下的行李带着妹妹进了门。   妇人在两人进门后伸手关拢了大门。   自从儿子上了大学,这家里就没这么热闹过了,她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   “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还是先吃点水果?”她的手在围裙上搓了两下,“家里条件有限,要是照顾不周也请见谅。”   冯小年的妹妹歪过头,用清脆的童声回答:“阿姨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哥和我都好养活,您做什么我们吃什么。”   没有人可以拒绝半大孩子的善意。   冯小年也接道:“对,阿姨您做什么吃什么。而且我做饭也还行,您要是愿意给个机会,我也可以来露一手。”   “那我现在烧饭,你们先坐。”妇人频频点头,可话说到这里,她又想起来这屋里还有第四个人,“您,要一起吃吗?”   “多谢邀请,我就不必了。”祝云宵对于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楚的。   随后,他又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抽出了几本房产证和一个装满了银行卡的信封放在了茶几上,“还有这些东西,也物归原主。”   这里边是那人这些年瞒着妇人置办的房产以及一些个人账户的存款。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推门离开了这处居民楼。   那么至此,一场长达数个月的整肃就算了结了,只剩下一些零散的收尾工作。   比如,那些砸场的人到底是哪个对家借出来的,那些纸牌又是哪家工厂配合生产的之类的。   不过这都是小事了,问不出来没关系,大不了借这个机会把他们全抄了。   从小区里出来后祝云宵一个人在路上走着,傍晚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斜照成了深浅不一的长短几份,随着他的步伐往复出现又消失。   不知不觉,他就走回到了港城一中。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如果这些年校规没有变化的话,就算是住校的学生此时也已经下了晚自习回到了寝室楼准备休息。   教学楼漆黑一片。   隔着围栏,望着四层的那扇临着树的窗户,祝云宵回想起蒲千阳第一次跟自己说话的场面。   倘若没有跟我有这么大的交集,你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呢?   如果不是这种奇迹真实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谁能相信明明基本没有来往的两个人只是因为各自多管了一次闲事就从此纠缠在了一起。   也不能说是纠缠吧,应该更多是自己单方面在给蒲千阳惹麻烦。   班长的事也好,祝潇的事也好,明明他都可以不管的。   你为什么要管啊!   你看看你,这么好说话,这么喜欢管闲事,给自己找麻烦了吧。而且这个麻烦还越长越大,成了有点厉害的大麻烦了。   怎么办?麻烦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尽其所能也只能披了一层人畜无害的皮束着自己来见你。   假装是一个普通朋友一样来见你。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喜欢上这层皮就好了。   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你喜欢的是全部的我。   对吧。   他口袋里突然响起的标准微信电话提示音吓得一只在附近垃圾桶里翻垃圾的流浪猫一下子蹿了老远。   祝云宵原本微笑着的面容在看到手机显示来电人是汤彦的瞬间冷了下来。   接起电话,汤彦的声音传了出来:“干得不错,不过比我想象得还是慢了点。”   “确认最终人选花了些时间。”   听到这句话,那头汤彦笑了一下,“你还是有些心软,如果是我,剩到最后两个的时候就一齐处理了,还分辨什么。”   “受教了。”   “后边找个机会回香城一趟吧,有人想见见你。”   “学业忙,那边也忙,不得空。过年吧。”   “你就请两天假回来一趟咯。”   “别人难得搞到的身份,就这么浪费了可惜。”   如果此时有不知情的路人经过,怕不是还以为是一对再平常不过的父子在聊天。   经过一番沟通,两边各退了半步。   祝云宵需要找机会近期回香城一趟,而汤彦那边也会分点中层人手过来辅助赌场的经营恢复和账目管理。   “那就这样。”说完,对面挂断了电话。   几秒后,同样的铃声再次响了起来,祝云宵以为是汤彦又要补充什么信息,这次连看都没看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你在学校吗?”   是蒲千阳的声音。   我在学校吗?难道……   祝云宵猛地向身后看去,然而此时的校园外的大街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人形影相吊。   是幻听啊。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幻听“蒲千阳”又说:“怎么没声啊,我调一下音量。”   此时祝云宵才发现,原来这声音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   第二通电话的来电人是蒲千阳。   这是真的!   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祝云宵答道:“在外边。怎么了?”   “刚刚知道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我不知道找谁商量比较好。思来想去,好像只有你比较合适。”蒲千阳似乎有一些纠结,“不过现在已经有些晚了,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只有我。   这句话好像一颗掉进山体深洞的燧石,在碰撞到岩壁的时候迸发出了灼目的星火。   “有时间。”   你在哪里?   “我现在去找你。”   我想见你。   无论以什么身份都好,我想见你。   在电话里把自己的位置告诉祝云宵之后,蒲千阳买了两杯热饮坐在了罗湖公园的长椅上。   其实他应该等祝云宵来了再买的。   然而,他总觉得,祝云宵这个家伙应该不会让自己等太久。 第157章 去一趟香城   自从高中毕了业,蒲千阳就再也没来过罗湖公园,即使这里跟港城大学也不过不到十站公交的距离。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上次自己来罗湖公园还是陪小姨散心。   结果,这次就变成自己散心了。   蒲千阳手里握着两杯热饮,目光游离地盯着还在湖水里扑腾的野鸭子,喃喃道:“麻烦啊。”   祝云宵从着罗湖公园的大门进来,随后走到了一处分岔口,告示牌上标示着向左登山向右绕湖。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就往右边走去了,那边有一台自动贩卖机,还有一条长椅,外围的山坡上还有一座亭子。   就算整个公园有一千把椅子,蒲千阳也一定会在那里。   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蒲千阳就猜到了来人是谁,他头也没回就往旁边挪了些距离,“坐。”   等到来人坐下后,他把手上的热饮递到了那人面前,“这杯是你的。”   随着蒲千阳的动作,这杯盖子不太紧固的饮料有点要撒出来的意思,于是祝云宵就着蒲千阳的手先喝了一口然后才把它接过来。   交接完毕,蒲千阳吸了一口自己的饮料,感叹道:“晚上聚餐还好你没来,一直在说话,一大桌菜都没捞上几口。”   听他这么说,祝云宵立刻关心:“公园门口夜宵摊还没收,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算了,这个时间吃东西可太罪恶了。”蒲千阳遗憾摇头。   既然这样,祝云宵也不好强求,就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所以是什么麻烦?”   蒲千阳思考了一下该怎么措辞,最终还是选择全盘托出。   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那个戴助听器的滑头家伙果然隐瞒了非常重要的消息。   -------------------------------------   时间倒回到两个小时之前。   晚宴刚结束,其他校方和院方的参与者三三两两地散了,而蒲千阳作为东道主的代表,负责将远道而来的五人组送回了下榻的宾馆。   车上,戴助听器的人恭维道:“今天真是辛苦蒲经理了,又是参加会议又是操办晚宴的。”   “不客气,应该的。”蒲千阳在身后座椅的遮挡下隐蔽地揉了揉太阳穴,“反倒是各位比我还辛苦些。”   说话间,商务车就停在了酒店门口。   双方道别后,研究小组中一位戴着厚底眼镜的组员停下了返回房间的脚步。   戴助听器的人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厚眼睛犹豫了一下,“就是我还有点晕车,想在外边走两圈透口气。”   “那你自便吧。”此时戴助听器的人的语气就没有之前一直展现出来的那般客气了,连听到同伴晕车都没有让他停下脚步。   厚眼镜从酒店正门出来,往一边的景观池的方向走过去,然后就碰到了在那边用面包屑逗鸽子的蒲千阳。   厚眼镜咽了一下口水,强行镇定下来,“蒲经理还没走啊。”   “我这可是特意在等您啊。”把手上最后一大块面包丢到鸽群中央引得群鸟争斗后,蒲千阳把手拍干净站起身,“毕竟您今天好像一直有话要说不是?”   “没有吧,我想问的想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还是说您对于方案还有一些疑问?”厚眼镜辩解道。   蒲千阳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真没有。”厚眼镜又强调了一遍,但他的举动在蒲千阳眼里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于是,蒲千阳从观景池的台阶上一级一级地走下来。   每走一步,他便说一句:   “我保证,只要不是特别原则性问题,或者是这个问题还有被解决的余地,就不会影响我们合作的推进。”   “同样,我也不会跟任何人提到今天我们见面的事情。”   “如果这样您信不过我,我可以告诉您一个我的秘密。”   “假若我当真出卖了您,您扭头也可以报复回来,而且我会失去的肯定比您这一个意外起死回生的项目多得多。”   语毕,蒲千阳已经来到了厚眼镜站着的平地上,凑到这人耳边耳语了一番。   听着听着,厚眼镜的表情从犹豫和惶恐变成了震惊。   “是真的哦。”蒲千阳跟厚眼镜拉开了距离,“现在轮到您了。”   这人虽然在学术上出口成章逻辑顺畅,但在此时说话竟有些颠三倒四。   不过总结下来,他想表达的核心思想就是这套方案最重要的专利前段时间批下来了,但专利持有方并不是现在研究组的成员。   也就是说以学校和医院研究的名义小规模做实验复现可以,但工厂级别的大规模生产基本上完全不行。   祝云宵听完,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后问道:“所以是什么秘密?”   “……这是重点吗!”蒲千阳无奈地看了一眼祝云宵,“反正要是这个问题最后解决不了,我就把房子过户给你,这样明年清明你可以一次性给我和我妈两个人烧纸了,环保。”   知道蒲千阳是在活跃气氛,祝云宵也很给面子的笑了一下。   然而此时,他的心里却想着:如果真的解决不了,那不如跟我走,不管是谁,我保证这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还能找得到你。   “好吧,其实我就夸张这么一说,但你的米其林估计要降级成沙县了。”   “如果那人没说假话,那把专利买或者租回来不就好了?对边城集团来说应该不是难事。”祝云宵把心中的僭越想法压下去后问。   “没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我们真是心有灵犀。”蒲千阳就等这么一句了。   “只不过嘛。”他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手机,递到了祝云宵面前,“密码147369,自己看。”   祝云宵非常自然地接过了手机,按照刚刚的密码解锁了屏幕。   手机屏幕泛出的光萤火般照在了祝云宵的下半张脸上,衬得他像一尊雕像。   因为蒲千阳之前的行为帮祁一山冲了一大波年终业绩,投桃报李,祁一山也非常敬业地替他找到了那个消失的第六人的信息。   消息内容丰富详实有理有据,看得人眉头紧蹙,若是再真性情一点怕是已经起身直呼岂有此理了。   看完,祝云宵大概明白为什么蒲千阳觉得这事儿麻烦了。   毕竟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可关键这事儿已经进化成了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局面,人家宁可把专利烂手上都不卖你,那就不好办了。   “那要是不买这个专利会怎么样?”   “直接问题就是天价专利费带来的成本暴涨。”蒲千阳将手上的热饮一饮而尽,然后精准地把杯子扔进了垃圾桶,“虽然理论上现在这个项目有国家的扶持,但那帮人精也不是傻子,这么明显不值当的支出他们肯定会打回来的。”   然后就是项目延期上线,病人手术推迟等等问题会像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连锁着发生。   “所以,你可以陪我去一趟香城吗?”   “那我们就去一趟香城吧。”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毕竟在这个方面你比较专业,而且那个心高气傲的家伙想必更愿意跟你这种看着就正派的学者交流。”蒲千阳向后一靠,“你教授那边我想个理由把你借出来,这样还算你公费出差。”   祝云宵点点头。   正派啊。   真希望你以后都能这么想。   -------------------------------------   得益于之前到处跑,蒲千阳很多文件都是现成的,外加上一点点运气,他的香城通行证下来得非常顺利。   而祝云宵拿着特殊身份证,两边来去自由。   两人约时间,买机票,登机,一气呵成。   作为一个“公派出差”的学生,祝云宵的活动经费可以说是少得可怜,所以上飞机前,蒲千阳自掏腰包给他升了舱。   看着被空姐请到头等舱的祝云宵,蒲千阳笑着调侃:“这个时候是不是你应该来上一句‘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给我听听?”   祝云宵把行李放到上方的存储箱中,拒绝了他的建议并评价道:“乱花钱。”   “这叫养精蓄锐,接下来可是一场硬仗啊。”蒲千阳窝在宽阔的椅背上,穿越云层的光线经飞机侧身的窗户照得他眯起眼,“我睡一会儿,这家航空的飞机餐非常一般,不吃也罢,快落地了叫我。”   “好。”   戴上遮光眼罩的蒲千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旁的祝云宵就看了多久。   下飞机,因为两个人的行李都装在随身的行李箱中,所以两人就直奔了酒店。   可因为还没有到入住时间,两人也只是简单放了行李,就出来了。   蒲千阳回过身看了一眼挂在酒店大堂的表,“离预约的见面时间的还有两小时,我们可以先吃点东西。有什么推荐吗?”   “这附近吃什么都一样,等事情结束我带你去一家我很喜欢的店。”祝云宵略显担忧,“而且这个时间的话得动作快一点,不然就要撞上午餐高峰时间了。”   仿佛言出法随一般,在祝云宵话音刚落的瞬间密密麻麻的人群两侧的大厦中涌了出来,像潮水一般把两个人围了起来。   而“碍事”的两人差点被冲散开。   混乱中,祝云宵找了个人群空隙伸出手,拉着蒲千阳来到一处路边凸出的观景台。   “你说得对……”蒲千阳手搭凉棚望向附近的店面,试图找一个不用排队的。   突然一声异响引起了蒲千阳的注意,但一时间他又很难把这个声音和某一样很具体的东西联系起来。   “哎呀!别动啊!”一句懊恼的叹息从二人身后不远处传来。 第158章 拍照   既然蒲千阳都能发现,那更加“专业”祝云宵又怎么注意不到这个细节。   甚至早在那声响动的出现一瞬他就判定这是来自于相机的声音,并且同时确定了声音发生的方位处于两人所在平台的斜下方。   转过身体确保自己不会被拍到正脸后,他冷冷地向那边侧目看过去。   可意料之外的是那边的人并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角色,反而是一个游客打扮的举着一个白色拍立得的小姑娘。   而刚刚的异响,正是她使用拍立得进行照片拍摄的声音。   “刚刚你们两个氛围好好啊。可惜了。”一脸惋惜的小姑娘放下拍立得,取出拍立得吐出的相纸拿在手上扇动,加速照片的显影。   然后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观景台把相纸递给了蒲千阳,“呐,送你们。”   在她的照片中,蒲千阳的影像倒是清晰,表情也非常自然灵动,可祝云宵的身影反而糊成了一团。   不过这也不能怪祝云宵谨慎,香城知道白手套的人多,可知道白手套长什么样的人少,知道白手套是祝云宵的人就更少了。   经白手套发出的每一张牌的背后都是至少几十万起跳的赌金,因此只要白手套一出现,全场的目光只会集中在那双手上而不是戴着白手套的人的脸上。   但白手套只能出现在赌场内。   然而祝云宵不可能只出现在赌场内。   所以即使是面前小姑娘完全是一幅游客打扮他也不能掉以轻心。   祝云宵正打算拉着蒲千阳离开这里,可蒲千阳却把他拽了回来,然后向那女孩友好地商量道:“那能麻烦你再给我们拍一张吗?这两张就当是我买的。”   随后他从钱包里抽了一张崭新的港币出来,交到了小姑娘手上。   “当然可以。”感觉受到认可的小姑娘还挺高兴的,可在看到钞票面值的时候便把钱推了回来,“但这也太多了。”   蒲千阳又给推了回去,“抓住了机会还付出了劳动的人就应该得到报酬。”   这小姑娘哪里是蒲千阳这狐狸的对手,三言两语之间就被绕了进去,稀里糊涂收下了钱。   既然收了钱,那就要好好办事。   小姑娘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后退三步半开始找最佳拍摄角度并且指挥起了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人的站位。   “往有光的这一侧看。”   “左边的先生靠过来一点。”   其专业程度搞得一些路过的人频频侧目,还以为这是在拍什么婚纱照。   小姑娘在拍立得后边纳闷:“感觉不是很对劲啊,右边的这位先生你能不能放松一点啊,搞这么严肃干什么?左边的先生就很好,继续保持。”   无论什么年纪都喜欢听表扬的话。   蒲千阳一听就翘了尾巴,顺势把胳膊搭上了祝云宵的肩,得意地说:“人家摄像师说了,不要这么严肃。学学我。”   然后好学生祝云宵也抬起了手,但只是像一个绅士一样虚虚地搭在蒲千阳的肩头。   虽然对于现在两人的状态依然不是很满意,可小姑娘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最后只得让自己的艺术追求向现实妥协:“好,保持,准备,三,二……”   在她倒计时的同时,马路上骑过一辆载着货的三轮车。   在经过祝云宵与蒲千阳两人的时候,原本用来绑住三轮车上货物的带子突然断了。   一摞叠地高高的铝合金的窗框就这么向两人倾倒了过来。   而此时蒲千阳所在的位置非常危险,最顶端的窗框的尖角即将砸到他的头上。   这要是被砸到,大概这人还没拉到医院可能就凉了。   危急之下,祝云宵立刻揽过了蒲千阳的腰,然后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一大段距离,随后一抬脚把最先一批掉下来的窗框踹得四散开来。   人群的惊呼、巨大的金属与地面碰撞的刺耳声音、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尖锐声音交杂在一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微不足道的“咔嚓”。   忙活了一大顿,结果这两个人没一个看着镜头,可这完全不重要。   回想着刚刚取景框里的场面,小姑娘下意识感叹,“绝美啊。”   甚至都有点想自己留着了。   司机发现闯了祸,连忙下车来四处道歉并收拾残局。   祝云宵仔细地审视了他一番,在确定这人并不是伪装成普通运货司机的杀手后才放开怀里的蒲千阳,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蒲千阳看向自己刚刚站的位置,心有余悸,“还好你反应快。”   毕竟现在我大概率是没有再从教室里醒过来的金手指了。   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那边小姑娘看着两人依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姿势,突然觉察到不妙的气息,把这张相纸放在了旁边的扶手上后一溜烟地消失了。   蒲千阳取过新的相纸,又把之前的那张掏了出来,两张并排摆在了两人面前。   “这两张你要哪一张?”   祝云宵伸手拿走了左边的那张,“第一张没拍好是我的原因,就我拿这一张吧。”   他这么选是有私心的。   在第二张相片中,自己一只手环在蒲千阳的腰上,另一只手护在他的脑后。   而蒲千阳,在当时的光线和事急从权的姿态的影响下定格后,看起来更像是在对自己索吻。   自己想让蒲千阳记住这个场面,还偷偷告诉蒲千阳身边的人:嘿,看见了吗,这是我。   “好吧。”蒲千阳把另一张合照放进钱包的那层透明的卡片夹里,然后把钱夹放进了外套口袋。   毕竟也在这边待过一段时间,祝云宵引着蒲千阳左拐右拐就来到一条人群明显少了不少的小巷。   不多时,老板就端了两盘港式叉烧盖饭上来。   蒲千阳看着深红的酱汁淋在叉烧肉和绿叶菜上,点评道:“闻着好甜啊。”   “这边是偏甜鲜口一些。”祝云宵从旁边的筷笼里边取了两双方便筷子,分了一双给到蒲千阳,“吃不惯的话,下次我们去麦当劳。”   蒲千阳掰开筷子,夹起了一口叉烧,“倒也不是,只是我确实更喜欢你做的饭。”   两人吃完,蒲千阳在结账过后就顺势把钱包放回了外衣口袋里。   从小店出来后,蒲千阳被一个同样从身后经过的人撞了一下。   “不是?撞到人不道歉的吗?”   祝云宵再次揽过蒲千阳的腰,往自己这边带了些距离,“往这边来一点,这边习惯靠左通行。”   有些事可能第一次干的时候还有些心虚,但第二次就变得心安理得。   更何况还有现成借口,就更加理直气壮。   只不过,祝云宵意外发现这次的手感跟上次有一些微妙的不一样。   随后他伸手向下探了一下,蒲千阳原本放着长条皮质钱包的外衣口袋此时已经空空如也。   回头看着那个缩着脖子带着黄黑条鸭舌帽的路人已经消失在路口了。   这是遭贼了啊。   不过,难得自己有能帮上蒲千阳的时候呢。   “哎嘿嘿,好耐冇抓到机会了。现在哪哪都用个乜八通卡,想找到个用现金的肥羊客可真唔容易。”   连拐三个弯,确定被偷钱包的人绝对找不上来之后,这鸭舌帽把怀里的钱包掏了出来清点收获,“乜年代了荷包还放照片,咁骚包?”   随后他把钱揣到了兜里,把被掏空的钱包扔到了进门后一旁的桌上。   坐在桌的另一边正在吃面的男人奇道:“这钱包还挺好看的,哪来的?”   “搞零花钱的战利品之一。”鸭舌帽伸手从男人面前的碗里拈走一块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说,“您中意您拿去,就当孝敬您了。”   男人用筷子敲了一下鸭舌帽不老实想再拿一块肉的手,随后把钱包拿了过来打开看看里边的构造。   可当他看到照片时,却是半口面喷了出来,半口呛在了嗓子里。   “点回事啊?唔就一个荷包咩?也唔系乜大牌子,至于咩?”鸭舌帽连忙拍上了男人的后背帮他顺气。   等男人缓过来,那双筷子当即就敲上了鸭舌帽的脑壳,“痴线啊!你可真是会偷个人!快给还回去!” 第159章 双人外卖   “我跟你确认一下,香城这边的习惯是左侧通行吧?”又被撞了一下的蒲千阳难以置信,“我今天已经被撞了好几次了。”   祝云宵也有点惊讶。自己的消息才没发多久,对方竟然就已经把钱包还回来了。   这效率会不会太高了点?   不过东西拿回来了就好。   “你过来,我走外边。”他非常自然地将蒲千阳向街道内侧拉了些距离,然后自己向外跨了两步,“顺便你把钱包收好,小心别被偷了。”   蒲千阳摸了一下外衣口袋,钱包还在。   “不至于吧。”   “这边移动支付没那么发达,所以小偷还没灭绝。”   既然如此,蒲千阳便把钱包收到了外衣内侧胸前的位置,“好吧,听你的。”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了一栋装修得呈通体白色的大楼内部。   前台的招待看到这两人主动站起来询问:“您好,请问二位有预约吗?”   “有。”   “您贵姓。”   “蒲,蒲草的蒲。”   “这边看到您约见的是佘经理是吧?他临时有事情出去了,现在不在办公室,麻烦二位先到这边坐下等一段时间。”   既然人家已经这么说了,而且人也不在,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个人就一同坐在放置在大厅的卵石造型的沙发上。   在接待恭敬地送了茶水后,蒲千阳便拿出了电脑开始整理后续的企划推进方向。   或许是因为这次有祝云宵这个专业人士在,整个方案的后续框架搭建得格外顺利。   可几个小时过去,茶水都续了好几轮,可那位佘经理依然没有回来。   等到了下班的时间,接待走到两人面前,鞠躬道:“非常抱歉,今天余先生可能是回不来了。”   “好吧,那我们改天再来拜访。”蒲千阳也不恼,微微一笑,合上了屏幕把电脑收回了包里。   什么回不来,明显是特意被放鸽子了。   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前,有一拨人从大厦外边进来。   在接待向其中的一人搭话后,那人明显往这边看了过来。   虽然因为发型和服饰的变化,让这个人跟五年前的照片上的人看起来有些不太相像,可那在亚洲人中不常见的鹰钩鼻还是让蒲千阳肯定这就是那个第六人。   但最后结果还是“佘经理回不来了”。   祝云宵把两人喝空的纸杯轻轻抛到沙发旁的垃圾桶里,然后抬眼看向蒲千阳:“人家不见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咬紧牙关,艰苦奋斗,钱哪有这么好挣。”蒲千阳双手支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一旁羽毛抱枕的毛,“我其实大概能猜到为什么他不见我,但至少也得聊两句吧。”   祝云宵乖巧拎起蒲千阳的电脑包,“那现在领导打算什么安排?”   “现在回宾馆休息,然后想吃点好的。”   从酒店前台取了存放的行李,两个人办完手续就乘电梯上了楼。   因为祝云宵的出差经费有限,而香城的消费水平属于是喝口水都得掏钱的级别,所以蒲千阳非常贴心地让陶安给自己订了双人间,避免祝云宵需要单独去住离市区十八公里的宾馆的惨剧。   进门后,蒲千阳环视了这个双人间一圈,点评道:“讲道理,要是这条件放港城一晚上收我八百五,明天这家店就得被我在平台上投诉宰客。”   祝云宵伸手一摸,发现这家酒店是直接用床单裹着床垫,并没有单独铺上褥子之类的床上用品。   “现在你晚上睡觉习惯开空调吗?”   “不习惯,感觉太干了,怎么了?”蒲千阳把领带拽散扔在床头。   祝云宵把他的领带捡起来叠好放在了桌子上,“天气预报说最近一段时间香城夜间降温。我去要两床被子回来,不然你可能会冷。”   “太靠谱了。”蒲千阳脱下风衣和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又随后整个人趴在了床上,“那就拜托你了。”   祝云宵前脚刚走,后脚房间里的座机就响了起来。   蒲千阳爬着往上蹭了段距离,抄起话筒放在了耳边。   “客人您好,您的外卖到了,请您到前台来拿一下,或者稍等一会儿我们给您送上去也可以。”   “可我没点外卖啊?”   “刚刚的外卖员说是送货地址是405号房,如果不是您点的或许是跟您同一间房的另一位客人点的。”   联系到自己之前说想吃点好的,蒲千阳大胆猜测是祝云宵提前点的外卖。   “好吧,我自己下去拿。”   然后他从床头柜的下方拎出拖鞋,翻身起来,欢天喜地地出了门。   跟路过的服务人员咨询后,祝云宵自行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拿了两床被子。   一床用来垫,如果不够暖和,另一床还可以再搭一层。   可当他刷卡开门后,只看见房间空空荡荡。   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蒲千阳没了踪影,只剩下了散在一边的鞋履、挂在衣架上的衣服、自己叠好的领带和床上的褶皱痕迹。   此时,一种尖锐的疼痛从心脏向上蔓延到他的后颈,又攀上了头顶。   十年前蒲千阳被绑架的那晚几乎和现在的状况如出一辙。   明明自己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一小会儿而已啊,为什么人就不见了啊。   把被子放在进门的玄关处,祝云宵拿出了手机,解锁了屏幕,翻出了一个电话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通信公司提供的最标准的连接提示的嘟嘟声此时在他的耳中仿佛被无限拉长,听起来像是一道道长鸣的警笛。   西落的太阳此时被云层压住了光晕,房间内一片昏暗。   嘟——   【这里,是香城】   嘟——   【我,是白手套】   嘟——   【只有白手套不想做的事】   嘟——   【没有白手套做不了的事】   嘟——   【就算是掘地三尺,我……】   拎着外卖刷卡进门的蒲千阳被站在那里的祝云宵挡了路,伸手戳了一下祝云宵的胳膊,“堵在门口干嘛呢?”   听到蒲千阳的声音,感觉到他的触碰,祝云宵怔怔地回过头。   原来你还在。   求求你不要再突然消失了好不好?   此时,原本遮挡了落日的云层终于散开,天边最后的霞光重新照进了房间,落在了两人身上。   随后,电话接通了,另一边沉声问道:“请讲。”   祝云宵用一句“没什么。”同时回答了两边的问题,并顺手挂断了电话。   他重新搬起被子放到了床上,“我在等你回来铺床。”   “着什么急,离睡觉时间还有好一会儿呢。”蒲千阳从祝云宵身边挤了过去,“我下楼去取你点的外卖了。这边外卖送到了都不给顾客打电话的吗?”   祝云宵略感疑惑,轻声说:“我没有……”   可这话说到一半他就给咽了下去。   因为蒲千阳手里那精致的木质外送打包盒实在是太让他熟悉了。   这是汤彦最喜欢的那家酒楼会使用的打包盒。   “这盒子设计得还挺不错的,这外卖应该挺高级的。这次让你破费了,下次我来请。”蒲千阳把木盒打开,将里边的菜品一道道铺到了桌面上。   盒子里装了刚刚好好两人份的量。   把筷子分别搁在两边后,蒲千阳又从盒子底部捞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   他抬手晃了晃,纸包里边发出了莎莎的声音。   “还额外送了白砂糖,这边是真的这么喜欢吃甜的吗?”蒲千阳略有不解,但是还是选择尊重了地方的饮食习惯。   祝云宵在他摆盘的期间一直在试图平复自己的复杂心情。   第一部分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第二部分是对自己沉不住气的谴责。   第三部分则是几分恐惧。   因为那白色纸包里的也并不是蒲千阳认为的白砂糖,而是配置好的安眠药。   再加上这里边的餐品是双人份的。   这就说明汤彦已经知道自己在这里了,而且有人跟他一起回来的。   祝云宵知道自己回来的事肯定瞒不了太久,但没理由快到当天就暴露。   想来想去,大概只有自己动用手段找钱包的时候暴露的可能。   然而,自己这条信息传递途径理论汤彦是不会知道的。   除非……   有内鬼。   蒲千阳拿起筷子,“看着就很讲究,吃这些菜有什么说法吗?”   “汤最好趁热喝。”祝云宵伸手拧开了被塑料膜缠绕的汤杯,同时也将白色纸包隐蔽地捏在手心并撕开了一个角。   细碎的粉末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金黄的汤水中,然后在轻微的晃动下消弭于无形。   餐后不久,蒲千阳就困意上涌。   “奇怪,是我这两天没休息好吗?”   祝云宵当然知道这是药物起了作用,并且会持续作用至少八个小时,“早点睡也好,明天不是还要去找那个人吗?”   “你说得也对。”   等这个“对”字落了音,蒲千阳已经睡倒在了床上。   先把蒲千阳抱到自己的床上,祝云宵独自将取来的被子垫在了蒲千阳的床上,然后又把人抱了回去,盖上了被子,又搭了另一床在床尾部分。   做完这些,祝云宵又看了一眼蒲千阳,轻抚了一下他的发梢,随后起身离开了房间,在楼下打车前往了那家酒楼。   在酒楼的顶楼,汤彦和一个着装非常朴素但收拾得却异常得体的中年人正在一间中间摆了一张大型餐桌的多人包厢中闲聊。   “我上次见您这位手下还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吧,这时间过得真快啊。” 第160章 封港计划   汤彦半闭着眼看着坐在跟自己左边隔了一个座位的香城特首助理应道:“可不是,各位领导平常忙得很。我家这小子在这方面也不机灵,平常少了走动。”   听出了汤彦的轻微揶揄的意思特首助理依然面不改色,反而回忆起来,“当时场面好热闹。又是舞狮子又是挂红灯笼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汤先生您在嫁女儿呢。”   “结果后边一打听才知道,您家居然考出了个香城大学医学院,了不起。”特首助理比了个大拇指。   这聊孩子就有话说了。   汤彦虽然嘴里抱怨着,但面上却带上了笑意,“我以为他那段时间频繁请假是谈了个朋友,谁知道他是去考试了,而且还真给他考上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迹象,一开始他守场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他总是在看书。”   “不过听起来没耽误事儿,我就随他去了。看书嘛,好事儿。”   “说到谈朋友。”特首助理向着汤彦倾了些距离,“您这学生这眼见着快三十了,怎么不考虑考虑人生大事?”   汤彦摆手,“这事儿我不管。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   “我要是没记错,您另一位优秀学生是个小姑娘吧?这亲上加亲岂不美哉?”特首助理看似是在闲聊,实际上更多的是在试探。   “她啊。”汤彦打了个哈哈就把这事儿带过去了,“可别提。打小就咋咋呼呼,只有她自己挑男人的份儿,我还有那本事给她指派一个呢?”   “而且啊。这姑娘家一结婚就泄了那股劲儿了。不结也挺好的。”看着手中的茶杯,汤彦仿佛想起了一位旧人。   “说的也是。”话题点到为止,特首助理微微一笑,”“不过要是真有那一天,我肯定得去讨一杯酒。”   “好说好说。”   随后,包间入口处传来了敲门。   “进来坐。”汤彦径直招呼了一声。   听到指令,祝云宵才拉开门进到了屋内,小幅鞠躬致意,“汤校长,周先生,晚上好。”   周助理朝他点点头,“你好。”   祝云宵快速扫过两人的布局,伸手拉开椅子坐在了汤彦的右手边紧挨着汤彦的位置上。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情绪,像一口没有波澜的井。   汤彦很是满意。   又聊了几句家长里短后,特首助理把话题带到了正题上。   他先是温和地看向祝云宵:“听说最近白手套多在港城活动,跟香城比起来感觉怎么样?”   祝云宵放下手里的筷子,不卑不亢地答道:“港城大归大,却不自由,连带着那边的人也谨小慎微,有贼心没贼胆,没什么气度在。”   “很多跟那边打交道比较多的人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周助理点点头,“明明人都是赤条条来的,可长着长着就有了变化。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而生淮北则为枳,这老祖宗都帮我们总结好了。”   “所以有些事情,只能是香城人来做,才做得好。”   他说到这里,拿出了一个用白线缠好的棕色的纸质文件袋放在了两个盘子中间的位置,随后轻轻一推,那纸袋就转向了祝云宵。   可祝云宵没有让这转盘将文件直接转到自己面前,而是伸手将它稳稳停在了汤彦的正前方。   汤彦见状微微颔首,“人家特首助理给你的文件,就不用请示我了。”   话虽然客气,但在座的心里都清楚,这只是汤彦当面说给周助理听的罢了,回头祝云宵还是得把东西悉数给他过目。   但场面话肯定是要落下来,祝云宵才能把文件袋转到自己面前。   他取出了里边的两本用长尾夹夹住的文件。   放在上方的第一份文件的第一页是纯白的A4纸,翻到第三页,才在纸张的中央上方的位置用宋体写了四个小字:封港计划。   这份文件内容其实不长,祝云宵很快就读完了。   可在翻开第二本标着目录的册子之前,他抬头望向周助理,“您让我来做这件事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哦?怎么讲?”周助理表示洗耳恭听。   “虽然汤校长这些年跟厉锋那边关系缓和了不少,两边合作也逐渐变多,但港口这边主体还是由那边把着。”祝云宵盯着周助理眼角的皱纹解释道,“我这个身份来做这件事,有些越界。”   “年轻人谨慎是好事,可太谨慎了也会吃亏。”周助理对于他的解释不置可否,随后夹了一只薄皮水晶虾饺到自己的盘子里,“而且我刚刚也说了不是,有些事只有香城人才做得好。”   这意思就很明确了。   厉锋在另一边待得太久了,不再被信任了。   只要厉锋吃瘪,汤彦就很高兴,这也许是这位香城还活着的传奇为数不多的乐趣。   “快谢谢人家。”他出声做了主,“这事儿,你看着办就好,有什么困难随时提。”   既然事情已经如此决定了,祝云宵便翻开了第二份文件。   这是一份关于封海要封住的文件的详细清单,内容琳琅条目众多。   也无怪这件事点名要自己接手,不然就其他人那些元素周期表都还给老师的文化水平大概率会把这件事办砸。   翻着翻着,祝云宵眼神一紧,其中3D打印支架的核心进口材料赫然在列。   这边祝云宵在看文件,另一边周助理又跟汤彦聊了起来:“五年五年的,过得真快啊。”   捕捉到五年这个关键词,汤彦了然,“您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明年就要选新特首了。这换来换去的挺折腾的,他们也不嫌累。”   “哎,累都是次要的,核心是民主。”周助理说得诚恳,但表情却是那标准的皮笑肉不笑,“换届有换届的好处,但也有弊端。”   “像是一些长远的项目的好处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体现得出来的。”   “普通人多数短视,不懂得上头的用心和难处。这点您应该也深有体会。”   汤彦拿起饭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和周助理各倒了一杯,“那我这里先预祝那位大人再次顺利连任。”   这两小盅微微荡漾酒液在包厢灯光的映射下显得清透极了。   饭后,周助理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又接过了服务员递过来的大衣,“有劳二位了。”   “什么劳不劳,今天不是这酒楼来了新掌勺,你我饭友凑在一起尝个鲜吗?”汤彦也没起身,又招手跟服务员点了两道甜汤,“这吊汤上得快还得趁热喝,就不送了。”   从窗户里目送周助理乘上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汤彦回过头看向祝云宵,“这旧人见面,感觉如何?”   祝云宵将两份文件重新放回了文件袋中,“您是说哪位?”   “自然是在酒店睡着的那位了。”汤彦舀了一勺挂着红枣碎屑的银耳羹送进了嘴里。   -------------------------------------   一缕晨曦透过两片窗帘之中的缝隙打到蒲千阳的眼皮上。   这种自然的温热让他从深眠中悠悠转醒。   “我这是睡到几点了?”记忆停留在自己吃完饭后不久就开始犯困的时候,蒲千阳有点懵地开始翻找手机看时间。   祝云宵见他醒了,便从电脑前起身拉开了窗帘让阳光彻底照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你的早餐我已经帮你拿上来了。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你说得对。”还有点迷糊的蒲千阳天然地信任着祝云宵,从被子里钻出来就进了浴室。   听着那边传来的水声,祝云宵打开手机再次确认了一番手下人反馈过来的佘先生的个人信息和当前位置。   等一切收拾妥当,蒲千阳只身来到昨天的大厦。   眼尖的接待把他认了出来,并在蒲千阳走过来的时候提前致歉:“真不好意思,佘经理今天临时有事出差了。又麻烦您跑了一趟。”   “出差?一般我们那边不管在本地出行叫出差吧。”蒲千阳向她展示了一张祝云宵发过来的照片。   照片里,昨天见过的佘先生正在一家手磨精品咖啡店里排队。   前台接待的笑容有一些僵硬。   另一边,佘先生正在坐在向阳的长凳上嗅着从埃塞俄比亚运过来的咖啡豆磨出的浓郁香气,然后意外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居然用平板翻看自己当年写的论文还在上边标记写画,不由得起了兴趣。   可还没等他看清那人在标注些什么,那人径直用笔在屏幕上写了几个字,“佘先生您好,久仰。” 第161章 可我能   看到这几个字,佘先生手一抖差点把咖啡撒了一身,还是那人帮忙托了一下杯身才避免惨剧的发生。   此时,佘先生才认出来这人是昨天跟在蒲千阳身边的那个家伙。   但这也不能怪他。   自从何广渊和冯小年妹妹两台手术成功后,作为初代小白鼠的蒲千阳的脸也再一次在一些平台上刷了屏,可祝云宵本人却基本在这些新闻报道里隐了身。   所以他没在第一时间认出来也情有可原。   甚至能认出只远远打过一个照面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吧。   把杯子稳稳地放回桌面上,祝云宵微笑着对着佘先生说:“我是香城大学本部医学院的学生,现在在港城大学直博,严格算起来跟您也是校友。所以我猜在这里大概率能碰到您。”   佘先生见惯了假扮成校友来套近乎的人,略带不屑地问:“你说你是我校友?那好,在医学院本部大楼里边的雕像是举着左手还是举着右手?”   “医学院本部一共两座雕像,一座是实验鼠,另一座是抽象现代艺术,无论哪一位都没举着手。”   听到这个回答,佘先生才正视了一眼这位校友,或者说至少做了不少功课的人。   “行吧,就勉强算你过关。有何贵干?要是来说情就免了,我看了那边的新闻,科学求知可以,商业生产免谈。”   “帮商人说情导师又不加我钱,我图什么?”祝云宵手指捻了一下一次性麦秆的搅拌棒,“很荣幸读过您发在校园博客里的很多奇思妙想,我这次主动请缨来出差也是想来见见您这位天才学长。”   “哦?”见他提到了自己的博客,佘先生突然就萌生了一种亲切感。   “尤其是在您其中一项大胆的设想在十五年后当真变成了现实的今天。”祝云宵把自己面前的平板推到了佘先生面前过去,上边赫然显示着一些跟手术内容有关的一手资料,“要是您没亲自看到结果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佘先生虽然已经远离学术多年,但他本人对于学术的热爱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磨灭。   这些资料理论上要隔上好几个月才能通过一些论文平台发表,至少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在现在看到的。   用手指点着屏幕,此时佘先生已经有点喜欢这位小学弟了,“那你怎么没读本校博士啊,反而跑到那边去了?”   “学校被分了名额,那就总是要有人扮演友好交流的角色的。”祝云宵露出一些无奈的表情。   一瞬间,佘先生的亲切感仿佛升级为了共鸣,甚至忘记了这人一开始是来蹲自己的,“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   佘先生一边翻着平板上显示的资料,一边就一些手术的细节处理以及3D支架的设计思路与祝云宵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随着讨论的逐渐深入,再加上祝云宵有意的引导,佘先生终于吐露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又何尝不知道把专利签给那边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其实针对无关人员原本也不是我的风格。”   “但是吧。”他狠狠地捏住了纸杯,把皱纹纸的咖啡杯攥出了几道褶皱,“人挣一口气,佛挣一炷香。”   “而法律甚至在保护这种偷东西的人渣。”   “只打聋他一边耳朵真的太便宜他了。”佘先生冷笑一声,“除非我亲手宰了那个人,不然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只能如此?”祝云宵看似不经意地问。   佘先生恨道:“只能如此。”   -------------------------------------   听完祝云宵的转述,蒲千阳猛吸了一大口柠檬水。   品着舌尖酸甜的果肉,蒲千阳无奈道:“既然如此,那我再想想办法呗,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替代品什么的,博采众长群策群力。毕竟我就算使点手段把那个戴助听器排挤出项目,甚至在那之前把人绑过来下跪谢罪也不够格平复佘先生这经年累月的愤怒吧。”   “这样啊。”祝云宵晃了晃手中的冷饮,半融的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沙沙的响动。   把那人绑过来谢罪对完全行走于阳光之下的你来说确实有些难度。   可我能。   -------------------------------------   当晚。   原本睡在卧室的佘先生听到客厅传来一阵作作索索的动静。   怎么回事?这是遭贼了吗?   他用右手抓起床头铜制的座灯,用左手轻轻推开房门,来到客厅。   目光所及之处依然整洁如初,一些名贵的瓷器和挂画也摆在原位。   奇了怪了,这年头不会有小偷来别人家里翻现金吧。还是说这个笨贼不识货?   可当他转头看向书房的方向,却被吓了一跳。   一个将近两米长半米高的白色木箱横放在了案几上,像一口棺材。   而此时一个模糊的轮廓正站在木箱上方,惬意地看着佘先生放在书架高处上的相框。   佘先生又攥了攥手里沉甸甸的床头灯,咽了口口水,强装镇定呵斥道:“什么人?!私闯民宅是犯法的!你现在赶紧出去我就不报警!”   闻言,那人转过身来,一双锐利的眼居高临下地注视佘先生。   “佘先生。今天偶然路过听到您一番慷慨陈词,深有所感。”   人影从木箱上悄无声息地直跳了下来,足尖一点抄起了一根黑色的一端弯折了九十度的棒状物。   那是一根撬棍。   “特意前来送您一份礼物。”   这人用手轻巧地拿起撬棍,插入木板的间隙,随后抬起一条腿重重踩了上去。   木箱一侧被钉死的木板应着他的动作翘起了一大段距离,发出了刺耳的纤维断裂迸溅的声音。   一些细小的木屑朝着佘先生飞了过来,迷住了他的眼,让他无法自制地开始生理性流泪。   这人重复几次相同的动作撬出四个角后,整个木箱像礼盒一般向着四周摊开,从中间滚出一个被白布裹着的大件物体。   物体掉到地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随后这物件开始小幅地扭动了起来。   将撬棍的一端勾在了绳结上,这人轻轻一抬手,那白色的口袋就被解了开,露出里边正在蠕动的东西的真面目。   是那个戴着助听器的男人,而此时他的助听器已经碎了八瓣。   虽然吃痛,但他也只是用鼻息哼了两声。   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整个口腔都被塞得鼓鼓囊囊,就算想叫也叫不出声。   “如果法律不能给你带来公正,也没法解决你的愤怒。”   哐当一声,一柄将近一尺长的三棱刃就被那人抛在了地面上,随后又被踢了过来。   三棱刃的刀柄划过地面发出了微弱金属震颤的声响,最后滚动几下停到佘先生面前,被透过纱帘的月色照得雪亮。   这人好以闲暇地坐在案几后侧的老板椅上,两条长腿相互交在身前,“那现在,请吧。”   “给你自己一个交代。”   “给你自己一个公正。” 第162章 我帮您选   佘先生此时有些傻了。   面前的三棱刃还躺在原地,可他手上握着的铜制床头灯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掉到了地上。   虽然自己当真是恨这被自己打聋了一边耳朵的人入骨不假,可如果让自己在现实中亲自动手杀了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他的假想中,如果有一天自己能手刃仇人,那必然首先需要在一个安全的环境……   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体贴地安慰道:“不必担心事情暴露。”   “您周围邻居今晚都外出未归。”   “而我是来帮您的,自然没理由像这人一般出卖您。”   “所以这里无论发生出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那,那,那其次需要一个合理的处理尸体的手段……   “至于后续皮骨肉的处理……”男人左右手指尖相对着依次点了过去,从容地建议道,“明天,刚好是这附近高尔夫球场定期浇水维护草坪的日子,百几十吨的用量偶然多那么十几吨的波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或者如果恰好您喜欢烹饪,待会儿也可以让人送条狗过来。”男人仿佛想起什么往事一样,怀念般说,“藏獒的话有些难度,但比格应该问题不大。”   此话一出,佘先生瞳孔都放大了几分,双腿一软跌落在地面,随后他用双手撑着自己往后退了好几步。   知道现在他才真正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认真的!   他居然是真的想帮自己去杀人!   先且不提这人到底是怎么偷听到了自己和学弟的对话,单说这男人居然能在不到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把一个远在对岸的陌生人抓住,装进棺材一般的箱子躲过海关的检查将人运到这边,又悄无声息地将其搬到自己家里。   这种事情,到底是什么人才做得到啊?   与此同时,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原本戴着助听器的男人听到这般对自己的“谋杀”安排,一时间也是一股寒意从尾椎传到了头皮。   埋在基因里的本能让他想自救。   他动弹了几下,勉强调整姿态变躺为趴,随后试图看向绑架自己的人的脸。   只要能看到……   可还没等他的视线挪到那人的膝盖以上的位置,原本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就发现了他的图谋。   只见男人单手一撑,轻巧地翻过了宽大的老板椅,将其中一只脚踏在了躺在地上的男人的太阳穴的位置,进而阻止了他的动作。   “嗯?”   一个单音节的轻描淡写般的鼻音配合着男人渐渐发力的足尖,就让原本戴着助听器的男人再也不敢动作。   现在房间里只有三个人,一个人站着,一个人趴着,一个人坐倒着,场面看起来很是滑稽。   祝云宵原本踩在男人头上的脚向侧边迈了一步,仿佛嫌弃一般在白布上蹭了一下,随后整个人径直地从那人头顶上方绕了过去。   然后他站在了佘先生面前,平静地望着这个早上跟自己高谈阔论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老学长。   “看起来你其实没有那么恨他。”祝云宵用脚尖将□□的刀柄勾了起来,随后从上衣口袋里拿了块布将它拿了起来,收在了身侧,“不然不至于当报仇雪恨的机会都被递到嘴边了还吐出来。”   在佘先生的视野里,祝云宵大腿中部往下的部分沐浴在月光里,而其他的身体部分依然隐藏在黑暗之中。   整个人在夜中被分了黑白两色,泾渭分明。   “而且相比于恨他,你其实更恨你自己吧。”   黑暗中传来了祝云宵淡漠的话语,   “那个无能的自己。”   这句话触到了佘先生的神经。   作为一个天才,或者至少是一个前天才,最憎恨的就是被评价为无能和平庸。   “我无能?我无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佘先生居然站了起来,和祝云宵平视,“是我第一次提出细胞生长支架理论,是我造了第一个模型,是我第一次把模型安到了猴子的心脏里……”   祝云宵懒得再装乖听一次佘先生的学术生涯,当即出声打断道:“所以呢?那为什么第一个用你的理论救人的人不是你?是不想吗?”   这句话一出口,佘先生瞬间语塞。   因为确实不是他。   因为确实不是不想。   不然他为什么要独自耗费这么多年去研究和迭代工艺,然后申请了可以堵死之前自己所有方案的专利?   在他停顿的瞬间,祝云宵又补了一句:“而且你是不是很羡慕?”   这句话看似没头没尾,可佘先生第一时间就知道面前的男人到底在指向什么。   他羡慕那个过去的自己。   所以他想杀死过去的那个愚蠢的自己。   他想要重生。   然而不等佘先生压下自己的情绪,那边祝云宵又轻轻嗤笑一声,自言自语一般:“不管到底有什么苦衷,说一千道一万,自己的东西自己保不住,那不就是无能吗?”   现在两人之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佘先生一伸手就可以抓住祝云宵的衣领,给他的左耳来上一拳。   就像当年的那一拳一样。   然后逃跑也好,报警也好,怎么都好。   可他挥不出去。   他动不起来。   “杀掉他,杀掉过去的自己,和杀掉现在的自己。”那柄□□此刻被祝云宵握在手里,刀尖直指着佘先生的喉头,“您选一个吧。”   “或者我帮您选一个?”   -------------------------------------   香城通行证不好申,蒲千阳作为边城集团的经理人之一,也因此被几位私交比较好的同事私下委托了拜访客户的任务。   所以在确定专利的事情基本没有转机之后,他就把心思转移到了其他的事情上。   在这期间,祝云宵作为“地头蛇”,也带着蒲千阳去参观了不少地方。   港口,公园,美术馆,大剧院……   两个人就像分别多年的好友一般,保持着一种成年人默契的社交礼仪之中的微妙的距离。   其实有很多次,蒲千阳想再次提到那个被路过的汽笛打断两次的问题: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会回这边?又为什么会重新选择当医生?   可转念一想,自己真的需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吗?   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会让自己安心吗?   祝云宵在回答自己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感受呢?   最后,蒲千阳下定决心,以后把这个问题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要去问答案了。   就当这十年直接蒸发过去,反正自己也很满意现在两个人仿佛最好的朋友和最默契的伙伴一样的关系。   转眼间两人就要回去了。   和祝云宵面对面坐在机场咖啡厅等候安检开放的蒲千阳里一边敲键盘,一边憋屈地喝下了一杯表面撒了些碎橙皮屑的纯牛奶。   而他对面的祝云宵,虽然望着窗外的停机坪外远处的城市风景,实际上是在看在玻璃映出的坐在自己身边的蒲千阳的倒影。   下一秒,蒲千阳接到了一个电话。   祝云宵看到来电人是陶安后,先是微微蹙眉,随后将头扭回观景方向,在蒲千阳看不到的角度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想要,我做到,你得到。 第163章 这么哲学   “主动退出项目?为什么?”蒲千阳难以置信。   是什么风能让那个戴助听器的滑头主动退出这个死而复生的仿佛白捡的便宜一般的重大项目?   而且这么突然?   其实电话另一边的陶安也有相同的困惑。   自从蒲千阳出差后,接待研究小组的任务就落在了自己这个蒲千阳的嫡系名誉助理头上。   一直以来自己都跟在蒲千阳身后,跟着他指哪打哪。   所以严格意义上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脱离蒲千阳的独立完成任务。   而且这可是自己敬爱蒲学长痊愈后的亲手操办独立挖掘的第一个案例,绝对不能出差错!   作为土生土长的港城人,无论是陪吃陪玩,还是叭叭点“有史以来”对于陶安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跟蒲千阳的时间久了,他也培养出了一些对于人的基本的判断力。   总之,他也非常不喜欢那个戴助听器的家伙。   如果用一种动物来形容那家伙给自己的感觉,大概就是旱地癞蛤蟆,沾满土腥气的同时还反射着滑腻腻的水光。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今天突然就回老家了。”陶安回忆着之前电话里的内容,只恨自己当时没多长一个心眼没把通话内容录下来,“而且其他研究小组的成员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比我还吃惊。”   蒲千阳才不相信这种人会突然良心发现,于是他试图分析出一些蛛丝马迹:“那之前发生了什么比较异常的事情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两天这人身体不是很舒服,就一直待在宾馆里没跟着其他人行动。”陶安答道,“出于礼仪,我也拎着东西去探望过,当时那人脸上确实没什么血色,说话声音也有些奇怪。”   “那这种级别的病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自行痊愈了?”蒲千阳发现了一个疑点,“人也没去医院什么的?”   “这个我还整不知道啊。感觉是没去吧,毕竟感觉他那段时间整个人都起不来了……”   蒲千阳原本还想再挖掘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可随后他的手机提示有另外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而手机系统这通电话的属地是香城。   那这优先级就很显而易见了,大不了回去按着陶安把这些天他们吃了什么、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统统按照时间线捋一遍,总会有发现的。   不过话说回来,当然,这人主动退出这个结果是喜闻乐见的,不挖掘深究也没什么问题。   反正结果是好的对吧。   “蒲经理,请问您今天有时间吗?”   这个声音属于那个三番五次帮佘先生骗自己的前台。   那么这个来电的目的就有点意思了。   “佘先生想跟您和您的同行人祝先生坐下来聊聊专利授权的事宜。”   今天这太阳是打北边出来的?还是正方形?   先是那个戴助听器的主动退出了项目,然后是一直躲着自己的佘先生主动找自己聊专利授权。   但相比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眼神里时常透露着清澈的愚蠢的陶安,此时另一个当事人正坐在自己的身边悠闲地看风景。   “时间可能不是很充裕,我们的飞机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起飞了。”蒲千阳确认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登机牌上边的时间,回答了前台的第一个问题。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前台那边明显有些慌张。   “但相比于万千人有关生命健康和人生希望的大事,两张机票微不足道。”   “我们现在就从机场出发,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到。”   挂了电话,蒲千阳看向“始作俑者”:“所以你那天跟他聊了点什么?”   “也没什么。”祝云宵泰然自若地把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顺便把充电器从咖啡厅的插座上拔了下来装进外衣口袋,“非要总结一个主题的话,大概可以说是人对自己的阶段性的价值认同。”   “这么哲学?”蒲千阳将信将疑。   把两人的行李从桌下取出来,祝云宵解释道:“我感觉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他其实不愿意承认这是一种痛苦的折磨罢了。”   “但就我个人的经历来讲,相比于不可逆的生生死死,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先拥有然后失去。”   十年前季岚在把蒲千阳扔到海里之后,对汤彦说过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希望祝云宵可以品尝到失去的滋味。   从结果上来讲,他的目的达到了。   祝云宵确实品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那种折磨,那种悔恨,那种憎恶,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化成了一枚射出去的子弹,将原本的那个只会一味逃避的祝云宵一枪毙命。   但有一点季岚忘掉了。   对于一个赌徒,既然已经失去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所以这枚十年前子弹一直在飞,一直在飞,贯穿了第一个对手的太阳穴,贯穿了第二个敌人的喉头,贯穿了第三个叛徒的手背……   祝云宵就这么踩着一个个属于别人的“失去”,成为了白手套。   直到在医院里,在祝云宵再次见到蒲千阳的时候它才化为了齑粉。   可此时蒲千阳并没有领会祝云宵这句话背后的情绪,只当祝云宵在跟自己探讨一个哲学话题,“所以你让他失去什么了吗?”   “我没有。”   是他们自己选的。   -------------------------------------   佘先生这两天只要一合眼,当天晚上的场面就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浮现。   “或者我帮您选一个?”   三棱刃的刀尖此时距离佘先生的喉结已不足一毫米,但凡佘先生稍有晃动,这雪亮的刀刃就可以划破他的皮肤。   一时间,整个房间鸦雀无声,仿佛在等着祝云宵的宣判。   佘先生的冷汗从发际中淌了下来。   祝云宵突然笑了出来,“这题不难吧?”   “这答案不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吗?”   “倒不如说,现在还活着的,应该只有那位过去的您了吧。”   他退了半步,用刀划开了原本戴着助听器的男人的衣服,露出了一道蜈蚣似的疤痕。   “这个。聋了一边耳朵,摘了一个肾,慢性病一大堆。跟死了区别不大。”   随后他用手拿起一份摆在书桌上的文件,露出下方的论文草稿。   “这个。逃兵似的跨到了销售行业,在饭桌上被当成谈资笑料,回头又放不下自己的身份还要躲着人搞研究。”   祝云宵抬手拿起了佘先生摆放在书架角落的一份小相框,擦掉上边的落着的薄灰,“反倒是这位。”   “又是在校内打架又是在实验室骂供应商,活得像个人。”   “所以……”   下一秒,佘先生的桌面上滴滴作响的座机打断了他的回忆。   “佘经理,他们来了。” 第164章 签合同   得到佘经理回复后,前台将蒲千阳与祝云宵两人带到大厦的电梯间,抬手在感应处刷自己的工牌,然后在外部替二人按下了目标楼层的按键。   等到电梯从从高层降落,在三人面前打开后,前台却后退了半步没有跟着两人进入电梯。   “二位上去之后,电梯所正对的房间,就是佘经理所在的办公室。祝二位洽谈顺利。”   依照一般的企业礼仪,负责接待的人需要将客人带到指定的办公室再离开。   那么这人这么做一定是有佘经理的授意在。   既然如此,蒲千阳心里也有了大致的衡量。   于是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接收到了信息,“好的,辛苦了。”   磨砂的金属电梯大门就在两人面前无声并拢,随后电梯开始缓缓上升。   这电梯在上到五层时,突然两个人的身后就变得明亮了起来。   原来这电梯的另外一侧被设计成了观光电梯的样式,所以在外围没了混凝土的遮挡后,香城落日的余晖就盈满了整个空间。   水平的钢铁的装饰性框架将投射过来的光线切分成了一格一格,仿佛将香城晚间的风景凝成了胶卷。   远方城市边缘的塔吊、高楼侧面的大型LED灯牌、在楼宇间穿梭的车流,时不时从窗户中探头收衣服的人群。   此时的整个香城像一片刚经历落潮的沙滩,嵌着密密麻麻的贝壳、砂砾、被冲成碎屑的动物骨骼和海草,繁杂而鲜活。   蒲千阳的棕色瞳孔被直直的夕阳照得浅淡,他眯起眼赞叹道:“是个好天气。”   祝云宵挪了一步,将那道刺目的光拦了住,“明天也会是。”   一时间,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在电梯里弥漫了开来。   到达楼层后,玻璃门自动向两边分开,而此时正对着的办公室的大门也已经打开了。   两人走进办公室后,佘经理从办公桌后起身迎接,并与二人分别握手。   “佘经理,久等了。”   “不,是我让你们久等了。”   两边非常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前些天的“香城特色出差行为”。   在引二人坐下后,佘经理坦诚道:“在跟祝学弟交流之后,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但说话间,他却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祝云宵。   祝云宵当然发现了佘经理的小动作,但他却非常泰然地让他打量。   白手套和祝云宵是一个人不假,但他自己有意识地在成为白手套的期间独立生长出了一套全新的动作习惯。   在这个身高和体型都可以用外物修饰改变的现在,白手套和祝云宵完全可以看做是两个人。   佘经理最终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那么也就没有必要接着说下去了。   他长叹一声,总结说:“感觉自己之前的想法还是太狭隘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   “您不必自谦,说实话,让这个富有潜力的企划五年后才被挖掘出来是我们这些项目经理的失职。”一直认真听着的蒲千阳应和道,“说一个题外话,您这是在申请学校吗?”   自己在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就发现了一点蹊跷,毕竟一摞经典的黑色封皮的剑桥出版的雅思教材混在一堆纯色的文件夹中显得格外醒目。   佘经理先是有些吃惊,随后顺着蒲千阳的目光发现了自己的“马脚”,自嘲道:“是。这么大年纪了还想一出是一出是不是挺滑稽的?”   蒲千阳摇头,“个人拙见,人类之所以能持续不断地对抗一切困难,主要有两个出发点。”   “求生和求知。”   “而这两个需求,永远不分年龄。”   “您的求知造福了求生的人,您是英雄。”   -------------------------------------   从大厦里走出来的蒲千阳反复确认自己刚刚签的文件确实是被自己收在包的夹层里了。   “你已经看了第三次了。”祝云宵调侃道,“它真的在包里。”   蒲千阳郑重地拉上公文包的拉链,感叹说:“主要是今天这个经历真的很荒诞,我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啊。”   十分钟前——   佘经理用钢笔在甲方的落款处签了字,他把文件推到了蒲千阳面前,“后边应该没有什么时间了,签完这份文件时候的内容就拜托您全程帮我代理了。”   “您就不怕我扭头签一个让您赔得底儿掉的数进去?”蒲千阳接过佘经理递过来的文件,把祝云宵胸口的笔抽出来扭开,然后在乙方的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会吗?”说话间,佘经理把一式两份的第二份合同也签完递了过来。   蒲千阳笑着回答:“说不好,毕竟我是商人。”   知道蒲千阳是在开玩笑,佘经理咔哒一声扣上笔盖,“那麻烦学弟替我看着点。”   祝云宵点头,“一定。”   蒲千阳看了一眼时间,淡定地宣布:“我们的飞机,已经起飞一个小时了。”   祝云宵当然知道这件事,“离下一班飞机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你想不想吃点好吃的?”   “又吃好吃的,出差一周胖十斤是吧?”   “最后一次了不是。”   “好吧,吃啥?”   “跟我来。”   在不远处,有一辆银鱼一般的帕拉梅拉安静地停在路边。   “隆儿姐,就是他。”之前偷过蒲千阳钱包的鸭舌帽在后排鬼祟地向外张望。   听他这么说,一个把墨镜顶在刘海上方的女人把车窗降了下来,从主驾驶位上向外探头探脑。   随后她顺着鸭舌帽指过去的方向锁定了站在马路边的蒲千阳。   然后她发出一声惊叹:“男的啊?”   鸭舌帽不敢发表评论,只是咽了口口水,“隆儿姐,这人我给你找到了,我能回去了吗?”   “去吧。”隆儿姐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观察蒲千阳身上,听他这么说便伸手按下了主驾驶的儿童锁的解锁按钮。   鸭舌帽刚拉开门打算速速逃窜,仿佛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谄媚又小心地说:“你千万别跟我师父说这事儿。不然我得被他抽死。”   “你再不走就会先被我抽死。”隆儿姐眉头一挑,“废话咁多。”   鸭舌帽马不停蹄地滚了。   隆儿姐把墨镜戴到鼻梁上,启动了发动机,冷哼一声:“好你个祝云宵,总算被我抓到小辫子了吧。”   -------------------------------------   凌晨一点多,蒲千阳和祝云宵乘坐的航班落了地。   沿着航班楼内的指示牌,两人朝着出租车上车点走过去。   凌晨的机场楼非常安静,除了他俩的脚步声就只剩下了扫地机工作的声音。   “你怎么安排?”蒲千阳打破沉默。   “从这边回学校不远,我走着过去比打车方便。”   回学校啊。   突然间,祁一山的那句“你不要用你的兴趣和从歪门邪道听来的手段来挑战我的饭碗,他这几天就没回学校啊。”此时幽灵般在蒲千阳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这个时间宿舍应该关门了吧?还是说你在外边租房子?”他半是关心半是试探地问。   祝云宵“避重就轻”地回答:“理论上确实关门了,所以我打算直接回实验室。”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出租车的上车点,而这里刚好有一辆车亮着揽客灯。   “这个时间?实验室?”蒲千阳脚步顿住了,“你认真的?”   “习惯了。”祝云宵绕到车后敲了一下后备箱的盖子示意司机打开车锁,然后在后备箱翘起后接过蒲千阳的行李箱放了进去,“而且半夜看东西能静下心。”   这出租车的后备箱开口比较窄,祝云宵几乎把整个开口全占满了,蒲千阳想搭把手都没位置。   除非自己从人家的胳膊下钻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说:“或者你来我家住也行,我明天给你送回去。”   祝云宵抬手把后备箱的盖子扣了下来,锁后盖的机械结构发出一声轻响,“谢谢,不用了。”   既然人家已经明里暗里表现了拒绝,那自己要是再邀请就会有些讨人嫌。   于是蒲千阳也没再耽搁,走了两步坐上了副驾的位置。   不过临走时,他还是没忍住,对祝云宵嘱咐道:“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到实验室了给我发短信。”   “好,没问题。”祝云宵后退一步重新站上台阶,对着蒲千阳挥手道别。   看到载着蒲千阳的出租车在道路尽头拐了个弯消失,祝云宵收起了原本的温和的表情,抬手打了个电话。   几秒后,一声经典的电话铃在他身后大概四五米的位置响起。   但是他没有回头,还是保持着通话的姿势,尽管屏幕显示电话还没有接通,冷冷地说道:   “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我让别人押你回去?” 第165章 一分钟交易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被自己备注为“泡椒鸡爪”来电显示,许隆嘴角一抿。   她也不接,就这么持着电话等着系统自动挂断走到了祝云宵旁边,平伸了只手到他面前。   “充电宝有吗?来得匆忙手机要没电了。”   “没有。”   “充电线和插头也行。”   “不借。”   “不是?你现在不应该谢谢我吗?”接连两次被拒的许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花哨墨镜后的双眼,“要是我刚刚过来跟你搭话,你可就暴露了。”   “那你应该庆幸自己没这么做。”祝云宵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拖着箱子转身就走,“不然你的御照府下周就着火。”   很好,很好,这家伙的性格还是那么恶劣。   自己跟这种人就没法当朋友。   港城深夜的温度比香城要低不少,临时买票跑过来的许隆习惯出了车就进空调房的生活,身上穿得单薄。   此时的她站在夜风里,两条被薄丝袜裹住的细腿已经微微有些打颤。   “我千里迢迢跟过来,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她强行稳住被冻得有些发抖的声线。   祝云宵抬头看了一眼路标,抬脚就往路的另一边走过去,“不想。”   这男人真的是油盐不进啊!   许隆把墨镜一摘,深吸一口气:“我要杀一个人,在我杀完他之前,你不许有动作。”   听她这么说,祝云宵总算是停了脚步,隔着三米的距离回过头,“一分钟时间,凭什么?”   许隆见祝云宵有了兴趣,反而斜靠在一旁被设计成了罗马立柱形式的石墩上开始点兵点将:   “前两天,你连夜偷偷从这边运了个人去香城,然后又偷偷给送了回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运的是谁,但很明显,这事儿必然跟那个家伙有关系。”   她一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蒲千阳离开的方向。   “港城这边的口子一直是季岚把着的,没有他的帮助,任凭你挥金如土都做不到这一点。”   “这事儿我帮你瞒下来了,你欠我一个人情。”她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   祝云宵抬头看了一眼立在机场外的巨大时钟,“四十秒。”   如果许隆这个汤彦最喜欢的徒弟都不知道汤彦跟季岚之间有来往,那厉锋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算是个好消息。   见这件事不能动摇祝云宵,许隆有些疑惑,但现在她没时间细琢磨,只能选择继续加码:“你不在的期间是我在假扮白手套开了两场局,其中……”   “那本就是汤校长给你的任务,你大可以试试用这件事要挟我,看看有什么后果。”祝云宵冷笑一声,“二十五秒。”   “我知道你一直想拿下的那块地皮现在在谁手里。消息我可以出给你。”   “不需要。还有十五秒。”   “你在找祝潇!我可以帮你!”   “五。”   许隆急中生智,脱口而出:“既然这人已经被我找到了,那对于其他也盯着你的人来说,找到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祝云宵停止了倒数,冷冷地看着她。   “要怪就怪你自己没克制住,现在全香城都知道你亲自为了个钱包就亲自下了场。”许隆松了一口气。   “那句评价白手套的打油诗怎么说的来着?万万中渣丰,沾黑不惹红。”她把重心转移到另一边的腿上,“想结识一下你这第一位‘红颜’的绝对不在少数。”   “或许相比于其他人,我会是你最好的合作伙伴。”   相比于之前的条件,这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祝云宵不惜一切代价都会去做的事,那就是护蒲千阳周全。   他拿起手机打了个车,“下不为例。”   -------------------------------------   冯小年大半夜被祝云宵一个电话拎到了赌场,此时他的大脑还有些迷糊。   不过这种迷糊在他看到许隆的瞬间就变成了熊熊的八卦之火的最佳燃料。   自家老板外出一个星期,然后大半夜回来时带着一个女人,多么经典的故事开头。   他是土狗他爱看。   随后一道经典而标准的电子女声响起:“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祝云宵把手机放回兜里,“在我来接她之前,把人看好了。”   冯小年摩拳擦掌地想表忠心:请组织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可哪知祝云宵后边又跟了一句:“就这么多额度,花剩下的都归你。保证人不死就行。”   随后祝云宵直接带着箱子离开了。   啊这?   冯小年一时间没了主意,这是让他好好照顾还是让他好好“照顾”啊。   被无情扔给了冯小年的许隆饶有兴趣地环视了一圈这个赌场,然后把目光落到了面前这个半大小子的身上,“你就是冯小年?”   “您,知道我?”冯小年从来没跟许隆这种级别的美人打过交道,有点不知所措。   “当然。我还知道你有个很可爱的妹妹呢。”许隆两条腿交叠在一起,斜靠在沙发上,媚眼如丝地看着冯小年,“来来来,先给我找个苹果充电线。然后你跟我讲讲,你们老板平常都在干什么?都跟谁出去玩?越详细越好。”   -------------------------------------   时间来到一个月后。   “以上,是港城大学联合实验室制法工业化研究进度汇报。”   屏幕上,祝云宵的火柴人头像周围有一闪一闪的绿圈,这显示是他在说话。   蒲千阳虽然是拿到了佘经理的专利授权,但项目进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就能搞定的了,具体很多执行的细节还需要交给更专业的同事去拟定。   比如设备采购和调试、生产工艺的优化和适配、与各大医院和医保信息的对接等等都需要交给更专业的公司。   或许也是基于此,从香城回去之后祝云宵的学业任务也变得非常重,搞得自己好几次想找机会回请那一顿看着就贵的外卖都没找到机会。   算起来,两个人见面最多的地方居然是视频会议。   不过鉴于,祝云宵在演讲时都不开摄像头,这见面的形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蒲千阳直觉祝云宵在躲着自己。   然而,他没证据。   毕竟每次自己约祝云宵出来吃吃玩玩,祝云宵总是变着花样地有一万个正当理由。但每逢天气变化,又总有一条加衣减衫的信息准时出现在自己的手机里。   而且,他没立场。   毕竟现在自己跟祝云宵之间不过是朋友。   朋友,嗯,发个消息很正常。   挺好的。   吧。   在地方政府一路绿灯护航的情况下,由原药厂改建的新工厂很快就落成了。   这无论是对于当前的政府班子,还是对于边城集团,都是一件大事。   那么根据中国传统习惯,几方约了一个良辰吉日,举行了剪彩活动。   这种活动重,各路大领导的讲演表态才是重头戏,即使是像蒲千阳这种项目牵头人也只能往后站。   不过作为院方校方青年代表之一,祝云宵抓了壮丁也出现在了现场。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在线下见面。   或许是天意,两个人被人群挤到了一起,然后被两侧高射的塑料礼花落了一头。   “这塑料片也就看着闪亮图一乐,乐完造成污染麻烦。”蒲千阳拍拍衣服。   “所以你更喜欢鲜花礼炮?”祝云宵抬手帮他摘掉挂在发梢的几片金的银的碎屑。   蒲千阳点头,“那肯定是鲜花好啊,虽然我没黛玉那种葬花的闲情逸致,但把它们跟湿垃圾一起处理的功夫还是有的。”   祝云宵嗯了一声,随后把话题转移了到了其他地方,“后边这个项目还是你负责吗?”   “目前应该是的,等项目彻底稳定下来后可能会涉及到建立分公司移交权限的事情,怎么了?”   联想到特首助理交给自己的任务中的时间节点,祝云宵隐晦地提点道:“有些材料没有备选方案,如果被人掐脖子了就会非常麻烦。”   “第一批原材料已经从旧金山出发了,大概一周之后会到达港城的东港。”蒲千阳也对此有过担忧,但大多数人对此都不以为意,只是他没想到祝云宵居然会跟自己想到一起去,“材料国产化是必须的,可这种事情你也急不来不是?”   夜里,蒲千阳放在枕边的电话忽地响了起来。   谁啊,大晚上不睡觉,加什么班啊。   “蒲经理,你快开电脑!看一下邮件!”   听着对面同事十万火急的声线,蒲千阳立刻清醒了,火速从被子里爬起来打开了电脑。   一份在当地时间上午十一点由他国官方发布的一份官方口令下禁止出口的名单正静静地躺在抄送邮件的附件里。   其中,生产支架最最总要的细胞粘合材料,也是目前来说唯一短时间内没有国产化替代品的原材料,作为A级禁品,赫然列在了表格的最前端,斜体,加粗。   一语成谶。 第166章 走私,我负责   大多数时候时代的浪潮是不随着渺小的个人意志而改变。   轻飘飘的一纸禁令就可能一夜之间摧毁掉无数人长时间以来的心血和奋斗。   次日,在一场一间非常开阔的会议室中坐了好几方的代表,各个神情肃穆面色铁青。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努力化为乌有。   这会议已经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蒲千阳面前的记录本上也满满当当地记下了不少关于解决方案的设想。   可同样的上边的用于划掉想法的一道道粗横线也非常醒目。   算到最后,满本文字却只剩下了那么一两条具有一定可行性的路径,但代价却是非常高昂。   因此几方代表也非常经典地分为了以政绩为核心的出地出政策的支持派和真的在出钱出力出人的反对派,以及一些以技术人员为核心的中立派。   支持派和反对派的代表虽然措辞上还保持着对彼此的尊敬,可无论是他们手里被捏紧的笔杆还是被重重扣上的杯盖,都能展现出他们的耐心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   “至少我们第一批原料已经在路上,而且走的是行业内国企的航运路线,他们就算想拦也拦不下来了。总不能派轰炸机给炸了吧。”蒲千阳试图缓和一下房间内僵硬的氛围,并把早早就被绑上价值扯出八百里远的话题拉回正题。   中立方的一名技术人员开口说明:“蒲经理,你有所不知,其实问题就在这第一批材料上。”   蒲千阳不解:“这个不是唯一指定的进口材料吗?”   “不是材料本身的问题,是技术的问题。”那人解释道,“诚然,您从佘先生那边签来的专利里边所包含的技术路线有着极大的优势,但同样有一个致命的,嗯,不能说是缺陷吧,也是一个弊端。”   “怎么讲?”   “就是排他性太高了。一但这个材料要改动,基本上其他的确定好的生产路线都要跟着变。”   另一位参与工厂改建的工程师追了一句:“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在那批材料到港后,正式开动机器下料,那可就绝对没有更改的机会了。”   反对派的一员抓住这个点,立刻开始对支持派施压:“这一开就是几个亿的设备,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可便宜地很,要是第二批原料搞不来这一切都会打水漂。”   支持派反唇相讥,“给你们用的那块地皮就值十几个亿怎么不说?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企业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   反对派听到这话都气笑了,“大家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了,跳出这身皮,这一套话你们自己信吗?”   蒲千阳立刻选择打断了即将开始的下一轮无意义的情绪发泄。   他开口问向技术人员:“其实我之前就问过这个问题,为什么独独这个材料我们不能国产化?”   中立派研究员,思考了一下措辞,最后长叹一声,还是选择了实事求是:“我们得承认,国内的一些预制生物材料的生产手段确实跟个别国家有一定的代际差距。想要赶上还要一段时间。”   这个“一段时间”就很微妙了。   一年?三年?还是五年十年?   等不起。   又过了几个小时,几方依旧没有商议出一个结果。   到最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蒲千阳。   支持派不紧不慢地施压:“蒲经理,你作为挖掘出这个项目的牵头人,同时作为核心专利的唯一代理人,你的态度对我们很有参考意义。”   反对派紧随其后:“蒲经理,您是一位出色的商人,边城集团也是我们一直以来重要的合作伙伴,想必您一定会有自己的考量。”   之前吵得沸反盈天,这会儿倒是演得一出兄友弟恭。   烦。   虽然支持派嘴上说着一定要保障民生福祉,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个项目不行就下一个,总有能被他们写到报告上的内容。   而反对派本身就是以利为先,国家的政策倾斜和后续的资金支持是他们愿意进行前期投入的重要原因。可眼见着这损失就要大过收益,他们这些人精怎么可能做赔本生意。   简而言之,或许坐在这间房间里的所有人,有人求利,有人求稳,都想放弃按时开工。   说实话,虽然蒲千阳是这个项目的挖掘者,可跟另外坐在这里的代表比起来,他的话语权其实不大。   但他依然需要表态。   因为他也曾经是“患者”。   “离船到港还有几天,可以再让我思考一下吗?”   散会后,蒲千阳独自坐在一处附近咖啡厅中,沉默地浏览自己手提电脑里的文件,一旁的热饮早就凉了。   因为首批3D打印支架的额度有限,这些需要定制支架的患者都是经过各级医院层层筛选才最终呈报上来的。   这里边每一份文件的背后都是一个病患,一个家庭。   生命理论上是平等且无价的,然而这项目也牵扯到了上十亿的……   下一秒,放在他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广渊,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相当不错。能跑能跳。”何广渊充满了元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两人随便聊了聊后,何广渊便提到了他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学长,你这周周末有时间吗?我和阿颖要订婚了,想请你过来参加订婚宴。”   原本头疼脑胀的蒲千阳当即坐直了身子,“订婚?”   “其实我本来是想当面给你送请柬来着,可陶安那边说你最近忙得起飞。所以最后只能打电话问问了。”   “这么快吗,你们不是还有半年才毕业?”蒲千阳稍有疑惑,“又是毕业又是实习,还有可能换城市什么的,你们后边要忙的事那么多,怎么想到这个时间订婚?”   “确实未知量是挺多的。但无论怎么样,办法总比问题多。”电话里何广渊的语气非常坚定,“她能在手术室外等我,我就能克服一切困难娶她。”   “她去哪我去哪,休想甩开我。”   “行啊,你有这个觉悟是好事儿。”不知不觉,蒲千阳终于露出了近些日子的第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周末我自然有时间,那时间公务员又不上班,就算我想加班别人也不给我机会啊。到时候你把时间地址发给我,我一定去。”   “好嘞!”   挂了电话,蒲千阳重新把目光投回了自己的屏幕上。   这些冷冰冰的文件背后是千千万万个“何广渊”,有着无限人生的何广渊。   他们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爱恨。   凭什么一张破纸就能把这些人的未来压得灰飞烟灭?   想到这里,蒲千阳顺势拨通了另一通电话。   “研发主管您好,很抱歉这么晚给您打这个电话。”   “之前会议中你们的代表提到的一段时间,您估计要多久。”   “或者我换一个问法,如果在我们能承受的良率损失范围之内,重新计算一下材料所需要的系数。然后达到这个系数,需要多久?”   “三个月到半年是吧。”   “那我们就按照顶格的研发时间需求来算,也就是说,只要能撑过半年的时间,这项最重要的材料就能实现国产化了对吧。”   “我当然知道那边也在申请相关的专利。说实话,在这种级别的事情上,所谓什么某个公司专利不过废纸一张。”   “对,我负责。如果您需要,下个工作日,我给您签字。”   挂了这一通电话,蒲千阳重重地靠在了咖啡厅的藤编椅背上。   不就缺一种原料吗?解决方法不多的是?   其中最简单的就是之前因为时间和政策导向被否决的转移货运,也就是俗称的走私。   这个时候蒲千阳就想到了一个人,也是他和祝云宵高中时的班长,常思锦。   她本科毕业后顺利通过了公考,现在在港城的海关工作。   相比于自己这个门外汉,她肯定有着更详细的资源。   于是蒲千阳从自己的联系方式中翻出了常思锦的联系方式。   在文字里讲清楚来龙去脉后,常思锦也很委婉地答应了走非官方的渠道帮他问问。   一段时间后,常思锦的反馈回来了。   但她并没有直接给出一个行或者不行的回答,反而迟疑地问:   “你最近惹了什么人吗?” 第167章 订婚宴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惹’这个动作了。”蒲千阳打字回道,“严格意义上,我天天都在惹别人。”   常思锦先是发了一个“满头大汗”的表情包,随后解释说:   “我问了大概九家,在打完招呼后没聊两句,他们都会先问上一嘴,这个委托方是不是姓蒲。”   “我一开始回答的是‘是’,然后谈话基本上就立刻终止了。”   “后几家我特意回答的‘不是’,这才有得聊。但他们在听到需要额外装载能达到你要求的特殊恒温冷冻货箱时,也纷纷拒绝了。”   随后常思锦那边传了一张打了码的截图过来。   截图里的老板估计是和常思锦有些交情,在一串对话的最后委婉地提醒道:“小常,劝你一句,你最好别帮这个忙了,有些人和事是惹不起的。”   嘶?   就算自己最近“惹”了不少人,可这些人里边能影响到这个级别的应该一个也无啊?   蒲千阳先谢过了替他问话的班长,随后整个人后仰瘫倒在了床上。   一般来说,这些本身就游走在灰色地带讨生活的人的人生信条往往都是有钱不赚王八蛋。   就像所谓“为了利益,资本家会出售绞死自己的绳索”一样。   但他们也会止步于巨大的危险。   毕竟赚钱是为了享受生活,要是因为贪婪搞到最后自己有钱赚没命花,也挺不值当的。   他抬起双手捂住了眼,明明几个小时之前才下定决心,无论以什么代价都要把这项目推进下去。   结果这“全拒终”的结果搞得自己就像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带着身体在原地转了个三百六十度。   人生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不过对于现在的蒲千阳来说,这个事情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沉。   毕竟自己也是死了活活了死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的人物,怎么会被这样的小事击垮。   只要在那艘运载着第一波能使用原料的船靠港之前,自己找到能够完成后续原料运输的路径就好。   事已至此,深夜再去骚扰别人也不合适了,收拾收拾准备参加何广渊和珂颖的订婚宴吧。   至少这肯定是好事一桩。   说不定沾沾喜气自己这边也能产生转机呢?   -------------------------------------   周末,迎庆楼。   “隆儿姐,你这段时间动不动就从香城跑过来找我吃饭打探我老板的消息,我会误会你对我老板有意思的。”冯小年夹了一块招牌的酥炸排骨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怎么?这港城他开的?我来不得?”许隆嘴上答着话,手上的筷子轻轻地敲在盘子的边缘,“更何况每次我叫你出来吃饭,你不还是来了?”   冯小年没敢接话,小脖一缩,专心啃排骨。   祝云宵之前特意把他叫过去叮嘱了:“糖衣可以吃,炮弹扔回去。”   中译中一下,陪吃陪聊陪逛街,把人哄开心了送回去,多的不可以。   虽然隆儿姐对自己也很好,可这一顿饱和顿顿饱的事儿,自己还是分得清的。   见许隆已经停了筷子,他把盘底的菜又扫了扫,确定剩下的都是不咋值钱的垫菜后,小心翼翼地说:“那隆儿姐,你要是吃饱了我就去埋单了?”   又一次一无所获的许隆,正想着怎么给祝云宵找点麻烦,心不在焉地答道:“行……等等!”   看着从迎庆楼走进来的那个人,她的眼神一亮。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皇天不负苦心人!人生何处不相逢!   妙极了!   “不,我没吃饱。”用尽自己的定力在冯小年保持优雅的作态,她话头一转。   原本以为自己今日任务结束了,已经起身打算伸个懒腰的冯小年傻了。   “而且你看这个河真的特别河,景色一级棒。”许隆往外随手一指。   冯小年跟着她的所指向的方向看到了一艘冒着白汽开过的船身掉漆的货轮。   “总之……”睁眼说瞎话的许隆神态自若,“上楼,我要再点一桌。”   今日蒲千阳特意穿了一身看着正式但非常朴素的休闲常服,带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给这对新人的礼物赴了宴。   毕竟今天的重头戏在何广渊身上,全场最帅的人一定得是这家伙,自己可不能喧宾夺主。   他进门后,根据服务员的引导径直上了楼。   其中一个包间的门口立了一份红色的指示牌,上边写着:贺何广渊先生与珂颖女士,喜订良缘。   然而在这个喜庆的立牌侧边,却站了一个有些颓丧的人影。   这不是何广渊又是谁?   听到脚步声,何广渊转过头,一扫刚刚的沮丧惊喜道:“学长!你来了!”   “怎么在外边站着?总不会是特意来迎接我的吧?”蒲千阳往屋内张望了一下,发现何广渊的父母、珂颖和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在席,不由地猜测起来,“还是说,被赶出来了?”   听到这话,何广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学长你就别开我玩笑了,十万火急,快救一下!”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老丈人这种生物好可怕,我感觉我说什么都不对,该怎么办啊?”   “这种问题,就算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蒲千阳望着病急乱投医的何广渊,眼神中充满了同情,“我又没有女朋友。”   “我高考都没这么紧张过。”何广渊撸了一把自己特意打理过的头发,“起码人家还有个一模二模三模。周周练月月考,哪有一上来就直面boss的啊。”   “那你又问错人了。”蒲千阳指指自己,“没参加过高考,保送的。”   “……”   逗人也要有分寸,蒲千阳一手揽上了何广渊的肩头,另一只手点着人家的心口,“好了,只要你对人家女儿好,人家还真能挑你毛病不成?”   “我肯定对她好啊,但这跟我害怕老丈人不矛盾啊。”   “再拖一会儿,你可就没法用催菜当借口了。”看何广渊的样子,蒲千阳选择牛不喝水强按头,直接把人推了回去。   在何广渊下意识地抗拒挣扎的动作下,两个人进门的声音格外大,引得房间内的人都停下了原本的聊天纷纷看了过来。   于是,借这个机会,蒲千阳就看清了那位“老丈人”的真面目。   这人留着有些泛白的胡髭,左边鼻孔的边缘缺了一小块,大衣内里穿了一件海魂衫。   他老辣的眼神从堆起的眼皮里射出直直地投在了蒲千阳的身上。   也无怪何广渊会表现地这么惶恐,因为这位“老丈人”的草莽气息确实很重,普通的眼神清澈且愚蠢的大学生估计是应付不来。   再加上自己之前对于何广渊父母的了解,这两位也都是一路家门校门机关门走上来的,而且他们的工作性质也决定了他们大多数时间也不会跟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   不过嘛,论压迫力,这人跟汤彦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蒲千阳泰然自若地跟认识的几位打了招呼,然后自顾自地坐下了。   自己当然能够理解对方或许是想树立一个珂颖娘家不好欺负的形象,但是这手段做实是有点过了。   “抱歉啊踩着点来了,今天迎庆楼这边有点堵。”   就当为自己积点德攒攒人品,毕竟自己这个当学长的,给学弟撑腰也是分内之事,对吧。   “刚刚各位聊到哪儿了?我在外边听着好像是三金对吧?” 第168章 超级加辈   常年跟人打交道的珂颖父亲敏锐地发觉了蒲千阳的气场与另外几人都不一样。   那就很大概率是同类啊。   于是他眯缝起眼睛,“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把人接进来的何广渊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我和阿颖的学长,蒲千阳。”   珂父对何广渊的热切牵线不以为意,继续盯着蒲千阳刁难:“哦?可这里不是订婚宴么?学长这层关系又算怎么回事儿啊?”   如果说之前珂父的话里话外绊子主要都冲着何广渊去的,那么这次就明显是冲着蒲千阳来的。   这就让何广渊有些不舒服了。   毕竟人学长是自己特意邀请来的。   他耐心解释道:“您有所不知,要不是学长被调来了我的病房,我大概是不会有机会做手术,自然也没有今天能够向珂颖提亲。”   “说到这个提亲,我就一直有一点疑问。刚好跟小兄弟你请教一下。”听到这个话题,珂父的怒气终于有了更明显的表露,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这个提亲我事先不知道呢?”   听到这里,蒲千阳大概也把事情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尤其配合上那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甚至有点用力过猛的,此时像一只刚结束沙漠长途跋涉的骆驼一般一直在低头喝水的另外一位核心当事人的表情。   合着这姑娘根本没和自己的爹商量就自行把这事儿敲定了啊。   蒲千阳甚至怀疑,这位当爹的火气这么大,说不定很有可能是提前几个小时才接到的“通知”。   虽然说现代年轻人对婚姻的看法和做法相比于老一辈有些不同,所谓只要你情我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小事。   可就算思想观念再怎么前卫,婚姻怎么说都是一件涉及到两个家庭之间相互来往大事。   原本何广渊的父母原本对自家儿子选的这个女朋友是相当满意的,但是看到这亲家公后就多少有了些犹豫,估计是顾虑着自己儿子的想法才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   而且珂颖的母亲今天也不在场。不由得让人琢磨,这是没来到底是不想来,还是来不了。   无论是哪个回答,这在思想观念比较传统的父母眼里都是一个巨大的减分项。   “可是阿颖她跟我说,您这边……”何广渊一时间有点糊涂,言语间眼看就要穿帮。   蒲千阳立刻在桌面下碾了一脚何广渊,用目光和口型“亲切”地示意他收声。   “我这边?”珂父眼神一凛。   “珂叔叔,我想插个题外话,您夫人是不是香城人?”确定封了何广渊的口后,蒲千阳身体前倾,非常真诚地提问。   一时间,珂父显露出了几分意外的表情。   观察到这个反应,蒲千阳便有了更大的把握,又进一步解释说:“珂学妹虽然脸型和五官都跟您非常相像,但却给人一种非常独特的俏丽味道在里边。”   “那想必这种气质就来自于您夫人了。”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珂父的心坎上,他一时之间放过了何广渊,一拍大腿叹道:,“我也一直觉得我们家颖儿确实长得像她妈。可周围人都不这么觉得,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那还真得归功于我前段时间才去过一趟香城才有这种感受。”蒲千阳微笑着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   这伴手礼还是祝云宵陪着自己挑的。   当时自己提了一堆有的没的要求,又要有点档次又要有新意还要有香城特色,居然还真能被他挑出一个合适的品类来。   “那我这礼物选的还当真有点凑巧了。”   透明的包装内是颜色一黑一红的一对音响。   漆面光滑,造型圆润,布面纹理细腻,一看就价格不菲。   “我当时买的时候店家自豪地介绍说,这香城本土品牌的音响最新一代的设计也保留了最开始的按键排布。”   “然而就算我看说明书也没研究明白这按键的具体功能,一度还想着要不要换一个礼物”   “但想必您夫人肯定用过,至少也见过。这当真是一种缘分了。”   只见他看着这音响眼神微动,最后说:“她教过我的,我记得。回头我教教颖儿。”   “拉到吧。我妈生病前每次拉着你听音乐跳跳舞,你宁可去买菜做饭都不陪。”珂颖当场戳穿。   霸蛮大多数情况是让人厌恶的品质,只有和大方率真这种性格结合起来才会让人觉得愿意和这人打交道。   这点在珂父身上可以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此时的他看起来与那些最普通的,爱女儿以至于有些束手束脚不知所措的笨蛋父亲别无二致。   两人又聊了几个回合后,珂父大手一抚,赞道:“你这个当学长的真的太有意思了。”   “行,大家都兄弟。你要是觉得这小子没问题,我就没问题。”说话间,珂父拿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其倒置向周围展示了一圈已经见了底的酒杯,“我干了你随意。”   原本蒲千阳不过以为这次也是普通的举杯示意,没想到半路上还冒出来这么一句。   然而这茶杯都沾到了唇边也没法再放回去了,他只得跟着喝了这杯用茶代替的结拜酒。   不过吃个茶的功夫,自己突然就被超级加辈,从“学长”晋级成了珂父的兄弟,也就是说,严格意义上自己的身份就成了“叔岳”和“叔叔”。   心情有点微妙。   可话赶话的,气氛都到这里了。   “行,交给我,您放心。我替您盯着他。”   在此之后,珂父也就当真把蒲千阳当成了自己人,两家直到这时才算是正式和和气气地坐在了一起聊事情。   再加上有蒲千阳这个人精的调节,后半场的聊天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宾主皆欢。   “彩礼走个过场,你们给多少我返双倍。我只要颖儿风风光光快快乐乐地过活。”微醺的珂父一巴掌拍在了何广渊肩上。   何广渊先是一激灵,随后快速平复了心情,郑重地握上了珂父的手:“尽我所能,不负所托。”   另一边珂颖也收到了来自何广渊父母的大红包。   至此,这事儿就算定了。   在桌上果盘也基本见了底后,何广渊就先行下去结账了,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另外的几人开始拾掇东西准备离席。   平日里珂颖的穿着走的都是休闲率性风,对今日这为订婚宴特意穿的带有三厘米厚的防水台高跟高跟鞋不是很适应,走上两步就得被轻轻别一下。   更不用说她身后有些拖地的垂坠裙摆,更是在她走路的时候动不动就盘上她的腿,稍有不慎大概就会被绊上一跤。   而这家店的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比之前的多了一道金属包边。   然后毫无意外地,珂颖踩在上边的瞬间就滑了一下。   好在已经预料到这个情况的蒲千阳早有准备,及时地伸手托上了她的小臂,“小心点。”   把人扶正后轻放到地面,蒲千阳松开手插回兜里,正要转身向前走。   可这一回头,差点撞到人。   然而当看清来人是谁的时候,他半是惊喜半是疑惑:“你怎么在这里?还穿成这副模样?”   又意外地,好开心。 第169章 恍然大明白   来人正是祝云宵。   他身上虽然披了一件素净的深灰外套,但内里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   一条宝蓝色的斜纹丝巾被他压在微微开敞的衬衫领口内侧,在外一层的西装的下领上有一串用珠光贝母手工缝制的宛若星河一般的点缀,再加上他下半身熨烫妥帖的垂坠的裤脚,显得整个人贵气十足。   此时那双纯金线收边的白色手套,就静静地躺在他外套左边缝在内侧靠胸口位置的口袋里。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大概是因为从下车到进门这最后一段距离他几乎是用跑完成的。   也难得他还能记得把手套摘下来。   十分钟前,在他的手机收到了两条来自许隆的消息,分别是一张照片和一段录音。   照片上的蒲千阳站在一块写着喜订良缘的牌子前跟几位一看年龄就是长辈的人有说有笑。   而录音,虽然听起来模糊,但依然能分辨出不少对话内容。   尤其是蒲千阳的那句“交给我,您放心”,几乎可以说是震耳欲聋。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身体就先有了动作。   他拨通了冯小年的电话,厉声问:“你们在哪?”   -------------------------------------   此时蒲千阳隔壁包间里的冯小年正面对着十三道新上的菜叫苦不迭。   菜是上了,许隆是一筷子都没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回她肯定不是来吃饭的。   那这隆儿姐到底要干嘛啊?   在许隆笑盈盈的鼓励目光里,冯小年颤巍巍地伸出筷子……   然后夹起了一块花生米。   而此时,祝云宵的电话可以说是救他狗命的一道曙光。   可接通后,祝云宵的冷厉声音和问话把他筷子上夹的唯一的花生米都吓掉了。   冯小年绝望地说出两人所在的位置,然后更绝望地看着许隆又叫来服务员加了三道菜。   “来,别吃那个,吃排骨,你不是最喜欢吃排骨吗?今儿排骨管饱。”   -------------------------------------   等祝云宵回过神的时候,专职司机已经启动了车辆,朝着迎庆楼的方向驶去。   他烦躁地活动着手指。   明明自己几个月前才下定决心要离蒲千阳远一点。   这样他就不会再次被发现,然后被下一个人拿来当成是威胁自己的手段。   可远一点,是多远?   不知道,不愿知道。   祝云宵未尝没有在结束工作的深夜设想过,如果某一天蒲千阳有了爱人,自己应该怎么做。   而那一天早晚都会来的不是吗?   毕竟他那么好,喜欢他的人一定很多。   当然是祝福了。   或许自己可以在他的婚礼上匿名送一份大礼,让这份礼物成为他人生中永远解不开的谜团,然后就此消失。   多体面啊。   而且这样他每次思考那份礼物从何而来就是在想自己。   没有比这更精妙的做法了!   可当事情果真发生的时候,就算一万匹名为理智的马拉着你,你还是会头也不回地朝着那个写着“不体面”的结果撞过去。   望着对向车道里如鱼群一般游过的车流,祝云宵做完手操的最后一个动作,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抱歉。   或许很久以后我会因为今天的冒失举动而后悔,但不这么做我现在就会后悔。   -------------------------------------   就像涂了黄油的吐司片在掉到地上的时候永远是黄油面朝地一样,祝云宵在进门的瞬间看到的场面就是蒲千阳主动伸手扶上珂颖的小臂。   此时他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我,不允许。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蒲千阳在珂颖站稳后就松开了手。   祝云宵强忍着把人直接抗走然后打包绑住扔到后备箱找个地方藏起来的冲动,在走过去后勉强从唇齿间里挤出几个字:“订婚?”   虽然对祝云宵的没头没尾的问话感到奇怪,但蒲千阳还是选择先回答这个问题:“啊,对,订婚。”   “这么突然?”   联想到自己之前接到何广渊的电话也是相同的反应,蒲千阳先是很绅士地帮珂颖整理了一下被踩住的裙角,随后点头同意:“确实挺突然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这句就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人家情侣之间的事自己怎么知道。   不过好像自己住院期间祝云宵一直都没跟珂颖有过正面接触,不理解也很正常。   于是,蒲千阳选择省略一些说来话长的前因后果,直接长话短说:“人家陪着出生入死地总得给个名分吧。”   出生入死?   你有没有搞清楚到底是谁在为你出生入死?   可能是觉得在这大喜的日子说什么生生死死的不太吉利,蒲千阳换了个措辞:“好吧,出生入死有点夸张,但患难与共肯定算得上。对吧?”   珂颖听到蒲千阳这么说,好像联想到了什么一般,轻笑着点点头。   患难与共……   无能的人才会让你陷入难局。   祝云宵知道自己的想法在迁怒,在胡搅蛮缠,在无理取闹。   但他克制不住。   何广渊其实也注意到了珂颖行动的不便,于是在结完账后立刻回来尽自己作为未婚夫的责任。   他挽过珂颖,感叹:“学长,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还好我请你来参加我的订婚宴了,要是没有你我肯定搞不定珂伯父。”   然后他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祝云宵,奇道:“是祝大夫啊,真巧啊。穿这么帅,难道是今天这边有什么宴会?”   不等祝云宵回答,蒲千阳先指了指站在大门外的何广渊父母,示意何广渊正事要紧,然后又主动说:“挺久没见了,我们这边单独聊两句。”   何广渊连连点头,“那我们先走了啊。”   “嗯,回见。”   这对准夫妻一边往外走一边聊着。   “这裙子你啥时候买的啊,我怎么没见你穿过。”   “怎么?不好看?”   “好看好看,我的鞋也挺好看的,你要不要试试?”   “……也行。”   真好啊。   “我们刚刚说到哪了?”蒲千阳转回过身子。   被这两人一打断,自己还得重新理顺一下思路。   ……等等?   好像有些恍然大明白的感觉。   尽管试图通过回想一遍最近遇到的糟心事儿来保持严肃,可蒲千阳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笑意。   用咳嗽一声勉强掩盖,他假正经地问:“你刚刚问的这个订婚?主语该不会是我吧?”   在他的身后,越过层叠的华丽扶手,站在二楼楼梯间的许隆笑得像一只刚抄了田鼠三代饱食餍足的狐狸。   这一次来得可太值了。   不仅拿到了这“男红颜”的名字和身份,还看到了了不得的场景。   知道自己闹了乌龙,祝云宵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先松一口气,还是给自己的冒事提问行为找补。   可无论自己要做什么,都不想被许隆盯着。   “站在这里不太好。要不我们出去聊聊?”   -------------------------------------   迎庆楼外,珂父跟何广渊一家道别,然后走到了一处吸烟亭抽烟。   他先从口袋掏出一盒烟丝,单手打开后,用另一只手抓了一撮烟丝然后用烟盒中自带的薄纸将它们卷了起来叼在嘴里。   空出来的手正要去摸打火机,可下一秒,一只点着的火柴就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火柴啊,真是有点怀念了。   不过这人都主动递了火儿,自己也不好拒绝。   调整了一下姿势,珂父点着了卷烟,美美地抽了一口,“哟,谢谢啊。”   “自家兄弟,谢什么。”一道仿佛被风刃砂砾磋磨过的嗓音顺着手臂的方向传来。   珂父猛地回头,看到了一个穿着厨师服,拿着已经燃到尽头的火柴在甩的矮个子中年男人。   看到这人的面貌后,珂父猛吸了一口烟,让大量的尼古丁快速地渗入自己的心肺然后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   长吐一口白烟,他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见啊,船长。”   这男人听到这个称呼,先是朗声一笑,随后朝着何广渊一家所在的方向一点头,感叹道:“连颖儿都到了嫁人的年龄,这时间过得是真快啊。”   “珂老弟能来迎庆楼安排颖儿的订婚宴,想必过得还算巴适。”他那只中指和无名指都短了一截的粗糙大手重重的拍在了珂父的肩头,“那可不能不管我们这些老哥哥啊。” 第170章 聊聊   “行啊,出去聊就出去聊,我无所谓。”蒲千阳好不容易才强压笑意恢复以往的标准营业表情,“不过你这身大概会被冻感冒吧?”   说完,他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围到了祝云宵的脖子上,还仔细地把围巾的边角塞到了祝云宵大衣的缝里,保证不会待会儿有冷风灌进去。   “现在应该没问题了。”他后退一步观察了一下效果,对自己自己的缠围巾的技巧甚是满意。   祝云宵抬手抚上这条纯白的羊绒围巾,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确实,很暖和。”   随后,两个人开始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离开过程中,祝云宵特意背过手对着在上边看热闹的许隆比了一套充满了阴阳怪气和奇妙比喻的暗语。   用文雅一点的说法简化一下就是:谢谢,干得不错。   笑容往往是守恒的,此时的许隆只感觉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祝云宵,你给我等着,我们来日方长,你最好祈祷你和你这男红颜别落我手里。   二人身后合上的迎庆楼的大门隔绝了热闹的人间烟火气,也将一切的纷扰拦了起来。   只剩下两个人矗在瑟瑟的江风中,不时从口鼻冒出一股白汽。   “想好聊什么了么?”蒲千阳选择先发制人。   已经冷静下来的祝云宵早就准备了不少聊天策略,他随便挑了一个“祝云宵”会选的内容。   “关于核心材料情况被出口国禁了的事情我听卫教授说了……”   蒲千阳有点哭笑不得,这家伙怎么回事?变脸比翻书快?   “天气这么好,还难得赶上周末,我们,就不聊工作了吧。”他抬头示意了一下云层之上湛蓝的晴空,“关于这件事要怎么做,我已经决定好了。”   祝云宵眼神一凛,“你要干什么?”   根据他对蒲千阳的了解,这人大概率是不会放弃让项目定期开工的想法的。   但这项目前期投入巨大,若是想要更换生产方式就会牵扯到数以百计的供应商。这些人为了跑路子也花了钱送了礼,怎么会轻易放过让他们前功尽弃的角色?   而想要保证工厂持续运转,就必须保证原材料的供应。   那解决方法不外乎那么几种。   祝云宵此时迫切地想要知道,蒲千阳选择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请,千万,不要是……   蒲千阳微微一笑,选择暂时回避了这个问题,“不如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要‘订婚’这件事的?”   ……   祝云宵沉默了。   关于如何狡辩这件事他没想。   首先是从店里到门外就这么几步道,想编个在蒲千阳面前不露馅的故事可太难了。   那如果说:我有朋友看到你了,然后拍照发给了我。   即便如此,那自己又该怎么解释为什么自己没有发消息问候祝福或者求证,而是直接杀到了现场?   是问罪?   还是抢亲?   或许是感知到了祝云宵的为难,蒲千阳又“仁慈”地给了他一点缓冲的时间:“如果这里也不合适,还可以去我车里聊。而且那边还可以开空调。”   相比于当前最流行的把各种功能简化后移植到中央屏幕中的内饰设计,蒲千阳挑选的座驾还是保留了一定的手动原始的驾驶体验。   上了车祝云宵依然处于沉默的状态。   但现在蒲千阳心情很好,而且非常有耐心。   现在不说无所谓,早晚你这嘴都能被我撬开。   他发动了车辆,在发动机的蜂鸣声中问:“说起来,你有逛过港城吗?”   听到这句话,祝云宵仿佛得到了大赦一般,开口接道:“怎么这么问?”   “你高二才转来一中然后半年不到又转走了,加上之前的学籍是外地的,所以我猜你没逛过港城。”蒲千阳把空调开到二十五度,“安全带系一下。”   祝云宵点了一下头就打算伸手去拽一旁的安全带,可没想到被蒲千阳抢了先。   蒲千阳一手撑在两个人之前的置物箱上,另一只手经过祝云宵的身前,先他一步勾到了插销。   “副驾驶这边的安全带之前卡死过,我试一下这次好不好用。”   此时两个人的面庞近在咫尺,只要其中一个人稍有动作有些事情就可以尘埃落定水落石出。   可最终他俩什么都没做。   一个在等。   另一个在怕。   正如祝云宵当时带着蒲千阳逛香城一样,这次两人身份调换,变成了蒲千阳指着窗外的景色对祝云宵娓娓道来。   当然,相比于那些会被撰写在官方旅游介绍中的文字,蒲千阳的侧重点更多地放在了自己身上。   自己什么时间第一次来的这里,当时这里什么样,那边曾经有个卖甩鞭和蝈蝈的老爷爷,自己偷拆蝈蝈笼子还被咬了手。   两人最后一站来到了一处灯塔景区,顺着一级级的台阶登到了最高处。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至于那些热门景点,你还是报个团吧。”蒲千阳用手撑在扶手边缘,极目远眺,“这么长时间了,想好借口没有?”   祝云宵感受着羊绒围巾与自己脖颈皮肤之间柔和的接触,叹了一句:“还没。”   在灯塔下方的平台,隐隐传来了推搡的声音,随后,一个慌忙的人影就从一个桥洞之下蹿了出来。   蒲千阳原本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可随即他眯起眼睛,半信半疑地叫了声:“珂大哥?”   无他,军绿大衣里套海魂衫的搭配实在是显眼。   而珂父听到自己的招呼后也花了一秒时间搜寻声音的来源,但随后他便放弃了寻找,径直朝着园区侧门奔去。   祝云宵沿着蒲千阳的目光看过去,“认识?”   “何广渊女朋友的父亲,我们今天一起吃的饭。”蒲千阳皱起眉头,“只是我不清楚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为什么要跑得这么慌张?难不成有人在追他?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一般,下一秒,一辆空载的货车车头就从同一个桥洞冲了出来,径直朝着珂父逃跑的方向冲了过去。   如果说这也许是巧合,毕竟园区的路就那么几条,可那车头在接近珂父的时候丝毫没有减速避让的意思,甚至一打方向盘就要撞上去。   还好珂父手脚敏捷,竟让他提前一扭身子越过了一道厚重的水泥地桩,紧随其后的深红的车头愣生生被这水泥地桩蹭出了一道银色的划痕。   这力度,可见这就是冲着杀人去的!   就算立刻报警,等警察到了这人都凉了两轮了。   蒲千阳当即就要跑下灯塔,可祝云宵先一步拽住了他,喝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那我当年放着你不管了?”蒲千阳下意识反驳。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祝云宵深吸一口气,放开了钳住蒲千阳的手,妥协了:“那至少让我开车。” 第171章 小场面,不要慌   之前去买东西的时候蒲千阳坐过一次祝云宵开的车,无论是绿灯起步还是遇到闯红灯的行人的点刹都非常地平稳丝滑。   怎么看都是个守法好公民。   这开车习惯放在平常当然没问题,但对面可明显是亡命徒之流,这种开法……   祝云宵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一般,解释道:“当时你是病人。”   说完,他又往下方看了一眼,随即拽着蒲千阳朝着灯塔下方狂奔而去。   两个人的鞋底与钢架的台阶碰撞的声音在狭窄的塔身内回荡,其间伴了祝云宵一句坚定的:“信我。”   信我。   当初为了说服祝云宵跟自己翻墙出去救人,蒲千阳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这两个字。   而今,说这话的人角色竟然对调了,就多少让人有些恍惚。   等蒲千阳系好安全带,祝云宵也根据自己的习惯调整了后视镜的位置。   这次祝云宵开车技法,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应该是:爆裂。   他在点火之后的瞬间就完成了放手刹踩离合挂倒挡的一系列动作。   在他的操控下,车身先是流畅地倒退出了车位,随后就宛若一头蓄势已久意图捕食羚羊首领的猎豹一般蹿了出去。   被气缸内爆裂的火花推动的汽塞带动发动机多重齿轮之间的啮合,将巨大的扭力传动到前后四轮,带来了强有力的推背感。   蒲千阳下意识地抓住了上方的抓手稳住身形。   虽然只是站在灯塔的最顶层平台看了一圈,祝云宵已经把整个园区的路线图记了个九成五。   连续几个路口不等蒲千阳指挥,他就先一步向着正确的方向驶去。   “打开后门,准备接人。”   他的语气沉稳,甚至自带了一种威严让人不容拒绝。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一个人全盘指挥而另一个人只负责执行而不要质疑。   蒲千阳自觉当了那个执行人。   他向后放倒座椅,伸手过去打开了后车门的门锁后又一勾手指虚虚地打开了车门。   在他完成这个动作坐回来后,祝云宵便一甩车尾,将车横停在了一处交叉路口的中央。   这里是逃亡中珂父的必经之路。   随着车身的停顿,原本虚合的车门瞬间向外弹出,朝着一个方向的车道大敞着。   与此同时,珂父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道路尽头拐角。   从蒲千阳目击到他开始计算,此时他已经和那追杀自己的车头周旋了大概有五六分钟的时间。   作为一个缺乏运动的中年男人,虽然精神意志还能坚持,可此时他的物理身躯几乎都快达到了极限。   一时间“难不成今天自己就要折在这里了吗?”的模糊念头冒了出来。   可随后一句“珂大哥,上车!”又将他拽回了现实。   在看清坐在副驾向他挥手的蒲千阳的一瞬间,珂父心中冒出了无数的问题,可相比较于紧紧缀在身后的直接威胁,这些问题都得往后排。   而在他半个身子登上车的一瞬间,祝云宵再次发动了车辆,用一个几乎可以视为是原地转向的操作直接把人重重地甩了进来。   很难说这里边是不是有些许的报复心理在。   远处的重载车头看到在这几乎没有游客的景区居然还有人接应珂父,立刻一改之前猫捉老鼠一般戏弄的策略,直直地踩下油门加速冲撞了过来,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一黑一红两辆车在没有布置摄像头的尚且修建的一半园区中展开了一场追逐的戏码。   虽然蒲千阳的轿跑有很大的性能和操作优势,但在这种情况下势大力沉的重载车头的威胁性明显更大。   经过几处急转弯的路口时,你漂移玩得再花,重载车辆可以选择直接碾着小腿高的人行道越过去。   所谓我能失误无数次,但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车内的三个人有着同样的判断: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祝云宵先是向远处张望了几下,又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下后车的情况,对后排的珂父说:“拆一条安全带给我。”   虽然不明白这穿得骚里骚气的人要安全带做什么,珂父还是抬手将自己身边的安全带整个抽出来递了过去。   拿到安全带的祝云宵将它握到靠窗的左手里,然后直接抓起蒲千阳的左手放在了方向盘上。   “稳一下方向盘。”   而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   蒲千阳和珂父看着他的危险动作惊得说不出话来。   祝云宵倒是面无表情。   小场面,不要慌。   比这更要命的自己也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倒不是自己不惜命,而是在你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除了赌命你还能赌什么?   车辆按照他的规划直直地冲进了一处暂时停工的工地,在路过一处堆放着钢筋钢管的棚屋时,祝云宵将安全带甩了过去。   在金属锁扣的作用下,那安全带的一头非常自然地在棚屋的支柱上打了个结。   而安全带的另一头早就被他系在了车的B柱上。   被他这样一操作,原本直线行驶的车身被棚屋支柱被拽得歪离了行驶方向,原地空转的轮胎扬起了一阵呛鼻的尘烟。   而与之相应的,棚屋的底座也被拉得平移出了段距离,倾在了边缘的斜土坡上,里边原本平稳堆放的钢筋钢管在重力和角度的双重作用下雪崩式地滚落下来。   它们一部分插进了跟在后方的重载车头的轮胎里,另一部分则被绞进了了它的车底。   金属之间的碰撞和金属与地面的摩擦引得火花四溅。   即使是用料扎实的重载车头,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再开下去也是非常危险的。   更何况若是让钢筋戳漏了油箱引了火,恐怕车里人连逃都来不及。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经一抖手将安全带抽了回来,从蒲千阳手里接回了车辆的驾驶权限,一溜烟撞开园区的侧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驾驶座上的人急火攻心,重重垂上了方向盘中央的喇叭,重载车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长鸣。   副驾驶上的人“啧”了一声,把驾驶座上人的手拉了下来,随后自己打开车门跳下去检查车的情况。   “大副,怎么办?让人跑了。”驾驶座上的人颤声问,“要不先跟船长说一声?”   “跑?都被抓出来了还能往哪跑?”大副嗤笑一声,“老珂真是上岸久了脑子锈了,明明好好合作一把大家一拍两散多好不是?”   “而且你不会以为船长给的命令是把人抓起来吧?” 第172章 饮茶先   在祝云宵的操控下,蒲千阳黑色的座驾车飞速从灯塔景区驶了出来,又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就才入了相对繁华的城市区域,随后车身减速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周末密集的车流。   若不是车头的漆上有几道因为撞开铁门而产生的划痕,外加后排的一边少了一条安全带,蒲千阳都要怀疑刚刚所经历的一切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现实。   祝云宵一声安抚和在自己手背上摩挲的让蒲千阳确定了刚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好啦,别再抓着方向盘了。”   见蒲千阳还没放手,祝云宵干脆抬手轻轻拍了他两下。   “再往前要有摄像头了。 ”   蒲千阳这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抽回了手。   他的掌心还有些酥麻,大概是被方向盘震得吧。   反复通过后视镜确定几个路口下来没有追踪过来的车辆,祝云宵便在一处路边靠边停了车,“没追了。”   相比于他的云淡风轻,车里另外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表情显得十分复杂。   受人恩惠的珂父轻咳了一声,“蒲老弟,这位是?”   “嗯,我同学,祝云宵。”其实蒲千阳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平常的连珠妙语此时真的是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这话就很难接,基本没有传递什么信息,一时间车内的氛围更微妙了。   缓了一下,蒲千阳又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便加了一句介绍,“目前港城大学博士在读。”   接收到这个信号,珂父立刻应和恭维道:“博士啊,高材生,失敬失敬。”   祝云宵对着后视镜里的珂父礼貌一笑,然后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副驾驶的蒲千阳:“接下来什么安排?”   蒲千阳看看珂父,又看看祝云宵,反复试图组织语言,最后破罐子破摔的说:“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吧。”   祝云宵点点头,然后重新启动了汽车,“二位才一同参加过订婚宴,想必不是很饿。刚好我知道这附近有家茶楼,里边的信阳毛尖值得一尝。”   从这里到茶楼还有些距离,在遇到红灯时,祝云宵还拿出手机按了几下。   随即,蒲千阳之前被甩出去掉落在副驾驶地面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火柴人”向您转账:1000元。   蒲千阳低头把手机捡起来,对着祝云宵晃了两下,“这是干什么?”   “修安全带。”   ……   现在谁会关心那条破安全带啊!   他不提还好,一提蒲千阳才反应过来刚刚这人的这套操作是有多么危险。   蒲千阳正要出声责备,却被祝云宵一句话堵得没了脾气。   “多请退,少不补,我是穷学生。”   您赢了。   当车在露天停车场停稳后,保险起见,蒲千阳从后备箱取出了厂家送的不透明的防尘罩子。   三人合力把罩子展开盖在了车身上。   做完这一切,蒲千阳长叹一声:“最近一段时间我可能都不是很想开车了。”   祝云宵判断道:“他们应该是查不到你的车牌的。”   “不是因为这个。”蒲千阳抬头望了一下白云之上的晴空与暖阳,“只是突然觉得,活着比较美好。”   这楼是汤彦先前置下的产业之一,是从一栋民国古楼改建而成,配合设计师的巧思,在保留了原本建筑的格调之外兼容了许多现代化的功能分区。   而选茶楼作为营业内容就是为了附庸风雅,为了贴合一些大客户的品味。   祝云宵之前参与主持的“茶会”就是在这里举办的。   身穿标准浅绿丝质制服的服务员上了茶水后就从包间离开,只留下三个男人面对着一壶茶水和三杯冒着热气的茶碗互不作声。   蒲千阳和祝云宵坐在一侧,而珂父则坐在了另一侧。   这场面像极了审讯。   “珂大哥,眼看着我们已经上了一条贼船。”蒲千阳浅喝了一口热茶后把杯子往桌面轻轻一放,杯盖与杯身之前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沉默,“要不,解释一下?”   珂父用双手的手掌搓了一把脸,“蒲老弟,今天多谢你。不过,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再插手了,我自有办法。”   “就算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已经恢复了平常牙尖嘴利状态的蒲千阳根本不吃这一套,反手就戳上了珂父的软肋,“珂颖她可刚订婚啊。”   “就算你真的能一死了之?她呢?”   “有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死亡只需要一瞬间的勇气,而活着需要的是一辈子的勇气。”   思考良久,直到壶里的茶水都添了两轮,珂父终于妥协了。   或许是真的闷了很久,他垂下头说了一长串蒙着浮灰的陈年往事。   正如蒲千阳之前猜测的那样,珂父的确是海员转业。   大半年上船漂小半年上岸逛,这种日子他过了不少年。   相比其他一靠岸就喜欢钻红灯区的同事,他除了喜欢到处淘点烟丝尝尝就没什么别的爱好了,自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一趟趟船跑下来攒了不少钱。   因为手上技术过硬,加上脑子活络又为人健谈,他几乎只差一步就能从大副升为船长。   然而某一年例行回家的时候他被自家老母押着去见家里的香商朋友,一来二去竟然跟人家女儿看对眼了,两人飞速领证修成正果。   结婚后,尤其是有了孩子,这珂父才算是彻底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原先的潇洒自由的工作就成了对夫人孩子陪伴缺失的亏欠。   思来想去,珂父最后决定带着积蓄辞职,从此跟大海告别,上岸搞点小生意什么的。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多陪陪家人,至少在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该出现的时候不会缺席。   可这条航线危险大时间长,就算给的钱多跑的人依然很少,公司那边也就一直扣着人不放,撂下话让珂父找个能接他班的来才签字。   这可难倒了珂父。   那时候的珂颖就要出生了,眼见着新的一轮排期又要轮上自己,珂父也是病急乱投医。   他就跟当时自己的船长,也就是之前那个穿厨师服的男人,诉苦求助。   在掏了不少私藏烟酒礼品后,船长终于开口给他指了条“明路”。   “不过我可提醒你,这条法子没有后悔药,一上道可就回不了头了。”当年手指还健在的船长咂了一口酒液,“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也别把我供出来。”   “您放心,肯定不怪您。”年轻的珂父一边替他满杯一边拍着胸口保证。   最后珂父如愿以偿,原公司知道这事儿后也为了跟他切割迅速给他敲了章办了离职。   这段故事珂父说得恳切,坐在他对侧的两人也是不时点头表示理解。   可这些明显提前准备了的说辞瞒得过其他人,也瞒不过祝云宵。   近些日子,作为港城这边“封海计划”的首席执行人,可以说除了季岚,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被珂父含混糊弄过去的“明路”的具体内容和执行方式。   可现在他只不过是一个在读博士生也不好直接抓出珂父故事中的漏洞,便用手点在桌面下蒲千阳的大腿外侧,写了一个“假”字。   哪知在他想把手拿回来的时候,却被蒲千阳捉了个正着。   随后他掌心微痒,自己的手心被还了一个字。 第173章 三条要求   蒲千阳在祝云宵手掌上写了一个“嗯”字。   之前为了能达成替工厂续命半年的目标,蒲千阳选择“责任全包”而且“先斩后奏”。   只有这样,作为“不知情”的支持派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确保他们的政绩毫无污点。   只有这样,作为“不知情”的反对派才能假装自己毫不知情以不留话柄,免得被人秋后算账。   而对于中立派来说,技术本身是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什么生产路线的成本低,什么原料的良率好,这都是由一次次测试得到的白纸黑字的数字,但凡是学过小学数学的人都能看得分明。他们不在乎东西是怎么来的,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就行。   所谓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受伤也不过一个无关痛痒的自己。   既然都打定主意要走些“旁门左道”来达成目的,那你要面对的人就是一帮刀尖舔血的披着人皮恶鬼。   但凡你露出一些破绽和弱点,就可能被他们群起而上啃得渣都不剩。   所以在委托常思锦帮忙问问各路蛇头有没有门路的同时,蒲千阳自己也做了不少“功课”。   在这个互联网浸润到每台终端设备的时代,只要你想而且懂得一点小小的技巧,这世界是几乎没有秘密的。   因此,结合一些他了解到的行业内部消息,他自然看出来了这珂大哥没全说真话,只不过真话假话的比例大概控制在了八比二的状态,外加一些言语经过恰到好处的修饰,使得整段话刚好处于一种只要你相信就逻辑自洽的状态。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蒲千阳可以理解每个人都有不愿意对他人言说的过往。   不过,至于这祝云宵是怎么看出来有问题的,自己回头单独审审他,现在正事要紧。   蒲千阳主动拎起被蜡烛文火持续加热的茶壶为珂父面前空了的茶盏续了一杯,“珂大哥这人生也是充满了波折啊。”   翠绿的茶水在白色的茶盏中荡漾了几轮,映衬出茶楼的顶灯和珂父微微紧绷的下颌。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都洗手上岸这么多年了,无论是对于原先船只的操作方式还是其他相关的技巧经验可能都已经被淘汰了,那他们找你做什么?”   听到蒲千阳的提问,珂父用几乎不可见的幅度深深呼吸了一次。   果然,最终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   希望这次自己也能顺利过关。   -------------------------------------   “那可不敢,船长您对我有恩。”珂父把燃到尽头的卷烟碾灭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这些年净瞎忙了,没怎么走动。真是不好意思。”   用衣角蹭掉手上的烟丝碎屑,他反手拍上了矮自己半头的船长的肩,“借钱的话,我这边手头虽然不宽裕,但挤个十万八万还是有的。”   船长先是看了一眼珂父的手,先是发现上边确实少了些船员特有的茧子,随后爽朗一笑,“嗨!你这点钱留着给颖儿打套好嫁妆吧。”   这话听在珂父耳朵里就奇怪了。   既然不是借钱,那又何必说什么“可不能不管我们这些老哥哥”?   难不成真的只是怪自己少了联络?   珂父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接茬聊了下去。   两人先是叙了叙旧,聊了点共同认识的人的现状,引得一阵唏嘘后又把话题转到了船长身上,比如怎么从船上下来了,又怎么转业当了厨师之类的。   令珂父唏嘘的是,明明是最热爱大海的船长到最后也不得不跟自己走了同一条路子才脱离那条航道。   只不过当时的自己多了一道心眼才换得能全身而退,而船长却在一个失误下失去了他的两处指节。   就这样经过了几轮你来我往的对话,船长终于主动把话头拉回到了正题上。   “说实话,这钱确实是有一点缺,但这个缺肯定用不着你来补,你那十万八万的连个溜边的都算不上。”他望着远处隐隐约约吞吐着巨轮的港口,“只是,这里可能需要你一点小小的经验。”   “我这经验当年就比不得您,更别说现在了。”珂父陪了个自嘲般的苦笑。   “前几天有传言说,有人出这个价,运个东西。”船长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用左手手指比划了一个数。   在这个行业,默认左手比划的数字之后缀六个零,也就是单笔运价百万起。   这种“好事”可不常见,一旦出现就基本上是冲着买命级别的家伙事儿去的。   见状,珂父连忙劝道:“船长你可千万别碰什么毒啊粉啊之类的!钱的事情不行我们还可以想想办法不是?”   “那不会,没听说过那种东西要零下七八十度保存。”船长舔了一下嘴中的后槽金牙,目光中满是膨胀的贪婪,“不过呢,这些年我还明白了一句话,被撑死的胆大的,都只是不够仔细罢了。”   -------------------------------------   听到这里,蒲千阳打断了珂父的回忆:“等等?他说多少度?”   “零下七八十度。”珂父重复了一次。   “一般的冷链海运也就零下二十多度,这零下七八十度他是要干什么?”蒲千阳眼神微动。   “那就不知道了,他也只是道听途说,据说这次的单特意点了说要单独加装能冻到这个温度的冷运箱,从西海城运到港城。”   有了时间、温度和两边货运地址的佐证,现在蒲千阳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珂父和那个船长说的就是自己的单子。   而那个报价确实也在自己当时给到常思锦的价格范围内。   不过相对于自己给出的原价,这报价转船长耳朵里就被硬生生抽了三分之一走。   果然从古至今,无论哪个行当,层层盘剥的经销商都是一种打不净灭不全的生物啊。   接下来,蒲千阳自然而然地将自己之前的疑惑融进了问话:“不过珂大哥,这世上没人会跟钱过不去。那别人不吃这单,想必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几个月前,这港城的山头换人了。除了知道是个男的,其他外人一概不知。”珂父将之前船长给自己说的一些消息提炼了一下,“而且新来的这个,一上了任就只提了三条要求。”   “第一条,需要严控低温的不能运。”   “第二条,需要完全气密的不能运。”   这两条虽然看着简单,但这是祝云宵为了更好地管理香城提供的文件里那边一串密密麻麻的禁运品简化下来的方便记忆的两条规矩。   虽然可能会误伤到一些其他物品,但这种事往往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第三条,不做姓蒲的人的生意。”   “这前两条还好理解一些,这第三条是怎么回事儿?”正坐在茶厅里的“蒲”姓之人无法理解,“算命的说他们生性犯冲?”   “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人前妻姓蒲,恨屋及乌。”珂父开玩笑道,“我才发现,这前妻跟你一个姓,巧不巧?”   -------------------------------------   一场茶喝了两个多小时。   在与珂父道别后,蒲千阳回过头对祝云宵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还是说,你现在在外边住?”他目光灼灼。   这其实是蒲千阳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而现在他旧事重提,也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为自己确认一个事实。   祝云宵何尝看不出蒲千阳的目的。   一反之前的“顾左右而言他”,祝云宵非常干脆地点了头:“住宿舍。你能送我真的再好不过了。”   正好,我也想让你见见“祝云宵”。   你会喜欢他吗? 第174章 回学校   所以虽然理论上是蒲千阳主动要送祝云宵回宿舍,但鉴于他刚刚才宣布了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想开车的事实,最后开车的还是祝云宵本人。   再加上蒲千阳已经毕业良久,反而是此时的交换生祝云宵比他更熟悉校园的环境。   现代版借花献佛,被献的只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在礼让了第三辆从道路中央违章横穿行而过的外卖电动车后,蒲千阳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为什么现在外卖车会走这边?”   “因为前进楼旁边那条路封了,第二个路口现在只能右拐。”祝云宵降下车窗,摆手示意前边的行人一家先过。   “理由呢?”   “据说是路权纠纷,原住户控诉学校骗他们先搬家后赔偿,然后把旧屋给铲了又变卦要重新定价。”   “听起来是校长这人能干出来的事情,然后?”   “然后,这家住户趁夜里校园没人的时候又把路挖开了,白天学校发现了还不得不再找人给填回来。就这么反复拉扯好几个月了。”   听到这里,自从获知了新港口走私话事人定下的三条规则后就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蒲千阳终于有了些笑容。   对啊,明明这样子才是人世间应该有的简单的矛盾和吵闹啊。   至少不能倒霉事儿都奔着自己一个人来。   在学校旁边名存实亡的停车场里,祝云宵凭借着精妙的开车技巧终于在一众的自行车、共享单车、电动自行车和电动车里把车停了个稳当。   他先是自己下车,随后绕到蒲千阳的车门旁小心地替他开了车门,避免车门撞到一边摇摇欲坠的一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两轮车。   祝云宵用手指尖点住车门,躯干则后撤了一个身位,留出蒲千阳行动的空间,“这个时间了,饿不饿?迎庆楼请不起,请你吃食堂介意吗?”   “当然不。”蒲千阳艰难地从狭窄的车门缝里挤了出来,“你这么一说我还有点怀念三食堂二楼那个卖肉沫茄子盖码饭的窗口了。”   “他们家还在,不过现在老爷子很少出现基本上是他小儿子在掌勺。”   等两人从车群中钻出来,祝云宵先是往宿舍区的大门口搭了一眼,随后指着一处墙根叮嘱道:“今天的门卫不太好说话。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蒲千阳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在他的意识中,祝云宵是永远不会害自己的。   然后,他就望着祝云宵在门卫的特别注视下坦然地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个挂着原始配发的印着校徽的腕带的卡套刷学生卡进了门。   嗯,不得不说,也无怪门卫对他有特殊关照。   就他那一身,好听的说法是充满了设计感,不好听的说法就是奇装异服,的衣服怎么看都跟旁边背着双肩包左边放水瓶右边挂雨伞的普通羽绒服男大学生格格不入。   顺利通过闸机的祝云宵绕远躲开保安的视线回到了停车场一墙之隔的地方,然后把自己的校园卡隔着栅栏递给了蒲千阳。   蒲千阳接过卡,沿着刚刚的路径走到了大门口。   然而刚刚对祝云宵“关照有加”的门卫这次甚至没舍得多赏蒲千阳一个眼神,就直接让他刷卡过了。   这就让蒲千阳的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这变相地认证了自己长得还算年轻,至少还没被蹉跎出社会人的气息。   另一方面,对于一个已经工作了很多年的人来说,别人觉得你人畜无害并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   祝云宵在大门口内部的不远处站着等他。   走到他身边的蒲千阳非常自然地伸手直接把卡揣回了祝云宵的兜里,就像在高中食堂打饭一样。   “学校经费没地方花了?整这东西?上学高峰期怎么办?”   “开闸泄洪。”   ……好好好。果然是熟悉的特色的拍脑袋打补丁的味道。   两个人并肩走在树木萧瑟的宿舍区主干路上。   因为是上课时间,这里没什么人,只偶有路过的把自己裹成熊的目的地也是外卖柜和快递点的大学生。   祝云宵突然问:“你当时在这边念书的时候住哪一栋?”   蒲千阳轻车熟路地指了过去:“前边操场后边,左手第三栋,顶楼,现在飘了个红床单的那个。”   “夏天不会热吗?”   “热啊,还是有空调也不是很压得住的那种,不过好在我一般不在宿舍待着。”   说话间,两人就来到了三食堂的门口。   原本祝云宵打算直接上楼,可哪知他的衣角却先一步被蒲千阳拽住了。   蒲千阳微笑着提议道:“要不你先回一趟宿舍换个衣服?毕竟你这身给人的感觉和大学食堂画风不是很相符。”   就普遍理性而言,穿这种衣服的人应该在暗得看不清一米半开外的人的脸的高级餐厅里,拿着镌刻着新艺术风格的植物纹样的餐刀餐叉,优雅切割一份盛放在一个硕大餐盘里豆大的食物。   即使没到这个程度,至少也不应该出现在食堂吃肉末茄子盖码饭。   穿这身衣服的人有没有压力不谈,跟他一块吃饭的人肯定是很有压力。   “说得是。”祝云宵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冲去“订婚宴”兴师问罪之前的工作内容以及为了这项工作他所不得不穿着的服饰,“那你顺便上来坐会儿,喝杯水吧。”   那句原本蒲千阳要接的“我在楼下等你就好”就这么被祝云宵提前堵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   港城大学研究生的宿舍格局和本科生的一致,四张上床下桌的家具组合两两并列排放,远离走廊的一端配了单独的洗手台、晾晒衣服的阳台和带了淋浴功能的卫生间。   不用祝云宵指明,蒲千阳下意识就分辨出了那张床位是属于他的。   无他,那里桌面上边生活用品的排列方式和跟当时祝云宵在蒲千阳家里借宿时的习惯如出一辙。   更不用说在架子上还摆放了一个当时自己住院他送给自己的同款只是颜色不一样的水杯。   随后,就仿佛老师宣布正确的答案一般,祝云宵非常自然地拿起了这唯一的水杯从饮水机里为蒲千阳接了一杯温开水。   “宿舍条件比较简陋,没有一次性纸杯,你将就一下。”   “没事。”   把玻璃杯握在两手之间,蒲千阳感受着透过杯壁隐隐传来的热度。   那边把人安置好后,祝云宵先是把外套大衣脱下用衣架挂好收进衣柜,然后依次取下了身上蒲千阳替他围上的围巾,系在领口的宝蓝丝巾和单独缀在腰侧的独立贯穿镀银西装扣。   脱掉第二层嵌着珠贝母银河的西装外套后,他内里还穿了一件绣着同色复杂纹样的衬衫。   “怎么想起来买这么一套衣服?”蒲千阳一边看着他脱下这穿戴工序十分复杂的套装一边感慨,“这得多少钱啊。”   “设计师朋友送的练手作品,不要钱。”祝云宵解开腰间镀银的皮带扣,把被掖在裤腰的衬衫下摆抽了出来,“我行李箱子里还有几套,你想要挑一套拿走吧。”   蒲千阳断然拒绝,“不要,没地方穿。”   “总会有机会的。”祝云宵对着贴在墙面的便宜镜子从上到下一颗颗解开同款贝母制作的扣子,随后干脆地把衬衫脱了下来。   骤然变化的温度,让他的腹部和腰侧的皮肤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几分,露出了自然而健美的线条。   但最让蒲千阳在意的,是他左上臂的浅淡纹身和手掌虎口处因之前拽稳安全带而摩擦产生的两道红痕   等祝云宵套上了一件最普通不过大学生连帽衫单品后,他下意识伸手抚上了那两道红痕问:“疼不疼?”   祝云宵也随他摸:“有点。”   等蒲千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是有些越界打算把手收回去的时候,反而是祝云宵反手拉住了他的手,然后把手腕翻了过去。   他手指点在蒲千阳被勾破的衣角,“可能是下车的时候被刮到的。你要不要先穿我的衣服?”   “也行。”   然后在接过祝云宵递过来的同款连帽衫后,蒲千阳这才反应过来这当着别人的面脱衣服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一些微妙。   也难为祝云宵没提醒自己回避一下就完成了整套换衣服的动作。   “这里冷,我去卫生间换。”   真是完美的借口。   蒲千阳这边刚把门带拢,另一边就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伴着大门被猛烈推开撞到靠门的椅子的声音,一个陌生的男声叫了出来,“嚯!吓一跳。怎么今天回来了?” 第175章 三食堂   这偶然回寝室的室友此话一出,门里蒲千阳一双耳朵就竖了起来。   自己刚刚观察了一番祝云宵的床位,无论是纸抽的使用还是一些角落处落灰的痕迹,都能证明这人基本上会很频繁地在这边留宿。   那为什么这室友会有这样的疑问?   而门外的祝云宵反而没什么反应。   倒不如说,除了在特定的几个人面前,他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情绪的波动。   坐在他这个高度的人是不被允许有弱点的。   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在道上跟祝云宵平起平坐的许隆会为了一个仅仅是口口相传的不知身份的“红颜”就在香城和港城之间来回奔波数次,只为了那么一个拿捏自己可能。   更何况,自己又不是没有提前准备。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的这份准备可能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导师临时有事,就提前散会了。”他把之前脱下来的小零碎一件件归拢,该挂的挂,该收的收,“而且其实我每天晚上都有回来。”   “是吗?可我感觉基本上没咋见过你啊?”室友心生疑惑。   “你每天在床上拉着床帘戴耳机五黑打游戏,听不到我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这回来睡觉的当然不是祝云宵本人,甚至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换一个人。   “啧,有一定道理。”这室友仔细一想,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   两个人其实并不熟络,连院系都不一样,充其量不过是被学校系统偶然分配到一块的陌生人,在校园里碰面稍微点个头都算打招呼的关系,自己之前的勉强可以算作关心的话也不过是一时感到意外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语。   更何况自己这个舍友一向早出晚归,一问不是去实验室就是公派出差。   这就很让人有挫败感。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保持这种萍水相逢就是最好的状态。   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的室友把身上的书包往椅子上一撂,抬脚就朝着卫生间走过去。   然而下一秒,祝云宵就抬起一边的臂膀拦在了他前进的路上。   “有人。”   室友先是顿了一下,随后扭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另外两个人的桌面,发现他们的手机耳机电脑都不在。   想必这俩人肯定是出去了。   既然这两人都不在?那么为什么卫生间会有人?   ……   啧!   好家伙,你这个时间突然回来果然事出有因!   他心情复杂地看了祝云宵一眼,责备与鄙视的神情溢于言表。   祝云宵当然能猜到这人在想什么,便顺口解释了一句:“朋友,男的。”   室友的心情更复杂了。   食堂也有公用卫生间啊。难道有人会为了上个厕所爬五层楼?你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当一个人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时,无论你再说什么都是在为他巩固自己原有的离奇脑补添砖加瓦。   “打扰了。”他小心翼翼地穿回了外套,又蹑手蹑脚地拎起书包,倒退着走出了房间,顺便轻轻合拢了大门。   那头室友离开后,这头蒲千阳也换好了衣服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同样心情复杂。   “只是换了个衣服的功夫,感觉自己多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祝云宵看着穿着跟自己同色系但款式不同的卫衣的蒲千阳,一时间心情很好。   “我们得快走两步了,待会儿本科生要下课了。”他站起身,非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   三食堂是港城大学宿舍区最受欢迎的食堂,好吃实惠,而且经常会推出一些色味分离的创新菜品为大家平凡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一点滑稽和癫痫感。   除此之外,在大堂的一个角落还预留了一块用于学生活动的空地。配合上二楼三楼四楼的中央挑空,居然还意外营造出了一种维也纳金色大厅减配版的气质。   蒲千阳和祝云宵刚登上二楼,一拐弯就听到一楼的那块学生用地传来一阵吵闹的声响。   “今天又是哪家社团在搞宣传啊?”蒲千阳手肘搭着栏杆往下方一看,这阵仗还不小,又是大屏幕又是音响的。   嗯,至少这个社团很有钱,而且还是那种能自己造血的有钱。   祝云宵对这些不感兴趣,不过既然蒲千阳感兴趣,那么他自然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把两人难得独处的时光分给这些外物一点点。   他扫向之前蒲千阳提到地卖盖码饭的窗口,“今天是老爷子掌勺。”   “哦!那感情好。走着。”   两个人来到这个窗口,点完饭后,蒲千阳拿起一张在台面下方被堆叠起来的盘子,然后从一侧的小料处舀了一勺炸蚕豆。   原本正在热锅的老爷子看到他的举动,眼睛一眯缝,惊呼道:“是你啊!”   “是我。”   “肉末茄子配炸蚕豆,我印象太深刻了。有几个月你每天都卡着关门的来点这个菜,到最后只要你到了我就知道今天我能收摊了。”老爷子挑了一勺猪油放到锅中,笑吟吟地问,“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蒲千阳也乐得跟老爷子聊天叙旧:“怎么?就不能是想您家的饭了?现在外边想吃个现炒的而不是料理包预热的肉末茄子多难啊。”   “哎呦呦。”老爷子一摆手,示意自己可受不来他这套,“就你这张嘴是真会讨人开心呐。”   这两个人在那边聊,祝云宵就在一旁静静地听。   这是一段他无奈之下不得不缺席蒲千阳生活的时光。   能从旁人嘴里略知一二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了,他别无所求。   这聊天总有尽头,告别了老爷子,两个人端着冒着热气的盘子在一处靠边缘的座位面对面坐下。   就这一会儿功夫,楼下社团的布置也来到了尾声。   “话筒OK,音响OK,准备放海报!”一个腰间别着小蜜蜂的女生从楼下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二楼两个人附近的位置,“好再往左挪两步。我数到一两边一块放手,这海报千万别褶了啊。三,二,一!”   在她的指挥下,一张巨幅海报从对面三楼的位置直直展开垂落。   蒲千阳对着这海报打眼一瞧,终于确定了这是哪家社团。   果不其然,财大气粗动漫社。   此时也刚好来到了下课时间,大批的学生鱼贯而入,挤在不同的窗口前觅食。   在等待食物制作的期间,他们自然也不吝啬于看两眼这不要钱的表演。   一男一女两位浑身穿戴整齐的cos服装的主持人此时也双双登台开始了这次动漫社的活动。   “各位亲爱的同学,大家晚上好!”   “民那桑学习辛苦了,今天全场的可乐雪碧还有其他的所有小甜水都由港城大学动漫社埋单!”   这实打实的好处引起了一阵欢呼和掌声。   “自创社始,在历代社员的不断努力下,港城大学动漫社在业界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由前社长现动漫社最大金主白一柠学姐督导制作的《长安九重门》系列短剧已经在短视频平台上获得了超过两亿次的播放量。”   “谢谢学姐的大力支持喵!”   蒲千阳夹了一颗炸蚕豆喂到嘴里,一边嚼一边从新的十年经历重扒拉一些跟《长安九重门》相关的细节。   在他新的记忆中,小姨的这部作品在这个世界线里已经完成了漫画改动画、改小说、改真人大电影等一些列动作。   然而大概是出于“当你离作者近了,你就离她的作品远了”这种理由,自己却没怎么看过这部作品。   哪知道自己对面的祝云宵此时突然开口:“后续的漫画我看了。”   “哦?怎么说,药庄少主治好了不良人,朝廷海晏河清,两人归隐山林?”蒲千阳联想着小姨的性格,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合理的HE的猜测。   祝云宵轻微地摇摇头,“不良人死了。”   “你要不要猜猜他是怎么死的?” 第176章 我全都要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以先排除掉一个错误选项。”蒲千阳收掉盘子里最后一口米饭,用纸巾擦了一下嘴唇,“他肯定不是病死的。”   “确实。”祝云宵点头,但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蒲千阳一挑眉,“看起来你并不打算直接告诉我答案了。”   说话间,他便从兜里掏出手机决定百度一下故事介绍,打算直接进行一个答案的抄。   然而祝云宵在看到他的动作后,直接伸手过来按熄了屏幕,然后虚握着蒲千阳的手把他的手机整体倒扣在了桌面上。   “不是有那种划定一个范围然后一人提问另一人回答对或者不对的游戏吗?”祝云宵发出了一个挑战,“要不要试试看,你几次能猜对?”   蒲千阳当然选择接受挑战。   嗯,就当他刚吃饱,有点撑。   “那先暂定个五次之内吧。”立了军令状,他双手怀抱在胸前,开始回忆当初自己阅读过的剧本以及部分漫画内容。   “他是否死有全尸?”   “否。”   好,这个回答排除了类似于被毒杀或者溺亡的可能性。   “他是否死于意外?”   “是,也不是。”   “是否有贼人加害?”   “不是。”   是意外,也不意外,而且与第三人无关,那这就奇怪了……   于是在提出下一个问题之前,蒲千阳先思考了一会儿。   犹豫片刻,他小心地问:“他是不是死在为公家办事的路上?”   “是。”祝云宵目光灼灼。   蒲千阳感觉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便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在启程之前,是不是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死?甚至,他是不是主动找死的?”   “很接近了,算你赢。”祝云宵将一段自己收藏已久的关于这段情节的概要和分析发给了蒲千阳,“简单来说,他主动死在了替朝廷运火药的路上。”   “北原风雪,燃野百里,满天星火。”   那边点开链接翻了几段的蒲千阳沉默了。   他首先震惊于看上去有些傻白甜的小姨居然会创作出这样的深沉的一看就不讨大多数读者喜欢的内容,这里边应该多少有一些白一柠学姐的帮助。   其次,则是一种隐隐地惶恐。   明明是不同的次元不同的时空,然而此时此刻得自己无论是处境还是心态都恰如彼时彼刻的不良人。   在蒲千阳阅读文本的期间,楼下的主持人恰如其时地宣布了动漫社下一阶段的活动内容:“接下来,请各位欣赏由动漫社与配音工作室合作出品的有声漫画片段集锦。”   而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一般,他们所遴选出的第一个片段,就是接在不良人受命于天“意外身亡”情节的之后的内容。   -------------------------------------   从北原战场上回来的女主,受人所托,亲自把不良人提前埋到地里却依然被炸得只剩了一半的用于识别身份的信物送到了药家山庄。   原本在闭关替当今圣上炼丹的家主无法亲自接见女主,由二家主代为接待。   这边女主拜别后,二家主独自拿着这信物走到了后山。   这绵延千里的山体里是药家十多代人接力修建的塔炉,最深处可达到上千的温度。   “那人的遗物,给你放在外边了。”   里边家主没说话,山洞里只隐隐传出火舌舔舐炭火的哔啵声音。   二家主随手扫出了片台面坐下来,“得亏那阉人能想出这断子绝孙的法子。明面上送粮,可稻壳下边盖的全是火药。”   “而这一过了北岭,那风可是烈地要人命,稍有不慎落了个火星子就是燎原之势,天神下凡也未必平息得了。”   “不过火药被制造出来的宿命就是燃一场,燃在峡谷可比燃在炮膛燃在营帐还要好上一点。”   “自交战以来,药家便全力相助,送出的珍奇丹药不计其数。”一直没有说话的药家家主蓦地开了口,“但我们救活的人,远没有死去的人多。”   二家主自然知道他向说什么,“如果这火药真的按原计划送到了对面平民的营帐,死的人只多不少。”   “这家伙也算是死得其所。我承认你没看错人。”   “不过呢,你也别有其他想法的好。药家刚刚受了皇上的恩典,三姐也给储君添了新丁,现在正是巩固地位的大好时机。”   “等你这炉丹出来了,就带着这人出去云游一段时间散心吧,后边的脏活累活我来接手,保你一个清清白白遗世独立。”   说罢,二家主翩然离去。   画面推进到山洞的内侧,家主静坐在四周刻满了代代祖训的洞府里,发出了如同失了生母的小鹿一般的无声悲鸣。   “现在连你也走了。”   “我什么都没保护得了……”   这部分有声漫画的片段到这里就结束了,后续的剪辑内容就跳转到了女帝登基大殿,雷霆手段重整朝堂,大力发展农用民用机关术等情节。   补完重要内容的蒲千阳评价道:“我觉得不良人的做法有失偏颇。”   换做是我,我肯定全都要。   我既要活着,更要和那人一起看到这乾坤朗朗海晏河清。   -------------------------------------   周一一到那边的正常上班时间,蒲千阳就准时地接到了打探口风的电话。   “蒲经理,运了第一批原材料的船明天下午可就要靠岸了,这边考虑得怎么样了。”那边用着公事公办云淡风轻的语气讲着最滑不留手的话,着实让一般人听着心头火起。   不过,蒲千阳可不是一般人。   面对着被他铺了满地的囊括了地图,船体结构,保存条件,冷运车型号等等内容的布满了红蓝标注的纸质资料,他轻笑一声,“我是考虑好了,而且我也相信我的回答可以让‘各位’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听到蒲千阳格外强调地“各位”两个字,那边的语调似乎带了一些讽刺,“请讲。”   “只不过呢我接下来的说的话和提到的计划可能有些激进,所以请叫一个你们那边真的能拍板和愿意担责任的人过来。”蒲千阳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随即抛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过去,“还是说,您想先睹为快?我肯定是不介意的。”   “……请稍等。”   这个缓兵之计的回答也在蒲千阳的意料之中。   他先是在阳光里伸了个懒腰,打开手机给自己在公司的OA系统里挂了居家办公,随后拱回了被窝,合上睁了一夜的眼。   这一“稍等”就等了将近一天的光景,直到晚上临睡觉的功夫,蒲千阳的手机上才响起了一通未知号码的来电。   可以想象,这表面清白光鲜的巨大的黑匣子机关里边经过了怎样的一番商讨拉扯和相互运作,最终在“既要又要还要”的心理作用下勉为其难地给了个结果。   电话被接起后,里边传出来一个充满威严但又有着一些岁月蹉跎的熟悉声音:“多激进,说来听听?” 第177章 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这熟悉的语气和腔调……   “薛警官?”蒲千阳试探性地问。   那边薛魁也懒得遮掩直接就承认了身份:“行啊,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的声音。”   既然那边派来的负责人是薛魁,那蒲千阳对于自己被允许行动的范围就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   甚至这也变相意味着自己可以些微地调动一点官方的力量,所谓权力的小小任性。   一想到这里,蒲千阳甚至有了心情开玩笑:“那边安排您来给我打电话是怎么回事?这是一天之内光速高升了?”   “你问我啊?”薛魁笑骂了一句。   他对当年这个在看上去证据确凿的名作家刺杀案里以一件证物扳倒并取信于警方后组织了那场雨夜围堵的男生印象很是深刻。   甚至在后续的这些年中他还会时不时关注这个男生的动向。   当他看到这个男生在经历了报复性绑架和冬夜坠海后还能规规矩矩地进大学,中间几经波折但终究还是在社会道德和法律伦理所囊括的范围内活动,最后走上了一条世俗意义上成功的道路的时候,委实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样的角色可千万别成为警方的对手才好。   世人总是把警察医生老师消防员捧到一个极为崇高的位置上去歌颂,去挑拣里边的光辉事迹拔高当做普适的标杆。   但这些名头说破天去,对从事这个行业的绝大部分人来说,也不过是个一个混口饭吃的手段罢了。   一个“蒲千阳”一般的罪犯,就可以以一当千,以一当万,总之就会非常头疼。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理又多少隐隐有些,仿佛目睹了一个传奇故事还没诞生就胎死腹中,的遗憾。   “那我这边不跟您绕弯子了。”蒲千阳自然是分得清主次的,而且面对薛魁,他原本准备的一些“预防针”此时也不用再拿出来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蒲千阳首先把自己之前拜托常思锦打听到的,自己通过些小手段调查到的,以及从珂父那边听到的消息,给薛魁理顺了一遍,保证双方的信息对等且互通。   薛魁也不愧是真的一路从一线混上来的实干派,听着听着,很快就跟上了蒲千阳的思路。   结束这些准备工作后,蒲千阳切入了正题:   “说实话,我总感觉我大概能猜到这个所谓的话事人的想法,以及他这前两条规定的用意。”   他戴着耳机拉开窗帘眺望远处海面上的朦胧的月与隐匿于港口薄雾中的巨型塔吊。   “在这些干走私蛇头的胆大的主儿里,念过高中都能算是知识分子。让他们主动去分辨什么能运什么不能运就纯粹是在难为他们。”   “所以为了达到目标,这一定是根据一些需求总结出来的两条最简单的,他们能够理解和执行的规定。”   蒲千阳拿起之前他国发布的禁止出口的目录,轻轻弹了一下。   可以说这两条规定一口气将里边所包含的生物类别的材料全都囊括了进去。   很多时候,一些自以为遮遮掩掩迷雾缭绕的行动,其实在跳出原有的思维惯性后再去看就很好理解了。   “但这些要求他能让这些人执行一时,还能让他们执行一世不成?”   “就我们这单的价格,九成九的蛇头都无法拒绝。”   “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让这么多法外狂徒都对他言听计从。”   “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而且港城的海岸线那么长,大大小小那么多码头,他总不可能一个个盯过去。”   “不让冷冻不让气密,那运点能冷冻的能气密的总是没问题的吧?”   “然后这能冷冻能气密的东西里边装的东西,可就不在他们的责任范围内了,他们会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薛魁完全理解了蒲千阳的计划的核心,“所以人家这第三条要求还真没设错。这就防了一个姓蒲的一手不是?”   “这不就得靠您了吗?之前就差点打草惊蛇,难道这次还能由我出面不成?”蒲千阳似笑非笑地回道,“那些名头繁复多看一眼都要头脑发昏的购置条目不就是干这事儿用的?”   听到这里,薛魁立刻留了一线讲话的余地:“先说好,就算我点头同意了,但不代表别的部门也这么好说话。”   “这里就咱俩,您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蒲千阳深知其中不易。   同样,他也相信薛魁一定能搞定那边的一切妖魔鬼怪。   结束通话之前,薛魁还是没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多问了一句:“抛开外在因素不谈,你这么搞图的是什么?安心当你的经理赚你的钱不好吗,掺和这些事儿?”   一改之前的调侃语气,蒲千阳很正式地答:“鬼门关走了一遭。”   其实又走了哪止一遭啊。   “大彻大悟。”   “想要做点百年之后别人提起我时能感慨一句‘先生大义’的事。”   -------------------------------------   又过了两天,薛魁那边的反馈回来了。   既没说同意,也没明确反对,只是要求蒲千阳就这件事在一场不对外的会议上作出详尽报告。   按照要求,蒲千阳将自己汇报时会用到的内容拷进了一张光盘,然后在全身的电子设备被收走后,只携带那张光盘进了一个方厅。   厅里只坐了薛魁一人,但他面前摆放了一台摄像机。   摄像机上亮起的红灯表明其正在工作。   蒲千阳无法得知现在自己的脸到底出现在了哪些屏幕上,不过这都无所谓,他还是会按照自己的节奏行进。   将光盘放入光驱,点击几下鼠标后,一份极为详尽的计划书就被映在了显示器上。   致以简单问候后,蒲千阳就开始了自己的讲解。   这一讲就是足足几个小时。   “为了计划的保密性,每一个部分的负责人和执行人都会轮换,没有人能得知事情的全貌。”   “看着是不错。”薛魁也是第一次完整地了解蒲千阳这行动规划,“可越精妙的计划,失败的风险就越大。你怎么保证它的成功呢?”   从古至今,最好的交易都是一锤子买卖。   “人家高考都有一模二模,军演,这么大的行动不得彩排个一次两次的?”蒲千阳早就料想到了这个问题,便抛出了准备已久的回答,“至于用于演习的关键人选,我已经有数了。”   -------------------------------------   “谁啊?”   蒲千阳把刚刚用于写说明情况的纸抛到了一边的火盆里,在一片被暖风吹起的茸茸纸灰中带着真诚的微笑看向对面的人。   “我啊?” 第178章 谁啊?   坐在蒲千阳对面的珂父一脸震惊。   自己前脚跟女儿要了这蒲学长的联系方式打算请顿饭表示对之前救命之情的感激。   那边答应得也爽快。   原本自己还以为这事儿就算了了。   结果后脚这刚吃上没多久就单方面收到了这么震撼的消息。   面前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不止哦。”蒲千阳把因为握笔写画而有些僵硬的手放到炭火的上方烘烤了一下,“毕竟珂大哥你一个人也开不了这么大的船吧?”   好家伙还有意外收获。   “谁啊?”珂父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次。   蒲千阳抬眼看了一眼把刚刚一模一样的问题又问了一次的珂父,确认对方不是在明知故问地寻自己开心后,顺手捡起一根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反正都是赚钱,赚谁的钱不是赚?”   “你,作为老熟人,牵头合作一来是可信度高。二来按你的性格肯定也不短他们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么好的事儿那什么船长还会不乐意?”检查了一番羊肉内部的熟成情况后,他用筷子将铁钎上的羊肉尽数撸了下来放到了盘子里,然后在干料碟里蘸了一下送进嘴。   而且要是能按照他们拿到的二手报价来支付,自己这边还能省不少钱。   珂父抚上眉头,大意了啊。   既然如此,那自己之前那番真假半掺的话,岂不是当时就已经被识破了?   自己还自以为是沾沾自喜地当做掩饰良好,这可太尴尬了。   可他是着实没有想到一个看着这么年轻的普通白领居然能掺和到这种类型的事情里。   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对方这次堂堂之师且有备而来,自己是真没把握能把这事儿推掉。   珂父连忙拿起一边的酒瓶打算给蒲千阳面前的杯子续上,然后在看到冒泡的棕色液体时猛地想起来对方不喝酒的事实,又讪讪放下。   “蒲老弟,你那次又不是没见识过这帮人的手段。蛇头和海员虽然都是驾着船在大海上讨生活,可性质可是一个东一个西。”他搓搓手,“我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可以的话还是不要跟他们打交道的好。”   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他振奋地提议:“如果当真非走这条渠道不可的话,虽然我离了这行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我应该还是可以帮你找找其他人的。”   看着珂父卖力游说的样子,蒲千阳笑了一笑,反手将对方面前的杯子满了上,并在液体碰撞的声音中循循善诱道:“珂大哥你想,这一单要是真成了,作为牵头的你就被敲了半个‘官’字,不管你之前做过什么,但凡还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他仔细回忆过当时在茶楼的对话,发现了一个被珂父含混过去的细节。   如果珂父和船长走的是同一条路子才能脱身,那就没法解释两个人目前的天差地别的人生走向。   想必珂父是留了一手准备。   这具体的准备是什么先不提,但同人不同命这事儿本身就是恩怨的一种,两边梁子已经结了。   把空了的酒瓶收到桌下,蒲千阳用启瓶器开了一瓶新的放到了珂父手边,“能拿钱还能平事。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至于我这边你不必有心理压力。说真的,事成之后,他们要是想找我麻烦,难度大概不比一刀挑了那个什么话事人低多少。”   “蒲老弟,你这,等我缓缓。”珂父拿起桌边的廉价红色塑料打火机,又站起身从挂在后墙的外衣兜里掏出自己的卷烟盒子,径直走出了包间去到了二楼阳台方向。   蒲千阳是完全不着急的,反正珂父那边是肯定会答应的。   他甚至有心情翻了一下面前的烤串,然后偷偷把自己喜欢的蒜蓉生蚝从边缘挪到中央跟那几片已经有些烤焦了的土豆换了位置。   无论是出于想了结掉经年的人情债还是想保护珂颖,在珂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前提下,他没理由拒绝这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果不其然,大概两三支烟的功夫,珂父就带着一身凉气回来了。   他把蒲千阳替他倒的酒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可是如果按照你刚刚跟我说的这种做法,虽然不需要什么特别大的提前投入,可没个两三次的训练也达不到要求。”   “放轻松,这个问题你也不是第一个问我的。”见他这么问,蒲千阳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大半,“我当然也不可能指望一帮散兵游勇能有什么作战素养,所以这第一趟演习我会全程陪同。”   他把装着定金的箱子直接从桌下提了上来推到了珂父的蒲团旁,“按照比例,这里放着第一趟预演用的钱。”   “而且从保险和经济两方面起见,预演用的不是真货,又没违了那什么规矩。”   “当然,那个‘前妻条例’除外。”蒲千阳把烤好的蒜蓉生蚝捡进自己的盘子,“先天爹娘给的名字,真遗憾。”   -------------------------------------   “二十七箱杂蟹脚。”   “六十小箱万宝路。”   “十箱左右的微瑕疵奢饰品A货。”   在一间有着大落地窗的办公室内,张约翰坐在办公桌的对面清点着近些日子从自己下边人层层汇报上来的不同门路即将进港城的走私目录。   往前倒十多年,这种场面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那时的港城的走私业各自为政山头林立帮派盛行,彼此之间都是你多一口我就少一口的竞争关系,又怎么可能愿意透露自己的生意内容?   况且走私这种歪路子显然是没办法应用什么所谓现代企业的管理方法,甚至为了不留痕迹很多时候连重要消息都只能靠中介人口口相传,隔两转后别人可能连暗语都看不懂了。   而这种情况在祝云宵接手之后有了好转,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当然不是说,他出手把别人家都按掉了或者收编了,他可没那么大能耐。   在这些讲究资历的灰色地界,隔行如隔山,白手套就算在赌场混得风生水起也不代表这些私枭会认他半根毛。   但赌场有一个好处,它天然跟钱亲近。   而近些年更是衍生出了地下钱庄,分账贷款,借贷抵押,洗钱出海等一系列业务。   俨然一副正规军的模样。   那么大家都是一路货色一丘之貉,与其被银行各种盘问资金来源,还不如一步到位两边人一起坐进赌场的办公间好好聊聊。   而且白手套也放了话,只要你们走赌场的线交易,只要这赌场还在,就算有人违约,赌场也会自掏腰包补上另一头的欠款,然后独立追债。   这就很够意思了。   所以各路私枭卖赌场一个人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这边张约翰在挑着重点念,那边祝云宵耳朵上在听,手里翻的却是纯英文的医学论文。   上边那些挤在一块密密麻麻的字母让张约翰看一眼就感觉昏昏欲睡。   再加上后边摆放的一系列中的洋的专业书籍,只能说人和人体质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翻到下一页,他念:“二十辆冷运车。”   一直没说话的祝云宵似乎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冷运车?”   “对,就是那种装海鲜的冷运车。”张约翰把这份文件抛到了祝云宵的桌面上,“奇了怪,冷运车又不是什么购置税高的豪车为什么非得用这路子不可?”   祝云宵放下手里的论文,换上了这份报告。   有别于前几份儿,这一份文件在第三页的页边上被折了个角。   这是隐晦地表明,这单的主顾有点来头。   “作为过来人,这官家的事儿一般来说少管为妙,最好是直接放行。”张约翰伸了个懒腰。   祝云宵轻描淡写地问:“那要是两边的官家杠上了,这位过来人会帮哪边?”   张约翰语塞,随即往沙发上一瘫:“你管我呢,我就是一收钱帮你干活儿的。现在坐这个位置的人是你。核心是你帮哪边?” 第179章 预演   祝云宵没直接回答问题,只是仿佛自言自语般小声说道:“收钱干活的起码还有拒绝的权利。”   张约翰耳朵尖,在捕捉到这句话之后立刻翻身坐了起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揶揄表情看着祝云宵:“乖乖不会吧?这一个人能吃定你十年啊?”   祝云宵懒得搭理他的恶趣味,转而问:“走这条线的私枭什么来头?”   虽然明显看出来祝云宵在转移话题,可张约翰也不敢得罪这大金主,只能跟着他的思路走。   “二秃指。前船长下海转业。干这行的要么是有些家传,但更多都是这么来的,挺正常。”   “时间呢?”   “大概十几年前从正经公司跳出来的,表面身份是主厨,现在私下主要营的大概是海鲜之类的冻货,也算是副业的一种。怎么了?”   这个身份和入行的时间点触到了祝云宵的一些神经。   “那凭他怎么搭上的官家的线?”   “或许是洗澡认识的,或许是有酒肉朋友搭桥,反正渠道多的是,比你想象地花哨多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发生不了的。”   “为什么官家会指定要这个型号的冷运车?”   面对接二连三被抛到了脸上的问题,张约翰察觉到了一丝异常,反问道:“你会不会太敏感了些?这冷运车也就零下二十多度顶天了不是吗?”   “改装冷运车又不是什么难事。”祝云宵把文件放到桌面上,用笔尖点在了冷运车的冷冻室上,“感觉有人在试图打擦边球。”   “所以?”   “二十辆冷运车这个重量和体积走不了小港。但大港最近被其他家占着轮不上他。”祝云宵在文件最后的部分画了一张简笔画,然后在三个地点标了三角形,然后把文件还给了张约翰,“最近涨潮之夜,在这三个码头设卡抽检。”   张约翰接过文件确定了具体地点,就开始在手机上点兵点将,“您出钱,那您的要求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   “抓到之后先别动,给我发信息,我亲自去看情况。”说完,祝云宵重新拿起了刚刚被他放下的论文。   -------------------------------------   香城,紫金港。   此时蒲千阳正对着三人高的一排冷运车装模作样地检查质量。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两个人在围观。   “这是雇主那边的人?”一个穿着黑胶靴的海员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身边的同事,“这么细皮嫩肉嘴上没毛的,能抗事儿么?”   “有钱拿就行,废话恁多。”对方立即还手锤在了这人的背上,“而且那些搞技术的不都这个呆样子?”   不同于平常的打扮,为了增加自己的识别度和刻板印象,蒲千阳现在架着一副没有度数的无框眼镜,身穿一件蓝白拼色的紧身冲锋衣,下半身黑色的裤腿被收在齐膝高的防水长靴里。   正如那边祝云宵猜测的那样,蒲千阳选这个型号的冷运车正是出于其厂家可以提供一定的定制改装服务。   而他们家在改装过后的冷冻仓恰好能够在不改变外观和功能的情况下满足运送生物材料的低温和气密要求。   算下来,二十辆冷运车所能携带的材料的数量基本上可以覆盖半年工厂生产的需求,甚至还有一些容错的空间。   而半年之后,国产自研的材料也基本上能达到工厂最低的良率要求,也就不再需要这么偷鸡摸狗躲躲藏藏地搞走私了。   但是呢,计划是这么计划的,具体执行起来还是有很多细节需要确定。   首先,重点就在于怎么完成把二十辆装载着材料的冷运车偷偷运回国内。   之前的关于3D支架正式商业化的新闻,国内可以说是当做正面案例宣传地铺天盖地,什么人民网啊,中国日报啊,轮着番地上,海外想不知道都难。   那对面本身就是冲着这个来做文章的,自然也会严加监视。   一旦被发现,接下来的流程就是“意外发现”-“强烈谴责”-“周密讨论”-“报复加税”等一系列驾轻就熟早有预谋的制裁手段。   或者说,其实人家并不是真的在意这点小玩意儿,人家只是想“师出有名”。   这也是之前那场隐蔽会议中一位不知名高官反复强调的一点:绝对不可以被抓到话柄。   所以蒲千阳计划中的第一步就是借用香城注册地在外岛的皮包公司的名头购买材料。   第二步,才是走私人运输通道把材料运回国内。   可私人海运这种法外之地官方就没法插手帮忙,而管着这些私枭的人又定了那个什么破规矩拦死了自己直接找几个大头目分批转运经过涂装的集装箱的可能性。   所以才有了集装箱转冷运车再运过来这么一大顿折腾。   立这个规矩的人,你最好别被我知道是谁,不然高低地给你两脚不可。   第三步,把材料运到工厂然后接上生产线。   因为集装箱的大小是没法直接装车的,而如果想要在码头卸货转运,就一定需要提前设置大型吊机。   可这样做就基本等于明着说:太君,人在这里!   对方再派人蹲点,一抓一个准。   所以这么一想,冷运车其实还有点好处。起码省去了在国内码头装填的功夫,并且可以同时登录多个私港码头搞点什么声东击西的战术。   行吧,给那人打个折,两脚变一脚好了。   蒲千阳检查完最后一辆车,对着那边的两人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这边没问题。”   其中一人见状,用蒲千阳完全听不懂的切口和方言掏出对讲机说了两句。   -------------------------------------   另一边在驾驶室的珂父怀念般摸了摸驾驶舱内的各种仪器。   因为这艘船是旧型号,所以还保留了一些类似于滚轮和方向盘之类的机械式的操作内容。   现如今的新船各种系统是升级了不少,但台面上也基本只剩下了鼠标和屏幕,总感觉少了些味道。   “珂老弟,很久没跟你一块开船了。”那边船长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些怀念的神色,“当年也是在这里,我偷偷把你放下的船。”   “船长,时至今日,我依然还是很感激你对我的帮助。”珂父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触景生情,“方法我真的全都说了,绝无藏私。至于为什么那预先挖好的通道会消失不见,我是真的不知道。”   两人只见即将陷入沉默,一旁船长的收音机里就传来了几句消息。   即便要旧事重提,也要分场合,现在挣钱要紧,船长便走了两步拿起收音机调了频道对岸上的人下了命令。   岸上的人在接到指令后解开了系在岸边打在码头的粗壮的船柱上的缆绳。   伴随珂父下拉的手柄,被安装在船体之下的大号螺旋桨开始转动,搅起水下涡流,最后变成雪白的浪花在漆黑的海面翻滚。   按照近日的水文状况,不出意外的话,几小时后就能从香城的紫金港抵达港城的私人码头区。   事情到这里都发展得还算顺遂。   船队也确实在预计的时间范围内抵达了目标区域。   按照经验,在离岸大概几十米远的地方,船底的引擎便提前熄了火。整个船身借由剩余的惯性和海浪的冲刷静默地向岸边靠拢。   在船侧,几名船员提前放了小艇下水,预先前往码头做准备工作。   可他们刚一靠岸就被一群身穿黑衣的人捉了个正着。   为首的人在他们身上摸索了一番,便找到了对讲机。   这人先是调了两下旋钮,随后按下顶部的通讯键。   因为他所调的频道对接的是整个船体的广播,于是下一秒全船的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喂喂喂?听得到吗?”   什么情况?!   在他说话的同时,一柱惨白的高亮光柱照了上来,仿佛巡视一般快速地扫掠过整个船身,最后定格在了驾驶室的位置。   “接到消息,这里有人想要坏规矩。”张约翰虽然感觉自己举着喇叭的姿势非常地不拉风,但这也是无奈之举。   毕竟这种中型野码头怎么可能有广播可以用呢?   “所以非常抱歉,照例,这里要进行抽检了。”   “麻烦船上的各位放下手里的家伙事儿,到这边稍候片刻。” 第180章 坏规矩   广播响起的时候,蒲千阳正在自己的手机上写写画画。   这次预演对他来说收获颇丰。   之前借口检查车辆情况,他在甲板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   现在无论是人员调度方式,还是车辆扎绑固定方向,甚至每一个步骤大致会消耗的时间他心里都有了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需要观察和改进的就只剩怎么把这些大家伙们平安地卸到地面这一项内容了。   毕竟等这些油箱半满的车落了地,自己一个消息下去,不多时附近的草丛里就可以神奇地闪现出一些来路不明的司机,将它们开走跑路。   胜利在望。   所以当他听到广播里传来的临时抽检的话语的一瞬间,整个大脑都充满了疑惑。   这哪来的程咬金啊?   把手机收进口袋,戴好眼镜,蒲千阳快步跑上甲板。   目光越过船舷,他看到下方的一群身穿黑衣的人在探照灯的光影里推了一架高达数米的但宽度只够过人的移动楼梯过来。   抓住一个路过的船员,蒲千阳在提问表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急躁:“怎么回事?这是在干什么?他们是谁?”   “广播里不是说了?碰上抽检了呗。”这船员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甚至还夹了些高兴。   啊?   蒲千阳有些不明所以。   首先,这走私的货物跟抽检这个行为怎么想都搭不上边。   其次,为什么你会对这件事表现地这么自然啊?你有没有一点自己在法律的外围大鹏展翅的自觉啊!   “要是从头说起来或许有点啰嗦,不过老板你别担心。新管事的讲道理得很。”另一位经过的船员认出蒲千阳是这单大雇主的人后,贴心补充道,“只要结果不违规,这抽检耽误的时间可都会折算成钱给我们的。”   蒲千阳的眉头搅得更紧了。   违规这两个字从一帮干走私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更幽默了。   虽然此时蒲千阳对现在的情况依然有些难以理解,但意外地,他开始对那个所谓的话事人有了兴趣。   到底是什么角色,能在这种行当里硬生生搞出了一套规范体系。   而更为难得的是,他居然还能让这帮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服气地听从指挥。   虽然疑问很多,但面对现在的情况蒲千阳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毕竟,虽然感觉很离谱,嗯,但是吧,他真的姓蒲啊。   这被抓了可是没法说理的啊。   这就像是一家店门口贴着喜欢吃香菜的人禁止入内的告示,结果你一个天天香菜拌饭吃的人偷偷溜了进去,就算全世界人都觉得你无辜,本质上还是在坏人家的规矩。   于是他混在船员里,沿着那道看着还算结实的楼梯下了船。   这野码头周围的环境昏暗,就算架了灯也不过勉强够照出一小块区域。   再加上张约翰整个人风格变化很大,即使是从他身边不到两米的地方经过,蒲千阳依然没能认出这人。   张约翰在高处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船体后,三两下跃到平地,给看着就像领头人的珂父和船长散了两只烟。   “劳驾二位清点一下人数。”   得知船上已经确实没人后,张约翰“哦”了一声,但却只守在了一边没有了后续动作。   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果然,不久后,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距离最近的公路旁,一个身影从驾驶室内下来,越过护栏,踩着大块小块石板堆成的路走了过来。   在这人自然就是祝云宵。   因为相同的环境因素,蒲千阳同样也没认出他来。   祝云宵此次前来的目的非常明确,所以他登上甲板后就直奔着中央载着冷运车的金属货架而去。   在顺手解开几处固定防水布的结后,他就登上了高处。   随着一阵猛烈的海风吹过,大片深蓝的防水布被齐齐掀翻。在船顶的大灯的照射之下,二十辆三人高的崭新大型车辆齐齐排列,看着就很有气势。   型号跟报告上完全一致,也就是那种改装适用型。   祝云宵问向身后的张约翰:“这单跟船的在哪?”   传声筒张约翰转过身举起了他的喇叭:“这些冷运车有没有人管啊?来个说话管用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蒲千阳便干脆利落地把手举了起来:“我就是。”   听到这个声音后,祝云宵先是陷入了一种反复确定和自我怀疑的状态。   这个声音他不会听错。   但此时此刻,他找了一万八千个理由说服自己,这不是那个人。   可……这个声音他不会听错。   随后,祝云宵深吸一口气,重重地闭了眼,手指重重捏上了一旁的扶手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跟这个项目有关的人有那么多,事成获益在你之上的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怎么偏偏来的就还是你?   你是真的喜欢多管闲事,你是真的喜欢当英雄。   一旁的张约翰察觉到祝云宵的情绪变化,感觉特新鲜。   自从这家伙在香城那边闯出了名头,开始跟原先的老大平起平坐,就没听说过他还能有这样明显的起伏。   这是何方神圣在此显灵啊?   张约翰侧过身仔细朝着岸边那举着手的正从人群中往外挤的人瞧去,此时他才把蒲千阳认出来了。   这戏剧性的一幕让他差点没笑出来。   心里反复默念着“这是金主”,他才强行压下自己试图看热闹的心态并保持面部表情毫无波澜地问:“怎么说?”   “让他上来。”重新恢复平静的祝云宵抬脚走进了驾驶舱。   张约翰便朝着下方的已经来到楼梯底部的蒲千阳招了两下手,并在人重新登船后示意对方单独进驾驶舱。   然而在蒲千阳开门进入驾驶舱后,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他试探着招呼了一句:“你好?”   下一秒,祝云宵站在他身后一米远的位置冷声问:“为什么进这个型号的冷运车?”   “我怎么知道呢,就一干活的,上边怎么吩咐的我就怎么做。”蒲千阳主动乖巧地没有转身,只是通过驾驶舱斜向上的窗户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人被反射在玻璃上的穿着,“还是说,您也对它感兴趣。我可以把公司销售的联系方式给您。”   虽然是从石头地走过来,但这人除了皮鞋的边缘有一些污渍,连裤脚都保持着十分整洁的状态。   “不过话说回来,这冷运车到底怎么了,就要被抽检?”   最近灰色长款立体剪裁外套是什么时尚单品吗?人手一件?自己要不要也买一套?   “零下七十度?没有吧。”   “气密性,也没有吧。”   见蒲千阳主动提到了自己定的规矩,祝云宵便顺着他反问道:“那他们就跟你说了两条规矩吗?”   蒲千阳语塞。   “如果是他们没跟你说,那受罚的就另有其人。”   “你怎么敢断言我……”   祝云宵打开自己缓存在手机里的视频,电子女声配音立刻在驾驶舱里响起:“就在昨天晚上,一位男子驾驶摩托车在市区闯入步行街,其原因令人瞠目结舌……”   是当初蒲千阳单骑载着小女孩闯进急诊室的新闻报道。   想撒谎却提前被抓了个正着,蒲千阳无话可说,“工作之余刷短视频,你们这干灰产的工作量看起来不饱和啊。”   看到他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祝云宵整个人都被气到了。   “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吗?”   这是在两人十年分别重逢后他第一次对蒲千阳说这么重的话。   仿佛是批评,又仿佛在心痛。   听到这句明明没由来但语气又莫名有些熟悉的话,蒲千阳下意识想回头,却被那人从后边轻轻钳住脖颈转了回去。   很意外,跟那些海员常年与海相伴的被海水、海盐和海风砥得粗粝的手完全不同,这人搭在自己颈侧的指腹软软的,指甲也修剪得十分妥当,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死皮。   很难想象是一个有着这样一双手的人能够摆平这数千公里海岸线中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私枭。   不过,这个类型的手,蒲千阳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了。   蓦地,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而在他大脑还未理顺自己这突发奇想,一句话却先于思考的完成脱口而出:“既然这里也没第三个人了,我们说两句真诚的怎么样?” 第181章 驯象人   “首先我要诚心夸一句,你前两条规矩定得真的很巧妙。”蒲千阳快速思考着自己应该如何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要不是我仔细研究过他国发布的禁运名单,还真不一定能发现你的用意。”   但总之先夸一下拉进距离肯定没错。   “精不精准不说,至少在执行阶段非常高效。”   祝云宵没有回应也没有其他动作,不过心中隐秘的角落又被触了一下。   打自己在香城小有成就以来,他人揣测自己想法的目的往往是想从中找出漏洞借此机会攻击自己或者是想摸索自己的欲求进而献媚讨好。   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从一个非常纯粹的角度去解读自己的行为了。   而上一次,这么做的,还是你。   祝云宵一时之间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而那边不知情的蒲千阳自然把这种反应理解为默许。   他立刻接道:“既然你都看过我的相关新闻,应该也能猜出来我为什么非得办成这件事。”   这种类型的禁运本质上就是无烟的战争。   “我本身就是这种技术的受惠者,而对这样技术有需求的人在中国还有数十万。”   然而神仙打架,往往凡人受伤。   “科学技术,理论上是不应该有国界的。”   自然也不应该被政治因素所影响,也不应该成为任何可能被拿来做文章的导火索。   祝云宵当然也是认可蒲千阳的这番言论的,但当前身份所限,他不能对蒲千阳的话有任何的正向反馈。   他只能以一个对立的立场冰冷反问:“所以?”   “虽然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虽然只是单方面见面。”蒲千阳看着窗户反射出来的祝云宵按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根据寥寥几个字推测着这个年龄跟自己相仿的男人的思路,“但我总觉得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而且你有这个能力。”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感觉有机会,蒲千阳干脆先一步亮了自己的态度:“有些话直说怪尴尬的,有个驯象人的寓言故事你听过没?”   狡猾的人类为了驯服象这种力量远胜人类的美丽生物,在大象小时候,负责看守大象人会用一根细细的铁链将它拴在地面的水泥柱上。   无论是铁链还是柱子,它们在成年象的力量之下与麻绳竹竿没有区别,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但对于年幼的象来说,它们就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拽不动,逃不脱。   天长日久,象就习惯了不再进行无谓的挣扎。   直到它长成到肌肉与骨骼都足够强劲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链子时,它也不再尝试去挣脱可以被如今的它轻而易举摧毁的铁链了。   至此,驯象完成。   蒲千阳讲完这段故事,驾驶舱内一时之间陷入了寂静。   祝云宵在阴影中无声苦笑了一下,随即平复情绪,用一种带有戏谑的语气说:“你这故事还是太善良了。更聪明的做法是当着这象的面鞭笞它的同伴。”   “它跑一次,同伴就代它受罚一次。”   找到它所重视的事物,摔个粉碎。只此一次足以刻骨铭心。又哪里需要经年累月。   自己永远忘不了那次的月夜的港和在夜风中轰然坠海的蒲千阳。   如果对方是针对自己这个祝潇的儿子而来,大不了自己再一走了之,再次放弃自己熟悉的一切隐入人海。   世界那么大,总有一个角落足够安静,谁都不认识自己。   然而你是自由的,是张扬的。   我关不住你的。   “只一次,它就不会跑了。”   身后人语调轻佻浮夸,可不知为什么,蒲千阳却能从这段话里觉察出一种意外熟稔的悲伤。   此时,祝云宵也发现了自己情绪的异常。   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自己一定会露出马脚。   “冷运车这个想法不错,我确实没理由因为一个只是能够冷藏和气密但本身不需要冷藏和气密的项目发难。”祝云宵收回了手转身往驾驶舱外快步走去,并在行动的过程中用符合自己身份的语气厉声警告,“不要得寸进尺。”   重获自由的蒲千阳立刻转过身,却只听见了驾驶舱铁门关拢的声音,看到了映在贴着磨砂塑料纸的玻璃上离去黑影。   他连忙拉开门,可门外却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他只得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朗声道:“题外话,如果有机会,我会很希望能跟你当朋友的。”   虽然连那人的脚步声业已微不可闻,但蒲千阳知道,那人一定听得到。   -------------------------------------   看到祝云宵的身从驾驶舱的底部出现往楼梯方向走来,张约翰迎了上去。   “怎么说?”   “没坏规矩,放行。”祝云宵一边说,一边居高临下地快速扫视了一番岸边的人群,快速地锁定了珂父和在私枭里外号二秃指的船长,“等下一批来了,把东岸的大港调一个出来。”   “让一个大港出来?你这是要干嘛?抬一手?”张约翰的表情逐渐从看戏转为了凝重。   因为合作频繁,他自然是知道为什么原本只在赌场和地下钱庄相关的一亩三分地打转的祝云宵突然以一种非常强硬的姿态抢下了港口的控制权。   那么相应的,他也知道祝云宵这抬一手的后果是什么。   “很明显下次他就是奔着坏规矩来的啊!”   “有意见?”祝云宵反而非常平静,即使他比张约翰更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当然没有,金主最大,你考虑好就行。”张约翰一耸肩,转身举起他的喇叭宣布,“各位,抽检合格,请便吧。”   听到这句话,珂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快速组织着会开车的船员按照原计划把二十辆冷运车从甲板上沿侧边的敞口开到了平地并盖上了防水布。   那边的祝云宵先行离开了,留下张约翰拿着一份被牛皮纸包成的大约八厘米厚的纸钞走到了船长面前,“耽误各位的时间,一点小小的赔礼不成敬意。”   船长身后的十来号船员见状一阵欢呼,对于分钱之事当真是望眼欲穿。   而张约翰在把钱重重交到船长手里时,刻意凑近了些小声说:“顺便,据说这一单还有后一半。”   “要是时间定了的话,船长应该知道怎么联系我。”   闻言,船长先是身体微微一僵硬,随后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那可真是荣幸。”   张约翰离开后,他看向了正站在甲板上指挥其他船员的珂父,自己曾经最看重的大副。   一种已经无法分清是羡慕还是妒忌的情绪再一次轰燃了起来。   凭什么,你的命可以这么好。   这场插曲貌似就这么毫无风波地过去了,甚至还收获了一个相当不错的结果。   只有蒲千阳感觉有些不对劲。   就算是对方是真的讲道理,但在他已经看出来自己的真实目的之后又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了自己呢?   想不明白。   可是这奇葩事儿自己还能跟谁说呢?   小姨和学姐?不行,不能把她们带进这糟心事里。薛魁队长?好像也不行,他身后的那些不愿透露身份的高管想必忍不得这个所谓话事人的施舍。   想来想去,人选居然只剩下了一个。   在步行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台后,蒲千阳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一个人去了信息。   【最近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流泪猫猫头.gif】   原本蒲千阳是并不期待立刻得到回复的,再加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约饭模式都是:玳瑁猫发出邀请-火柴人十动然拒。   几次来回下来,着实是给自己整得有些不会了。   然而当自己打算收回手机的时候,原本备注了祝云宵的地方,突然跳成了:正在输入中…… 第182章 【好】   原本手机都已经从手掌滑落了一半,又生生被蒲千阳用指尖按在了衣兜的内侧然后重新拿了回来。   蒲千阳有些紧张地看着那行“正在输入中……”又跳回了“祝云宵”又跳成了“正在输入中……”   最后变成一个白色的弹窗,上边写着一个字:   【好】   一个“好”字你需要打那么久吗?   把你之前打过又删了的字吐出来。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最后蒲千阳还是换成了比较轻松且调侃的文字回:【你这次答应地这么爽快,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把车在路边停稳,祝云宵落下车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温热的哈气轻轻地呵在自己有些冰冷的手指上,打字回复:【为什么这么说?】   玳瑁猫:【[图片][图片][图片],证据确凿,你拒绝我好多次了。】   火柴人:【因为还那不是因为确实没时间啊。】   火柴人:【学业繁忙.jpg】   玳瑁猫:【好吧,信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请客。】   火柴人:【客随主便。】   玳瑁猫:【吃火锅怎么样?这个天气就应该吃点热乎乎冒着热气的东西。】   火柴人:【可以。】   玳瑁猫:【那来我家吃吗?锅底和调料都能买现成的,何必出去人挤人。】   火柴人:【好,什么时候呢?】   玳瑁猫:【惊奇熊猫头.jpg】   玳瑁猫:【你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   火柴人:【最近只要你需要,我都可以有时间。】   回完这句话,祝云宵推门下了车。   越过他旁边低矮的金属围栏,再走上两三百米就是一处悬崖。而悬崖的下方,是一处呈V型的内嵌峡谷。   此时一轮弯月正悬在半空中,温润明亮。一艘走私货轮正在它的正下方灯火通明地卸货装货。   这里就是在他刚刚的规划中会分配给蒲千阳用于下一次正式行动的野码头。   峡谷本身地形条件良好,可以允许两边同时下货,而两侧山崖内还有一些由大型防空洞改装的运输通道,对于冷运车这种本身就能移动的大型货物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把这个码头的档期调出来怕是要花上不少人情债。   但人情债是自己手上最不缺的东西。   随意地坐在一处破土而出的巨大山岩的平坦之处,祝云宵重新拿出手机,回复并确认了蒲千阳发过来的聚餐时间。   吃火锅啊,真不错呢。   你应该会买番茄汤底吧,毕竟一直以来你都是喜欢偏甜的口味的。   收好手机,祝云宵把目光再次投向下方的码头以及沉在远方海平面边缘的蔼蔼浓雾。   相比于只是一些与货物和金钱往来相关的港城,香城那边的波诡云谲才更为可怖。   这个“封海计划”的执行人有很多,毕竟整个华国的沿海的国境线有那么长,仅凭自己一人是肯定守不过来的。   但相邻的城市之间的负责人所属的派系的利益纠葛都十分繁复,总体算下来基本上两两都是相互对立的状态。   倒不如说,当时的周助理和他背后的特首是特意如此安排。   这就保证了不同城市之间会形成一种相互监督的关系。   就像是之前因为天气原因,原计划在港城登录的渔船队不得不去邻市卸货,就被提前蹲守的警方抓了个正着,一大批货都被拿去冲了业绩。   要说这里边没有对手特意作梗,祝云宵是一万个不信。   那私枭的亲眷们带着钱就跪在地下钱庄的门口,说只要人能没事钱都无所谓,只要自家男人能活着回来,下辈子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最后祝云宵走了些手段查了邻市的管事的儿子在香城快要暴雷的账目,才把事儿平下去。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所以无论是欠了自己人情债的,还是有可能会欠自己人情债的,都会酌情卖自己一份薄面。   祝云宵很有信心,自己一定能帮上蒲千阳。   想到这里,他甚至意外地有些开心。   只要你想要。   只要我做得到。   那我就帮你做到。   这是天经地义的,不需要讲道理的事。   可我想让你承我的情,又不希望你因为这个而感觉对不起我。   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也是,还好你不知道。   不过这次自己这一抬手,放了这么大条鱼过去,自己的对手一定会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这种消息可是瞒不住的,毕竟谁在公家还没几个人了不是?   而不出意外,按照自己计算的,工厂那边的材料将会在一个半月之后告罄。   也就是说,蒲千阳一定会在近期就有所行动。   所以这顿饭自己要是再推掉,这以后估计恐怕是真的再也吃不上了。   -------------------------------------   另一边蒲千阳见祝云宵那边确认会来,一时之间因为被“警告不要得寸进尺”而糟糕心情也舒缓了几分。   虽然作为成年人,有事儿自己藏着担着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可是毕竟人是一种很怕孤独很怕寂寞的生物。   不管对方是不是有好的解决方法,只要自己能说出来,只要对方愿意倾听,就好。   切到地图软件一查,最后一班凌晨运行的公交大概还要四十五分钟之后才到站。   所以蒲千阳打算先给自己整点吃的。   这公交点附近还有一处大型的货车司机的集中休整点,有些人就瞄准了这个机会开了几家小饭店。   味道不能深究,不过对于那些常年在驾驶舱里坐着的人来说,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   当蒲千阳随便挑了一家馆子走进去的时候,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在后院往一辆五菱小面包上装箱。   老板娘瞄到有生意上门,便对着后身另一间平房吼了一嗓子。   不一会儿,一个手指上画着几架不同型号的小飞机的男孩就颠颠地跑到了店的前台旁,连台子都没掀开直接从下边钻了进去,站在一个小板凳上对这蒲千阳招呼道:“来点儿嘛啊,您嘞?”   好家伙,港城的口音配着天津调调,怪喜感的。   蒲千阳也乐得当个捧哏:“得,现在还有点什么?”   “还有打卤面,手擀面和宽面,您看吃您偏好哪个?”或许是平常没人搭理他,小男孩在遇到蒲千阳这个“捧哏”后异常高兴。   “手擀面吧。再来上瓶水。”   “一共十三,您这边扫码儿。水在那边自己拿一下。”   为了服务好自己的“捧哏”,男孩郑重地戴上了一次性塑料手套,随后从柜子里取了面装在铁丝漏勺里,下进了一直在烧的热水锅。   这边面条在水里翻腾,那边小男孩也没闲着。   他在前台拄着下巴看向蒲千阳,眼睛卡巴了两下:“你长得好漂亮。”   “是吗,谢谢夸奖。不过下次最好夸我帅,我会更开心的。”蒲千阳扭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   出师不利,男孩摸了下脑壳,想出个新话题:“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跟着那个船一块来的吗?”   “是啊。”   听到蒲千阳的回答,他瞬间瞪大了双眼,双手一拍案台几乎就要跳起来。   “那你可小心着点,搞不好你就要……”   老板,也就是男孩的父亲,装完了第一批的货,拖着小车进来取第二批,刚好就听到了男孩对着客人说闲话,当场呵斥道:“话那么多!这不缺你了,写作业去!”   男孩瘪瘪嘴,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磨磨蹭蹭地离开了。   那边老板接过了煮面的活儿,一边将面条捞出来过凉水,一边打着圆场:“小孩子不懂事儿,编的瞎话。您别往心里去。”   小孩子就算喜欢胡说八道,也是会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一些艺术加工。单凭他们这个年纪,还是无法凭空捏造的。   “这船长是有什么说法吗?”蒲千阳掰开方便筷子,毫不避讳地问。   老板警惕地看着蒲千阳。   “我老板刚从那边走了一批货。目前合作看起来还比较愉快。”蒲千阳放下筷子拿出钱包,从里边抽了几张红票子压在了一旁的醋瓶底下。   信息支付时代,随身携带现金依然是一个好习惯。   至少钞票的视觉冲击力比什么转账语音好用很多。   “如果有什么内幕消息,还请麻烦告知一二。”   那边老板正想推拒,从后院赶来的老板娘上来就踢了他一脚,随后自己拖着货去了后院。   还关上了门。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   得了夫人的首肯,那边男店主讪讪地坐在了蒲千阳的对面,清了一下嗓子,低声说:“你看到那船长断了两根手指吗?” 第183章 模具   “看到了,我以为是什么意外,比如卷到了什么机器里边。”蒲千阳顺着老板回答道,“干他们这行的,安全意识薄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为了体现珂父这个中间人在这单行动中的重要性,他自己主动减少了与船长的正面接触,除非必要,两个人尽量少近距离单独见面。   所以他这也是第一次知道,这船长的左手居然是断了两节手指的。   “哪是什么意外啊,是叫人砍断的。”老板啧了一声,用右手的掌侧在左手手指上比划了两下。   “他赌博?”蒲千阳脱口而出。   毕竟砍手指这种行为确实非常有象征意义,除了赌博他也想不出来第二个会采用这种惩罚方式的行业了。   “不是赌博。”老板一摆手,“据说是耽误了别人的事儿。对方要给他长长记性。”   “而且啊,就这,听说还是有人说了两句好话才换得的结果。”   这倒是让蒲千阳感到意外了。   “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老板压低了声音:“对面要运好几十箱的东西,还不让验货。”   “当时别人看着架势都没敢接这活儿的。其实你想运什么其实大家不在乎,但是你不能不给别人验。毕竟这万一沾了毒可不是开玩笑的。”   “可当时这人好像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就必须趟这趟浑水。关键是好像很有信心的样子。”   “结果,好嘛,全沉海里了。”   蒲千阳结合着这老板口里的关键词,加上之前所经历的一些事,基本把珂父和船长的恩怨拼了个七七八八。   “可这时候就算卸了他十根手指,这货也找不回来了啊。所以是纯泄愤?”蒲千阳用筷子轻轻点了点飘在面汤顶上的油花。   “谁知道呢?那帮香城佬什么时候愿意跟你讲道理啊。”   香城佬?   又是这地方……   “那老板你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的?”蒲千阳略微试探了一番。   老板努嘴往旁边示意了一下,那边堆着一团深绿色的已经开裂了的渔网,“咱家里以前出海打渔的。年轻时候以前也跑过货。后边我就没干了,搞点简单的吃喝家伙,赚个安稳钱。”   有些话点到为止,对方不愿说,自己也最好不要探究。   蒲千阳说了一声,“多谢”,随后把一边醋瓶挪了个位置。   那老板立刻把原先被醋瓶压着的红票票收到怀里,接了一句:“您吃好。”   等吃完了东西,时间也刚好差不多了,蒲千阳便来到了站台等车。   倒不是他不想打车,而是这野码头实在是太偏了。   昏暗的路灯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车站的另一侧探头探脑,看蒲千阳过来了还对着他挥挥手。   通过那只手上的小飞机,蒲千阳认出是那家店老板的儿子,便也朝他挥了挥手。   小孩见蒲千阳应了自己,便勾着腰跑了过来,一把向蒲千阳手里塞了样东西,一脸郑重地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感觉是最近学校刚学的课文。   蒲千阳看着手里确实有点年份的袋子,有点哭笑不得,搞不懂这小孩在想什么。   于是他蹲下来,保持视线与男孩齐平,“你把这拿来赠我了,你爹不会生气吧?”   “他已经把这东西给我了。”男孩胸口一挺,“我所以想给谁就给谁。”   有道理,希望你说的是真的,挨打了我可不负责。   正好车来了,蒲千阳便先跟这小男孩挥手道了别。   等上车找了个后排的座位坐下,他才有机会仔细看看这一枝春的真面目。   这公交车大概是离报废不远了,开在柏油马路上都颠地不成样子。   在它经过一根根间隔甚远的路灯时,昏黄的光线会穿过已经满是划痕的亚克力车窗照到蒲千阳的视野里。   只这么一瞬,他却发现,这袋子上居然印的是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标志。   他连忙解开袋子口,里边倒出来一些非常精巧但已经长了铜锈的小玩意儿。   个个指节的长短,成对成对的,有些凹有些凸,看着像是模具。   蒲千阳拿起其中一个凸起小玩意儿,往手心托着的布上一印了一下。   意外地,这模具的缝隙里上还残留了点染料,这印出来的图案红红绿绿的,意外看着挺喜庆。   单一个好像看不出来是什么,他便又挑着几个又按在了旁边。   这三道痕迹并排拼在一块,好像有了些熟悉感。   又一道路灯的光掠过,三个图案一瞬间被照得鲜艳。   蒲千阳认出来了!   而在认出来的瞬间,自己的掌心就微微渗出了冷汗。   虽然看着比平常的花纹要小上一整圈,可也能分得出,这按出来的分明就是幺鸡、五饼和六条。   有些时候,很多旧事就算你不去挖掘,兜兜转转还是会缠上来。   此时他突然冒出了一个问题:   当初那些个盒子和麻将,还在家里吗?   -------------------------------------   在公交停靠在了能打到车的地方后,蒲千阳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   开了门后,他连鞋都来不及脱就去翻箱倒柜。   东西自己当时给放到哪里去了?   最后他还是按照残存的记忆在电视柜的深处翻到了。   蒲千阳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从里边嵌地紧密的麻将里取了一个幺鸡出来。   然后他拿出刚刚在布袋里得到了幺鸡的模具,小心翼翼地将两者对扣在了一起。   严丝合缝。   这事儿居然还能有后续。   真让人想不到。   碰翻了旁边的纸袋,掉出自己买给祝云宵的墨水。   虽然按照要求避光保存,但墨水还是在瓶身上凝了一层层厚厚的部分会有崩断的固体,以至于只剩了大概三分之一的量。   也是,哪家墨水能放上十年还不变质啊。   当时是想着在祝云宵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   他什么时候生日来着?除夕是吧。   还有两个月就到除夕了啊。   除夕的话,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   那时候到时候吃点什么呢?生日蛋糕?长寿面?祝云宵虽然很会做饭但是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不如这段时间趁他有时间多请他吃点不同类型的馆子观察一下。   倒不如说,祝云宵现在能安稳当上他的医生竟然是令蒲千阳最为欣慰的事情。   守好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这些……   蒲千阳轻轻地拆开了麻将和模具,将两者分开装好后,一块堆回了电视柜的最深处。   -------------------------------------   祝云宵按时赴了约。   在他敲下第二次门之前,蒲千阳就过来开了门。   门口内的垫子上提前摆了一双大小合适的棉拖鞋。   在蒲千阳开门的瞬间,祝云宵就注意到了他眼下的淡淡乌青。   于是祝云宵在打招呼之前先关心了一句:“没休息好吗?”   感觉到祝云宵的目光,蒲千阳抬手揉了一下下眼眶。   可不是么,白天现实搞事业,夜里做梦解迷题,忙得很。   但这些就没必要和祝云宵说了。   他后退半步,给祝云宵留出了进门的空间:“来就来,还拎东西。你还是学生,不用讲究这些的。”   见蒲千阳避而不答,对现状心知肚明的祝云宵也买办法,只得顺着他说:“刚好看到楼下有卖的,而且季节刚合适。”   今天天气好,阳光也足,那股天然的热乎劲儿顺着领口就传到了全身。   进门后,祝云宵便脱了羽绒服,把它搭到餐椅背上。   他里边穿的是一份画着大号史努比的带绒卫衣。   整个人一副典型学生打扮。   在桌边坐下后,祝云宵从他拎过来的礼物袋的侧面取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并把它推到了正在给自己倒水的蒲千阳面前。   “看到楼下有一封插在你信箱里的文件,看起来不像是广告邮件,就顺手给你捎上来了。” 第184章 经纬度坐标   什么广告邮件都是借口,这信当然是祝云宵直接带过来的。   看到信,蒲千阳手上倒水的动作却没有因此被打断,只是在嘴上感叹道:“我已经对公民的类似于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等个人信息的隐私性不抱任何希望了。”   把水杯推到祝云宵面前,他顺手拿起了信封。   蒲千阳没有着急拆开,而是先把这信封翻来覆去地观察了好几遍,又对着光线检查有没有什么类似于内部夹层之类的结构。   这信封的用料十分厚重细腻,甚至还带了些暗纹,仔细闻一下还带了些香气。   但凡换一个场景,大概九成九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封情书。   “这是谁给你写的?”祝云宵明知故问。   “不知道。我跟这人就见了一次,还是单方面的。唯一确定的只有他的性别。”感觉顺手就放在一旁的了置物架上。   “先坐吧,具体的待会儿我们边吃边说。”   伴随着锅中腾升的白汽,和在水中上下翻滚的红油,种种烦心事儿都得为这人间食味让路。   先下不好熟的土豆片,再下丸子和肉卷,时令鲜蔬则是用筷子夹着小烫一下蘸个味道就出锅。   在吃饭过程中,蒲千阳将自己能讲的和同无关人员人不能讲的一概挑拣着说予了祝云宵。   “所以,最后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状态。”蒲千阳拉开一罐可乐,一口气灌了大半,“搞得我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没想到自己的行话语居然能让蒲千阳为难,祝云宵立刻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就像下棋,人家已经把能够吃你棋子的棋放上去了,明摆着看出来你下一步会怎么走了,你还会按照原定的计划下吗?”   “我不一定,但你会。”祝云宵肯定道。   指尖感受着可乐的外壁的湿润,蒲千阳轻声说:“而且,当时他说了一些话也让我有些在意。”   【你这故事还是太善良了。】   【更聪明的做法是当着这象的面鞭笞它的同伴。】   【它跑一次,同伴就代它受罚一次。】   【只一次,它就不会跑了。】   他说这话不会只是为了跟自己抬杠吧?还是说,这是警告?   同伴吗?   “算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你当时怎么知道当时珂大哥在说谎的?”蒲千阳生硬地切了话题。   “香城毕竟也是港口城市,之前在那边待着的时候,有过一些了解。”祝云宵对此早有准备,云淡风轻地回答,“那位珂先生说的一些事情,对不上号。”   一时之间,蒲千阳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往什么方向接这句话。   因为,在大多数社交场合,此时的自己,应该询问的是:   那你在香城那边感觉怎么样?好不好玩?   但是这个话题也……   在气氛彻底冷下来之前,祝云宵却先行给了他台阶下:“我们之间的猜测都没什么意义,不如先拆开看看那人给你寄的是什么吧。”   蒲千阳松了一口气,瞄了一眼一旁的那份信封,“不过很意外,这家伙,还挺守旧的。我还以为他会发个短信什么的。”   “守旧的”祝云宵顿了一下,给自己辩解道:“大概是为了确保你能看得到吧。要是发短信,说不定就被系统给当成垃圾短信给删了。”   “有点道理但不多。万一我就静态视力零点一硬是没看到楼下那封信呢?”   祝云宵:……   蒲千阳从锅里捞出一块鱼豆腐,“好吧,是我在诡辩了,反正他肯定有一万种方式让我看到。”   “这次没拿,说不定下次一觉起来这封信就压在我手机底下。”   虽说是拖延了一顿饭的功夫,自己最终还是要面对现实。   用抹布将夹菜时掉落的汤污和锅底滴落的水汽擦干净,蒲千阳把那封信摆在了桌子的正中间。   从抽屉里取出美工刀后,他用两指轻轻地按着内部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的短边。   信封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折了几折的白纸。   这白纸摸起来倒没那么多花里胡哨,是最普通不过的八十五克的打印纸。   但不普通的事,在其中央用宋体打印了一处数到小数点后六位的经纬度坐标。   -------------------------------------   “如果缺德地图没出错的话,就是这里了。”蒲千阳伸手把两人中间屏幕上的地图放到最大,确定自己所在的区域理论上就位于那张白纸提供的经纬度的坐标的附近。   如果哪家的词典需要给“荒郊野岭”配一张图片,编辑可以选择直接来这里取材。   环顾四周,蒲千阳叹了口气:“小说里反派角色都喜欢当谜语人,没想到现实中的反派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有端挨骂的祝云宵选择不说话,今天自己就主打一个陪伴。   反正以蒲千阳的水平,他肯定能找到的。   如果实在不行,自己再无意间帮一下就好。   阴阳怪气归阴阳怪气,但蒲千阳相信,对方这么一个大佬也没理由送一封写着经纬度的信来只为溜自己玩。   又经过一番探索,果然还是被蒲千阳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这里以沙地为主,但港城前几天才下过一场雨。一部分棕色的泥土就吃着水从下方浮了上来,还盈盈地长出了不少毛茸茸的苔。   而在一片泥土上的苔却秃了一块下去。   仔细一看,还能发现一些残余的嵌在泥土中的残骸。   是货车的车痕。   以此为契机,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个人绕过两处急弯,来到了一处巨大的防空洞面前。   这钢筋水泥的防空洞足足有三人高,可在的两次急弯的加持下外部是半点都没显露出来。   同事在崎岖的山势掩盖下,连那边路过的重卡的声音都微不可闻。   此时蒲千阳的心态已经变得非常平和了,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稀奇。   他甚至还有心情仿照着各种电影里的经典桥段,对着这个防空洞来了一声:“喂!”   “喂”的尾音顺着巨大的方形管道回荡,最后消弭于无形。   依照常识,在进洞之前蒲千阳先伸出手放在了洞口。   一股带着寒气的空气由内向外的涌了出来,擦过他的皮肤。   嗯,感觉有路,而且应该不会缺氧。   随后,他抬脚就走了进去。   毫无疑问,祝云宵紧接着就跟了上来。   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   从进门开始算,两人走了十三分钟就来到了防空洞的尽头。按照平常成年男子的步速来看,大概走了有两公里的路程。   一路上地面的车痕和鞋印,还有若有似无的机油味道,也都证明了,这里确实是在使用的。   在手机手电筒的照射下,一扇双开的铁门就那么立在道路的尽头。   咸津津的气味顺着四周的缝隙就挤了进来。   蒲千阳已经大概能猜到那人给自己寄这个地点的用意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打开门栓,就抓住了左边的扶手,而右边的扶手自然是被祝云宵握着。   原本有些生锈的转轴此时工作状态良好,铁门下方的滚轮也非常配合地沿着轨道滑开。   霎时间,阳光卷着海风就撞了两个人满怀。   饶是蒲千阳做了不少心理准备,看到眼前的场景依然喃喃感慨了一句:“好家伙。” 第185章 欣赏   “好家伙。”   薛魁看到这依山而建的基础功能完备人造港口时发出了跟蒲千阳相同的感慨。   “薛队长,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能发出这样丢人的声音。”蒲千阳义正言辞地批评道,完全没提当初自己第一次看到这里的反应与薛魁如出一辙。   薛魁横了这没大没小的家伙一眼,“你是说,对方默许你下一次行动可以用这个港?”   蒲千阳斜倚着一处扶手,估量着参与人员的行动路线,“嗯,如果我和我搭线的私枭没理解错的话,从结果上来说是的。”   “这港条件真不错。天然吃水深而且大小也适配各种船型。还用上了这种连市政地图上都没有记录的东西。”薛魁用手在一旁的铁门上捶了两下,“回头我得找人把这边给封起来。”   听他这么说,蒲千阳猛地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薛队长,你这种行为叫过河拆桥。”   “什么过河拆桥,这叫秉公执法。”薛魁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原本我要是不知道还行,这知道了还不管就是玩忽职守了。”   这倒也没说错。   两个人从防空洞的尽头走出来,一路沿着碎石子铺成的路面向下走去,直至立着足足有半米粗细的船桩的野码头。   站定后,薛魁又在这个角度往回拍了几张照片,随后把手机揣回了衣兜。   他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绑在岸边用于缓冲的轮胎的磨损程度,沉声说:“说实话,我现在对你说的那个话事人有点好奇了。”   心中隐隐有些愧疚的蒲千阳,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他在知道你为政府办事的情况下还能让你来到这里,很明显是知道后果的。”   “所以你干什么了,居然能让人把这地方送你。”薛魁对着身边蒲千阳投来狐疑的目光。   “天地良心,我真什么都没干。”蒲千阳双手一摊开,“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人家是觉得我深明大义,这种赠与行为纯粹是出于类似于英雄惜英雄的欣赏。”   薛魁当然不吃这一套:“你知道这样一个口岸能跑多少钱吗?你是褒姒还是苏妲己?人家能就因为欣赏就把这口子调给你用?”   蒲千阳当然知道他这话里话外问的是什么。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自己也没法相信,一个跟自己非亲非故、连面都只见了这么一次的并完全洞察了自己计划的人,居然会这样“掏心掏肺”地帮自己。   感觉有诈。   薛魁这么问,也正是担心自己被那边收买了,回过头来当了双面间谍。   然后这个港就被当成了弃子,以小博大兑子争先,转移警方的警力和注意力去达成其他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本就没有的事儿,自己总不能凭空捏造一个罪名然后扣自己脑袋顶上吧。   于是蒲千阳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如果非要我编出个理由的话,那我还是认领苏妲己这个称呼吧。毕竟相对于褒姒,苏妲己的群众认可度高一些。”   -------------------------------------   在一间中间放置了一张长条会议桌的办公室里,一群人已经坐在一起商讨港城地下事务将近三个钟头了。   终于,原本针锋相对的双方在“商纣王”的冷冷注视下,终于各退一步达成了一致。   接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坐在短边中央的祝云宵。   把钢笔旋回笔帽中,祝云宵终于点了头:   “就这么办吧,散会。”   他话音刚落,不少人长出一口气。   这群平日里喜欢聚在各色包间,吃着火锅唱着歌就把事情谈妥的粗人,在祝云宵的手下居然有了一种上班的实感。   在第一个人鼓起勇气打了告辞招呼后,剩下的人也就顺着这个机会鱼贯而出。   包括坐在外侧一圈椅子上的冯小年。   然而祝云宵却在他刚迈开第一步的时候就叫住了他:“冯小年,留一下。”   冯小年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向自己的直属领导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   而他的直属领导不仅回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还非常贴心地在最后一个出去后,轻轻地把门给关上了。   “祝哥,我最近没犯错啊?”冯小年露出一个比哭还别扭的笑容。   祝云宵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反而从一旁的抽屉里取了三幅未拆封的扑克放到了自己右手边的桌面上。   每一个当荷官的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要考试了。   看到这里,冯小年悬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他坐了过去,娴熟地拆开卡牌外边的塑封,开始按照从基础的热身手法开始洗牌。   倒不是说自己也像刚刚的其他人一样怕祝云宵。   严格意义上说,他现在甚至不太能理解祝云宵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这些人能这么听他的话。   对于自己而言,在面对大自己不到十岁的祝云宵时,自己总是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受。   毕竟遇到祝云宵之前,自己充其量算是个街边小混混,还是最不入流的那种,要贼心有几分贼心,要贼胆却半点都没。   而遇到祝云宵之后,妹妹找回来了,原本要攒好久的钱才能做的手术也做了,还搬到了可以做饭的新家。   一切都好起来了。   所以自己的心中比起畏惧,更多的是感激。   祝云宵看着纸牌在冯小年的手下层叠又分开,时不时出声指点两句。   在自己的教导下,冯小年之前的歪路子也被修了个七七八八,而他的天赋开始展露。   就他目前的水平来说,撑两三个月场子已经不成问题。   可心性这种东西不是磨不出来的,是经历出来的。   但如果可以,不经历也挺好的。   他看着冯小年的收官动作,淡淡地说:“我下个月要回香城,可能要在那边待上一段时间。”   “要是有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先问朱伯,你朱伯也不敢拍板的……”   “就给许隆打电话。”   冯小年原本就不熟练最后这段手法,又分心听了祝云宵说的话,一时乱了动作一次性洗岔了五张牌出去。   这纰漏看得祝云宵眉头微微一蹙。   冯小年立刻把自己洗错的几张牌挑了出来,放回正确的序列。   他把牌归拢好,揉揉鼻子,假装自然地问:“祝哥,你这是干嘛。说得好像你回不来了一样。不就一段时间吗,我能行。”   祝云宵也不多解释什么,只是挥手让他回去继续练习。   然而出了门,冯小年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太对。   他决定现在就给隆儿姐打电话。   -------------------------------------   许隆接到冯小年电话的时候正靠在一张贵妃沙发上,左手的手腕上环着一套由金、银和玛瑙三种材质组成的镯子,手里拿着一个摇盅,摇盅里边码了六颗白玉骰子。   “隆儿姐,祝哥最近感觉不对劲。”   许隆向身边的男人眨眨眼,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随后回道:“嗯?怎么说?”   “我说不出来,就感觉他最近好像有点急?想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一样。”   许隆那边听他这么说,当即笑出了声来:“还有这种好事儿?再探再报。”   随后她挂了电话,顺势躺回了男人怀里。   她用指腹轻轻点了点男人的笔尖,娇声道:“抱歉,手底下有个小家伙不太机灵胆子又小,总拿不定主意。”   随后,她将手腕一翻,摇盅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扣在了台面上。   在灯光下,许隆挪开摇盅。   里边的六个筛子呈现为五个一,一个四。   而这个四,其实是她刚刚在抬手的时候在摇盅的遮掩下用小指翻滚得到的结果。   她对面的男人大声感叹道:“哎呀,可惜了,就差一点点。”   许隆借机就把头枕到了身边男人的肩膀上,“最近烦着心呢,现在连这没气的玩意儿都跟我作对。”   被她靠着的男人用下巴蹭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问:“是谁惹我们许小老板不开心了?说说看,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这位也是新闻里的常客,而且是坐在特首身后两排之内的那种。   许隆眼波流转:“当真吗?”   “当真。”男人微微点头,“当然,除了一个人。” 第186章 一纸文件,字字万金   听到这里,许隆便直起身子,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对方,嗔道:“这香城还有您几位觉得棘手的角色呢?”   另一位男子笑了两声,“话说得挺好听的。许小老板不如猜猜还能除了谁?”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窗户外的对面的高楼上的LED屏正播放着一段港城旅游的宣传片,其中特首本人站在广场主席台上发表讲话的画面一闪而过。   “还是说,我们许小老板这么有野心啊?那我还真是得佩服,巾帼不让须眉,哈哈。”   许隆垂下的眼中闪过一道怨毒的光。   而她抬起头后又恢复了原来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用纤纤玉指虚掩住朱唇:“各位还真是抬举我了,我怎么敢的啊。自然是那个男人的啦。”   说到男人,而且跟许隆不对付,这些对香城灰产有所了解的客人自然也就跟祝云宵对上了号。   许隆捡起一颗骰子无意识地搓捻着,“打当初校长带他回来我就看他不顺眼。就像各位上学的时候原本第一名当得好好地,结果空降一个转校生抢了你的位置那样不爽。”   “之前挑去港城的人选,校长就分明有偏心。”许隆把骰子抛回摇盅里边,正正好好抛了个一点,“虽然不爽吧,但既然校长这么安排的,我就听咯。”   “然后,才多久啊,竟然港口都归他管了?!”   “而且最近不知怎么,他好像还借此卖成了那边官家的人情。”   “我想要跟各位坐在一块喝酒,可是差不多花了将近五六年的功夫,凭什么他一步接一步地运气能这么好啊。”   对面的男人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安慰道:“嗨,多大点事儿啊。不烦不烦啊。如果他真的是抬了一手才卖的人情,那估计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您说得轻巧呢。”许隆把酒杯往道,“蹦跶不了几天这种话,从他刚来香城没多久我就在听了,结果越蹦越欢。”   “这次大概是真的。”许隆靠着的男人也肯定了这个说法,“你知不知道‘封海计划’?”   “好像听说过吧,但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许隆歪过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男人这种生物天生就喜欢在漂亮的异性面前炫耀,炫耀自己的财力,炫耀自己的智慧,炫耀自己的人脉。   就像求偶的花孔雀,恨不得把每一根羽毛都展示个遍。   有些女性可能会把这种来自男性的自傲理解为对自己的羞辱,但许隆则是更倾向于利用这种异性的弱点为自己攫取好处。   男人会骗人,但钱不会。   这张的一个汗滴摔八瓣换来的钞票和那张别人塞在渔网袜里的一百,还分哪张高贵不成?   果然,在许隆这种级别的美人面前,任何男人都没办法抑制那种写在基因里的开屏本能。   被许隆靠着的男人拾起面前的红酒杯,轻轻晃了一圈,“简单来说呢,因为香城在这里,所以有些理论上允许过去的东西就可以过不去,反之亦然。”   许隆也是冰雪聪明,被这么一点就很快想明白了近些日子发生的一些奇怪事情的关联:“怪不得有两家的公子好久都没来了,这是,端了啊。”   闻言,男人们对视一眼,人人目光中充满了对于权力的艳羡与渴望。   又一人出来指点江山:“一纸文件,字字万金,可不是诓人的。”   被许隆靠着的男人将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你要理解,今年就又要换届了。这任特首原本就因为各种原因没干出什么成绩正着急。送上来个这么个示好的机会,人家可不得抓住了。”   “那要是没抓住呢?”许隆眼波流转。   “毕竟有些位置,是人家让你坐,才是你来坐。”男人顺势揽过了许隆,用手指轻轻敲在她的腰侧,“这届特首在任期间,得罪了不少人。要是没能连任,日子应该会不太好过。”   “哦~每次跟各位聊天都感觉能学到不少知识。”许隆笑盈盈地抓过台面上造型独树一帜的醒酒器的细颈,为围坐一圈的男人依次续了酒。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双喜临门。   -------------------------------------   珂颖从副驾驶坐上下来帮何广渊拿东西,调侃道:“怎么?见我妈你不开心?”   “我哪敢啊,我这是紧张的。”何广渊依次从后备箱里取出自己和爸妈精挑细选的礼品,顺便偷偷抬眼瞄了一下坐在驾驶席上的珂父的反应。   “别担心,我爹不跟我们一块进去。”珂颖注意到了何广渊的视线,安慰说,“他每次都会单独跟我妈聊天。我们见完她在外边等着就好。”   听到这话,何广渊松了一口气。   虽然理论上自己已经得到了认可,而且还有蒲学长护航,但是有这样一位岳丈压迫感依然很强。   等珂父进到病房里的时候,珂母病床旁边的茶几上已经摆放了两杯新的茶水。   而刚刚被珂颖和何广渊使用过的茶杯此时已经被倒扣着放到了茶台上沥干。   珂母顺着窗户往下看去,“广渊这孩子挺不错的。阿颖好眼光。”   “嗨。他还有得学呢。”珂父冷哼一声,“至少得有我一半风采才算合格。”   说完,珂父向两侧大幅伸展了双臂,示意自己要一个抱抱。   珂母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但也只能微微张开手臂,让珂父可以扑进来。   这也是为什么珂父每次来都想单独跟珂母呆着,因为这种幼稚的动作会影响他的高大伟岸的个人形象。   当他的双手搂上珂母的后背,她过于突出的脊骨硌地他心疼。   “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珂父眯起眼睛假装质问。   “哪有!”珂母双手叉腰捏了两下,“明明都胖了!”   还不等两人继续争执几轮,护士进来赶人了。   见有外人在,珂父便回归了一副严肃的神态,对珂母嘱咐道:“你多休息啊。钱不是问题。”   “知道啦。”珂母冲他摆摆手,随后乖巧地等护士将新的药品装在自己的滞留针上。   珂父留在病房外,打算等护士出来问点跟珂母身体有关的问题。   没想到护士从病房出来后,立刻严肃地对他说:“因为政策的原因,这是我们医院留的最后几瓶特效药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珂父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不等护士解释,一个珂父有些耳熟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意思就是,你可能需要准备一下你夫人的后事了。”   在两人的目光中,穿着去野码头当天自己穿过的灰呢外套的祝云宵坐在对面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珂父。   “钱或许不是问题,但你夫人的问题,钱解决不了。”   “你也解决不了。”   “但我可以。” 第187章 一个不留   珂父的视线刚扫到祝云宵的时候,并没有把他跟说话的人对上号。   毕竟祝云宵之前在他面前立的人设都是平平无奇的医学在读博士生。   所以珂父自然以为他出现在这家疗养院是有什么学业事务需要处理,甚至想抬手打个招呼。   可当珂父发现整个走廊上只有自己,祝云宵和护士三人的时候,他刚抬起的手顿住了。   护士是女的,而刚刚的话肯定不是自己说的。   那人选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祝云宵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静静等珂父自行完成思考。   似乎明白了什么的珂父虚张了几次嘴,但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而那位护士那边早就被路过的对于氛围敏感的眼尖同事拉走了。   日光照过走廊尽头的玻璃房,斜斜地投下被窗棱分隔成大块的浅金色亮光,照亮了两个人中间的地块。   珂父下意识地拦在自己妻子的病房前,一双大手牢牢地攥住病房门的把手。   即使是保护,也是支撑。   “你……”   祝云宵看出了珂父的不自然,为消除珂父的疑虑,他主动站起身向走廊尽头的玻璃房走去。   当从珂父身边擦过时,他用平静但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换个地方。”   这是来自上位强者的从容。   你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我也不是在征求你的态度。   我只是在通知你。   看着祝云宵的背影,珂父原本有些宕机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了起来。   他有些不解。   当然,他完全不吃惊这位港城私枭的领头人能够摸到这家疗养院。   也不吃惊他居然能套上一个医学博士的身份跟蒲千阳来往。   相反,他想不通的地方在那句:但我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救自己妻子的命吗?   想到这里,他的双腿先于自己的理智动了起来,跟了上去。   这家疗养院的阳光房里种了一些高高低低的阔叶植物。   这些植物的存在使得这间阳光房可以在冬日里给进到这里的人一种别具一格的清新润肺的感受。   可即便如此,跟祝云宵待在一个房间的珂父却下意识地想抽烟。   祝云宵看到他摸兜的动作,心下了然。   于是他先是指了指一旁的吸烟室,随后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刚好珂父也需要用香烟来缓和自己的神经。   等珂父卷好烟并将其点燃叼在嘴里后,他的视线穿过缭绕的烟雾落在了在阳光房里欣赏植物的祝云宵身上。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无缘无故突然对你好的人,只会有杀猪盘和仙人跳。   所以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他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   感知到珂父的视线,祝云宵头也没转,直接侧对着珂父问:“他有确定什么时间走下一单吗?”   对于这个他,两人心知肚明。   珂父用牙齿碾了一下烟蒂,吐出几个字:“还没说。不过应该快了。”   “也是。”祝云宵点点头。   被薄纸包裹的烟叶燃到尽头,珂父把烟蒂扔到吸烟室的烟灰缸里,重重通了一下鼻子,大步走到祝云宵对侧,鼓起勇气问:“你刚刚说,你可以,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祝云宵平视着珂父,“我确实可以救你妻子的命。”   刚刚在两人过来的道路上,有一处告示栏用大字打印张贴了一份说明。   具体内容就是受到禁运指令的影响,以下药物在消耗完当前库存后只能用其他效果相似的药物代替。   珂母所用的特效药也被列在了名单之中。   但珂母的特殊性在于,她对于其他有相似作用的药物都有非常严重的过敏反应。   而她的基因病要求她必须定期进行药物注射。   祝云宵看着珂父的表情,觉得他应该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便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希望他以后永远不会被这件事找麻烦。”   蒲千阳在这个事件中其实一直充当着一种中间人的角色,一个缓冲带。   虽然最终目的是好的,但这门交易的另外两头可各有所图。   对于其中一方来说,后续一但出了什么问题,蒲千阳一定是第一个被抛出来顶罪的。   蒲千阳或许不在乎,但祝云宵在乎。   他不希望蒲千阳受到伤害,因而想提前把这种可能性掐灭在襁褓里。   官家那边他一时动不得,这边就不一样了。   “你要我干什么?”珂父直白地问。   这次祝云宵没有直接回答珂父的问题,反而开始介绍自己可以为他带来什么:“走一单也是违约,走两单也是违约。”   “你夫人所需的药品,我可以在同一趟里运作进来。”   珂父搓了一下脸,“听起来挺体贴的,那么代价是什么?”   “参与这趟货运的全体船员,一个都不留。”   “什么!”珂父听到这话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怎么会这样!   不至于吧!   “一个不留是为了你好。”祝云宵将一根搭在玻璃柜上的手指轻轻翘了起来,示意他收声。   “我对于你跟你那位船长以往的恩怨不感兴趣。但作为一个第三方的视角来看,你确实也间接导致了人家失了两根指节。”   “所以人家之前怨恨你也算是情理之中。”   “所以,你觉得,要是这里边有人活下来,新仇旧恨加起来,他们会放过你。”   “并且愿意遵守什么道义上的‘祸不及家人’吗?”祝云宵轻轻侧头看向了珂母所在的病房。   “当然,你现在退出完全来得及,愿意用命换我一个人情的人不在少数。”祝云宵把视线转了回来,沉静地盯着珂父,“但我也真心觉得,你需要这个机会。”   对于珂父这个男人来说,他的社会身份都是次要的。   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妻女,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   “定了,十天之后。”蒲千阳在视频电话里跟珂父确认了时间以及行动方式。   “流程跟上次模拟的一致。唯一的不同是我这边对接的司机会提前在那个深谷港口的两侧准备好。”   “到时候也不用麻烦你们再折腾了,我这边连车带货直接开走。”   “然后你们的船也可以快速撤离。”   珂父在手机上点击保存了蒲千阳发过来的示意图,“好,我去跟那边勾兑。”   感觉事情终于能够告一段落,现在只不过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的蒲千阳伸了一个懒腰。   在他放下手臂时却意外地注意到珂父手上贴了不少创口贴。   “珂大哥,你这手最近怎么这么多伤啊?”蒲千阳关心道。   “没什么,最近自己动手修了点东西。”珂父憨笑着解释说,“哎,这不动手不知道,一动手才发现有些事情还真是各行如隔山呢。”   而在视频拍摄不到的房间左边的角落放了一些已经拆封的快递盒,而另一边堆放了一堆用不同部件组成的半成品。   如果有懂行的人一看,就会发现,那些半成品只差一步就可以组成一种威力极大的违禁物品。   炸药。 第188章 记得   还是同一艘船,还是同一个紫金港。   蒲千阳看着因为货箱吃重而矮了一些的提前完成了改装的冷运车,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辛苦了。”   那人扶了一下眼镜,浅笑道:“为公家做事,应该的。”   扫过下方船舱里正在被固定的车辆的布局,蒲千阳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为什么这次比约定的还多了一辆?”他问道。   那人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解释说:“反正给到我的说法是,未雨绸缪。”   蒲千阳深吸一口气,也没再追问这个未雨绸缪的指令到底是谁发出来的,没有意义。   “行吧。他们总有道理。”   因为临时加了一辆车,整个舱内车辆的布局有了一些变化,不过这种变化依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主要问题在于,出于保密需求,自己预先安排的司机数量跟原本的计划的车辆数量是一致的。   然而这临时多的一辆车总是需要有人来开的,这个就比较头疼。   到时候可能只能自己上了。   即使自己的驾照只不过是一个B类驾照,理论上开不了这种A级货车。   而且这种货车的驾驶技巧和普通客车完全不同。就算自己勉强上路,大概也只能在近乎直线的路段上开。   什么现代版的现上轿现扎耳朵眼。   下边的船员按照上次的标准流程固定好所有车辆后用对讲机跟珂父和船长确定了信息,随后朝着蒲千阳招招手。   接收到信号的蒲千阳把敞开的夹克穿好并将拉链拉到顶端,说了一句“走了。”,就挥别了香城这边的负责人沿着船侧的扶梯进入了船身。   而在他上船不久后,留在码头的人员就解开了下方的绳索。   拉响了两声汽笛,这艘货轮缓缓启动了它的引擎,并且在离港后加速向着目的地前进。   在确认船上所有仪器都正常运转后,大多数船员就进入了一种非常悠哉的休闲状态。   毕竟这次做的是上次那位大方的主顾的单子,流程也是一回生两回熟。   更何况这次连卸货都不用负责,直接到时候等着拿钱就好。   岂不美哉?   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此时理应在场的人不见了踪影。   -------------------------------------   祝云宵站在深峡码头的最顶端的平台,朝着下方用普通声量问了一句:“还没好?”   张约翰听到他的问题无语地抬头,冲着祝云宵的方向喊:“金主大人,你知道你的要求有多麻烦吗?”   他用手指比划着数字,似乎想要用动作的幅度具象化祝云宵要求的无理程度。   “一、看着势头要大,要让外行人相信这里已经完全塌了。”   “二、不能炸伤主体结构,留一手方便后期把港口挖出来修修重新使用。”   “三、先塌外围再塌内侧,相互之间的时间间隔要控制好,留给管道里的人充分逃跑的时间和空间。”   “咱家工程兄弟为了达到你的这几条要求都熬了好几个大夜了,还催什么催。”   祝云宵没有介意他的冒犯,又换了个问题:“那还要多久?”   张约翰朝着四周观察了一番众人的进度,给出了一个估量的时间。   见时长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祝云宵便点头准许了。   但与之前很多次行动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离开,反而直接坐了下来,并且向着张约翰伸出一只手。   这索取的东西就很直白了。   毕竟对于这种场景,最为重要的东西便是那炸药的控制器。   张约翰看着这人过于自然地动作,心中反复重复:金主给钱,所以金主的话语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   将总控制器调试好后,张约翰返回到祝云宵所在的最高平台将峡谷内炸药的总控制器递到了他的面前:“先打开保护栓,然后按按钮。”   祝云宵先是确认了一下保护栓和按钮的位置,随后便把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随意地放在了一边。   “你之前找的人有按照说明书将炸药组装完成并安装到船底吗?”张约翰顺势坐到了他的另一边,大喇喇地翘起了二郎腿,“需不需要留一个plan B?”   祝云宵望着远方映着莹莹的月的海面,淡淡道:“不用,他会装的。”   “你这么肯定?”张约翰表示怀疑。   他话音刚落,祝云宵的手机便收到一条图片消息。   祝云宵看到来信人的尾号后就当着张约翰的面解锁了屏幕。   那人所发画面里,一串炸药被捆绑在了船舱的最底部。   而炸药顶端处墨绿底的液晶屏正亮着刺眼的光。   这就代表着这炸药处于可以正常使用的状态。   也就是说,祝云宵一个短信过去,这堆炸药就可以立刻引爆。   祝云宵对着张约翰挥了挥手机,“还有其他问题吗?”   再一次被祝云宵对于事态的掌控力所震撼的张约翰选择借坡下驴。   “还有几个,但不知道能不能问。”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问吧。”祝云宵将手机收回口袋,“随便问。”   原本以为自己会收到拒绝的张约翰猛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问:“这么大方?”   “仅限今日。”   张约翰立刻从脑海里拎了不少于白手套相关的问题出来,想给它们排个一二三四,依次问过去。   这些问题可是问到一个就赚到,问到两个就赚爆。   作为新一代的组织一把手,为自家谋福利谋发展已经成了张约翰的本能反应之一。   可当他再一次看到祝云宵的表情时,他突然就不想问这些问题了。   因为此时坐在他旁边的人,看起来,不像是那个从香城来的白手套。   “你真的想好这次要亲自来吗?”张约翰问这问题时候的语气,更多的是一种对老朋友和好哥们的关怀。   尽管他大多数时候都想揍这个好哥们一顿。   祝云宵,先是停顿了一下,随后小幅但非常坚持地点点头。   “为什么?”张约翰追问,“其实你可以不出面的,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   “不一样。”祝云宵也第一次对着张约翰坦露了自己的心思,“这次,我希望他能记住我。”   张约翰用手拟了个烟花爆炸的姿态,“记住你什么?记住你把人家合作伙伴全炸上了天?”   祝云宵扫了张约翰一眼,眼神里写了三个字:神经病。   “好吧好吧,那个蒲小哥也是个聪明的,就算当场没想明白,回头肯定也能琢磨出个名堂。”张约翰自讨了个没趣,将手收回来支在自己的腿上,“那你就不怕他再也不想见你了?”   问出这个问题后,张约翰被自己的用词膈了一下。   说实话,他是无所谓祝云宵是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   关键是这蒲千阳十年来的动作实在是让他看不懂。   祝云宵一个人在香城那边拼死累活只为保这人一个平安,这人却真的就在那按部就班安安稳稳地念书工作了。   现在他还要为了这人的一个本就铤而走险的项目以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为代价保驾护航。   这一切就为了,一个,甚至没有确定过关系的人。   这值得吗?   “就算他想见我,也得能见到我才行啊。”祝云宵轻笑一声。   张约翰沉默了。   自己从其他消息渠道得知,因为事关连任,所以香城特首对于封海计划的重视度可以说是空前绝后。   被分配到其他城市的封海计划执行人因为各种原因,类似于对其他地区私枭的控制能力和对于禁运品的认识度等等,总体成果算下来都没有祝云宵突出。   而祝云宵作为香城地下赌场的实权一把手,可以说是树敌无数。   里外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犯错。   即使这个“错”可以挽救那么多人的生命,为那么多人的生活带来希望。   长叹一声,张约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条条大路通罗马,很多事情不止一种解决方法,现在你其实还有反悔的机会。”   此时,在海天交接的地方,已经隐隐地可以看到一艘货船的痕迹。 第189章 二十?二十一?   船在既定的时间范围内抵达了深峡中的码头。   正如薛魁所说的,这里的自然条件非常优秀,船身甚至不需要额外的固定就可以非常平稳地停在几乎天然形成港口中。   一部分船员在船身停靠到位后先把甲板上固定车身的套索解了开,另一部分则同步将预先准备好的平板搭在了两侧的船舷上。   在确定平板的另一头嵌在了山崖的平地上后,这些船员就依照船长的指示全都下到了船舱内部。   这是蒲千阳的要求,也是他认为对两边人最好的处理方式:互不相见。   在最后一位船员走下船舱并将舱门反手关上后,蒲千阳给一个号码发送了一串消息。   五分钟后,一辆满载的面包车从防空洞里开了出来停在了一处在运输主干路之外的平台上。   一些身穿便服的人从上边有序地跳了下来,随后按照蒲千阳之前提交的指示说明文件一路小跑来到了甲板上。   按照这幅“执行命令,不问缘由”的架势,蒲千阳猜测他们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军人。   第一个来到甲板的人往四周观察了一番,肉眼可见地产生一些疑问。   任务描述里明明是二十辆,怎么这里停了二十一辆?那自己应该上哪辆车?第一辆还是第二辆?   蒲千阳虽然读懂了这人的疑惑,但他爱莫能助。   呵,我也想知道。   可现在他就是指挥员,如果说现场只有一个人不能迷惑,那必须是他。   蒲千阳站在船身与合金梯的交界处指挥他说:“从船尾的那辆开始依次带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觉得意外多出来的那辆绝对会是最靠近船头的那辆。   收到了明确的命令,这人就朝着船头的那辆车奔袭而去,之后上车点火踩离合挂挡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其他人见到了他的行为,也紧随其后,按照冷运车排列的顺序依次登上了驾驶座。   虽然船身甲板上的空间非常有限,还被多出来的一辆挤占了不少腾挪的空间。   但在这些人精湛的驾驶技巧的作用下,看似庞大笨拙的冷运车在一退一进之间就像是瓜田里的猹,倏尔就沿着狭小的空隙冲上了平板,驶到了坚实的土地上。   蒲千阳站在高处盯着防空洞的管道口清点着进去的车辆数目:“十五、十六……”   等最后一辆车也消失在洞内后,他愣住了。   二十?   不应该是二十一吗!   他猛地回过头,而此时的甲板上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地的用于固定车身的绳索。   -------------------------------------   冷运车转向时橡胶轮胎碾压甲板的声音顺着船体穿到了船舱内侧,随后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回荡,听得人心躁。   好在一段时间之后,这里最终又重新变回了这些船员最熟悉的最低档的发动机轰鸣的低沉声响。   一位船员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散地说了句:“行,看起来是结束了。”   “真希望这种好单子多来点。”另一位船员搭腔,“啥都不用操心,钱还多。”   又一人参与到了这段对话里,调侃道:“那你可得替船长多巴结一下咱珂大老板才是。”   最开始的那位船员放下手臂环顾四周,“说到珂老板,感觉好久没看到他了。他人呢?”   -------------------------------------   珂父将那辆多出来的冷运车从另一个方向开上了岸并驶进了一处被植被遮掩而在外围完全不可见的甬道内。   他才停稳车辆,就看到他正前方的黑暗中亮起了两束狼眼手电光。   左手边的那束光非常快地向他移来,而右边就显得悠哉了许多。   等左边的光靠近,珂父才借由墙壁的反光发现来者是一位身穿暗色防护服手里拎着泛着金属光泽的工具箱的人。   珂父下车后原想打个招呼,可那人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动作,径直地略过他沿着车头旁的梯子翻上了冷运车的顶部。   随后,那人将手里提着的箱子打开放在了一边,从冷运车顶部的一尺见方的盖子里取了一些样品出来放到了箱子里进行检测。   此时,另一束手电光也来到了珂父身边。   “嘿,兄弟。”   虽然这人嘴上招呼的热切,但珂父明显感觉到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听说你很喜欢抽卷烟来着。”   这人非常自来熟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包装得十分精美的卷烟塞到了珂父胸前的口袋里。   珂父认出,这是一家巴伐利亚家庭作坊产出的手工高级卷烟。他们家每季产出的量都非常有限,没点手段和渠道肯定拿不到当季的新烟。   而现在这高级卷烟就被这人像递三块一包的红塔一样递给了自己。   之前爬上车的那人此时得到了检测结果,他对着另一人点头说:“检测通过,没问题。这次我来开。”   待在珂父身边的人先是比了一个拇指,表示自己收到了信息,随后贴心地对珂父解释道:“这里边的材料只要经过一些简单的二次加工就可以达到之前嫂子所用的特效药的效果。”   “医院那边你也放心,门路都已经安排好了。”他把手收了回来托在了下巴上,“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话问得,就好像是在询问自己的遗言。   而事实上,这可能也真的就是自己的遗言了。   珂父干脆把人家塞过来的高级卷烟拆了开,顺手卷了两根。   将一根叼到嘴里后,他把另一根递到了对面这人手上,问:“蒲千阳知道这些事儿吗?”   那人也非常给面子地接过了烟,还从兜里掏了个电子点烟器出来给两人都点了上。   他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了烟出来,在缭绕的烟雾中沉声回答:“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不过既然我不认识,那这人估计是不知道的。”   珂父乐了一声,仿佛得知了什么令他非常开心的消息一般。   “那就留个,麻烦蒲老弟之后多看照珂颖一点,别让她受欺负。”   他想了想,又补充:“还有就是,多谢您家老板成全。”   那人把吸到尽头的烟掐灭,将两人的烟蒂一并收到点烟器的尾部,转身上了车。   随后从副驾驶座的位置传来一句:“我们会转告的。”   珂父见车身启动向着远处黑黢黢的深洞开去,便转身往自己来时的洞口走了回去。   步履平静但坚定。   等回到船上,刚从一个视线的死角转出来他就差点跟蒲千阳撞了个满怀。   终于找到了珂父的蒲千阳长出一口气,“珂大哥,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珂父看蒲千阳此时居然还在船上,赶忙催促:“你事儿不是办完了吗?你快走吧。”   “你不跟我一块走吗?”蒲千阳愣了,下意识问。   “我还有点事儿,没办完。”珂父先是顿了一下,随后就恢复了平常说话的调调,“你先走,回头找你请我吃饭。上次那家馆子的用料也太次了,不算数。”   不等蒲千阳回答,一声断喝从两人的头顶响起:   “在那!抓住他们!” 第190章 炸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蒲千阳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心想:这单都结束了总不能现在才跟我纠结那个什么“前妻条款”的事儿吧?而且自己也从来没说过自己姓什么啊。   而且就算这些人勉强算是违反了前两条规矩,那也是在自己的操作下违反的。   法律都讲究个不知者无罪,那个什么话事人就算要找事儿,冤有头找有主的,枪口也应该对着自己来才是。   而珂父那边却是心中一紧。   既然祝云宵决议要抬蒲千阳一手,就绝对不可能让这些外行人看出破绽。   之前的车走得也一帆风顺地。   那么能让这些人这么反应过度的怕是只有一件事:   自己依照要求安装在船底的炸药被发现了。   不过,这帮船员都不是正规路子出身,就算是到处闲逛也绝无可能进到那边仪器的背面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被船长本人发现了端倪。   那他头一个就会怀疑到自己和蒲千阳这唯二的外人身上。   但现在依照说明拼装好的炸药已经进入了正常运转的状态,就算是自己也拆不掉它们。   眼前这些跟着船长这人混走私的船员,挨个枪毙或许有误伤,隔一个枪毙一个大概就会有遗漏。   这也是当时他为什么没怎么纠结就答应了祝云宵的交换条件。   如果这艘船上只有一个好人,那么这个人只会是蒲千阳。   现在自己得想办法把蒲老弟送出去才行。   “各位各位,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蒲千阳看着从朝着自己和珂父奔袭而来的几名船员,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完全配合,“这是演哪一出?”   几名船员你看我,我看他,彼此之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们接到的说法就是把两个人抓到船长室去。   可这信息口耳相传之间难免失真,这具体的动作是“抓”是“带”还是“请”其实都不一定。   尤其是这位对方派来的技术人员此时的表情和动作实在是过于真诚且人畜无害,一时之间搞得他们也有点莫名其妙。   最终,其中一人先一步做了决定。   他半推半押地抓上了珂父的肩,说了句:“船长室。”   另一人有样学样地抓上了珂父的另一边肩膀。   剩下的一人没抢上珂父的另一边胳膊,只能和蒲千阳面面相觑。   虽然理论上他至少也应该做点什么,但他却迟迟动不了手。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这位技术员实在是让大家这些粗人稀罕得紧。   他不仅待人亲和友好没有那种死读书人的清高架子,路程上还帮几位有孩子的哥们分析了港城中考的报考策略和高考的志愿选择。   况且这技术员长年坐办公室看着就一身细皮嫩肉,他自己都怕劲头使大了把人家胳膊卸了。   蒲千阳见他有些手足无措,便上去跟人家握了个手,笑道:“那麻烦带个路,我自己走。”   把蒲千阳和珂父带到船长室后,几位船员就在船长眼神的示意下离开了。   虽然这船长室看起来不过三米见方,但收拾得很是干净利落,连墙壁都比外边白净许多。   周围的墙壁上打了一圈柜子,在一些格子里还放了一些诸如相框和摆件之类的物品。   为了避免因为海面的起伏,这些物品都是被钉在柜子上的。   可桌面上看位置是用于待客的烟灰缸,此时里边按满了烟头。   蒲千阳感觉船长室里的氛围有些微妙,开口说:“尾款已经打在上一次的账户里了,船长你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可船长根本没有理会蒲千阳的问题,直勾勾地盯着珂父,问:“什么时候?还有多久?”   这问题虽然蒲千阳有些不理解,可珂父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然而这问题的答案必然要让船长失望了。   珂父摇摇头回答:“不知道。”   船长又转过头,看向了蒲千阳:“那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蒲千阳十分疑惑。   “你的这位好大哥,我的前大副,想把咱们炸到海底喂鱼的事。”船长说这事儿的时候不怒反笑,“你知道吗?”   “您在说笑吗?”蒲千阳双手环抱在胸前,“现代社会,治安严格,您就算给我机会,我都不知道去哪整到炸药。而且还是能把您这十几公分的钢铁船底炸穿的量。”   船长往皮椅上一靠,用左手拿着一根已经燃尽的香烟,朝蒲千阳的方向点了一点,“所以,你不信?”   “我不信”蒲千阳盯着船长那缺了两节手指的手,沉声道,“除非眼见为实。”   闻言船长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示意两人出门左拐,“那走吧。”   珂父在蒲千阳出门后立刻拦在了船长面前,“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船长拍拍他的胳膊,“本来这次跑你的生意,一来是想赚点钱,二来是想找个机会我们聊聊当年的事儿。”   “刚好赶上这个机会,我们不如新仇旧恨一块算吧。”   这船长虽然刚刚在船长室说了一些生死攸关的大事,却在路过其他普通船员用最平常的语气下了指示,让他们下船去岸边活动。   全然不像面临生死危机的样子。   这就让蒲千阳感觉非常矛盾。   下了楼梯,三人排成一列,沿着走廊向船舱底部的动力舱走去。   走在三人前方的蒲千阳开口:“话说船长,既然你说有炸药,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那为什么你不下船再跟我们算账呢?”   船长冷呵一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你说是吧,珂大副。”   珂父嘴上没有回应,却在路过一些仪器的时候轻轻调整了一些阀门的位置。   原本稳定在绿色频段的指针开始悄无声息地缓缓向上浮动。   终于,三人来到了捆绑着炸药的位置。   无论之前蒲千阳如何作想,此时看到实物的他也陷入了沉默。   即使是最外行不过的人,在经过各种电影的熏陶后,看到这一堆密密麻麻的绑线和排列整齐的棒状物的时候,也会不由得意识到它的真实作用。   “还有疑问吗?”船长满意地看着蒲千阳的表情。   饶是蒲千阳平日里巧舌如簧,此刻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是。   反而是船长主动补充了一些信息:“我开船之前习惯按照手册检查一遍船身的每一个角落,而我上次检查是在离港之后。”   “珂大副这手法真的专业又漂亮。”说话间,船长居然还伸手摸上了炸药的绑带,“上岸这么多年,可手艺没丢,真难得。”   原本的每间隔十秒会鸣响一次的电子音,此时突然传出了莎莎的响动。   随后,从炸药捆的顶部的电路板处传来了低质喇叭放出的失真人声。   “把公家的人放了。给你们一个小时,把船开到公海上。我可以暂时留这些岸上的人一条命。”   从勉强听清的换气方式来看,说话的正是那位话语人。   没有连接Wifi的情况下,能够达到这种效果的通信传输距离必然不会太远。   “你还有第二个选择,……”   原本表现得非常豁达且理智的船长听到“第二个选择”这几个字后,直接抄起了一旁的灭火器就砸在了炸药的中枢电路板上。   “现在就炸!炸啊!我知道你在附近!”   “这船是烧的油!油啊!可不是你们想灭就灭的!”   “选,又选,我日你们这些狗养的!”   伴随着突然变得急促的电子鸣响,船长笑着坐在了地上。   “那时候我就应该选去死的。”   然而下一秒,蒲千阳却抓住了船长的衣领。   随后他一发力,竟然把船长这个壮实的男人生生拖到了走廊上。   “不好意思,麻烦你多活一会儿。你问了我不少问题,刚好我也有事儿要问你。” 第191章 炸   人在生死攸关的场景下被本能刺激得肾上腺素分泌的时候,大脑的运转速度和肌肉力量往往超出想象。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看着没有船长健壮的蒲千阳一时之间居然当真能把人生生拽出了房间。   况且,在船长失心疯直接动手砸伤炸药的的前一秒,蒲千阳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件事:   逃。   以及,问出十年前,这船长到底搞砸了什么生意。   虽然自己把那孩子赠给自己的模具藏了起来,并在一段时间内不打算告诉祝云宵这件事,但这并不代表自己不想调查下去。   说来也可笑,明明自己做事都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确定了一个目标就一定要完成的那种风格。   可在碰到和祝云宵有关的事情的时候,就多少有些瞻前顾后首鼠两端。   之前自己不着急,是因为觉得只要人还在,早晚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去问这件事而不打草惊蛇。   毕竟这船长看着年富力强的,一时半会儿还能死了不成?   然而事情的转变就是这么突然,不仅是这人,甚至连带着自己和珂大哥可能都要一块葬身火海。   自己对炸药没什么研究,但这里可是动力舱。就算炸药威力有限,可那些能驱动千吨巨轮的燃油的能量也不是开玩笑的。   船长虽然被蒲千阳拽了个措手不及,但他怎么说也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很快就重新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然后他回过手就想要反擒住蒲千阳这个不老实的家伙。   可他忘了,在场的不止现在纠缠在一块的两人,还有一个珂父。   珂父在蒲千阳动手之后就悄然把被摔在一旁底部出了凹陷的灭火器捡到了手里,然后在船长反身去擒蒲千阳的时候一灭火器砸到了他的头肩位置上。   船长虽听到风声降降躲过最致命的攻击,让珂父的施力点从自己的头顶偏到了自己的肩上。   可珂父这次出手也是下了死力气。   这份砸在肩颈的力量带得船长一个趔趄差点就跪到的地上。   趁船长身形架势失守,珂父当即用拳头弥补了之前的失误。   至此,船长就倒在了地上没了动静。   刚刚插不进战斗的蒲千阳立刻把人翻过来,伸出手探查了他的一番鼻息。   在一股微弱的温热气流轻轻地扑上了蒲千阳的指尖后,他松了一口气。   人还活着,只是晕了。   珂父把已经开始泄露跑气的灭火器扔到一边,弯下腰打算拉起蒲千阳赶紧离开。   可蒲千阳却躲开了他的手,反将昏迷的船长扛上了肩。   昏迷的船长没法配合蒲千阳的动作,蒲千阳为了搬动他不得不将他全身的重量压到自己身上。   这让他走路都有些费劲,更不用说救人了。   于是他自然地向在场的另一人发出了求助:“珂大哥,搭把手。”   珂父见状,正打算劝说一番:“蒲老弟,你……”   然而蒲千阳却打断了他后边的话:“我不管你们之前到底有些什么过节。今天你要是杀了他和其他船员,你一定会后悔的。”   “想想珂颖,想想嫂子。”在船舱并不明亮的灯光的照射下,蒲千阳的眼神依然闪亮,“人只要活着,总有办法的,我保证。”   珂父也不反驳,只是顺着蒲千阳的动作接过了船长的大半重量,喃喃道:“蒲老弟,你真的,很幸运啊。”   -------------------------------------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快速返回。   原本不过几十步远的廊道此时仿佛被乘上了数十倍一般漫长。   在途径一处杂物间的时候,珂父突然踹开了房门将蒲千阳和昏迷的船长一同推了进去。   蒲千阳一时没有防备,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房门正对的墙壁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另一边,珂父反手将这间房门的握柄拽了下来扔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缺少了一边的握柄,这种老式的把手是绝无可能在不被破坏的情况下被打开了。   “咳!”蒲千阳爬起身后,猛地吸入了一大口混了经年灰尘的陈腐空气。   一处缺乏保养的转轴在这次的撞击中终于寿终正寝,掉落在了简单铺了一层绿色毡布的底板上。   从它的原本遮挡的位置透出了些许光线。   然而此时的蒲千阳还分不出精力去关注这些细节。   他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船长,扑到了房门上,试图扳动把手打开房门。   可他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这门虽有些晃动,但依然履行着自己的作用。   “如果他们给我的说明书没出错的话,那玩意儿被激活后还有个五六分钟才会炸。”珂父笑了一下,往嘴里倒了一些烟叶,“蒲老弟,给我,三分钟。”   蒲千阳看着远去的珂父的身影,“珂大哥……”   -------------------------------------   因为之前珂父的小手脚,原本沉静的船身突然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响动。   原本在下方比较近的位置活动身体的船员听到这些动静就回到了船上。   其中先回来的几人就碰到了珂父。   为首的跟相熟的珂老板打了个招呼:“这船什么动静啊?咋回事儿啊。”   “应该是底部发动机没关,外加停在港里没有水流帮忙散热,就报警了。”珂父非常专业地解释道,“船长让我们先把船开出去,大家各自就位吧。”   “成。”   随后这人就向远处招呼着其他没听到声音的船员都回到船上干活。   -------------------------------------   这船本身体积不大,外加之前的发动机也没有熄火,所以再次发动也没用多长时间。   即便如此,截至现在,早就过去了所谓的五六分钟。   也是,依照那个话事人的性格,连安的炸药都要带个通讯功能,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人为的不可控破坏打乱自己的计划。   蒲千阳把船长放平后,正在研究怎么给那扇已经被自己拆得摇摇欲坠的门来上最后一击时只觉得脚下一晃。   根据他这几次航行的经验,这就是船开始离港的最大特征。   之前掉落的转轴后方显露开始加速倒退的景色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蒲千阳明白,珂父这是铁了心要替船长完成那个什么第一条。   可是那个第一条里边,还涵盖了一个要求:   放了公家的人。   这个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只要自己赖在这条船上,那人就不会操作着炸药爆炸,那么这船上的人就都能活着。   然而下一秒,蒲千阳所在房间的外侧船身就剐蹭在了一处巨大的岩石上。   岩石的棱角虽然被船身磕下了一大块,可作为回报,它也硬生生勾走了船身大片的生锈的带漆铁皮。   这些铁皮长度大概在十米左右,刚好覆盖了蒲千阳所在房间。   这样一来,这个房间一下子就从封闭变成了开敞。   而紧随其后的,是一次猛烈的加速。   这次加速所带来的巨大的离心力直接把刚刚站稳的蒲千阳从那处因剐蹭而产生的漏洞里甩了出去。   在被甩出去的时候,蒲千阳的鞋履被铁皮的缺口绊了一下,导致他整个人几乎是摔在了那块巨岩旁边的土地上,扬起了一阵沙尘。   等他抬头时,船身已经跟山体拉远了距离。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凭蒲千阳一个普通人是绝无可能再跳回去的。   此时,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蒲千阳的认知了。   他正欲大喊点什么,希望一些船员在听到自己的喊话能条船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蒲千阳头顶响起:“往后来一点,那里不安全。”   这声音和语调……   蒲千阳一瞬间似乎想通了些什么。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猛地回过头向身后三米高的上一层的平台看过去。   那里站着一个人。   远处的景区的灯塔此时恰好转了过来,一道经由厚重玻璃反射而微微泛黄光短暂地照在了那人的面庞上,   是……祝云宵?   !!   怎么回事?!!   见蒲千阳看到了自己,祝云宵微微一笑,用医学生祝云宵面对蒲千阳最惯用的温柔语气说:“这次是真要炸了,请小心,最好闭上眼。” 第192章 告别   蒲千阳怔怔地看着祝云宵,瞳孔微颤,至于像眨眼这种活动他已经没有心情去顾虑了。   此时,无数的问题在他的头脑里碰撞。   有些问题之间一碰撞就出了答案。   为什么那位话事人要单独跟自己说话,还不让自己看到他的脸。   ——因为他是祝云宵。   为什么那个人的手指那么柔软。   ——因为他是祝云宵。   为什么明明可以当场把自己扔到海里,结果那个人还听了自己那么久的废话。   ——因为他是祝云宵。   有些问题的疑惑却越结越大。   为什么你祝云宵在这里?你不是香城大学的医学博士交换生么?   你又是为什么会成了私枭的一把手?那之前你在订婚宴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   还有,他当时说的不跑的象,到底是在说你,还是在说我?   然而现实情况不允许蒲千阳长足思考下去。   那边在把他甩下来后,珂父驾驶的船仍然在以最高速度前进。   经过一番操作,此时船身距离海岸已经有了大概五百多米的距离。   祝云宵抬头一扫,大概用目光估测了一下距离。   是时候了。   他回望蒲千阳盯着自己的复杂目光以及微颤的嘴唇,无奈地笑了一声,“好吧,不闭眼也行,别直着看过去就好,待会儿可能有流片。”   随后他非常坦然地用手机发送了一条草稿箱中提前准备好的全是数字的短信。   这条短信先是被附近的信号塔接收到,随后信号塔又将它扩散到了控制着船内炸药的电路板上。   在接近光速的电波的传导下,几乎实现了一触即发的效果。   首先是那边船体内传来了隐隐的闷响,随即一股浓厚的黑烟从船体的各种缝隙冒出,冲天而上。   在黑烟中,一部分尚且活着的船员跑到了甲板上,开始下放挂在两边船舷的救生艇。   在这期间,又有几人因吸入浓烟而昏迷倒在甲板上,也有人扶着船舷失去意识直直地坠入海中溅起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剩下还活着的人几乎是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将橙红的救生艇速降到了海面。   然而不等他们划开多少距离,他们身后的船体就传来了巨大的爆裂声响,   高达数十米的火光瞬间从甲板上腾升而起,火舌的势头仿佛就将舔舐到天际。   与此同时,大大小小的星火随着这股的势头从火舌的中央四散开来,画着弧线落到海里,像是红场冬日里一场凛冽的疾风骤雨。   其中一点细小的星火在失了动势后,擦过蒲千阳的袖口绵绵地嵌在了他的斜下方的土壤中。   是一小片被烧红的金属碎片。   这也是为什么祝云宵选择在这个距离引爆了炸药。   因为只有在这个距离下,自己和蒲千阳才是安全的。   那么相比于身处安全区的他们,那些附近的船员就没那么幸运了。   一些体积较大的流片在割伤了其中部分人的大腿后还贯穿了他们身下的救生艇。   嘶嘶的漏气声像极了他们生命的倒计时。   然而比受伤和救生艇漏气更可怕的事情是,他们身后的货轮已经开始缓缓下沉。   就像《泰坦尼克号》里所展现的场面那样,下沉的货轮所留下的空间牵动周围的海水,最后在物理规律的作用下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即使刚刚侥幸从灼热的流片群中存活下来的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巨大的漩涡所吞没,发出徒劳的垂死呐喊。   即使相隔太远蒲千阳听不到他们的呼声,他依然能想象到这些人的绝望。   人类这种有同理心的生物,即使是面对死刑犯,在看到对方死前的惨状多少都会有些于心不忍。   更何况这些人本质上也不算坏。   况且,在蒲千阳的认知里,就算他们有罪,也应当交由法院审判,而不是死在人为的火焰和冰凉的海水。   然而导演了这一切的祝云宵连半个眼神也没分给那些人。   他只是那么温柔地看着蒲千阳,轻声催促道:“快走吧,那边的人还在等你。”   他说的自然是刚刚把车队开出去的那群人。   在原计划中,蒲千阳会驾驶那辆他们留下来的面包车先于他们到达工厂那边,然后组织好对接的人员和设备,以保证在第一辆冷运车抵达的时候,那根连通生产线的管道可以直接插到冷运车中把这千辛万苦漂洋渡海才得到的珍贵材料抽取到原料仓里。   从完全理性的角度来说,蒲千阳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严格执行原计划中的步骤。   一来,他在这边确实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二来,现在船已经沉了海,一整套过程下来连半个活着的船员都不会存在,救援不会有任何意义。   然而……   见蒲千阳迟迟没有动作,祝云宵往前走了半步,然后在陡坡的边缘停了下来。   此时两人的位置一上一下。   明明不到两米的距离却宛如天堑。   “对了。”祝云宵用着仿佛两个好朋友见面聊天般的语气说,“你醒的那天,我送你回医院的时候,你问了我一个问题。”   说话时,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把医院普通均码的条纹病号服也穿出了一种格调的蒲千阳。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蒲千阳,用着一种真诚混杂着些许尴尬的神情问自己:“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回忆完这个场景后,在祝云宵的视野里,穿着病号服的蒲千阳又分出了一个穿着蓝黑校服的蒲千阳。   【站在校园会议室窗外的蒲千阳对自己伸出手:“我信你。所以,你想不想再勇敢一次。”】   “当时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好好回答,抱歉。”   三个蒲千阳并排站立在下方的平台上,用着不一样的神情看着自己。   穿校服的蒲千阳是殷切又热烈的,穿病号服的蒲千阳是关怀但小心翼翼的。   而那个真实的,站在中间的蒲千阳此时却是震惊又多少带了些自责的。   祝云宵突然很想跳下去抱住他,贴在他的耳边对他说:   “请记住我。”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请别讨厌我。”   但自己不可以。   祝云宵抬起手,在他的手中握着张约翰给到他的用于引爆安插在港口四周的炸药的遥控器。   “现在我正式回答一次。”   他先是用大拇指撬开了保险栓,随后将食指放在了按钮上,坚定地按了下去。   伴随着几声闷响,四周的山崖开始晃动。   -------------------------------------   看到地面沙土的猛然颤抖,冷运车的领头驾驶员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的对讲机及时地响了起来,里边传出他队友的声音:“地震?还是我的错觉?”   另一人问:“那人呢?还没出来?”   “该不会埋里边了吧?”   领头驾驶员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边只有孤垠月光与漫漫黄沙,除了车队的二十辆冷运车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活动的物件。   他确认了一下时间,如果那人现在都来,按照任务书,自己就会晋级为最高指挥员。   “调频133.85,准备联络……”   可不等他说完这句话,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就出现在了他的后视镜里。   那车几乎是压着的那型号能达到的速度上限在开,很快就来到了与自己车头平齐的位置。   随后,那车打了两下双闪,又切换了一次远近光灯,然后重新加速往前驶去。   这就是约定好的,任务照常执行的交流灯光。   “……刚刚的命令作废,任务继续。”   在那辆面包车消失在车队前方后,对讲机里幽幽传出来新的声音,讥讽道:“就你们还担心这种人啊?”   “看着感觉挺普通的,至少没我帅。”   “拉倒吧,人家那张脸就够能在办公室混个风生水起,而你只能挨罚跑圈喂猪。”   “首先,换成是你,你办得成这种事?其次,这是要靠脑子而不是肌肉的。”   “你就能?明天训练场揍死你。”   眼看着队友之间就要讧起来,领头人只得再次开口:“安静!执行命令。”   -------------------------------------   蒲千阳自己都不知道后半段行动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   自己的意志仿佛生生地分裂成了两部分。   左半部分的自己依照自己在脑海里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计划行动着:开着面包车从巨大的管道内冲出;独自在没有基建的星野荒原下狂飙追赶车队;提前输入秘钥打开工厂的后门;指挥车队分批次进入冷冻仓库移交原材料;与其他人合作将车经过改装的部分拆卸下来;最后一把火将这批可能会被痕检的冷冻仓内胆毁尸灭迹。   右半部分的自己则反复地在责怪自己:   你真的不知道吗?   你真的没察觉出来吗?   承认吧,你不敢知道。   承认吧,你在逃避。   对了,还有一件事。   你清楚他是可以不来的,但他亲自来了。   为什么?   他是在跟你告别。   -------------------------------------   承认吧,你在后悔。   -------------------------------------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要么是十年前,要么是现在。   蒲千阳把这句话奉为人生信条。   因而原本被蒲千阳列在后续计划中的大小事项悉数被划掉。   重重写上了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   找回祝云宵。 第193章 辞职   得益于蒲千阳之前项目的成功,很多边城集团的政府竞标项目都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优待。   年末一份能让所有股东眉开眼笑的报告连带着让全公司职员的年终奖都翻了一番。   一时之间,蒲千阳可以说是风头无两,公司路过条狗都会蹭他两下裤脚那种。   然而……   “辞职?谁?”厉麟在茶水间听到辞职员工的姓名之后一个手抖差点被撒出来的咖啡烫到自己。   季岚伸手扶正厉麟正在接水的只有两个指节长短的画着花哨图案的意式浓缩专用咖啡杯,“你没听错,蒲千阳。OA系统里已经过到我这里了。”   厉锋的咖啡被他撒得只剩下一个浅底儿,就算想喝也没得喝了。   他也就干脆把杯子拿到水龙头下边冲洗了一番。   伴随着水流冲击不锈钢水槽的声音,厉麟问:“为什么?”   “就普遍理性而言,一个员工想辞职不外乎两种原因。”另一位同样在茶水间里偷闲的高层加入了这个话题,“要么就是钱委屈了,要么就是心委屈了。”   厉锋不得其解,辩解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钱的话,他刚刚拿了七位数的奖金,税后!”   “心的话,就今年他这个成绩,下一次职级调整的时候,他至少能连跳两级。一年更比五年强。”   那位高管眉头一挑,“哎呀呀,既然如此,那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厉麟虚心求教。   那高管幽幽抿了一口热水:“金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   厉麟陷入了沉默。   如果人家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铁了心要辞职,自己这边还真没好的办法。   但是,没有好的办法,不代表没有不是很好的办法。   把洗好的杯子晾在沥水架上,厉麟甩净手上的水珠:“不行,反正他不能走。”   “为什么?”那位高管不解。   “不管事实如何,或者是公对外布什么说辞,在外人和其他公司看来我们这种行为就是在卸磨杀驴,对公司整体形象不好。”   高管了然,又提议:“要不厉小老板亲自去拜访一下?”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今有总裁三访干将。”另一位旁听已久的高管调侃道,“倒也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美谈不美谈另说,这人我可能真的要见一下。”厉麟用纸巾擦干手后将垃圾抛进了垃圾桶,随后看向季岚,“他现在在哪?”   季岚照顾了厉麟这么多年,对于他的思路自是了解,早在他冲洗咖啡杯的时候就已经拿出了手机开始查询系统里蒲千阳的日程安排。   “他现在应该在二院,作为公司代表出席一场高龄患者的3d打印支架应用的发布会。”   -------------------------------------   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手术间外亮了几个小时的指示灯终于熄灭了。   随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被簇拥着推了出来,一路推进了高级护理室。   卫教授在完成手术后进行简单的清理就换回了白大褂,来到了一间塞满了长枪短炮似的摄像头的会议室。   他刚一进门,就引起了成片的快门声响。   卫教授稍眯了一下眼睛,随后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学术分子的微笑。   跟院长、政府代表握手后,他坐在了话筒前:“各位媒体记者朋友,非常感谢大家对3D支架手术应用的关注。”   “经过之前那么多次的实践和改良,这项技术已经成为了非常稳定可靠的治疗手段。”   “为了今天这场高龄病患的义务手术,我们提前进行了非常详尽的准备。也非常感谢边城集团愿意根据我们的需求一次次调整制造工艺。”   说话时,卫教授伸手向蒲千阳所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许多镜头立刻跟进转了过去。   那边蒲千阳抬手回应,顺便也赠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致意完,卫教授继续他的讲话:“而这场手术的成功,既是对我们医学工作者前期工作的认可,也补上了这项技术应用范围的最后一块拼图。”   “现在,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华国的3D打印支架的实践应用工业体系,已经超越了其他国家,成为了全球第一。”   他话音刚落,现场就响起一阵掌声和欢呼声。   毕竟大家还是非常喜欢这种,被打压然后逆袭成为第一的桥段的。   “同时,也非常感谢医疗部门的大力支持。后续这项技术也会逐步在全国范围内示范推广并纳入医保范畴。”   此时,有记者举手提问:“网上有不少博主分析过这样一副支架的造价普遍在六万到八万不等,遇到一些极端病例更是上不封顶,为了这种小众病将其并入医保,这值得吗?”   卫教授严肃地说:“华国人多,即使是再低的发病率,都会为这片土地上带来千千万万的病患。”   “同时,边城集团工程师也在大力研发低价的替代材料,争取以最低廉的价格让病患得到最好的耗材。”   此番发言又引起一阵掌声。   后续的问答环节也基本在非常友好的环境中来到了尾声。   蒲千阳身后有人窃窃私语:“今年职称一共就两个位置,看来其中一个是没悬念了。”   另一人淡淡答:“又是高新方向,又是产学研联合,老中青少全年龄段覆盖,buff齐得不能再齐了。。”   第一个说话的声音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小梁啊,卫教授今年过年肯定能给你们发大红包。”   “哎,红包不指望了,能早点放我们回家过年就不错了。”一个蒲千阳很熟悉的女声从两排之后的位置传来。   蒲千阳微微侧过头一看,是之前跟祝云宵一个研究室的梁楚言。   在散会后,蒲千阳特意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   在寒暄几句后,他不经意地问“祝云宵呢?最近我没他消息呢。”   “他一段时间之前就没来过学校了。”梁楚言回忆了一下,“好像是那边他原导师有了新的项目,给他叫回去了。”   蒲千阳对于这个回答早有心理预期,算起来那段时间祝云宵确实忙得飞起,但他还是微微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这么突然?”   “而且本来他就是交换生。那边政策有变,他人被紧急调回香城大学了。”梁楚言遗憾地说,“感觉挺可惜的,毕竟这个项目其实某种意义上真的是他和你一起开的头,结果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   这句话微微刺痛了蒲千阳。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切换成了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梁同学你真的抬举我了,我充其量也只负责了躺着。”   蒲千阳说得谦逊,可梁楚言却着实不敢小觑面前的这位男子。   虽然消息都是道听途说而且内容多少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可空穴又怎会来风。   蒲千阳本来也没想从她这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毕竟凭祝云宵的手段,想瞒过这些学生简直是易如反掌。   见时间差不多了,他就跟梁楚言告了别:“卫教授那边估计还要聊很久,你替我带个好吧。”   “一定。”梁楚言频频点头。   出了医院的门,蒲千阳来到附近的停车场。   果然在自己的车附近,看到了一辆边城集团为高层统一配备的高级奔驰轿车。   车里,厉麟和季岚分别坐在副驾驶和驾驶座上。   在看到季岚的瞬间,蒲千阳的目光几乎是药化成锥子戳上他脖间的血管。   发现蒲千阳人后,厉麟立刻开门下车迎了过来。   蒲千阳反应也快,立刻收回了充满敌意的目光,换上一脸惊讶的表情握上了厉麟的手:“厉老板?幸会幸会,你最近忙什么呢?在公司都见不到你人。”   厉麟先是上下摇了两下手,随后就搭上了他的肩:“哎,瞎忙,上车说。吃了没?”   “还没。”   “那感情好,刚好我朋友新开了个店,我请客,走走去捧个场。”   面对厉麟的邀请,蒲千阳假意推诿了几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开门进车的时候,蒲千阳自然而然地搭在季岚耳边,用气声说:“怎么?季先生,终于肯说点什么了?” 第194章 故地   季岚肯定听到了这句话,但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厉麟:“你哪个朋友?店在哪?”   厉麟捋了一把头发,摆手道:“你先开出去,我给你指路。”   随后他犹豫了一下,改口:“算了,那边路况复杂,我来开。你俩坐后边吧。”   季岚也随他变卦,只是信手解开安全带,从驾驶座中钻出来,经车前绕过整辆车,最后拉开后排车门坐到了蒲千阳的身边。   这个过程中,蒲千阳也一直保持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等季岚坐进后排后,蒲千阳还假意往旁边窜了点位置。   各怀鬼胎。   -------------------------------------   时间倒回到走私行动的当晚,凌晨三点。   蒲千阳在完成材料的交接后,便只剩下最后一个步骤:   将沾有生物材料残余的内胆毁尸灭迹。   于是在工厂外不远处的土坑里,在一股塑料烧焦的刺鼻味道混合臭气中,一叠叠的板材在火焰的作用下慢慢熔成一摊暗红的半固体。   蒲千阳用手擦了一下被被浓烟熏出的泪液,转过身对工厂开叉车的工作人员说:“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处理了,拖到垃圾场伪装成什么大件垃圾还是干脆就地埋起来都随意。”   “没问题,您辛苦了。”工作人员点头,然后试探性地提议,“或者我给您随便收拾个房间出来,您直接在这边睡一觉?”   其实从原则上讲,这位年纪较大的工作人员不应该留蒲千阳的。   可他还有个跟蒲千阳年龄相仿的孩子。   看着蒲千阳泛红的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疲惫但坚强的表情,他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然而蒲千阳是知道好歹轻重的,这件事牵扯的人越少越好。   他勉强笑了一下,对这位工作人员说:“不打紧,我直接回去就好。”   工作人员又劝阻道:“您现在这个状态,开车回去恐怕不得行。”   蒲千阳深吸一口气:“好意心领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我早就该做这件事了。   -------------------------------------   又经过几个小时的驾驶,蒲千阳在天蒙亮的时候回到了城区,自己的家。   但他只是简单换了身衣服就又出了门。   随后直奔了当年他和祝云宵第一次见到汤彦的纹身店。   然而十年过去,这块城区老旧了许多,一些原本畅通的路段被拦了居民私建的瓦房。   终于在七扭八拐后,蒲千阳来到了纹身店的原址。   意料之中,这里已经换了店家,现在成了一家玻璃上贴着马克笔手写信息的地产中介所。   一扑不中,蒲千阳立刻调转车头顺着自己的记忆去到了当初小姨当初带钱赎人的地方。   纹身店或许只是汤彦的一点个人爱好卖了就卖了,但与那种级别的地下赌场相关的地界决计是无法轻易变动的。   果然,等蒲千阳来到那栋大楼的时候,虽然楼身的设计风格已经老套连外部的墙体都有些碎瓦剥落,可一楼进门的门面却保养得相当好,甚至还打了两刀盘龙绕凤的柱子立在了正门两侧。   上方一块匾额,用勉强能认出来的书法字体写了三个字:   典当行。   行,怎么不算是一种合理的包装方式呢?   看到这里,蒲千阳原本几乎是焦躁到极点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   他把车停在路边,推开车门,跨过两道护栏来到典当行的大门前。   现代的典当行大多数还是保留了这个行当祖师爷的审美,沿袭着古色古香的装饰风格。   里边一排排的博古架上摆了一些看着就精奇且价值不菲的玩意儿。   这个时间还没到正常的开门时间,整条街上在活动的物件只有早餐铺飘出的热气和零星的滚动在街角的垃圾,街上也只有一位身穿亮橙马甲的扫地工在工作。   透过玻璃,蒲千阳隐约看到了里边似乎亮着些许灯光。   不等他思考好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他的身体却下意识地行动了。   他重重扣响了这家典当行的门扉。   一次。   自顾自出现。   两次。   又自顾自消失。   十次。   你把我当什么?!   二十次。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   手骨敲击厚重玻璃的响动很是沉闷,但即使是这般低沉的声音放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也依然清晰可闻。   原本在远处的那位扫地工人注意到了蒲千阳的诡异举动,在观察了一番蒲千阳的衣着后缓缓靠了过来。   他大概是将蒲千阳当做了那种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并且脑补了一堆恩怨纠纷。   不然哪个正常人会这个点跑过来敲典当行的门呢?   “小伙子,有什么事儿你现在急也没有用啊。”这位环卫工好意劝说道,“那边店马上开了去暖和一下吧。你看你那小脸小手冻得都没血色了。”   听闻此言,蒲千阳终于从之前的浓重情绪中抽离了出来,慢慢地放下了已经磕破了皮的手。   他先是对着环卫工微微点头以示感谢,随后缓缓蹲坐在了典当行外的石质台阶上。   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祝云宵之间的关联是这么的脆弱,   如果他单方面消失,自己就找不到他。   自己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自己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   朋友……   蒲千阳猛然抬头。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朋友,但知道有什么敌人。   -------------------------------------   季岚刚进到办公室就看到了裹着一身凉气的蒲千阳正在观赏自己养在桌面的热带鱼。   他眼神一凛。   虽然自己负责在日常里监视蒲千阳的行动,但因为跟汤彦达成了交易,因此他在各种事务上都会进行避嫌。   所以从蒲千阳的公司被集团收购后,自己和蒲千阳之间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可今天,这位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而且整个人的气势与以往自己所见的完全不同。   情况有变啊。   听到开门的声音,蒲千阳转过椅子,抬头淡淡说:“现在还不算是办公时间,所以有些私事想跟季总讨论一下。”   “比如,您当年雇人私闯民宅,以及把我扔到海里的事儿。”   原来如此。   “这病了一场,想起来的,还挺多嘛。”季岚似笑非笑,“但你现在才来找我,是出什么事儿了?”   蒲千阳自知没法解释十年前二十六岁的芯子回归之后自己的行为,但这都不重要。   他只是冷静地问:   “祝云宵在哪?” 第195章 没有就对了   听到祝云宵的名字,季岚眼神微动,随即笑了出来。   “他的消息你来问我,看起来你还没睡醒。”   “上次睡觉都是一天之前的事情了。”蒲千阳倒也坦诚,“我试过去找汤彦了,可是没找到他人,不然我也不至于来问你不是?”   季岚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方,按下开机键。   在Windows经典的开机音效中,季岚不答反问:“我凭什么告诉你呢?”   这种回答自然也在蒲千阳的预料之中,他也提前做了准备。   然而在他开口前,一位秘书敲了门随后探了半个头进来。   他第一眼看到蒲千阳后,先打了个招呼:“蒲经理。早啊!”   当着外人的面,蒲千阳施施然收了声,报以一个标准的微笑。   随后,这位秘书转过视线对季岚说:“季总,那边会议就差你一个了。”   “就来。”季岚也微微点头回应,从办公桌的桌面拿起一个边脊上夹着一支笔的黑皮笔记本就要往外走。   蒲千阳抓住了那位秘书离场后,季岚出门前的空隙,来了一句:“当年叶君生把盒子拿走后,你们研究出什么结果没有?”   听闻此言,季岚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没有吧。没有就对了。”   说完,蒲千阳主动起身离开了季岚的办公室。   虽然自己手里的信息其实也少得可怜,但蒲千阳依然可以凭此一搏。   虽然他没有祝云宵那双手的本领,但狐假虎威以小博大的本领不仅有,还很大。   -------------------------------------   后排两人之间的氛围多少有些剑拔弩张,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坐在驾驶座上的厉麟。   他先是在中控上戳了几下开始缺德导航,然后就沉浸在了与窜马路的行人、加塞的电动车、逆行抢时间的外卖小哥和变道不打灯的司机的斗争中。   在一个等绿灯的间隙,蒲千阳貌似随意地问:“厉总今天怎么没带司机啊?”   “这不是亲自来才能体现我的诚意吗!”厉麟也正愁找不到开口的机会,这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你最近生活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这话问得可以说是精准踩雷。   但此时蒲千阳只是微微一笑,答道:“生活上倒是没什么麻烦,毕竟边城集团给开的工资足够解决生活中绝大部分的问题了。”   听到这个回答,厉麟心头一紧,不是生活上的麻烦,那大概就是感情上的麻烦了。   怕不是真的被那位高管一语成谶。   他清了清嗓子,又问:“那为什么突然想辞职呢?”   “有些比较重要事情要去做。”蒲千阳坦诚答道,“这件事可能需要占用我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实在是很难兼顾和平衡好工作内容。”   厉麟心中的左边小人狠狠批判道:大丈夫岂能囿于儿女情长!   然而他右边的小人却劝解说:怎么?难道一个员工无欲无求你就开心了?你之前不是下定决心要打造一个每个员工都能平衡好工作和生活的职场么?   “可以问问是什么事吗?大家同事一场,或许能帮上些忙呢?”厉麟若无其事地再次试探,“而且俗语说得好,人多力量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蒲千阳何尝听不出来这提问背后的意图,便应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厉总有心了,不过不是行业上的事。”   “这样啊。”厉麟用手指敲敲方向盘,一双浅绿的眼睛左右转动了一番。   既然跟行业上的事儿无关,那就变相说明这人不会被其他的公司挖角。那么最好的留人方法……   下一秒,厉麟不假思索地建议:“那不如你先去办你的事儿,等事情办完后再回来?职位这边都可以给你留着。”   “这多麻烦公司啊。而且虽然您这么说,但我们部门这边要看季总怎么想了。”蒲千阳朝季岚偏了些头,眼神中的内涵和挑衅可以说是显而易见。   只可惜厉麟坐在前排集中精力观察路况,完全看不到。   “他肯定同意。”听到这个回答,厉麟心情一振,随后偏了下身子通过后视镜飞速瞄了季岚一眼,意味明显。   “对吧?!”   季岚这边也有自己的小九九,现下对于他来说,控制住蒲千阳的利是远大于弊的,他自是不会反对。   “厉总都点头了,我当然可以。”他坦然地回看向蒲千阳。   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轻易就可以解决,厉麟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好。   “OK, deal is done!准备吃饭。”   -------------------------------------   又开了一段时间,车辆在拐了一次急弯后下了高架桥驶入了一处别墅区。   别墅区的楼房设计语言明显参考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风格。房体上的凸窗装饰了一圈白色的金属条,拱窗的外侧还打了一圈篱笆。   因为是冬季,爬在篱笆上的植物虽然在物业的维护下仍然顽强地绿着,但多少还是有了些萧瑟之感。   而在一众住宅中,一家门口竖着木质招牌的私厨就非常安静地出现在了那里。   在跨入店门的一瞬间,那种寒冬的萧瑟感就消弭在了从玻璃窗斜照进来的融融暖阳里。   不等服务员来招待,厉麟就非常自然熟地先从柜台拿了瓶浸着柠檬片的凉水瓶,后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坐,都随意点。”语气仿佛他是这家店的主人一样。   从侧边的抽屉里取出平板,厉麟开始选菜,头也不抬地问:“岚哥我熟得很,千阳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什么忌口。客随主便。”蒲千阳把外套搭在扶手上,随意地回答道。   厉麟也没再客气:“那我就全权处理了。”   既然有人负责点菜,蒲千阳也有了机会仔细观察了一番这家店的装修。   在跟自己这桌的隔了大概十多米的位置,有几位身穿洛丽塔风格服装的学生在打卡拍照。   看到他们的穿搭和动作,蒲千阳骤然发现这里居然就是《杀玫瑰》现代改编版的拍摄取景地。   此时,一只素净的手往桌子中央放了一份摆盘精致的茶点。   厉麟眉头一挑,“老板这点心免费吗?”   “算我送的。”那人没好气地说,“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会这么点菜,我在那边一看就知道是你。”   这家店的店主居然是房惠惠。   相比于十年前,她的眼角爬上了一些细纹,原本长发现在已经剪成了齐耳短发。   时近中午,有不少客人陆续都进了店。房惠惠也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很快就去忙她的了。   菜品往往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切入点,即使是再乏于口舌的人也能点评上个一两句。   话语间,厉麟再次不经意地试探:“蒲经理对点心这么有研究,是有女朋友吗?” 第196章 一问一答   嗯,蒲千阳想到过这个话题,倒没想过这个切入角度居然会这么生硬且清奇。   把叉子上的绿豆糕送进嘴里,他笑着反问:“厉总怎么突然对下属的私生活感兴趣了?”   “没有,就随便问问呗。”厉麟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转折过于明显,为了缓解尴尬随手给三人的水杯满了上,“感觉你平常工作内容太饱和了,可能就没什么时间顾及到个人私事。”   蒲千阳轻轻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话不能这么说,万一我是时间管理大师呢?”   “不过女朋友也是真没有。”   “这么优秀的员工居然没有女朋友,是领导的失职。”厉麟转过头开始对季岚指指点点。   季岚任凭他比划,自己不动如山。   把自己放到了一个体贴下属的好领导的道德制高点后,厉麟转过头亲切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公司是允许跨部门谈恋爱的。销售部开朗外向的?研究部文静内敛的?”   图穷匕见,但这燕国地图委实是有点短。   “你再说下去就会变成过年催婚的讨厌亲戚了。人终究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季岚用筷子指向一个方向,“比起搞这些有的没的,那边好像有之前的客户。”   提到了客户,厉麟严肃起来,直起身子往季岚指着的方向望过去。   “真的啊。我去打个招呼。”在确认信息属实后,厉麟便离开了三人就坐的卡座,朝着客户所在的桌子走了过去。   而且从对方和厉麟的肢体动作来看,这人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于是此时餐桌上只剩下对坐的蒲千阳和季岚两个人。   厉麟的座位其实完全背对着客户,双方相识不相见也情有可原,而季岚就算不提醒他也无可厚非。   那么他这么做自然是有所图谋。   比如创造一个只有两个人对话的环境。   蒲千阳心细如发而且从善如流,在厉麟离席后便放下筷子。   在确认厉麟确实把注意力放在那边后,他旧事重提:“所以,你现在知道祝云宵在哪吗?”   “不知道。”季岚淡淡地答道。   听见这个回答,蒲千阳眼神半眯,试图从季岚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分析出这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或者是在暗示自己需要再拿出点诚意。   “不用怀疑,我说的是真话。”季岚也是聪明的,“现在这个情况下,你我之间相互欺骗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蒲千阳姑且一信。   “既然刚刚是我问的问题,那现在轮到你了。”   “东西有什么问题?”季岚单刀直入。   “是假的。”蒲千阳不假思索地答了,随后发出了自己第二轮的问题,“我该怎么找到他或者找到汤彦?”   季岚听到前边这三个字的回答,眉头微微皱起。   就像数学题的答案推导里写了个“显而易见”一样,你不能说它没写,但用处确实不大。   “城东典当行。”   经典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有仇当场就报。   蒲千阳也被他的回答噎了一下。   在那天之后,自己当然也在典当行的正当营业时间里去拜访过。   然而无论自己怎么试探询问,对方都会在临门一脚之前把话题绕回到表面看着非常正当的营业内容上。   配上业务员的标准营业微笑,任何人对于这里的服务都无可指摘,也可以说是整套话术体系非常完备针插不进水泼不入。   重新轮到季岚提问:“假的是哪来的?”   “祝潇提前准备的,我也只是跟着他预留的布置在走。”蒲千阳这次在回答之外给出了一定的解释。   祝潇……   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季岚只是垂了一下眼,随后又恢复到了之前面无表情的状态。   “你想要接触那家典当行的真实业务,需要有人介绍才可以。”   可以理解,倒不如说这些类型的业务如果没有所谓的熟人牵线搭桥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来做的话才奇怪吧。   虽然蒲千阳没有抱什么希望,但问一嘴也不会掉块肉:“介绍一下?”   季岚也实事求是地答:“我不建议你走我的渠道。”   这家伙,意外地还怪好心的?   “真的在哪里?”绕了一圈,季岚终于来到了自己最关心的这个问题。   蒲千阳夹起一块煎鱼,并在放到自己的餐盘中后用筷子尖剔掉了上边的蒜末:“半年前它是在我家,可在我手术过后祝云宵去过那里。”   这言下之意自然就是,现在自己家里的那东西是真是假,自己也不知道了。   不过相比于跟祝云宵断联十年的蒲千阳,季岚对现如今的祝云宵就算没有到了如指掌的地步,至少也能将对方的行为方式猜个大概。   不用考虑了,东西肯定是没了,就算有,也不过是另一个假的罢了。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个祝云宵跟祝潇在这个方面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事已至此,自己只能另寻他法。   季岚看着面前的蒲千阳,不由得问出了一个疑问:“这个结果对你来说不是最优解么?”   蒲千阳在专心挑鱼刺,只是轻哼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在他的帮助下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办成了,你得到了丰厚的奖励不说,可能会带来麻烦的相关人员也被清掉了。”   虽然地位不在,但季岚手上多少还是有一些消息来源。   深峡海港坍塌相关的小道消息传播速度之快远超普通人的想象,一时之间,港城的私枭人人自危,几乎是把那三条命令当成了金科玉律般执行。   “为什么还非得给自己找麻烦呢?”   将自己的劳动果实送进唇齿之间细细咀嚼品尝并下咽后,蒲千阳拿起了桌面的水杯。   “因为我有比较灵活的道德标准。”   做工花哨的玻璃杯和粼粼的水将从窗户透过来的阳光溅在了他掌心的皮肤上。   “对一些人,比如无缘无故筑高墙的,和为了点股权就让一个写小说的无关人员活不到第二个落日的。”蒲千阳回忆着自己当初偷听到的汤彦和房惠惠的对话,“那我讲江湖道义和规则就是在给自己上难度,我看起来有这么圣母么?”   “对他……嗯,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还是说有什么地位,但肯定不会是当年他想成为的样子。”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希望活下来反复改写了时间线,祝云宵可能还会在安安静静读他的书,然后沿着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路线过活下去。   至少怎么都不会发展到先炸货轮再炸海港的地步!   “而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有一份责任。”   季岚对蒲千阳的言论不置可否,但他意外地有些期待事态会在这位的参与下有什么样的变化和发展。   对话的两人并没注意到,他们所在卡座的上方挑空的角落背后,有一人听完了整场对话。   -------------------------------------   “说好了来给我朋友捧场,当然是我请。”厉麟在回来之前已经把单给买了,“你的小动作已经被我识破了。”   “这个月的部门公费开支额度应该还有不少。”结账不成的季岚跟在他身边提了一嘴,“严格意义上,挽留优秀员工也是公事的一种。”   厉麟双手插袋往停车场走去:“还是算了。最近不能让别人抓你我小辫子。”   可房惠惠那边居然已经将发票准备好了。   奈何她出来的时机有些晚,只得由走在最后一位的蒲千阳顺手接过了她递过来的发票。   然而在他接过来的一瞬间,发现这对折的白色薄纸中居然夹了一样东西。 第197章 典当行内间   在蒲千阳拇指与食指的作用下,原本对折得整齐的发票错开了一些位置,露出了其中物件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镀银的硬质卡片。   在这张卡片的正面有一些凹陷的纹样,对着光看过去,可以认出是用龙飞凤舞的字体书写的典当铺三个字。   巧不巧了,这家典当铺的牌匾的字体选择居然和城东那家一模一样哎。   这世上当然不存在这种巧合,以汤彦的性格也绝对不可能允许这世界上有人能伪造自己发出去的通行证。   蒲千阳抬头的时候,房惠惠已经沿着台阶走回了她的私厨店内。   只剩下挂着门口的黄铜风铃,在残存的动势的作用下微微摇晃,发出隐约而空灵的声响。   -------------------------------------   冯小年坐在典当行内间的黄木柜台后方,用铅笔后边的橡皮快速敲打着房在桌面角落的金蟾摆件。   坐在他一旁的冯小妹也委屈极了,用橡皮反复擦拭着作业本的纸张,瘪嘴道:“就是不明白嘛……”   冯小年深吸一口气,默念:这是亲妹,要有耐心,要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   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又变回了那个平日里不辅导作业时候的平易近人的好哥哥。   若不是阿姨她这段时间要回老家探亲,辅导作业这种差事当然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既来之则安之。   “来我们再来分析一次。”他用笔点在习题册上,“题目里边怎么说的?”   “一列火车,长600米。一个山洞,长1200米。”冯小妹顺着冯小年的笔尖的位置一排排字逐个念了过去。   “对。”冯小年在草算纸上画了一个方块,假装这是那列火车,又在它前方画了一个两倍长的方块,假装这是那个山洞,“接着读。”   “火车通过山洞一共使用了一分钟,问火车的行驶速度是多少。”冯小妹乖巧听命。   冯小年顺着“车身”画了一个箭头,“所以呢,假如现在这个火车,要驶过这个山洞。”   他又画了一个火车完全驶出山洞的示意图,也就是一个新的“火车”在“山洞”的前方。   “所以当它开出去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加一个车身的长度呢?”   冯小年觉得自己讲得棒极了。   然而在他抬眼头再次看到冯小妹清澈的眼神之时,他崩溃了。   “啊啊啊啊!为什么啊!”   再复杂的棋牌规则自己都能在三局之内摸清其中奥妙,甚至有些时候不需要出千也可以轻轻松松赢一个满贯。   那么为什么,明明都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自己的妹妹就连火车过山洞要加一个车身长这件事都想不通呢!   不行不行,辅导作业可以先放一边,大不了明天给冯小妹请假不去上课用于逃避这次作业,自己待会儿可还有重要任务呢。   决计不能因小失大。   冯小年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不够平和,于是他选择通过练习祝云宵交代的手法平复一下心情。   从衣兜里拿出他随身携带的练习牌,他开始进行第一轮的洗牌。   原本排列整齐的五十二张牌在他的指尖分分合合。   相比于祝云宵精准平稳的手法,冯小年的风格就奔放许多,甚至偶尔还会加两个花切技巧进去娱乐一下。   因为太过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动作,冯小年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典当行内间的门口站了一个人影。   这人正是蒲千阳。   凭借着房惠惠给的身份证明,这次他的典当行之行几乎可以说是一路畅通无阻。   甚至有专员将他引至内间的入口处。   所以才有了蒲千阳站在门口看冯小年切牌的这一幕。   蒲千阳原本是计划先敲门打个招呼的,可他的动作在看到冯小年的动作后就猛然顿住了。   那个手法蒲千阳太熟悉了。   他第一次见到这套切牌是在学校的天台上,当时祝云宵在楼顶的暮色和昏暗的灯光之中反复打磨自己的技巧。   后边也无数次在家里写作业的间隙看到祝云宵在反复地练习和改进。   正在扣橡皮顺便神游天外的冯小妹比冯小年先一步发现了蒲千阳的存在。   她原本想拽拽冯小年的衣袖提醒他。   可是之前阿姨也跟自己说过不要在哥哥练牌的时候打扰他。   一只小手伸在半空时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蒲千阳捕捉到了她的动作,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嘴唇前,示意她先别作声。   因为电视剧里好看的一般都是好人,加上之前经常送好吃的来家里的那个哥哥也很好看,所以这个漂亮哥哥也是好人。   经过这番神奇的思考,冯小妹说服了她自己,就悄悄放下了手。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纸牌牌背相互摩擦和开合的声音。   很好很好,这次的练习完美收官,冯小年觉得自己又行了。   我太强了,我甚至能完成一套combo,区区一个火车过山洞而已,根本不在话下。   他把牌收回盒子里,“好,我们再讲一次。”   然而此时的冯小妹根本没在写作业,也没有在琢磨题。   她在看着前方发呆。   那边有什么好看的!   他顺着冯小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原本被自己花了一堆丑框框的草稿纸在另一人的手下枯木逢春。   在那人笔下的四格漫画中,一列用加粗线条画出的精巧火车,从一处用浅色细线绘成的云层洞穴中猛地窜出,驶向一片星海。   冯小妹用指尖在那副简笔画上戳了两下,恍然大悟:“哦,我懂了。”   随后在她的作业本上写出了正确的公式,并开始计算正确的答案。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冯小年在感动于自家妹妹开悟的同时突然感觉有些郁闷。   什么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我看也就比我的方块火车稍微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细节而已啊。   不过再怎么说,这人都帮自己解决了一个难题。   冯小年抬头谢道:“真是麻烦您了……”   随后他呆住了。   这不是祝云宵钱包里边夹着的照片上的人么,虽然发型有些细微的变化,但很明显就是一个人吧!   另一边,认出了冯小年的蒲千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行,合着祝云宵那家伙这么早就开始耍自己了是吧。   这件事先放在一边不提,等找到人之后算总账。   “你好,请问……”蒲千阳正要发问,冯小年的手机亮了一下。   他在看到消息之后,甚至来不及解释,就立刻起身朝着外间走去。   得亏是蒲千阳视力一流,仅仅是那么一瞬间也看清了刚刚冯小年收到的信息:   “小年,对面要见祝老板,不见不交货,怎么办?” 第198章 有人砸场   蒲千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评价冯小年的这种行为。   你说他谨慎吧,居然能直接把冯小妹一个学龄儿童跟一个对他和她来说都是“陌生男子”的人留在一块。   你说他心大吧,却还记得走后把门反锁上避免蒲千阳跟过来。   但蒲千阳既然已经看到了那条信息的内容,又怎么可能不跟过去呢?   冯小妹看着冯小年离去的方向,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笔:“叔叔,你找我哥哥有什么事吗?”   看着一脸小大人模样的冯小妹,蒲千阳也如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想问他一个人的去向。”   “想必那个人对叔叔你来说非常重要吧?”冯小妹点点头,“这里还是挺难进的,我在这里写了这么久的作业,一共也就见到过,屈手,嗯,弯手指头就能数过来的人。”   她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被自己跳过的那个那个成语是什么。   “屈指可数。”蒲千阳体贴地提醒了她,“对,非常重要。”   “那哥哥的举动真的太失礼了。”冯小妹从黄木椅子上跳下来,牵过了蒲千阳的手,“这样吧,你跟我来。我带你绕路去找他。”   “你知道他现在会去哪?”蒲千阳略有疑惑,但还是任她牵着自己,“还知道怎么过去?”   “当然。”冯小妹伸手在书架上摸索了几下,按动了一个隐秘的开关。   原本矗立在那里的墙壁居然悄无声息地旋了开来,露出一条隐秘的通道。   可想而知,这也是汤彦的习惯和手笔。   冯小妹拉着蒲千阳就往通道里边走,边走边埋怨:“这两天他晚上睡觉时动不动就念叨这件事,吵得不行。”   “如果叔叔你能帮他一下,那我们俩就扯平了。好不好?”   -------------------------------------   在典当行的后身,一辆明显经过不少改装的厢式货车停在了楼宇夹缝中的小道上。   它两侧车窗贴了仅单向可见的黑色车膜,让外边的人无从窥探车内的情况。未熄火的柴油发动机发出了嗡嗡地声响,连带着车身也隐隐地抖动着。   一位穿着纯黑羽绒服的人斜倚着副驾驶的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巧的是,我得到的说法是,不见人,不交货。”   带着手推小车来接货的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祝老板日理万机,还能亲自来接你们这不到一千万的现金不成?”   “不见人,不交货。他要来多久我都可以等,后边怎么罚我那是老板们之间的事儿,我该认认。”黑色羽绒服耸耸肩,“但他要是不来,这连货带钱我就算倒海里,也不能交给你们。”   “倒海里何必呢?污染环境不谈,伤到什么小鱼小虾也不好啊。”   “你哪位?”对方见来人依然不是祝云宵,话语中已经有一些不耐烦,甚至还多了些挑衅意味。   “冯小年。”冯小年自报家门。   这人看着冯小年不过二十岁左右,心里不免存了轻视的心思,“没听过,很有名吗?”   然而此时的冯小年已经不是那个拿着别人给的五十万第一次踏进高端赌场摸牌手都颤的冯小年了。   在祝云宵的安排下,他从街边的棋牌店开始坐起,见了足够多的人,也看了足够多的心思。   然后又经过一轮轮的晋级调岗,自前段时间他就开始负责大都会的午夜营业所的业务。   换言之,只要你在港城的灰产生意足够大,那你肯定是见过冯小年的。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你们老板不认识我也没关系。”冯小年面不改色,“但祝老板今天把这里交给我管,那就有关系。”   随后,他又加了一句:“如果招呼不周,后边怎么罚我那是老板们之间的事儿,我该认认。”   相当于把之前那人的话重新抛了回去。   那人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几欲发作,最后还是强压怒火,“那你得带个什么信物啊来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吧?”   “我就算拿了出来,你不是照样可以借口说不认识,分不出真假。之后继续胡搅蛮缠。”冯小年冷笑,“交货,这事儿我们翻篇,就当没发生过。”   “要是不呢?”那人见话赶话到了这里,干脆掀了场子。   然而他还没接上下一句话,就被一股巨大的自上而下的冲击力压到了地上动弹不得,黑色的羽绒服沾了不少飞溅起来的黄褐的灰。   比起被压倒在地,更重要的是他的整个气管都被那人用膝盖抵了住,除了喑哑的嘶声,他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刚刚蒲千阳看事态发展不妙,径直从三楼的窗户轻跳到了货车顶端,然后又借势抓着车顶边缘收拢冲势直接袭至那人身后,这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冯小年接话。   冯小年先是一愣,随后用余光扫向了蒲千阳跳下来的地方,那边有一个用双手捂着自己嘴避免发出惊叫的冯小妹。   对话也就这么一停顿,让这人坐在驾驶席上的同伴察觉到了异常。   蒲千阳这边继续压着这人,却听到另一边传来了开门下车的声音。   然而,那人的脚步声并没有绕过车头,而是直奔向了车厢。   此时更是印证了蒲千阳的猜测:货箱里边藏了人,而且至少也得有四五个的样子。   因为之前的经历他对于一辆厢式货车在装了多少东西会是什么状态有了充分的了解。   凭借他刚刚借车身缓冲时的脚感,它里边绝对不是什么塞着钞票的小件古董玩意儿,至少不会只是它们。   如果现在对面两人各自算为一点战斗力,自己就勉强算个零点七五,那个叫冯小年的算个零点五,另外两个看着就久坐办公室的普通工作人员不添乱就不错了。   现在的优势全都来自于自己的成功偷袭,若是让那人把货箱打了开,现在这还算小有优势的局势肯定就会急转直下。   胜败决断只在一瞬。   吼了一句“按住”后,蒲千阳当即起身直奔货箱的开门处。   那边冯小年虽然一时没能跟蒲千阳打好配合,但很快也跟上了他的思路,带着另外两人将倒在地上那人完全控制住。   相比于从车头出发的另一人,蒲千阳所在的位置比他能少个两米的距离。   最终还是蒲千阳先一步来到了后方车厢的开门处,并在那人赶到前落了足足两道门锁。   里边的人大概也察觉到了事态的变化,再加上蒲千阳锁门的声响。巨大的撞门声响在蒲千阳手抓上门锁的同时就从货箱里传了出来,门合页也在一次次的撞击声中开始变形,甚至还蹦出了半个螺丝。   前有车门摇摇欲坠,后有打手手持钢棍汹汹而来。   蒲千阳还没做出决断,只听得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从自己头顶传来:   “某年某月某日,预支服务一次,记祝老板账上。” 第199章 专业   张约翰本来是不想来的,他觉得祝云宵需要为自己的恋爱脑付出代价。   奈何朱伯那张嘴实在是烦人,至少跑出来还能图个清净。   再考虑到这人现在虽然失了联,但是生是死还不一定。那么按照组织规矩,只要客户没彻底咽气都要维护好客户关系,他才随便攒了个小队不紧不慢地晃了过来。   万一祝云宵真没留后手,自己这边还能找个契机替他那个便宜外路徒弟兜底,顺便卖个新人情。   相比于没什么经验的冯小年,张约翰一打眼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他的判断理由与蒲千阳如出一辙——车厢重量不对。   只不过蒲千阳还需要亲身上去才能有所察觉,但职业的张约翰只通过车身的吃重高度就已经有了预判。   看来今天一场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了,早晚而已。   他打发跟自己一同前来的人趴在边沿观察情况,自己则跑到一个避风的地方躲清闲。   正轮岗的一人啧啧道:“这人穿西装打架,骚的呀。”   原本昏昏欲睡的张约翰听到这句话来了点精神。   西装?不对劲。谁家专业人士穿西装打架啊,这要是裤子蹦线了不还要花钱补吗?祝云宵安排的后手会犯这种错误么?   于是出于看热闹的心态,他揣着手凑过来施施然朝着下方看过去。   然后他原本半耷的眼皮在他认出蒲千阳的瞬间突然挑了一下。   哎呦,这不那谁吗。   行啊。   能找过来,这人还不算没良心。   那感觉这一趟能值不少,至少保底有个一炮双响。   如果当时冯小年成功接收到了蒲千阳的暗示,接上那么一两句话拖延时间,大概驾驶座上那个人也可以被风平浪静地解决掉,至少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情况。   张约翰一行人处于场景靠上的位置,也就从最开始便能看到从驾驶舱上下来的人手里是拎了家伙的。   这下不得不出手了。   在张约翰说出那句登场台词后,一块随手捡的红砖就那么从天而降般拍在了手持钢棍之人的额头上,送了他个满面桃花开。   蒲千阳虽然现在不知道张约翰的身份,但秉承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他开始配合张约翰的行动。   抬头观察了一下已经产生了形变的车厢门,蒲千阳估算了一下仅剩的几处合页还能撑住的时间,在得出结果后连忙提醒道:“门要开了,闪。”   跃下车身给那人补了刀的同时张约翰听见了蒲千阳的话,于是在拾起那人掉在地上的钢棍就往外撤开了两步。   果然下一秒,两扇车厢的门就在门锁的加持下齐齐飞了出去。从中跳出了四个头戴头盔,手持不同钝器的大汉。   在他们身后,摞着几个箱子,上边贴着印有典当铺标志的封条。   想必他们是准备了两套方案:   如果祝云宵在场,那么就按照正常的流程交货。   如果祝云宵不在场,那么就直接大闹一场。   具体他们能获得从这次活动里获得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但事发之后在一定时间内如果没有相对应的处理,那全港城都会知道祝云宵已经失去了对这里的控制。   对于这种你多一口我就少一口的行当,此时不撕更待何时?   想通这点的蒲千阳突然有点生气。   凭你们这种拙劣的计谋也好意思玩试探反水的戏码?   祝云宵,你看看,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出儿,是你期待的吗?   就这?空城计玩砸了吧!   就这!十年你就这点长进?!   还香城进修呢!别让我瞧不起啊!   张约翰正盘算着怎么从这些人中挑个软柿子先把头盔抢过来一个,结果一时不查居然被蒲千阳夺了家伙事儿去。   什么人啊!缺武器就抢别人的是吧!   张约翰在腹诽的时候丝毫没有想起自己的武器也是从别人手上抢的。   然而因为对方有头盔,得到了武器的蒲千阳的进攻多少还是有些不痛不痒。   不过,小队的另外两位带着专业设备及时赶到了现场。   拿出他们带过来的专业设备,张约翰招呼了蒲千阳一声:“接着!”   在听到张约翰的招呼后,蒲千阳在闪避的时候分了一些余光过来,然后顺势就在半空中抓住了张约翰扔过来的短棒。   这样一来,蒲千阳就就“单刀流”变成了“双刀流。”   虽然“双刀”看上去确实比“单刀”要唬人那么一些,可这又不是打游戏,花里胡哨的招式肯定不如当头一棒来得实在。   从蒲千阳的表情中读出了对方的不解,张约翰采用了亲身示范的教学方法。   在一阵巨大的电流噼啪声中,他一棒子怼上了其中一人露在外边的皮肤。   二者相接触的一瞬间,那人便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   直到短棒离了体,那人才停止了抽搐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带电的。”张约翰一脸正经地介绍,“有点疼但死不了。”   这就叫专业。   这就叫降维打击。   蒲千阳心领神会从善如流有样学样。   在张约翰一行专业人士介入后,原本一场声势浩大的砸场就这么被消灭在了襁褓之中。   站在七零八落倒了一地的人中央,蒲千阳搜寻了一番后蹲下了身子,从最开始负责说话的那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家伙的兜里掏出了那人的手机。   按亮屏幕后,果不其然,他的手机上已经收到了好几条询问情况的消息。   把那人翻了个身,强行掰过他的手指解锁手机后,蒲千阳先是扒拉了那人的聊天记录,确定了他的说话风格,然后打字回复:   祝云宵入在,交了。   应该是“人”字的,蒲千阳还特意打成了“入”,来契合这人的手写输入法。   果然,那边早就在等消息了。   在蒲千阳发出消息后,那边立刻回了个“知道了,你们自己躲几天。回头联系。”   这个“几天”和“回头”的弹性空间就很大,说不定这一躲一回头,就是一辈子。   善后完毕,蒲千阳把手机塞到那人的羽绒服帽子里,顺便用他帽子边缘的毛毛擦了一把手在之前落锁时意外蹭到的机油。   等自己起身转回来后才发现周围人在距离自己在两米开外的位置围了一个半圈,独留他一个人在圆心。   既然如此,蒲千阳也不装了,干脆当着这一堆人的面问了他最关心不过的问题。   不过呢,这次他换了个问法。   “冯小年,对吧。”   比起泛泛地把问题抛给大众,不如把压力全都给到一个人身上。   “祝云宵去哪了?告诉我,我去找他。” 第200章 迁怒   听到这两个名字,一圈人齐齐后退了半步,把原本混在人群中间之前一直小偷小摸找机会下黑手的冯小年露了出来。   冯小年卡巴卡巴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大家的面用这种几乎是讨债一样的语气叫老大的全名。   这场面自己真没见过。   蒲千阳信步走到冯小年面前,仗着冯小年还没发育完自己比人家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别装了,你肯定知道。就算之前的对话你说是你临场发挥不算数,我也在医院见过你。”   “当时你那碗排骨面我买的。”   “不加香菜多放辣。”   “我当时还奇怪他怎么口味变了,现在看来合着是给你的啊。”   在蒲千阳的渐渐逼近阴影下,冯小年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息。   这种气息,有点类似于隔壁阿妈做菜缺酱油派孩子到楼下小卖铺买一瓶,然后在等待的期间生闷气回头一锅铲敲在自己正在择菜的老公头上的感觉。   论学名,大概叫做迁怒。   这场面张约翰看得津津有味。   什么兄弟出差后院起火,精彩,再来点。   可这场面没持续多久,就被另一人的介入强行打断了。   “冯小年,过来带路。”一声清脆的女声从后门传来,其语气之愠怒可以说跟蒲千阳不相上下。   众人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黑白拼接的水貂外套,脑袋上顶着一副碎钻墨镜的女人正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戳来戳去。   “隆儿姐,你怎么过来的……”话问出了口,冯小年才看到了许隆手腕上挂着的金卡,默默收了声。   毕竟这说到底都是汤彦的产业,那人家给自己学生留点特权走个后门也合情合理。   处理完最后几条消息,许隆把手机往手提包里一扔,先是用余光扫过后院这片狼藉的现场嘴角一抿,随后把目光落在了冯小年身上。   见冯小年迟迟没有动作,她催了一声:“呆站着干嘛?带路办公室。”   随后,她仿佛有感而发一般疲惫地长叹:“我真是服了。”   “自己想出风头就算了,连带着让我也遭殃。”   “不然这个时间我应该在一百八十平米的床上睡觉,而不是赶最近的一班飞机飞过来跑腿。”   这下冯小年安逸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在犹豫是不是先安置好面前这位暂时不知道名字的嫂子再去接待隆儿姐,还是先接待嫂子让隆儿姐等一会儿,那么现在他肯定半点不带犹豫地选后者。   还是那句话,一顿饱和顿顿饱他分得清。   奇怪于在自己催促过后冯小年依然没有行动,许隆再次皱眉看了过来,而这回她才发现了蒲千阳的存在。   “是你啊。”她眉头一挑。   “你知道我?”蒲千阳仔细审视了一番许隆。   “不仅是知道,比你想象的要多不少。”许隆毫不在意蒲千阳的打量,只是用她素净的指甲轻轻敲着手镯,“比如,我在香城见过你。”   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非同小可。   首先,刚刚冯小年对她的称呼是一种偏于亲昵的敬称,这就足以说明两人相识已久。但祝云宵能把这里交给他,大概也是变相默许了这种关系。那么至少,这两人之间一定是相互认识的。   其次,若不是自己机缘巧合得到了来自房惠惠的帮助,仅凭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进到内间的许可,而这人居然轻车熟路畅通无阻。   再加之,她说在香城见过自己,那么她肯定也会看到当时绝大部分时间都跟在自己身边的祝云宵。   在多重信息的交叠下,蒲千阳现在可以确认相比于冯小年,这个女人的话语权一定高上不少,大概率跟祝云宵平起平坐,想必从她那边得到的信息也会更加准确。   “他人在哪?”   听到蒲千阳的问题,许隆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可不过一秒的反应时间后,再睁眼时她又是那个御照府的女老板。   哦,这样啊。   祝云宵,你这回可当真是欠我一个大人情。   再次扫视过现场的情况,她朗声道:“他人在香城,办点儿事。”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在场的两名普通员工是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地面上被放躺的尚且清醒的几人却是彻底不动了。   毕竟蒲千阳之前的找补行为大概也只能当做是缓兵之计,对外能撑一段时间,但对于在现场的几人来说,无疑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而许隆的带着香城腔的回答对于他们来说就可信很多。   经她这边放出祝云宵尚且活着的消息,这港城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再有不长眼的来试探了。   况且相比于外人的试探,从内部兴起的留言才如溃堤之蚁,防不胜防。   随后许隆招手,示意蒲千阳走过来。   冯小年看了一眼许隆又看了一眼蒲千阳,最后决定招呼人把现场收拾了。   “去去,你们俩把货接下来,运去之前那个屋把钱拆出来,然后复原登记入库。”他在工作,很忙很忙,照顾不周情有可原,别人讲小话听不到合情合理,“发消息问问哪儿还有个空的,让他们收拾一下,准备把这些人关起来。”   许隆笑晏晏地望着走过来的蒲千阳,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顺便等死哦。”   说完,她往后撤了一步,希望欣赏到蒲千阳那精彩的面部表情。   在她的想象中,应该是一种震惊混合着不甘,多少再添点真情实感的悲伤。   呜呜呜,大金主没了可不得伤心一段日子吗?   然而蒲千阳却意外地非常平静:“能请教一下为什么吗?”   “为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啊。”许隆娇俏地偏头。   蒲千阳了然,淡淡地回:“谢谢解答,那我接下来就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了。”   “行,我算是看出来他这英雄病是从哪感染的了。”许隆收了笑容。   “麻烦说话尊重一点。”   “还挺傲的啊。要是我不呢?”她是完全不憷蒲千阳的,就算这人真是祝云宵的心头好又怎么样。   这人都不一定能活多久了,现在才搞狐假虎威义正词严这套是不是有些为时已晚。   那边一直在观察情况的冯小年眼看这两人之间的火星子都要冒出来了,连忙打圆场:“哎呦,隆儿姐,还有这位先生。这里风大,我们里边请。”   三人走回典当行的内间,冯小年殷切招待道:“刚到了一批冬茶,味道好极了。”   “茶下次喝,带我去祝云宵办公室。”虽然遇了一点小插曲,但许隆依然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为何。   冯小年双手一摊:“隆儿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实在是打不开祝老板的办公室啊。”   “怎么?他办公室上了八十道锁?”许隆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您要是不信,您自己去尝试一下。”冯小年抬手指向了矗立着一扇银灰色的门的走廊尽头,“除非您拆墙,不然从外边肯定打不开。”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间看着就结实紧固的大门居然“咔哒”一声从里边打开了。 第201章 不允许   这打脸实在是来得猝不及防。   蒲千阳和许隆一左一右地斜瞥着冯小年。   无辜的冯小年找补道:“我刚刚说的是,我从外边打不开。”   所以不代表别人没办法从里边打开是吧?蒲千阳腹诽。   把目光转回走廊尽头的房间,他审慎地看着从房间里走出的戴着一顶渔夫帽,帽檐下露出浅色中长发,手里正拿着好几份棕色的文件袋扇风的人,拇指轻轻地放在了自己藏在身后的电击棍的开关上。   自己这边的三人虽然站位前后有些错落,但严格意义上也算是把走廊这端堵了个水泄不通,换成一般人开了门见到这出多少得分点注意力过来,然而那人却波澜不惊连眼皮都没抬,只是自顾自地一边整理手里的文件袋一边走过来。   直到那人走近了,蒲千阳才发现这人居然是十年未见的叶君生。   大概是因为现在已经回到了正确的时间线,所以如今叶君生接近自己的时候,自己的脑海里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回荡着那种诡异的声调。   叶君生在三人面前站定后,眼神在他们之间打了个转,随后问:“二位谁是许隆啊?”   许隆和冯小年在听到“二位”这两个字后稍顿了一下。   毕竟这说明这个浅发男子一定是认识这边三人中其中一人的。   最后许隆亲自认领了身份:“我。”   “这个是给你的。”叶君生也没去校验什么身份,径直从手里的文件袋抽了两份递给了许隆,“现在拆了看,还是转交给别的什么人都依你决定。”   随后他把手上剩下的文件袋全部塞在了冯小年怀里,“那想必另一位就是冯小年了,这些是给你的。”   接过文件袋的两人当然没有立刻拆封,而是非常谨慎地看着叶君生,以及不是“许隆”的蒲千阳。   而叶君生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这两人心中的疑问达到了顶峰。   “你在这里,正好省去我找你的功夫了。”叶君生一把揽过了蒲千阳的肩头往内走去,然后在离许隆和冯小年大概一米半的位置停了下来凑到蒲千阳耳边轻声问:“秘钥是多少?”   蒲千阳眼神一凛。   这叶君生问的秘钥该不会是……   “工厂仓储间的秘钥。”叶君生收回了手恰逢其时地补充道,“当然,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无非我可能要花一点功夫罢了。”   说话间,两块原本装在电击棍内部电池已经在蒲千阳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叶君生卸了下来随手扔进了足边的铁皮垃圾桶里。   “你想要干什么?”蒲千阳看着十年来容颜和身形基本没有变化的叶君生,开始快速分析此人的目的,以及为什么他能够进到祝云宵的办公室里。   叶君生眨眨眼:“救云仔呀。”   ?   这目的属实是不在蒲千阳能够预测到的范围内。   倒不如说一直以来他都没法理解叶君生的脑回路,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   此时的他非常感谢当初指挥叶君生的季岚至少是个挑人谋杀时有逻辑的正常人。   “他人在香城你跟我要这个做什么?”为了打消许隆和冯小年的疑虑,蒲千阳用正常的他们也可以听到的声音反问,“还是说,有人让你问的?”   此时蒲千阳话语里的“有人”所指代的自然是季岚。   “没有,是我自作主张的。”叶君生的说话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那些你想救的人的命是他换来的,我现在不过是替他们还回去。”   他换来的?   这个他除了祝云宵还能是谁?   叶君生现在居然是在为祝云宵做事了么?!   “前边那些幸运儿就当他们命中注定。而后边的那些人,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叶君生说这话时语气非常平淡,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简单的一句话的背后是几万个家庭的希望。   一直在观察叶君生的许隆此时猛然想起在祝云宵在香城小有名气后就一直有的一个说法:如果你要跟祝云宵过上几手,你可以使用除了暗杀之外的任何方式。   对于香城这样一个都市的灰黑色地带来说,背地里下黑手这种事实在是一件宛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家常便饭。   管你生前如何权势滔天,命都只有一条,人人平等。   除了拾荒的流浪者,大概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城郊的垃圾堆里多了那么一两具无名尸体。   起初他们都是这么想的,直到一批批的打手去了,但没有活着一个回来。   给这场斗争盖棺定论的,是一封封打印出来的无名信。信的内容平平无奇,而随信寄来的是各家子女的一些私人物品,比如说封闭式私立中学印有校徽的纽扣,比如说满月酒时长辈送的长命锁,才让那些人胆战心惊。   这信肯定不是祝云宵写的发的,因为那三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眼未合地坐在赌桌上,一局未输地活生生抽干了一家小型赌庄的全部现金。   你知道他在砸场,你知道他在出千,但你抓不到千。   无解。   事后这些丢了东西和被寄了信的人家当天所有的监控都显示无事发生。   最后还是非常巧合地从其中一人的邻居家中为了远程看猫而加装的摄像头才捕捉到了一抹白色的成年男子身影。   原本许隆还只是怀疑,但叶君生轻而易举地把那两块电池卸掉后,她就无比肯定,这人就是当初那个送信的影子。   而蒲千阳此时居然当着这个杀神的面说:“我不允许。”   “他对你来说不重要吗?”叶君生不解,“至少在我这里,一个对你好的人的命是要比其他与我无关之人的命重要千百倍的。”   “所以我不是你。”蒲千阳灿然一笑,“所以我全都要。”   -------------------------------------   一日清晨,工厂的早班员工开始按照工作条例和夜班员工进行交接。   交接条例中有一条规定要求二人在工厂内部共同巡检一轮。   原本这两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又一次例行公事的巡逻,可哪知他们在跨入储藏间的时候却发现异常。   “怎么回事?!”其中一人率先察觉到了足感的不对劲。   理论上应该洁净无尘的储藏间此时的地面上居然积着浅浅的一层粘稠的液体。   在按照表格依次检查过去后,这二人用颤抖的声线向对应部门通报了关键原材料泄露的消息。   不多时无数台手机在港城次第响起,所传播的内容只有一条:   出大事了,该怎么办? 第202章 重量级患者   薛魁对着桌面上快要堆成山的文件长叹了一口气。   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来到国内的珍贵原材料在清点后发现漏得只剩半吨不到,再怎么节约使用也只能勉强完成当前这一个批次支架的生产。   从工厂调取的监控从一个时间点开始就一直在重复播同一段画面,而工厂所在位置也相对偏僻没有设置道路监控,警方想找线索也无从查起。   加之对方也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类似于指纹之类的可以通过大量检索对比追查的痕迹。   而且因为这些材料的来路并不正当,这抓人的声势也得收在最小的范围内以免被抓到马脚大做文章。   难上加难。   然而抛开其他的不谈,最关键的是,下一个批次支架的患者中有一位非常重量级的人物。   之前那位高龄患者的手术其实就是在为这位人物实验铺路,以确保万无一失。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大夫技术如何精湛你没有对应的耗材可用都无解,总不能把人家已经安进去的支架给剥出来吧。   畜生也干不出这事儿。   这边一天下来已经连开了几轮会议了,但都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   不过这种没有结果,其实就是变相暗示了他解决方案。   薛魁把亮红的烟头暗灭在烟灰缸里,从微信中找出了蒲千阳的联系方式拨通了微信电话。   在经过大概十多秒的等待后,一声绵绵的裹着睡意的“您好”传了出来。   “深夜打扰你真是抱歉。”薛魁自知失礼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干笑一声。   “薛队长说笑了,您这个时间找我肯定是有急事,对吧。”电话里蒲千阳打了个哈欠,好像真的刚刚才被薛魁的电话吵醒一样。   然而,此时的蒲千阳根本没躺在床上。   他就在等这一通电话。   他的面前的屏幕中显示着下一组接受定制的人员名单,其中那位重量级人物的姓名被他勾了一个红圈。   这就是他的“我全都要”。   叶君生的想法比较简单,只是想着能不能从结果上多少弥补祝云宵抬的这一手以求得一些大人物息怒,而蒲千阳却想借此契机更进一步。   什么抬手不抬手违规不违规的,今天这封了港城的盖子我都要给掀了。   如果是您个人的决策,那您角儿再大,能大得过这位吗?   如果是您背后力量的决策,那这就是个机会。   薛魁擤了一下鼻提神,问:“工厂这边的储存原料被破坏了你知道吗?”   “原料被破坏了?什么意思?”蒲千阳心知肚明,但他选择装傻。   “就是用不了了,没了。今天早上那边工作人员检查时发现已经漏了一地黏糊。”   蒲千阳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立刻提高了声调反问:“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   “已经查过你了。”薛魁安抚道,“放心,你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放下心来”的蒲千阳猜测道:“所以薛队长今天找我是想……”   “对,你之前用的门路还行得通吗?”薛魁也不绕弯了,“要得急,可以不用像上次那么多。”   蒲千阳肯定地回:“运不了。船沉了人也死光了,我爱莫能助。”   薛魁不解:“换人不行么?港城私枭那么多,难不成只有他有船?”   “你们可以让海关的人私底下去问。”蒲千阳平静地说,“私枭的消息传得可快得很。而且有这次‘珠玉在前’,现在哪家还敢运什么冷运车。”   “不管到底是什么导致了那次山体滑坡,在他们看来,我们就是在卸磨杀驴。”   薛魁啧了一声。   当初事情可以推得这么顺利,其核心原因还是有蒲千阳牵头,万事巨细地准备了一切事物。而且因为事情本身的性质原因,大小领导只需要看一眼甚至不用签字,事成了分功,事败了也不粘责。   就算现在队伍里还有人有能力还愿意去做这件事,先且不说能不能再短时间内琢磨出另一套替代方案,只要这事情性质有变,也就会导致很多的流程会变得异常艰难。   可那位重要人物是等不得的啊。   “不过,现在或许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达到您的要求。”兜兜转转蒲千阳终于把话题引到啦他想要的方向。   “什么方法?”   “您还记得之前那个跟我有过一面之缘的话语人吗?”他提点道,“如果有这人来做担保,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薛魁虽然很不喜欢这种事情居然需要一个外人点头,但他也无可奈何。   “这人在哪?要什么条件?”   “他现在人香城。”蒲千阳顿了一下,“……生死不知。”   “香城?”听到这个地名,薛魁眉头紧锁。   事情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么?   也好吧。   或许,是时候有这么一出了。   -------------------------------------   香城地理位置优越,紧邻江畔,衔接近海。即使是在冬日,这里的气候依然能够让人感觉到有几分舒适。   在半山腰上,一栋古色古香的宅邸被掩隐在绿荫之中。区别于几百米开外的现代别墅,这宅邸白砖黛瓦,亭台飞檐斗拱廊桥都讲究得紧。   而此时,祝云宵正在后厨看书。   没办法,手机和其他通讯设备在进门的时候就交了走,他也干不了其他的。   更何况,看书是次要的,他在这里的核心目的是看护着灶台上的那锅汤,让它时刻保持着将沸不沸,汤面高过食材的状态。   虽然理论上市面上已经有了各种可以模拟出柴火灶的煲汤效果的家电,可某位老人家的舌头刁钻,还格外偏爱哪一点点柴灰飘洒进饭里的滋味。   在院落内植被投下的光影又挪了几度后,他算着时间合上书起身将瓦罐从灶台上挪了下来。   用白瓷的大调羹将浮在顶上的零星油星撇去,祝云宵端端地盛了一碗清汤到了手边的薄胎容器中,随后端着它托盘拐了几道弯来到了主宅的门口。   透过格窗,一位眉须皆白的老人此刻正躺在摇椅上休憩。   他听到祝云宵敲门的声音,哼了模糊的“进。”   祝云宵听到了这一腔,才推门进了去。   老人也没抬眼,只是又哼了一句:“宵儿啊。”   “我在,您说。”祝云宵将托盘放在老人的手边,随后半蹲在了老人摇椅的前方,保持自己的视线比老人低一些,又不至于低太多。   老人用双指在碗壁上试了一下温度,随后满意地将汤碗拿了起来,随口问道:“你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了?” 第203章 尽人事,全押   祝云宵没有向老人纠正自己并无订婚的事实,只是循着记忆回答道:“办酒的日子暂时定的下月初五。”   毕竟在自己小时候,每年只有这个日子祝潇是一定会准点回家的,手里还会带着花或者其他什么大大小小的礼物。   “下月初五,下月初五。”老人听到这个日期之后喃喃道,随后手指就开始轻轻敲击着碗底仿佛在卜算些什么。   半晌后,老人一拍扶手,朗声称赞,“初五好,初五好。阿芸五行缺木,这日子挑得不错。”   老人睁开他昏黄浑浊的眼怔怔地望向祝云宵:“宵儿啊,她当初捞了你一把,你可千万不能负她。”   原来这“宵儿”应当写为“潇儿”。   面前的老人是将祝云宵认成了祝潇。   “一定。”祝云宵点头,顺手从托盘上拿起了小调羹递了过去,“太爷,先喝汤吧。今天这汤料是从您最喜欢的酒店里取来的,最后还依着您的喜好在柴火灶上煨了两个小时。”   了结这件事的老人心满意足地用调羹舀了一勺汤水送进了嘴里,“不错。”   祝云宵见老人开始喝汤,便静静合拢了门,退出房去。   在门外观察已久的汤彦下了判断:“老爷子身体状态还不错,可精神上不迷糊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了。”   不过呢,长开的祝云宵在不做表情的时候与祝潇愈发相像,也无怪老人家没分辨出来。   现如今汤彦对祝云宵的情感可以说是复杂。   毕竟时隔这么多年又能看到了自家兄弟年轻时候的样子的这种人生体验不是什么人都会有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   两人并排向宅邸外走去。   “打算再在这边待几天?”汤彦随意地问。   “原本计划是前几天就应该有动作的,但没想到这些人这种时候居然这么谦让。”祝云宵接过管家还回来的手机,“不过今天之后,大概有人就会坐不住了吧。”   “赌这么大,值得吗?”虽然知道自己这句话改变不了祝云宵的决定,但是汤彦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可是他是出于什么立场发问和阻拦呢?   师父?伯父?合伙人?老板?   不清楚。   上了年纪而且社会地位有变化的汤彦的心态已经跟十年前有了很大的变化,但不变的是个人的决策习惯。   这也是他跟祝潇之间最大的区别。   他厌恶风险,希望能在事发之前就通过运作各种手段将未知数降到最低。所以他广收门徒试图将自己的领域围合成铁桶一圈。   而祝潇却反其道而行之,推崇着“富贵险中求”和“风浪越大鱼越贵”的信条,往往会一意孤行地去追求那个令其他人生畏的可能性。   但自己一时不察为最亲近的人所害,不得不远走他乡,祝潇却是在一场盛大的湮灭中不见了踪迹。   都算不上是什么好结局。   而祝云宵在经过这十年的成长后,渐渐变成了两人的结合体的样子。   比如有些事,即使你再怎么周全准备,依然希望渺茫。   这种时候汤彦会选择扔牌离席等待下一轮的机会。   但祝云宵的回答则会是:尽人事,然后全押!   果然,祝云宵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道:“值得。”   -------------------------------------   “姓汤的不来?”黑暗中一个尖锐的女声模糊地响起。   “他也得有胆子来吧。”在女声相近的角度,一个沙哑的男声应和。   在祝云宵主动卖了破绽后,有些人终于如他所预料的一般行动起来了。   对外的胆子没有,内讧的本事有,还很大。   祝云宵虽然识破了他们拙劣的绑架技巧,但他选择将计就计。   假装被迷晕的他自被运上车后就开始默默计算着车辆行驶的方向和距离。   待车停稳后,祝云宵根据这位置所处的范畴就已经对于这次绑架是谁攒的局有了数。   又是被一顿暴力搬运后,他的四肢被铁链绑死在了一张椅子上。   加之被剥夺了视觉,他的其他感官就变得异常灵敏。   小到手机屏幕解锁的声响和不同人声之间的窃窃私语,大到几米开外的争吵和行动带来的桌椅之间的碰撞,这些细节尽数被他记在了心里。   尽管赌桌上的牌局和玩法变化万千,但在明牌的一瞬,即使是千术再高超的人也没法动手脚。   可人不一样,这一秒你跟他做好的约定,下一秒可能就被他忘却脑后,更有甚者会直接背弃盟约与你刀剑相向。   无怪有言说: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失去价值用完就扔,这不本来就是他的性格吗?”又一个声音响起,“又不是披了张官皮就改的掉的。”   “现在他想保住那身皮就得想想怎么补上自己徒弟闯的祸。”   “所以人家今天把人带去见老爷子了。”   “就老爷子那个状态,谁知道会不会一糊涂就把东西给他了。”   在空间的另一端传来了拍桌子的声音,随后一人暴躁道:“要我说,反正人活着交过去了先,能顶多久算多久。”   “趁这个机会先废了他那双手吧,反正用不到了不是?”席间一人恶毒地提议。   然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原本嘈杂的环境蒙的静了一瞬。   在这寂静的刹那,好像有两种鬼迷的心思在这个空间中无形地碰撞。   恐惧和贪婪往往一体双生。人因贪婪而愿意铤而走险,又因恐惧而动摇首鼠两端,两者相互制约。   而祝云宵选择借着蒲千阳的筹谋直接来上一脚,踹翻了已经由自己维持了好几年的平衡。   至于缘由……   半晌后,一人道:“这种事儿我干不出来。”   立刻有人讥讽:“怎么?现在想着退出了?怂蛋一个。”   “你厉害?每次私下聚会喝醉都痛骂,转头第二天又对人家贱笑。哈巴狗。”   只要有人出头,剩下的话题就好转移了。   “其他先不提,主要是这人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什么万万中渣丰,真是好不要脸啊。”   “不是还有后半句吗?沾黑不惹红。一块骂啊。”   “平常看着清高片叶不沾身的,没想到私底下喜欢的是男人。”   “不应该啊,之前不是没人送过男的,种类应有尽有,刚的妖的,结果全都给从二楼摔到泳池里去了。哇,那火气,第一次见。”   “少说废话,那点床上烂事儿你们要是愿意说回头说个够。”一个之前未出过声的深沉的声音呵斥,“今天是来商量正事的。”   在这人说了话后,周围的人悉数安静了下来。   那人清了一下嗓子:“不久前,祝云宵故意放带着禁运品的走私船进了港城一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原本这事儿不上称二两。”   “可最近赶上特首换届,那上了秤就千金都打不住了。”   一个疑惑的声音响起:“那反正他早晚都要被那些大人物报复,你们何必这么着急呢?”   “谁家小辈这么不懂规矩!大人讲话插嘴?”   深沉声音安抚:“年轻人性子急可以理解。不过发问不经思考,就该打。”   他话音刚落,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啪”在这个空间中响了起。   深沉的声音没有回答年轻人的问题,只是接着说:“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谁拿了中央赌场,谁就得接下钱庄。”   立刻有人反驳:“说得好听叫钱庄,说得不好听叫那些狗官的私人金库。单凭中央赌场根本挣不回来那个钱好么!”   “当年你们就这么想的,结果放任长出了这么个怪物。他能做到为什么你们做不到?还要从别的行当抽血?我们辛辛苦苦赚几个子全填了。”另一人满是愤懑地帮腔。   “况且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把祝云宵弄死了,能名正言顺地接权,那条叫童佐的疯狗能同意不成?”还有一人提示。   听到这里,祝云宵觉得气氛已经到位了,便缓缓抬了头,假装刚刚从被迷晕的状态苏醒一样。   “好像醒了。”   “醒了。”   “什么时候……”   “从谁接中央赌场谁就要接金库开始。”祝云宵淡淡答道。   原本零星的议论声此时也彻底没了踪影。   “我并不在意之后到底你们会怎么分了这些产业。”祝云宵轻轻活动了一下略有酸涩的肩颈,“不过为了公平起见,我要告知各位一件雪上加霜的事。”   “当然,这件事你们其中有些人已经知道了。”虽然被蒙着眼睛,但他所看向的方向似乎意有所指。 第204章 空降新闻   祝云宵“看”向的地方刚好站了几个人。   见他摆头过来,纷纷让避了开来,生怕那道不存在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祝云宵当然听出了那些人的闪躲,无声地笑了一下,随后他把头转向了之前因提问而挨了打的年轻人的方向。   “你刚刚问,既然我早晚都要被报复,那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着急,对吧?”   那年轻人脸上现在还在火辣辣地疼。他可不想在另一边脸上再来个对称的图样,于是选择默不作声。   “很简单,因为他们报复我不过是泄愤,是权力的一点小小的任性。”祝云宵也并没有期待他的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解释了下去,“而你们,在惶恐。”   “快过年了,今年是回归的第二十五周年,有不少人想大展拳脚博个关注。”   “什么招式不重要,重要的是,钱从哪来?”   在他说话时,绑住他手脚的铁链在肌肉和衣衫的牵动下发出细微的叮铃碰撞声。   “相信其他分区的各位也被敲了不少,敲得肉疼,所以才不辞辛苦地来参加对我的围剿。”   “当然,准确地说,是对地下钱庄的围剿。”   “中央赌场,呵,跟它比起来,也就是个小添头罢了。”   听闻此言,不少人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   要知道,祝云宵嘴里的小添头中央赌场,可以说是坐落在香城旅游区的核心地带之一,拿着当前唯一一张由香城政府颁发的许可证挂牌经营。   上半层地上赌场对外开放迎来送往,专供游客体验拍照吃吃喝喝,大家图个乐呵适可而止。   下半层的地下赌场才是金钱如流水的重头戏。   说是“赌”实际上是“换”,一千万黑着进来,八百万白着出去,中间的两百万都进了地下钱庄的库房。   然后地下钱庄在通过各种手段让钱生钱,钱再生钱。因此将其称为香城灰产的心脏也不为过。   然而,祝云宵话锋一转。“不过很可惜,要让你们大失所望了。”   “包括应急资金在内的所有款项,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被提空了。”   此话一出,不少人眼中的贪婪转化为了猜疑、愤怒和难以置信。   “而且,因为‘封海计划’不少嗅觉灵敏的选择了观望,恐怕尘埃落定之前都不会再跟香城有往来。”   “节源开流。可现在原本的空缺都填不满,就更不用说一些人私下承诺的股份和分红了。”   被绑着的祝云宵侃侃而谈,将各怀鬼胎众人之间最大的利益纠葛就那么大喇喇地抛在了台面上。   透过小窗淌下的清冷的月色笼罩在他身上,像是给他粹了一层光,仿佛他正在一场典礼上面对数千嘉宾讲话而非一帮亡命徒、窃贼、赌徒、强盗和衣冠禽兽的集合体。   周围的人中有人率先反应了过来,驳斥道:“大家少听他花言巧语。空不空只有账本不会说谎。”   “就是!”   “他难道就不会在账本上做文章?我看还是回头逼供来得实在。”   “此为其一,也是比较好解决的部分。”祝云宵完全没有在意这些打断自己的人,只是继续说了下去,“大不了各位卖几套宅子,再停几个段婚外情,勒勒腰带或许也能过去。”   只要他开了口,周围的原本在说话的人就会自顾自地安静下去。好像那人天生就应该被人群环绕,让人群聆听他的教诲。   “可接下来的问题,钱可解决不了。”   祝云宵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手指和手腕免于长时间被压迫在同一个位置上。   “汤彦出走大陆多少年,各位伯叔姨婶也就吃了多少年的老本。”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是,能躺着就赚钱谁愿意下苦功夫练习洗牌,发牌,切牌,换牌各种的手法呢?”   一个年轻人小声问:“这些活儿机器不能做吗?非得折磨自己干嘛?”   “那人家大客户来干嘛的?”他身边的长辈恨铁不成钢地反问。   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各种设备有着日新月异突飞猛进的变化,什么纸牌里边带芯片麻将上边打标记都是过时的东西了。   再加上手机APP的发展,理论上足不出户就可以实现大量的资金过桥。   那么明明在屏幕上点一点,用程序跑一跑就可以完成的事儿,为什么人家会不远千里地来一趟香城呢?   这自然是求一个见证,求一个保障。   再加上一点可以由荷官操作的商讨的空间。   “在我看来,能接住地下的场子的新生代可没几个。至少不在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几位的家里。”   “还是说,想把希望寄托在许隆身上?”他嗤笑一声,“不会吧?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见祝云宵提到许隆,原本还眉头紧锁的几人突然朗声大笑。   “看起来我们祝老板千算万算,好像还是算漏了一样东西。”一人止住笑声,讥讽道,“这女人的野心,可不比你想象地小。”   “还是说,你觉得一个断联了十年的师徒情谊就能束得住她?”   “当年汤彦把中央赌场给了你,分她去了那个御照府就应该想到今天。”   还不等这些人抓住这个点宣泄够情绪,一人突兀的手机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在手机自带的土俗来电铃声的冲击下,原本的群起而上的攻讦氛围被冲了个一干二净。   被打电话那人此时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他真是又急又恼,只能先掏出手机挂掉了电话。   可他的电话在被挂断后立刻又被再次拨打,来电铃声也随机到了另一首最近流行的喊麦歌曲。   这次他选择直接长按关机键把手机给彻底关停了。   可下一秒与他同行的人的手机又响了起。   一副不死不休一定要逼人接的架势。   那个低沉的声音说:“接吧。”   得了首肯的那人弯着腰捂着手机亦步亦趋地去了门外。   那声音又指挥道:“话太多,给他补一针。”   周围有人应了他一声,随即就传来了金属箱锁扣被打开,玻璃敲击碰撞,药水被汲入针管的声音。   随后,便是几双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   这些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祝云宵的身边。   然后有一双手暴力地托拽住了祝云宵的下颌,将他的脖颈完全暴露了出来。   原本暗淡的滴水针头在月光的映衬下点着寒光,眼见着就要扎入祝云宵微微跳动的青色血管。   突然一句“先别动他!”宛若平地惊雷,从之前那人出去的门的方向炸起。   那人快步跑了回来,慌张地举着手机对四面展示,后边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收效甚微,又改口喊道,“看手机!看手机!”   “你这谁知道要看啥啊?”一人抱怨说。   那人急道:“随便什么软件,短视频,微博!有哪个算哪个!看头条!”   大堂里的人听到这人的呼叫纷纷从各种地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看头条新闻。   有些人找得快,其他没找到的也跟旁边找到了的人凑到一块。   同一条新闻直接空降在了各大软件的头版头条:   “大陆高级官员突然访香,竟只为寻一民间人士报恩。” 第205章 民间人士   一时间,短视频常用的女声AI、男声AI和真人导读的声音充斥在了这片区域里,再配上香媒特有的夸张修辞方式,让原本苦大仇深的场面一度十分滑稽了起来。   这群原本怀着不同目的人此时都拿着手机在刷刷刷,一副过年期间兄友弟恭邻里和睦互不打扰的架势。   搞得祝云宵身边的这两位的处境十分尴尬,这手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不多时,终于有一人找到了一条相对权威的长视频,并在现场设备的协助下将自己的手机画面投屏到了某一处显示器上。   伴随着经典的七点半档的节目音效,画面展示出了一间金色的演播厅。   镜头由远及近地拍摄道了其中坐着的两位香城人民最熟悉不过的新闻节目主持人,而在他们之间所连线的影像上,端坐着一位发型看着就非常专家的人物。   女主持人在例行对观众致以问候之后立即发问:“教授,您是如何解读这次对岸官员的突然访问行为的呢?”   视频框中所连线的教授推了一下眼镜,缓缓开口道:“首先,我们需要关注的是这次来香两位高官的职位。”   节目组快速地在一旁配上了两张蓝白渐变底的个人头像,下方配上了这两位官员的姓名和职级。   “因为一些历史原因,香城和大陆并没有使用同一套官员管理体系。左手边的这位,大家可以理解为卫生局的二把手,右手边这位,则可以理解为创新科技局的二把手。”男主持人依照节目要求贴心地为观众朋友翻译了一下图文信息。   嘉宾教授见主持人结束了这部分流程,便点点头继续回答之前的问题:“而之前一段时间,在大陆那边这两个部门一起合作办了一件大事,也就是3D打印支架的大规模推广应用。”   导播这时插入了一段原版的卫教授采访录像。   在视频中卫教授讲话的期间,这位香城专家也同步进行了一定的解读:“对岸作为一个人口量非常大的地区,我们要承认那片土地确实在一些方面具有着独到的优势。”   这位教授也深谙讲话的艺术,巧妙地避开了一切可能会引起争议的词汇,只是多少有了一些“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感觉。   可是,这毕竟是面向香城民众的节目,不可能允许他一直用同一套话术打转。   学术研究或许可以没有态度保持中立,但作为政客的喉舌和手段,他必须有倾向性。   终于,教授来到了他的转折:“可是这项技术有一个非常大的限制,也就是原材料。”   “目前来说,想要达到最佳的效果,即使其他部分可以有替换的选择,这种核心材料依然必须采用研发出该材料的公司所生产提供的型号和批次。”   “然而去年,这种材料的原产国家限制了这种材料的对该地区出口。”   女主持人翻了一下手下的讲稿:“网上有热心的网友基于对岸发布的官方数据统计了一下,发现这段时间的手术使用到的累积材料数量已经大大超过了之前公布的进口额度。”   “也就是说,这种珍贵的原材料不够用?”男主持人“恍然大悟”。   女主持人点头:“至少根据官方发布的数据来看,是不够用的。就算掏空所有设有相应实验室的高校的仓库,也是杯水车薪。”   男主持人又看似灵机一动地发问:“有没有可能通过削减每一份支架会使用到的材料的数量,来增加总体产出数量呢?”   “做不到。”女主持人否定,“根据相关专家表示,如果想要达到对方专家所承诺的效果,是绝对没法像其他行业一样偷工减料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里外里透露着一种贬损的态度。   等这出拉踩唱完,采访还是要回到正题。   “当然,我们并不怀疑对岸的‘科研创新’能力。”这位教授在其中几个字眼上着重停顿了一下,“但有些技术的代际差距并不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追上来的。”   “那看起来,这多出来的合格材料就是来源于这位‘民间人士’咯?”男主持人扮完傻,继续将话题引向尖锐的方向,“那请教一下教授,这位民间人士的行为是不是违法呢?”   教授委婉地说:“基于香城的条例,这种行为的确属于自由贸易的一种。这位民间人士是可以选择自行进货和卖出的,只要经过审批合规合法即可。”   而在这一方面,蒲千阳之前已经事必躬亲地将其完善地非常仔细,无论是从流程上还是从什么其他的角度都不会被抓到把柄。   男主持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轻耸了一下肩膀:“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们的官方会如此震动呢?”   “因为这两位的来访,相当于把这件理论上一些不太妥当的交易和行为从台下抬到了台上。”   听到这句话,导播适时地播放了昨天□□的讲话内容。   画面跳转到一所礼堂。   刚刚所展示的两位高官中的其中一位正站在讲台前念发言稿。讲稿内容先后讲述了香城与大陆的交好历史态势和未来展望,最后落脚到了那位神秘的民间人士身上。   “我们非常愿意看到有人在为这份友好付出行动。”大陆高官面容和善,可眼角的刻痕却显示了其坚如磐石一般的内核态度,“也愿意支持和接纳这样的群体。”   教授按下了暂停:“其实这里对岸态度就已经非常明显了。”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有人看完依然不解其意:“啥啥啥,这都是啥?”   “看吧,这就是少读书的下场。”一个或许跟他是死党或许跟他不对付的人趁机嘲讽道。   一些对当前香城政局稍有了解的人此时已经明白了过来,对方是来要人的不假,但更多的事在用这件事做文章。   已知,当前在位的特首想要连任,但不少对立派别的人对其在位期间很多的政策有些不满。   甚至公开发表过“放条狗在现任特首的位置上都做得比他好”的言论。   又已知,以往支持特首连任的核心力量是某一和大陆相互有些龃龉的国家。而特首的不少政策也是基于此设置的。   最后已知,这两位高官的来访旗帜鲜明地表达了对亲大陆势力的倾向性。   那么换你当特首的竞争对手,你会怎么选?   自然就是,这位“民间人士”的所作所为受到过我的指示。   想到这里,不少人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被铁链捆绑在椅子上的祝云宵身上,心中的贪婪逐渐被畏惧和后怕倾轧。   然而此时,作为事件核心人物的祝云宵心中也有一百个问号。   这突如其来的天降奇兵一下子打乱了他后续的不少计划。   可他不能表现出来,也只能随机应变借力打力让事情尽可能保持在自己预计的轨道中发展。   他轻笑一下,突然将一只手从原本禁锢着自己的铁链中抽了出来,一把薅住了支在自己颈边的针管,随后一个施力将它摔在了地上。   随后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摔碎的针筒上时,他另一只手攥紧铁链将其抽在了自己身边两人的腰眼上。   饶是两人算是半个练家子,也经不住这实打实的两下,当即弯下腰横躺在了地上。   下一秒,绑在祝云宵脚踝处的铁链也当啷一下落在了地上,随后被他踢开。   他拽下蒙着自己眼睛的布条,看似随意地卷了一下,就信手抛了开去。   伴随着布条落地,两把银色的钥匙也随着它的松动而从中央滚了出来。   原来早在祝云宵被绑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趁机摸走了对应的钥匙。   那边玻璃碎屑和的液体四溅,一股泛着淡淡茉莉香气的味道也随之慢慢扩散开来。   祝云宵闻到这个味道,眉头微微一紧,心中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测。   而周围的人群中,有几人在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当场抽动了两下鼻子淌了几滴泪下来。   祝云宵自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   他们居然想用这种方式控制自己!   这已经触及到了祝云宵的底线。   这一笔笔一件件,他自会依次清算。   他缓缓走到门口,所有站在他前进路上的人纷纷避让开去。   在出门前,祝云宵突然转回过身:“对了,我再给各位一个站队的机会。”   “选我?还是你们那荒唐又不堪一击的痴心妄想?” 第206章 ‘再来一瓶’   当然,祝云宵可没时间去等这帮人的回答,他从建筑里出来后,拐过两个街角就上了一辆打着双闪的车。   在他拉开后车门时,司机才关掉了那边的定位器。   在后座上放着一台插着卡的新手机,里边已经装好了同步过所有祝云宵聊天记录的通讯软件。   祝云宵开机后,快速浏览了一遍发送给自己的所有信息。   那边等候已久的司机发动车辆,“老板,还是按原计划执行吗?”   “不,换地方。”祝云宵制止了他,“去公馆。”   司机自没多问为什么祝云宵临时更改了计划,只是追问:“哪家的公馆?”   祝云宵沉思片刻,发出了指令:“主外交公馆。”   -------------------------------------   蒲千阳在得知祝云宵的下落后其实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再次来到香城的情景。   他设想过自己下了飞机就被一种黑衣人五花大绑起来运到地下金库的场景,也设想过吃着火锅唱着歌就被迷晕再睁眼整个人被泡在浴缸里的场景,甚至设想过自己坐在小渔船里披着渔网躲过探照灯抢滩登陆的场景。   可即使他想象力再怎么丰富,也从来没有敢染指过现在这个方向。   自己可能确实低估了那位被自己圈起来的重量级人物能调动的力量。   比如,明明不久前还在首都开会的两位高级官员直接就这么直接被一纸文件被派遣来了香城,而自己则临时接到通知被要求以特派专家的身份随行。   随消息到来的,还有一份一路绿灯加急办理的有效时长终生的香城通行证。   相比之下,这两位才在礼堂中发表过讲话的高级官员此刻正坐在自己的正对面抢最后一个橘子的场景都变得非常合理且正常了起来。   眼瞅着那个被争抢的橘子沿着桌面咕噜噜地滚到了自己面前,蒲千阳轻轻把它捡了起来,用指尖开始剥皮。   他一边剥,一边问了个问题:“二位,领导,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痛失橘子的领导也不恼,反而循循善诱地答:“既然是想知道,那就问。”   蒲千阳把这个橘子的团成一圈的橘瓣一分为二后,分别递给了两位高官。   “明明之前那么小心翼翼,又是皮包公司又是冷运车走私,生怕被抓到把柄。这次怎么就这么,来势汹汹?”他踌躇了一下,把原本想说的明目张胆这四个字咽了下去。   “小蒲,你相信命吗?”接过橘瓣的领导笑吟吟地反问。   蒲千阳不解,但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大多数时候是个唯物主义者。开瓶盖期待再来一瓶的时候除外。”   其实重生了那么多次才活下来最后坐在这里的受益人,也就是他本人,是最没有资格说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的人呢。   而且在跳出循环回到正常的时间线后,那些循环中的记忆没有任何减退,反而是不是会在夜半三更时分再次入梦而来,反复放映,好像生怕自己忘却一般。   “那你可能很久都没中‘再来一瓶’了吧。”领导笑道,“时也命也,所以有些东西真的很玄乎。”   “就像从来没有人想过一颗子弹可以引发世界大战一样。”另一位领导也感慨,“有些事情赶上了就是赶上了。”   “不过呢,如果没有你之前的努力,大概这份好运气也轮不到你。”   再详细的,这两位领导人也不会多说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点到为止的语句,也足够解答蒲千阳的疑惑了。   他点头表示对之前的问题了然,随后又问道:“所以我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核心作用就是指认那个正确的‘民间人士’?我还以为这‘民间人士’已经有人选了呢。”   “一直以来,为了保证两边的友好关系,以及安抚海外各国的情绪。我们对于香城的政策基本上都是以鼓励为主。”领导缓缓出了一口气,“但是这种单方面的利益输送是不稳固的。”   蒲千阳表示认可。   “所以,与其选一个墙头草,我们更希望能挑一位有符合我们期待的觉悟的角色出来,相互合作。”领导把最后一瓣橘子放入口中,“至于他之前具体是什么不重要。”   “核心得是他。”   -------------------------------------   虽然香城不大,但毕竟长期以来都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地理位置,这里的政客都非常擅长表演绝妙的钢丝上的政治平衡术。   果不其然,闻风而来的人和他们车,里外里围了十排开去,把这片区域可以说是堵了个水泄不通,任凭交警怎么指挥也毫无改善。   远远看到这一场景的祝云宵提前招呼司机停了车,打算自己走过去。   在乘车赶来的期间,他去恶补了一番这次的突发事件的前因后果。   而且作为事件的主角,他甚至可以察觉到一些更加细微的东西。   如果放在平常或者其他的事件里,自己一定会用这个天降之喜大做文章。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自己多年来辛苦维持的平衡不能在这个时候被打破。   绝对不可以前功尽弃。   在路过主公馆前方的公园时,祝云宵认出了一个人。   “周先生,好久不见。”   这人正是当初在酒楼里将“封海计划”的文件交给自己的特首助理,周先生。   此时,这位特首助理看向祝云宵的眼神非常复杂。   跟在核心政治人物身边那么多年,就算把全香城的人都拉上,能在嗅觉方面出其右者都屈指可数。   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明明年纪轻轻,竟然能什么都有,怎么能不让人嫉妒到牙根发痒,心肺生疼。   说权,只要他走进那个大门,承认了自己就是那位“民间人士”,毫无疑问地就可以成为钦点的下一代党魁。   论钱,人家依着赌场起家,会是缺钱的主吗?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祝云宵竟然主动对他交代:“我无意于更进一步,也不希望打破现在的格局。”   “抬那一手是有些私心不错,但与这次事件无关。”   “这私心的人情分量可不轻啊。”半信半疑的周助理皮笑肉不笑道,“我能知道是谁吗?”   “一个高中同学罢了。”   阅人无数的周助理可以看得出祝云宵此时说的是真话,可是他不理解。   为了区区一个高中同学的关系,不可能不清楚抬一手后果的祝云宵,为什么会做到如此地步?   祝云宵读出了他的疑惑,淡然解答:“早就听闻您和令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您在追求她的时候有没有投其所好地送过礼物呢?”   这还是祝云宵第一次这么坦荡地对别人提起自己对蒲千阳的态度。   轻松、愉快,甚至还有了几分安慰和自嘲。   闻言,周助理破天荒地对祝云宵投来了难以置信的目光。   任凭他猜测过诸多理由,可他从来没有将这种可能性纳入考量。   或者说,能因为这种理由而随心所欲行动的人,早早就在这场无烟的角逐中被淘汰了。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祝云宵拍了一下飘落在自己肩头的碎叶,“见笑了。”   -------------------------------------   两个房间之间隔着一面单向玻璃,两位领导在那边,两位打工人在这边。   “这是第几批了?”坐在蒲千阳身边的助理是又困又乏,“怪不得人家能当大领导呢,续航时间是真的久啊。换我早趴了。”   “第八或者第九批吧,我也不是很记得请了。回头可以查一下大门那边的访客记录。”蒲千阳也累得不行,现在也是属于强打精神在工作。   他原本想伸手打一杯咖啡,可伸到一半,最后还是去拿了杯橙汁。   真是的,明明医嘱早就过期了才是。   “麻烦下一批客人在接待室稍候。”助理接通门房的电话,照例安排下一批访客。   在看到来人之时,蒲千阳猛地站了起来。   “是他。” 第207章 分不清   这还是自上次深峡海港爆炸后,蒲千阳第一次见到祝云宵。   隔着这层深色的单向玻璃,只有自己看得见他,而他则绝无可能看到自己的。   这种不同于以往两个人正面交流的窥探行为让蒲千阳一下子多了一些稍带有愧疚的复仇感。   ——你也有今天。   而刚刚他起立的时候,无意识间带倒了旁边盛放着半杯橙汁的纸杯。   浅黄的液体从杯中泼洒到了桌面,在接触到蒲千阳按在桌上的手的瞬间又快速地沿着他手指边缘将整个手掌浸润其中。   指间的触感黏腻而微凉,像极了他此时的心境。   “这位访客登记的信息是,额……”另一边的助理原本还打着哈欠,被蒲千阳的动静一吓,反倒是精神起来了。   看到这一幕,他贴心地抽了两张纸巾过来:“要不你先擦一下?”   蒲千阳道了声谢,提起手从他那里接过纸巾,下意识地用其擦拭过左手的每一个关节,可眼神却从未从祝云宵身上挪开。   回到香城后,祝云宵就没必要再玩什么博士生身份的角色扮演游戏了,于是一众连帽的不连帽的加绒的不加绒的卫衣全被压在了箱底。   而他日常挂在外边常穿的衣服则是一件赛一件得板正,价格也是一件赛一件得高,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口耳相传的老裁缝的手工定制款。   就比如今天的这件外衣的选择正是考虑到了可能会有的战斗而选择了剪裁宽松但利落布料垂坠不易留痕的款式。   正如周助理所认知的那样,他真的不缺钱。   只要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去以小博大去赌那一个万一的飞黄腾达,就等于对着庄家敞开了口袋。   不过现如今,他甚至已经不用自己动手,就有人主动送礼上门投其所好。至于是收还是不收,那就是在另一个层面上博弈的话题了。   他的发型也一改之前学生气的偏分碎盖,用发胶将丝丝缕缕齐齐地梳在了脑后,显露出相比于少年时期更加成熟冷峻的面庞。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几番变化叠加下来,他整个人的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蒲千阳有一些恍惚,一时之间甚至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祝云宵。   如果说,以博士生身份出现在蒲千阳面前的祝云宵是机敏而无害的大型狼犬,而此时的祝云宵却明显是一只统领连绵数十公里山野狼群的枭首。   虽然都是同一个物种不假,但因其成长环境的差异而带来了完全不同的结果。   然而,即使已经在正确的时间线中过了这么长时间,蒲千阳依旧下意识地会将那个与自己对话的祝云宵叠在当年坐在自己后座的不爱说话的长刘海身上。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的冒险。   蒲千阳没有仔细计算过自己到底跟祝云宵一起在十六岁的那一天呆了多久,但他总觉得久到足以将自己没遇见祝云宵的前十六年的每一个缝隙都填满。   可之后自己缺席的十年呢?他究竟是如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蒲千阳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纸团,攥得指尖发红。   该死的,他为什么精神这么好?   当时山崖塌陷你有没有受伤?   私底下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你是不是很骄傲,很得意?   明明我对你毫无隐瞒,甚至连最核心不过的秘密都会与你分享,可你为什么不愿意向我求助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帮不到你?   少瞧不起人了。   你是不是觉得再也见不到我了?不然你为什么要以自作主张这种方式跟我告别?   想不到吧,我追过来了。   你……过得应该很辛苦吧……   对不起。   纷繁复杂的情绪在蒲千阳的胸口酝酿,可最后也只发酵成了一句:“他登记的信息是什么?”   那边的助理虽然热爱摸鱼划水,但本质上也是万里挑一的人精,怎么可能看不出蒲千阳怪异举动背后的内涵。   于是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将手中的电子文档递了过去。   蒲千阳接过后就开始快速地翻阅起来。   要是按照平常的流程,即使是香城顶级的名流想要见到从对岸过来的这个级别的政要也是绝无可能如此草率的仅仅一个登记就放进来的。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在对方的地盘上会发生什么事儿。   还是那句话,不论你级别几何,人的命都只有一条。况且前些年一位异国高级政要在路演时被当场击毙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可现在情况特殊,这种行为本质上就是在追求一个快刀斩乱麻和出其不意。   高风险才有高回报,这跟想钓大鱼就得狠下心打窝是一个道理。   然而区别于之前几批的有着一些有名有姓的政客陪着来的访客,祝云宵却是孤身一人前来的。   而他的访客申请也非常简单,只写了一串化学式和3D生成支架的技术要点。   至于其他的内容,都是从香城这边的民政系统中直接调取生成的。   什么出生时间、父母籍贯、升学经历等等,一应俱全顺理成章。   当然,也是一应俱全地不对,顺理成章地胡编乱造。   蒲千阳猜大概是汤彦走了些门路,将某个已经不知所踪的人的生平改换了名字稍加修改后就那么直接地套在了祝云宵身上。   看着祝云宵就读高中信息那栏里被写在中间那行的港城一中高二一班,蒲千阳意外地轻笑了一声。   就凭这同过窗的情谊,我也得帮帮场子才对。   -------------------------------------   “前一批访客大概还要一段时间,麻烦您再等段时间。”按照待客礼节,一位明面上的招待为坐在等候室的祝云宵提供了茶水和简单的点心。   祝云宵“嗯”了一声作为回复,便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取信于对方并且表达自己的态度。   虽然他已经跟周助理表了态,但对方很明显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   不过对方现在也是骑虎难下。   全香城谁都可以拎出一个“民间人士”只有现任特首不可以。   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最好不过的选择是自己这个真正的“民间人士”站出来,排挤掉其他的假货。   至少明面上可以避免其他党派堂而皇之地获得这么大的助力和支持。   至于对岸到底是什么想法以及想行动到哪一步,香城所有势力都只是在观望和猜测。   前一批访客告别后,两位高官稍歇息了一段时间,随后就开始了下一段的接见。   在一声沉稳的“请进”响起后,祝云宵就起身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那两位高官在祝云宵进门前就从蒲千阳那边得到了确切消息,于是结束一段常规的问询后,他们便开始了下一步的试探。   “祝先生看起来也是聪明角色,为什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选择和港城私下合作呢?”高官温和地问,语气仿佛是在提点学生的慈祥教师一般。   虽然这问话的语气和善,可这问题的背后却绵里藏针。因为这问的根本不是为什么愿意,而是为什么能够。   祝云宵淡然地抛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正如我之前所说,这一切都是我个人的意愿。”   “本就是一母同胞,能帮则帮。”   “更何况,于情于理,有些事情都不应该成为政治的砝码被放在天平上称量。”   “至于渠道,坦白讲,确实有些不光彩。”   “但这世界上总会有一些光照不到的角落,那么相比于任其生长……”祝云宵停顿了一下。   “收得拢,镇得住。那为何不用?”   两位高官对视了一眼,彼此之间从对方的眼神中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一墙之隔,许隆的声音从蒲千阳内耳佩戴的窃听器中幽幽传来:“算这家伙识大体,不然我可白折腾了。”   “不过先说好,后续的事情我是不会插手的,能不能在他不在的期间把中央赌场和地下钱庄保下来,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第208章 顽皮   坐在蒲千阳身边的助理浑然不知这位特邀专家的耳朵里此刻回荡着什么样的暴论,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看到今日提前下班希望的快乐搬砖打工人。   蒲千阳那边收拾好东西跟这人打了个招呼后就先行离开了主外交公馆。   按照从自己从路过的嚼舌头的香城本地工作人员那边听的小道消息来说,跟了现任特首十多年的周姓助理此时正守在大门口。   再结合祝云宵在之前和两位高官的谈话中吐露的一些只有自己能察觉到的蛛丝马迹,他不难判断祝云宵在到达这里之前跟那边达成了一些交易。   否则他没理由拒绝对岸递过来的这么粗壮的橄榄枝不是?   多个朋友多条路,起码换成是自己肯定不会拒绝。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或许不见会更好吧。   要是又影响到他的决定,自己这“苏妲己”的误国名号怕是真的要坐个十成十了。   自许隆、叶君生和自己三个人碰了面,又经过几轮相互试探,蒲千阳终于对于目前的情况有了个相对充分的了解。   至少从这时开始,他不再对祝云宵的另一重身份和过去的十年一无所知。   当然,虽然说是相互试探,但本质上是自己和许隆之间的较量,同桌吃饭的冯小年乖巧且兢兢业业地负责添茶倒水。   一开始许隆对蒲千阳还多少有些不屑一顾,她对于这些死缠烂打的男男女女总是抱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态度。   就像自己那位美丽但愚蠢的姐姐一样。   身体也好,爱也好,付出一切的她,最后连为自己讨个公道都做不到,还要让自己代劳。   而那个男人转身就踏着她还温热的尸骸攀上了高枝。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蒲千阳跟她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至少有个脑子,还胆敢在对话中三番五次地给自己挖坑。   再加上这人居然能单枪匹马地摸过来没找其他中间人牵线搭桥,多少还有点本事。   就她的经验,如果一个人有脑子有胆子,只要再借他一点助力,就可直上青云。   或许这人也可以为我所用,她想。   而蒲千阳那边也从许隆身上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一直以来,作为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大好青年,他从来没有跟地下钱庄相关的产业打交道,对它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些影视剧中的桥段。   然而现在不同以往,若要百战不殆,必须知己知彼。   而且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他相信祝云宵不是那种会榨干别人骨血的人。   这一来二去,两个人之间意外地达成了共识:先看看祝云宵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确认了这个阶段性的目标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许隆带着账本飞回香城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准备工作,比如煽动一些人的情绪,而蒲千阳则指挥着叶君生神不知鬼不觉地敲掉了工厂原材料存储罐的闸门。   然而世界并不是围绕着一两个人变化的,即使你预先进行了再多准备,也总有一些考虑不到的因素让原本平稳行驶的列车瞬间脱轨,与原来的方向飞出个十万八千里。   最终事情就演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不过至少方向是对的。   至少我来了。   转出主外交公馆的大门,蒲千阳深吸了一口夜风。   你这么有想法还总是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只能宽容大度地勉强帮你兜个底。   顽皮。   蓦然间,蒲千阳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两个字吓了一跳,随后又隐秘地笑了起来。   行吧,自己算是真的真的栽了。   从自己隔着单向玻璃目睹祝云宵起身落落大方地与两位高官握手后,心中一股奇妙的躁动油然而生。   那是一种对于上位者和强者的欣赏钦佩。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一种刻在雄性生物基因中的时刻作祟的征服欲在躁动。   相比于困在轮回里他对十六岁那个倔强的小可怜产生的自上而下的怜悯,或许再多加一些日久生情的成分,这种征服欲带来的情感更像是燎原的烈火。   干枯的草茎在不减的高温中弯缩蜷曲,地表清浅的河流沸腾消失于无形,整一片焦黑干裂的大地将自己的分分缕缕悉数升腾起来,对着天空无声地示爱。   踏在公馆外侧园林的青石板上,踩碎了几片飘落下来的枯黄的叶,他哈出一口浅淡的白气抬手拨通了一个电话,感谢道:“许小姐,有劳了。”   “别给自己和姓祝的贴金,我这么做完全都是为了我自己。反正你成功了我有好处,失败了也不跟我沾边。我何乐而不为?”电话另一头的许隆不屑地说,“不过还是那句话,前期我能做的都做了。之后没什么要紧事儿就别联系我。”   蒲千阳先应了一声,又问:“我挺好奇的,为什么你会不想接下这两个地方?毕竟各种意义上你都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吧?”   “不奇怪。所谓钱不钱的也就那样,反而干起活来累得要命。”许隆说话倒也坦诚,“更何况一开始这地方就是我让给他的,不然你觉得校长真就那么信任一个自己从港城捡回来的来路不明的人?”   确定四周无人经过后,蒲千阳用手在长椅上轻扫出一片干净地儿坐定,“好,我现在复盘一下当前的情况,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指正。”   自深峡夜运后,祝云宵可以说是在港城人间蒸发,半点音信也无。   他唯一预留的准备不过是让叶君生在某个时间点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将他提前准备好的文件按照上边书写的名字交给不同的人。   冯小年得到的是一份校对名单,而许隆得到的是地下钱庄的真实账本。   正如祝云宵在不久前对那帮人所说的一样,地下钱庄的流动资金几乎是被抽了个一干二净。   那么他把这份账本交给许隆的目的就有两个:   其一、证明自己对汤彦的忠诚。   其二、倒逼许隆提前站队。   听到这里,许隆冷哼了一声,自己还真叫这家伙拿捏准了。   确实,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指示约束得了自己,那这人非汤彦莫属。   无他,教化之恩,没齿难忘。   即使她非常看不惯祝云宵平日里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清高劲儿,但她也得承认,这家伙在揣测人心的方面确实天赋异禀。   到这里,事情都还处于祝云宵的控制下。   可他绝对没有预料到的是蒲千阳居然找过来了,然后更加巧合的是叶君生和蒲千阳居然能碰上面。   然后任谁也想不到蒲千阳居然跟叶君生一拍即合,干脆地报废掉那些他辛辛苦苦折腾过来的原材料。   最终酝酿出了连带着整个香城的政界都为之震动的大动作。   面对这种情况,祝云宵的第一选择是维护局面的稳定。   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就维护局面的稳定。   他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蒲千阳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并帮助他。   此时在蒲千阳的手机里静静躺着一份许隆加急整理出来的与祝云宵有关的角色名单。   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被置了顶,还加黑加粗标记了出来。   童佐。   但许隆对于他的注解却简单得很:看金库的疯狗一条。   去掉一些有经年累月的情分和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的长篇大论,简而言之,如果祝云宵被软禁起来,那么当前地下钱庄的实际控制权就会落在这人身上。   谁能收编了此人,谁就能在祝云宵不在的期间控制住整个香城最重要的地下经济脉络。   这话说得轻松简单,可实际做起来却难得很。   疯狗二字岂是浪得虚名。   不过那些都不是许隆要操心的事情了。   最后出于工作习惯,她补充了一句:“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最后一个问题。”蒲千阳踌躇了一下,但还是说出了口,“你知道怎么才能见到祝云宵吗?”   “你现在见他图什么?”许隆不解。   “只是……想见他罢了。”   “嗯,想得挺好的,但这点我确实没辙。”许隆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先不论他到底什么时候能‘自由活动’。理论上我跟这家伙只有几个场合可以见面,而这些场景里边,你作为一张陌生脸大概是混不进去的。”   “除非……”许隆似乎发现了一个盲点。 第209章 软禁   这已经是第二道茶了。   叠绿的茶水从紫砂壶的壶口处倾斜而下,注到下方的锤纹玻璃杯中荡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在这里呆的还习惯吗?”周助理在斟完两杯茶后自顾自地拉开了餐桌边的高脚椅坐了下来。   “看来周先生不信我啊。”祝云宵淡然地看着杯中飘起的茶叶碎屑,轻巧地说。   “这个时间,我们的身份,什么信不信的重要吗?”周助理的态度与上一次见面有了些变化,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概是热络了一些。   当然,这种热络并不是出于示好的需要,而是出于对相同处境人的亲切感。   “当然,如果小祝你对我的做法有意见,等到大选结束,随时可以跟我秋后算账。”他拎起杯子主动撞了一下祝云宵面前的杯子,随后将茶水一饮而尽。   祝云宵用三指轻巧提起摆在自己面前的小杯子,轻轻晃了一下,回答了这人一开始问自己的问题:“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不比对岸,香城原本就这么大点地方在哪住不是住。”   “你倒是豁达。”周助理干笑了一声,“倒不如说,豁达地有点超出大家的意料了。”   祝云宵当然知道面前这人指的是什么,但是他不搭腔。   “如果你需要什么只管跟管家说就是。”周助理也不去讨那个没趣,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最精贵的外卖叫个专送,从城东拿到城西也不过两个小时的功夫。”   “不用,这里家电挺齐全的,我可以自己做饭。”祝云宵谢绝了这份好意。   “哦,对。差点忘了。”周助理一抚掌似乎想起来什么一样,“这白手套替汤彦重新起家的时候,住的还不是现在的地方。”   祝云宵笑而不答,表面上看起来就像是默认了周助理的想法一般。   谁知道外边的菜里都会加点什么东西呢?   说到这里,祝云宵回想起了之前那股带着浅淡茉莉花香味的液体,眼神一凛。   这些年在他的刻意整合和疏导下,原本只能依靠信誉和暴力营运的地下钱庄俨然有了那么一点正规军的样子,大大小小的地下灰产的账目都要在它里边过上一番。   钱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那么当一些原本应该存在的钱被挪用掉后,自然就会引起警觉。   沿着相关的路径追查下来,最后得到的结论是这茉莉香气相关的固体产物最早是出现混在散烟里铺在了一些偏远地区的小场子,然后一步步地推广到了其他的地方。   相比于它的一些前辈,这种茉莉小粒在固体状态下的爽度有限而且成瘾性不高,从某种程度上论危害可能还不如一些烈性的烟酒。   然而毒就是毒,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是绝对不可以碰的。用这个赚钱,谁碰谁死。   那些蠢货就算脑子不好用也不至于单枪匹马地犯禁。因此祝云宵可以肯定,这东西的背后绝对有其他方面的推手。   可现在自己被软禁了,有点难办。   还有一个很大的难点在于是它材料也相对易得,制备起来相当容易,如果不追求纯度的话,土家灶台足以。谁都能造,你根本摸出不来源头在哪。也因为此,香城警方发现它的时间甚至落后于祝云宵。   不过香城警方动作起来多少还是有些成果,至少在探明这种东西的作用效果上就快很多。   正规机构研究发现但凡这种小粒被溶在了一些有机溶剂里,通过注射的方式被人吸收,基本上那人就会开始被幻痛折磨,痛苦异常,非有强大的意志力不能抵抗。   有这样的东西在手,也无怪那些人觉得能拿捏自己了,所以胆敢当着自己的面“分赃”。   不过被软禁也好,幻痛也好,祝云宵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与一些更加长远的利益比起来,个人的痛苦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这痛苦还是由他本人承受。   “勤俭节约,艰苦朴素。有点意思。”周助理确认了祝云宵的状态后起身告辞,“既然你这边没问题,那我就先告辞了。”   祝云宵也只是简单点了头,并没有起身相送。   被软禁的人要是还有好态度,那真是太没骨气了。   站在阳台上目送周助理的车离开,祝云宵掏出信号被屏蔽的手机放在了阳台上。   不多时,就听闻那边传来笃笃笃的三声敲玻璃的声音。   “怎么又换地方住了?”叶君生从顶楼翻了下来,自顾自推开玻璃门,“这次又要住多久?”   “不一定。交代的事情办完了?”祝云宵推了一杯水过去。   叶君生接过水,思考了一下。   港城分别前蒲千阳对他说:   “知道你现在对祝云宵负责,我也不让你向他撒谎。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他不问,你不说。”   这……好像确实没问啊。   “办完了。”他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   “妈,你确定你给我的地址没有错吗?”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穿得非常艺术的男生正站在路口打电话。   伴随着指甲剪几声咔哒的脆响,一个温和的女声传出来:“嗯,应该没错,怎么了?”   “额,我就是觉得这里的画风不是很对劲的样子……”男生左顾右盼。   导航告诉他顺着面前的这条路再走上几百米就是目的地,可是即使是在白天,这条路看起来还是鬼气森森的。   往后一步还是修得齐整干净明亮的马路,可往里一步,路上电线杆一米八以下的位置都找不到一块没被贴过小广告的干净地儿,路过的老猫身上的毛也揪把着。   “就当出去遛弯探险长长见识吧,不然你停学之后天天宅在家里也没事做不是?”   说完,对面的女人就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厉若水摸了一把头发,顺便用拇指在自己看似茂密的头发之下头皮秃了一块的地方摩挲了两下,然后走进了这条小巷。   这是他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凡是遇到问题就摸摸这里,一般都能逢凶化吉。   虽然他已经对自己为什么会秃这么一块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据家里人说那是一场临时艺术展电路短路造成的大火。   再详细的他也问不出来,后来他也就不问了。   难得糊涂嘛。   不过呢,这玄学赐福地还是失灵过那么一次。   几个月前恰逢大学开学,自己倒霉被辅导员抓了壮丁临时要整理一些助学金的申报资料。   聪慧你水哥心细如发,很快就发现一些人填报的信息和他们的日常生活消费水平完全不符。   正义你水哥嫉恶如仇,当场在公示期举报这些人谎报家庭信息骗取助学金。   然后,就被人下课路上堵墙角了。   先把存着作业的宝贝电脑轻轻放在一旁,厉若水摸了一把赐福地求保佑后回手抄起电源线就跟这帮小混子战成了一团。   有俗语为证:天王盖地虎,水哥一打五。   然后,战绩彪炳还硬挺着不愿意道歉的厉若水就被停学了,很难说这赐福地这次到底赐福了些什么。   回忆部分到此为止,现在你家里蹲的水哥要替自己妈妈跑腿来拿一样东西。   那么第一步:来到正确的地点。已达成。   第二步:找到老妈的旧日朋友。   确认自己已经站在了正确的门牌号之前,厉若水找了一圈没有看到门铃之类的东西,只得用最传统的物理方法,抬手敲了敲大门:“您好?”   毫无反馈。   他又往旁边错开了一步,敲在了贴着红窗花玻璃窗上:“请问有人吗?”   依然杳无音信。   第二步失败了,厉若水本打算直接打道回府,顺便路上给亲亲老妈买杯奶茶,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踩到了一样坚硬的东西。   仔细一看,居然是已经被撬落在了一旁的门锁。 第210章 来都来了,还空着手   这下尴尬了。   厉若水又轻轻后退了半步,试图装作没看见这个掉落在一旁的门锁。   万一是年久没人住,锁头锈掉自己掉的呢?   锃光瓦亮的锁头否定了他的假说,还贴心的掉了一整片漆来证明它确实是被撬掉的。   此时的厉若水有点后悔自己没早点看见这个门锁,不然自己就不会敲那个门还补敲了窗户了。   不过现在还有机会,可能里边的人已经走了,或者时候没有注意到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直接撤退。   然而这世界上的俗语还有很多,比如: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和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自己猛地转身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身后已经站了一位正在抬着一只手打哈欠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身穿一件宝蓝色的厚夹克,两边小臂的位置套着大卖场买菜送的印着logo的大红袖套,袖套上边沾了一些深褐色的污渍。   而他的另一只手的小手指正勾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边装着几个崭新的锁头和对应大小的扣环。   厉若水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应该先辩解这锁不是自己撬的,还是应该先打个招呼说叔叔好然后抬自己老妈出来助阵。   可是这男人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见厉若水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存在,男人大喇喇地走上前来,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来都来了,还空着手。”   什么叫来都来了还空着手?一般不都是来都来了还拎什么东西吗!   “您误会了,我是……”厉若水连忙解释,并试图躲避男人脏兮兮的袖套。   可男人先是结结实实地搂了上来,随后抬起拎着塑料袋的那只手向前示意:“进去坐。”   “真不是我……”   然而男人原本就完全没打算听他解释,只是用搭在他肩头的那只手重重向前一搂,“我说,进去,坐。”   厉若水欲哭无泪。   临走之前自己老妈倒是提醒过住在这里的这位脾气可能有些古怪。   老妈!你真是我亲妈!你管这叫“有些古怪”是吗?!那到底什么人能在你那里被评价为古怪啊!   被男人半搭半扯地带进了房间,厉若水被按着坐在了一个已经破了些地方露出里边焦黄海绵填充物的沙发上。   “叔叔你好,我其实是替人来取东西的,锁也不是我撬的。”一时得了自由,厉若水立刻把刚刚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地吐了出来,生怕再晚上一会儿事情就会走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你看我也没有作案工具对吧,难不成徒手给你那小指粗的锁拽下来不成?”   “是哦。”男人把塑料袋放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看出来不是你撬的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现在还能跟我说话。”   原来这人还是可以交流的啊,厉若水松了一口气。   “不过呢。”可随后男人又开了腔,顺便吧嗒一声打开了灯。   原本昏暗的房间先是响起从头顶响起一声滋啦的电流炸响,随后耀目的光线从落了些灰的高瓦数白炽灯中四散开来,将整间屋子上下层之间的挑空照得明亮极了。   厉若水这才发现在这个房间的各个地方都是人。   被绑成各种奇怪姿势的、嘴里塞着布条或者其他东西的、动弹不得的人。   男人左右看了一下后一努嘴:“他们也是来取东西的啊。”   此时厉若水才发现,这男人的一边的眼睛是假体,只是尽量做成了跟另一只完好的眼睛一样的颜色。   而他刚刚在环顾四周的时候只有一只眼睛在转,而另一只假眼只能勉强在眼部肌肉的挤压下动了两下。   这就显得非常的怪异。   再配合上周围这一圈的人,原本的怪异就升级为了毛骨悚然。   不管老妈要拿什么东西,我都不要了!我要回家!   厉若水行随心至,当即起身拔腿就跑。   然后他就摔了个马趴。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脚踝上已经被扣上了一圈扎带,而这一指宽的扎带的另一端正连在他身下的沙发上。   男人嗤笑一声,拿着啃了一口的苹果就朝着厉若水走过来。   这时,他的微信电话突然响了。   男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立刻换了一副严肃表情,先是对着厉若水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随后把苹果塞进了他的嘴里,确定他说不出来话后,这才接通了电话。   “哎,乖侄儿,怎么突然跟我打电话啊?”男人一屁股坐在厉若水的背上,顺便压住了他另外还能活动的三肢。   “不忙,我就那一个破店有什么好忙的。”   “现在来?带朋友?女朋友?”   “哦不是啊。”   “不是不行,就是家里……有点乱,最近没咋收拾。”男人露出了一副被自己被苹果皮塞了牙一样的为难表情。   有点乱!有点乱!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来来来,别下次啊,那得下到猴年马月去?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我立刻收拾!保证完成任务!”   挂了电话,男人很满意于厉若水的识相,保持着压人的动作凑到他脸旁问:“小伙子看着有点眼熟,但表现得这么生,第一次?”   疼得说不出话来的厉若水根本没听明白这男人问的是什么,虽然感觉这问题不对劲,但下意识点了头。   男人咧嘴笑了一声:“真第一次啊,那我温柔点。”   下一秒,厉若水嘴里的苹果就被掰走了,不过因为角度问题,他的牙齿还是留下了一小片果肉。   然后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甜吗?烟台红富士。”   等他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里被塞了跟那些人同款的布条,整个人打横着被放在了一处被填得满满当当让人动弹不得的狭小的空间里。   他吸了一下鼻子。   这里的空气散发着阴湿木头的味道,而且鼻腔里还有些明显能感知到的粉末颗粒。   靠!自己该不会是被放在刚刚的沙发里了吧!   好在那沙发有了些年头,其座垫在经过反复的挤压后有了些变形,在厉若水脸前的位置翘了一道缝,勉强透了些许光亮进来。   突然这长条的光亮被蒙了几道黑影上来。   厉若水猛地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坐在自己上方那人的手指。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得勉强抬头用鼻息呼在了那人的指尖上。   拜托了拜托了,救一下救一下!   可令他绝望的是,那手指在被自己呼上热气的下一秒就缩了回去。   完蛋,又搞砸了!   就这现在的姿势,心中有些绝望的厉若水下意识用手指蹭了一下自己头皮上的赐福地。   这次赐福地起了效果。   那抽走的手指居然又落了下来,还轻轻向着自己勾了两下。   什么叫人生的大起大落啊!厉若水大喜过望,立刻回应了这手指的动作,又朝着它呼了两大口气,差点呼到自己缺氧。   蒲千阳原本还奇怪,这两天陆陆续续来找童佐的人都去哪了,现在看来这位大哥家里的储物空间利用地还挺充分的嘛。   “小兄弟叫杨千,是吧。”童佐双手在大腿上搓了两下,“这确实有点匆忙,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没有没有,本来就是我的请求太唐突了。”蒲千阳放下手中切成兔子样的苹果块,真诚地说,“这次来是想跟您借一样东西。” 第211章 有诈   童佐听到这话时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可心里的疑虑却是直接拉满了。   这最近难不成又发生什么大事了?连这种门路都摸过来了?   以姓祝那个小子的谨慎风格,如果发生了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事,应该不至于一点信儿都不给吧。   算了算了,既然那边没说话,那自己这边就还是按住不动,能不沾就不沾,难得过两天安稳日子不是。   其他那些或者小偷小摸或者大张旗鼓找上门的自己倒是都有把握给个“妥当”的处理。   可面前这位……   童佐用自己完好的那只眼睛审慎地打量了一番化名为杨千的蒲千阳。   凭直觉,童佐觉得跟香城的那帮人混在一块的人不会嗅起来这么纯。   可再仔细掂量一下,又觉得这人多少有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在里边,至少把自己那个街道办试用期的侄儿骗个团团转肯定绰绰有余。   有诈。   然而碍于自己这外甥的面,自己很多常用的做法,比如什么威逼利诱屈打成招之类的,都不是很妥当。   这当个文明人可真麻烦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哦?居然还有我这粗人能帮到的地方?”童佐抬手用手指轻轻挠了一下眉尾,“请讲请讲。”   “那我就直说了。”蒲千阳嘴角一弯,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长辈亲和天赋,“确实多少也算是一个不情之请,街道办这边过一段时间想借您的店面用两三天。”   童佐原本都在肚子里草拟了好多接话套路,结果全都被这句太过于正常而在他的计划中显得不正常的请求噎了回去。   既然这请求与那些事儿无关,那他也乐得帮自己侄儿一个忙。   他一拍大腿当即答应下来:“嗨,多大点事啊。没问题。”   蒲千阳立刻又接了一句:“可能不止是店面,还包括您后边的这些空间。”   他用手一指周围,把这上下几层都圈了个遍。   刚刚还爽快的童佐又泛起了犹豫,这就有点难办啊。   倒不是这里不能借,主要是万一自己收拾的时候遗漏了点什么东西可能会给自己这刚当上公务员不久的外甥带来麻烦。   蒲千阳怎么会不知面前这人的考量,那可不就枉费自己一顿恶补香城地下发展史了吗?   他诚恳地说:“确实比较麻烦,而且可能会耽误您一段时间的生意。街道那边会给您几个补偿的选项,您可以和您外甥稍微商量一下。”   见自己有了说话的机会,童佐外甥立刻开口:“舅舅,具体情况我来给你解释一下。”   童佐好久没见到自己这侄儿了,正想着唠两句呢,当即答应:“没问题,就是我突然有点想抽根烟,我们出去说?”   这俩人前脚刚出门,后脚童佐就追问了上来:“你这朋友什么来头啊?”   看到那舅甥两人往门外走了去,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回来的迹象,蒲千阳也站起了身开始探寻刚刚吹在自己手指上的热气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被塞在沙发里的厉若水见又得了机会,立刻试图再发出些动静。   他虽然确实对这人为什么没有举报或者害怕而疑惑了几秒,但也只是几秒,毕竟对于他来说,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从这里逃跑更重要了。   再顶级的沙发的结构也就那样,更何况这沙发还破得很,蒲千阳观察了几下后就伸手掀开了刚刚自己坐着的有些毛边的沙发坐垫。   在坐垫的正下方是一块凹凸不平的黑色的衬布,而它的一边被钉死在了木架的边缘,而另一边紧紧地塞在了靠背和下方支撑物的缝隙之间。   虽然衬布看着绷得紧实,可它角落的一些褶皱还是暴露了它被反复拆卸过的事实。   综合之前的细节,那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蒲千阳伸出手指抽开了衬布的一个角落,然后就看到了被塞得严严实实的厉若水的一角。   他先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躺在里边的厉若水收声,然后在厉若水渴望的眼神中又把布蒙了回去。   只不过这次他在摆放坐垫的时候留了一个比较大的孔隙方便厉若水呼吸点新鲜空气。   等他做完这一切再次坐回座位上的时候,那边舅甥两人也回了来。   “杨小兄弟,具体情况外甥跟我说了,我这边的回答还是没问题。”童佐再看向蒲千阳,已经把他认定为了对自己侄儿有助益的社会正经人士,彻底打消了疑虑,“但是你得至少给我个两三天收拾一下。”   “当然可以。”蒲千阳点头。   童佐再接再厉,试图拉近蒲千阳和自己外甥的距离,便邀请道:“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啊?”   “别别别。舅舅,不用了,人家还有工作呢。我这是临时把人请出来帮忙的。”被自己舅舅的自来熟举动臊得脸红的童佐外甥连忙替蒲千阳拒绝,随后带着人就走,“杨哥,我送你回去,你先忙你的,后边要是还有事儿我再联系你。”   “那下次!下次我准备点好菜好吧!喝酒吗?整两杯啊!”童佐不死心地追了两步。   “再说!!”外甥的声音远远传来。   那边送走了两人,童佐叉腰环视了一圈被塞满了人的各个家具,啧了一声:“这次算你们走运啊。”   在发出这声感慨后,他从各个边边角角把之前绑成粽子的人拎了出来,在客厅中央摆成了一排。   当然这其中包括厉若水。   用水把晕着的人浇醒,童佐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生锈甘蔗刀,拿在手里掂了两下:“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我不想在这里惹事给我外甥添麻烦。”   说话间,他抬手划开了一串人手腕脚腕上的束带,用刀指着被撬了门锁的后门,厉声喝道:“所以你们都给我滚远点。”   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厉若水被其他人拥着挤着带出了门,还差点栽进道旁边的深绿色的垃圾桶里。   今天什么倒霉日子啊。倒霉倒霉倒霉!   就在他惊魂未定之时,一只白净的手递了一包湿巾过来。   伴随着湿巾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句:“沙发里呆了那么久,委屈坏了吧。”   厉若水沿着手臂向上看去,目光自然而然地就先是爬上了蒲千阳的脖颈,然后落在了蒲千阳的脸上。   在看到蒲千阳后,他冒出了两个想法:   一、这人挺好看的。眼睛也好看,鼻梁也好看,嘴唇也好看,画室怎么就请不到这样的模特。   二、这人刚刚说的啥?他在等我?   于是,厉若水再次拔腿就跑,甚至慌乱中顺手把湿巾揣走了。   被夺了湿巾的蒲千阳目送着厉若水沿着落日方向奔跑的身影,轻声叹了口气。   这时候倒是想起来后怕了,这厉锋的儿子都这么缺心眼啊,大的小的都是。   自己这顺水人情送得有这么吓人吗?   那下次见面,得悠着点。   -------------------------------------   许隆和蒲千阳之间的台球桌上摊了整整一桌面的照片和资料。   蒲千阳弯腰伸手,从最边缘的角落拿起一张巴掌大的单人照。   照片上是高考完的那个假期开始撒欢似的到处玩的厉若水。   “你确定你要选他?”许隆眉头一挑,“我刚刚应该没跳过他的介绍吧?”   “正因为听了,所以我才选这个呢。”蒲千阳把自己手里拿着的照片连同着其他资料装进了透明文件夹,“你玩过那种养成游戏吗?”   “玩过,但不多。怎么了?”   “难道你不觉得他的背景在现在这个局面下几乎可以说是天选开局吗?”   “什么天选开局?没钱没地没人脉没势力?”许隆不以为然。   蒲千阳把照片翻到自己面前,盯着那张气质和祝云宵有三分相似的脸说:“游戏里,很多东西,比如金币和经验书,都可以通过开修改器获得。”   “但只有出身不可以。”   “出身?那又如何?”许隆不屑道。毕竟她当年被汤彦捡回来洗干净收入门下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人人欺凌无依无靠的黄毛丫头,可如今她靠着自己的行动努力成为了别人要尊称一句许老板的角色。   蒲千阳并不是认可什么血脉继承权力的理论的人,可如果从零开始培养一个能替掉祝云宵的人所需要的时间实在是太过漫长,失败率也太高了。   他等不起,也输不得。   他想见祝云宵,想带一个一如当年干净的祝云宵回家。 第212章 吴芸   在匆忙赶回家后,厉若水气还没喘匀就开始在家里到处跑。   他要跟老妈告状。   直到他把几层楼的房间跑了个遍,这才在顶楼的阳光房里找到了正在摆筷子的吴芸。   “回来了?怎么身上搞得这么脏?”吴芸轻巧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回了自己面前的餐具上,“先吃饭吧,弟妹做好送过来的,趁热吃,不然就凉了。”   看着行为举止这么优雅平静的老妈和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厉若水瞬间把之前自己满肚子的怨气压了回去。   他咳了一下,找补说:“路上摔了一跤。那我先去换个衣服。”   刚走了没两步,他又探回头来:“妈,你那个朋友今天不在家,我没见到他人。”   奇怪奇怪,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啊?自己不是来告状的吗?   “嗯,没事,回头再去一趟就好。”在椅子上端庄坐好的吴芸抿了一口水,“脏衣服记得晚上洗澡的时候拿到洗衣房里。”   “知道了!我又不是五岁小孩,我今年都十八了!”厉若水的声音隔着几层楼板传了上来。   对,就是因为自己想当个靠谱的大人来着。   作为一个靠谱的大人怎么能连帮自己母亲取个物品这种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呢!   况且那位大叔好像也并不是不能沟通的样子。   一定是自己找错路进错门了,那个叫杨千的和另一个年轻人明显走的是另一个门啊。   误会!都是误会!   想到这里,厉若水彻底打定主意把今天这么丢脸的事儿带进棺材。   在检查自己脱下来的衣物时,他意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个叫“杨千”递给自己的湿巾。   这明黄色塑料包装的湿巾仿佛又在提示自己今日的糟糕经历。   于是,厉若水当场把它摔进了垃圾桶。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给捡了回来。   不行,它只是一包没有任何附加属性的湿巾,白给的,不要白不要。   更何况爱护地球,杜绝浪费,从我做起。   一个成熟的成年人要直面自己的失误并且坦然接受并且消化转化为自己能量。   换好衣服回到饭桌上,厉若水虽然刚刚反复默念着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可最后还是没能压住自己的好奇心。   “老妈,你跟你这位朋友是怎么认识的啊?”   按理来说,自己老妈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想都没法跟那种看着多少就有些不正常的人扯不上关系啊?   “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地方上班来着。”吴芸随口答了,然后顺势给儿子夹了口菜,“尝尝这个苹果炖猪脸颊,说是用的是烟台红富士,都不用额外放糖。”   厉若水看着自己碗中米饭上放着的挂着稠汁的薄肉片,是放进嘴里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   他现在对这个品类的水果有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爸啥时候过来啊?”厉若水试图转移吴芸的注意力,然后偷偷扔掉这块菜。   “他应该不会过来的,你大哥最近也忙,这段时间应该就我们俩住这边。”吴芸歪过头微微蹙眉,耳边挂着流苏的祖母绿坠子在阳光房顶灯的照射下折射出幽邃的光,“我这么久都没回老家了,而且你刚好还有时间,就陪陪妈妈吧。”   “好好好!陪陪陪!”在吴芸如波的目光中,厉若水兵败如山倒,抬碗扒饭。   达成目的的吴芸浅淡地笑了一下,随后拿起手边的瓷壶替厉若水填满了水杯,“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在停学的期间干点什么吗?”   “还没想过,当个艺术工作室的学徒或者摇奶茶锻炼身体?”厉若水强行咽下了那口菜。   他确实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大概是因为如果他真的考虑了这个问题,自己就真的在之前那场学校里的正义之战中彻底落败了一样。   “志愿者怎么样?”吴芸用新修剪好的指甲轻轻敲了敲桌面,“我看小区的公告栏上有在招人,以后申个学校什么的简历上也好看些。”   “都行。”厉若水夹了口其他的菜,继续抬碗扒饭。   反正自己人生绝大多数决定都是别人替自己做的,再多一个也无所谓了。   不过,他突然发现了一个不太对劲的地方。   “妈,你怎么把指甲剪了?”   “干活儿不方便啊。”听他这么说,吴芸又检视了一番自己才修剪过不久的指甲,沮丧地发现了边缘一处细小的毛刺。   厉若水不解:“你那双细皮嫩肉的手八百年都没做过家务了,怎么突然有兴趣了?”   “难得回来一趟。”吴芸轻巧的收回手,将一缕垂在耳边的发丝撩到耳后,“自己家嘛,有些地方还是想自己亲手打扫干净。”   厉若水本想再追问一句,可是话都到了嘴边还是被他收了回去。   有些事知道了不一定会幸福,不如装个糊涂。   这做人呢,就是要开心的嘛!   -------------------------------------   “少废话,跟你们这些做人就是要开心的家伙不一样,我不蒸馒头争口气呢。”酒吧里,一个套着皮外套自带的帽子的男人正用一只手捂着手机,“今天确实是齐伟承本人在办公室值班,懂吧?”   然后不等对面回答,他就挂断了电话,目光如炬地盯着隔了几张桌子开外的一伙人。   他摸了一下前胸口袋里高级警员的证件,又确认了一下腰间枪的子弹。   虽然有这两样东西在手,可说实话,他心里依然没底。   本来自己小警察当得好好地,突然就被拎去顶包进修,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被哪位大佬相了中被拐弯抹角塞到了另一片土地上。   不过因为对方承诺了保自己老妈下半辈子无忧,那这交易还算值得。   他在香城呆了几年,也算是有了点成绩,只差一个临门一脚的功勋。   可是……   “不查了?”齐伟承捏着手里的文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茉莉香虽然名字听着像个茶叶,可它确确实实是毒……”   “也不是不查,只是暂时放放,就是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儿嘛。”他面前的警督眯着眼睛浑不在意地说,“而且愿意接触这东西的有些人,烂了就烂了。命中如此。当警察的就有这么一课要学会尊重他人命运。”   警督给这件事一锤定了音,外加上这种事儿不仅要把脑袋别上还没得油水捞,换谁谁都不乐意。   可齐伟承不一样。   功勋什么先放一边。什么叫烂了就烂了?或许他们真的就缺人拉一把呢?   既然如此,即使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那又如何?   哪次不是这样?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最终你能靠的只有自己。   见坐在那伙人最中间的家伙起身,他也放下杯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吧台的另一头,有个人放下杯子的时间比他还要早上一些。 第213章 警察叔叔   因为之前的工作风向一直摇摆不定,齐伟承便在自己提交的报告中特意留了个心眼,也就是遗漏了某个不起眼的小据点。   那么自然相比于已经被发现的,或者已经被警方筛过一遍的其他据点,在之前的清扫行动中存留下来的这里成为新的中心交易场所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原先分管这里的小喽啰也自然而然升了级,可以开始负责大一点的单子。   齐伟承利用下班时间在这里观察了许久,终于摸清楚了那家伙的交易习惯。   今天人赃俱获,他势在必得。   只有这样才能倒逼领导必须把之前“放放”的案子拿回案头。   他离开吧台后跟在那人身后大概四五米的位置,挤过舞池的人潮,又挤过堆着瓶瓶罐罐的货仓,最后来到了一处没有监控的被简单的水泥土砖围起来的后墙。   那边空无一人,只有一扇朝西开的紧闭着的铁门。   这确实是这人交易习惯的第一步:等。   只是这边地形过于简单,也没什么大件杂物掩体。   也就是说,如果齐伟承继续站在当前的角落观察情况的话,就会在西边大门打开的时候被来人看个正着。   齐伟承回忆了一下酒吧房屋的整体构造,如果自己在蹑手蹑脚走开到达安全区域后全力奔跑,那么或许可以在三分钟之内回到后院的斜上方的位置。   那就先赌一把试试,就算这次不成,还有下次的机会。   自己可以失误无数次,但对面只能失误一次。   这就是正道身份带来的自信。   打定主意后,他便后撤了两步按照自己的规划开始行动。   当他跑上二楼后,就听见后院那边传来了“吱——”的一声略微生锈的门栓扭动的声音。   来了!   齐伟承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因一时剧烈运动而跳得震荡的脉搏,趴伏在半开的窗沿下往外看去,手也按在了腰后的枪上。   可映入他眼帘的场景,却是小喽啰连带着来交接的几人统统横倒在了地上。   而在倒下的人的中央此时有个人正蹲在小喽啰旁边搜索他的口袋。   这人手上戴着大概是从马路对面小龙虾摊位顺来的一次性塑料手套,塑料手套罩着的皮肤泛着诡异的白。   什么情况啊?!   见此情景已经构成了打草惊蛇,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由不得齐伟承从长计议了。   他端着枪当即从二楼的窗口一个缓冲跳下。   “不许动!把东西放下。”   乌黑的枪口直直地指着那个手里捏着一包刚从躺在地上的小喽啰口袋里翻出来的浅绿色粉末的人。   “双手举过头顶,蹲到那边的角落里去。”   -------------------------------------   叶君生有些时候觉得人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   有些人或许一出生就定了型,比如自己。   可有些人长着长着就大变样。   比如,十年前还会在深夜因为第二天的约战睡不着,一边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一边伏在边缘破损的书桌上冥思苦想的男生和前些天坐在高级住宅阳台手工藤编椅上坦然锐评同一个对手“一个位置待了这么多年居然没什么长进。”的男人居然是同一个家伙。   嗯,不过或许在那人的评价里,自己也是没什么长进的那种吧。   可是自己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别人给自己一个目标,那自己就去实现这个目标。   自己何其幸运啊,永远被需要,永远不迷茫,永远在路上。   比如今天,自己的任务就是把这里卖东西的小家伙连人带货打包扔到警察局门口。   至于为什么他能找过来。   从下往上摸不好办,那知道源头从上往下捋那还不是一找一个准。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这些等级分明的陈腐规矩其实还挺好用的。   之前从一旁的空调外机位置往下看的时候,叶君生感觉很难评价这些在香城讨生活的小年轻是不是一代不如一代。   就比如像交易之前观察周围环境居然不检查头顶和身后的威胁,还一漏漏俩。   当然,他说的不止是这些在灰色地带活跃的小年轻,自然也包括了那些台面上光鲜或者不光鲜的小年轻。   随后他的眼神就扫到了缀在那人身后的齐伟承。   好吧,毕竟香城这么大,也不会全是废物嘛。   嗅到枪口里的火药味,叶君生非常识时务地按照对方的要求将双手举了起来,并且缓缓转身向墙角走去。   齐伟承的枪口也跟着叶君生的动作转动,时刻瞄准着对方的项上人头。   “是西区的老款式配枪没错,可握持的姿势……警察?”叶君生只瞄眼了余光,就几乎将齐伟承看了个对穿。   齐伟承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一个词汇的差异。   香城这边的警衔划分方式和对岸有些区别,所以通常认知中警察的位置会被称呼为警员。   再加之不过两分钟的功夫,对方居然可以悄无声息地放倒交易的双方而完全没有引起注意……   这人肯定不简单。   不过看情况,好在至少现在他跟自己并不是敌人。   叶君生看着齐伟承,眨眨眼,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我是不是见过你?”   齐伟承可不吃那套:“我再说一遍,东西放下。双手举过头顶,蹲到那边去。”   回忆无果,叶君生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一边,专注于眼下的情况。   他按照齐伟承的要求将双手举到两侧,沿着正对着齐伟承的方向一步步向后退去:“那警察叔叔,这件事你会追查到底,对吗?”   “用你说?”   听到这个回答,叶君生还是挺开心的:“最近运气真不错啊,一个两个都能主动找上来。”   “有什么话留着去警局说吧。”齐伟承从后方靠近叶君生试图将人击昏一块带走。   “那这边先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啦。”叶君生听到齐伟承靠近的脚步声,笑着说。   “什么……”   只见叶君生一瞬间就打上了齐伟承的手肘,使他原本的弹道从自己脑袋上挪走,指向了一旁的铁门。   下一秒叶君生便将一只手指插进了扳机的前方,压在了齐伟承的食指上,而大拇指连带着完成了打开了枪身后侧的保险。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枪响和流弹在金属和墙壁间弹射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后院,引起了墙外行人的尖叫。   大概是被流弹擦了边,原本平行悬挂在墙上的电线只见炸出了噼啪的电弧,紧接着内部的一些设备就开始过载冒烟。   酒吧内部的报警器玩了命的响,声浪一轮高过一轮,吵得齐伟承脑壳疼。   仅仅就这么一瞬,那人就消失于无形。   追?   连个影子都没有怎么追?!   不过好在,那包浅绿色的粉末被他留在了现场。   至少还是达成了自己原来的目标。   齐伟承看着现场乱成粥的情况,啧了一下,摸出了手机。   “把值班的兄弟姐妹叫上。”   “大活儿来了。” 第214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次日。   “领导……”熬了一夜的齐伟承站在办公桌前边勉强装出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   警长把茶杯盖愤愤一扣,用力地一拍桌子:“别,您是领导。我担不起这个位置,应该您来坐。”   齐伟承扫了一眼桌面上的叠在最上方的文件,心里有了掂量。   “您英明神武,我可不够格的。可是您看这结果不是还挺好的吗?”   “好?你管这叫好?”警长把那份文件往齐伟承面前一推,“你知不知道最近是什么重要的时间段?”   齐伟承眼观鼻鼻观心,他能不知道吗?   以香城媒体喜欢造势和狂轰滥炸的行为方式,就算现在拿着这个问题去问小学高年级的孩子,他们都能给出一个回答:特首换届大选。   警长摸了一把脸,恨铁不成钢道:“我之前的措辞是有点问题,可你要领会精神啊!放一放的意思是暂时搁置,又不是不办了,对吧?”   “还是说,你其实是对我有意见?给我搁这里下马威呢?”   眼瞅着这局势就要升级,几下不急不缓的敲击房门的声音打断了警长的输出。   在这里,能用这种节奏敲警长门的只有一个人。   皮肤黝黑但制服板正的督查自顾自推开了门,倚着敞开的大门说:“这个问题呢,还是要辩证地看。”   “案件有了新进展怎么说都是好事情。”   这话听着正道,但并不是说给齐伟承听的,而是说给坐在外部大办公厅内其他普通警员听的。   红脸白脸这套把戏,几千年可都玩不腻。   确认自己的话被应该听到的人听进去后,督查走进了房间,顺手关了门。   “最近街道办搞了个禁毒宣传,跟我们这边申请调个人用几天来着。”他用着最平常不过的讨论公事的语调对警长说道。   随后他话锋一转:“我看这位小兄弟就不错,嫉恶如仇,身正为范。”   齐伟承怎么会听不出这言外之意,急了:“二位领导,不能这样。我可以认罚,后边怎么罚都可以,但事情绝对不能断在这里,现在可是黄金时间。。”   “就这样。”督查用一种和蔼平和但不容质疑的语气打断了他,“你可以先斩后奏,那别人自然也可以。”   警长那边见事情已经被盖棺定论,即使自己再气不过此时也没法再说什么,只补了一句:“枪,记得交了。”   “……是。”   齐伟承出办公室,又变回了一副大尾巴狼的模样。   在午间休息时,他偷偷溜到没人的楼梯间摸出手机发了个短信:“化验结果怎么样?”   这短信发出去没两秒,对面电话就回过来了:“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又来这套?”   “知道太多又不是什么好事儿。”齐伟承开始避重就轻。   对面听到这无赖话几乎要被气笑了:“你都差点被革职了,还跟我整这套?”   “就这么一个份内的小忙而已,你有没有点同胞情谊啊。”齐伟承谴责道,“下次我回家带土特产没你份儿。”   对面反手就戳上了齐伟承的脊梁骨:“那等你去禁毒讲座的时候我可以路过给你买瓶水,够意思了吧。”   “这才多久啊,怎么连你都知道了?”齐伟承震惊。   “无论你之后想做什么,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平了领导的火。等这阵子过去了再说其他的。”对面几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如果没有这身皮和那把枪带来的隐形威慑,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面对一帮匪徒的时候能一挑五吧。”   “我知道,按照你的性格肯定是那种结果导向的人。不会特别在乎什么程序正义。”   “但是程序正义也是在保护我们啊。”   “知道了知道了。”齐伟承隐瞒了其实那些人都不是自己放倒的事实,干脆认领了这份功勋并让刚刚的劝说左耳进右耳出,“那能点单吗?我还没喝过巴黎水呢,送两瓶呗?”   对面暴怒:“两块一瓶的矿泉水,爱喝不喝,滚。”   齐伟承挨了骂,但脸上却笑嘻嘻的。   因为被挂了电话之后,对面发了短信回答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而且这答案正与自己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   童佐的修车店平日里来看或许没什么特别的,用着街角打印店挂在最外边的标准招牌模板,埋在五金杂货日用品的店铺中毫不起眼。   可相比于格局相似的左邻右舍,它有两个最大的优点:内部插座特别多,自家开的借几天不要钱。   把堆在门口的七零八落的轮胎和五金件拾掇了一番,又在清扫后铺上喷绘打印的地垫,原本平平无奇的店面一下子就感觉高端了不少,甚至有了点鹤立鸡群的风范。   “厉兄弟,辛苦了,要不要喝点什么?”童佐外甥把最后一张展板背后的双面胶撕了下来贴正,然后从梯子上退了下来,“绿茶?咖啡?”   刚敲了一圈钉子的厉若水一边擦汗一边喘:“别,童哥,别整花里胡哨的,水就行,多来点。”   平常在港城家里连桶装水都不用自己搬,结果来这当了个什么劳什子志愿者居然还要敲钉子,自己哪里吃过这种苦啊。   而且当时自己看到这个地址当时自己就觉得不妙,可一个志愿者人微言轻哪有得挑,只能老实过来帮忙。   不过这也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可以借此机会说开之前的误会呢!对吧!   厉若水一开始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然后在听说店主这几天不会过来,只要布展完毕给人家恢复原状就行的时候,他还是松了口气。   难兄难弟两人背靠背坐在目前仅有的一张干净方凳上休息。   缓过气来的厉若水仔细打量了一番两个人的劳动成果,赞许道:“这展览形式,你想的?厉害啊。”   “我哪有这本事,杨千想的。”童佐外甥可不敢贸然领功。   猛然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厉若水差点被呛到。   用意志力强行压下咳嗽的他不动声色自然而然地套话:“谁啊?你同事吗?学设计的?”   “杨千是之前在附近广告传媒公司上班,因为被压得太狠了,就想自己单干,这段时间辞了职休息顺便观察机会。”童佐外甥把之前给童佐解释的那番长篇大论精简了一下,“我也是沾了人家的光,不然就这场面,你就是再给我两个脑袋也想不出来怎么能在这么低的预算内做出来这种效果。”   那么低预算高效果的代价就是,所有的安装环节都得自己手动完成。   “要是没你,我一个人这么短时间可真弄不来。”童佐外甥见厉若水手上的水瓶空了,便又递了一瓶过去。   厉若水也没客气,就直接接过来开了封又灌了半瓶下去,“我倒是想问呢,怎么这么大事儿就你一个负责啊。”   “没办法啊,本来基层人就少,而且这年关底的活又多,只能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畜生用。”童佐外甥看了一眼时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警局那边的人应该快来了,我去接一下。”   厉若水也顺势站了起来打算给地面收拾一下。   结果,就在去拿笤帚的时候,他发现理论上这几天都不会出现的童佐正站在门口往店里瞄。   这小偷小摸的动作,让厉若水很难将这个人和几天前把自己打包赛进沙发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   救命救命!做不到!说开什么的,他还是再找机会吧!   厉若水立刻有眼力见地说:“童哥,好像有人找你,那边我去接就好。”随后一溜烟地跑走了。   见已经被发现了,童佐干脆就走进了店。   他四周打量了一番,以他贫瘠的文化水平搜肠刮肚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最后来了句朴实无华的:“整挺好啊。”   “舅舅,你来干嘛啊!”童佐外甥无奈,自家舅舅对自己是真的很好,甚至有点好过分了。   童佐自知理亏,干声道:“我就来看看。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探班,嗯探班。”   童佐外甥也不是那种会拒绝别人过于热切好意的人,便找了个台阶:“那刚好,我给你介绍一下?就当是演练了。”   “甚好甚好。”童佐立刻点头。   舅甥两人就沿着引导线从店门口转到了内部,完整走了一遍。   “这样刚好转一圈不走回头路。最后再分批次听个十几分钟的讲座。”童佐外甥讲演完毕,心中的紧张少了几分,“希望活动一切顺利吧。”   “哎呦,我大外甥辛苦了。”童佐一巴掌拍上自己外甥的肩,“我妹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骄傲的。”   此话一出,两人顿时陷入沉默。   童佐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内什么,给你们拎了点水果。跟你同事分着吃啊。”随后快步离开了店面。   童佐外甥也不知道怎么办,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了,可他依然无法释怀。   他送走了童佐然后转身在门口看到了如约前来的蒲千阳。   “刚刚看你俩在聊天,我就没进来。”蒲千阳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布置,认可道,“执行得不错啊。”   与此同时,从店面一侧的小路上传来了厉若水的声音:“齐警官,这边请。”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蒲千阳和齐伟承两人四目相对,看了个正着。 第215章 送修   齐伟承看着蒲千阳眉头一紧,发现事情并不单纯。   这世间居然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还能让自己在另一片土地上碰着了?   而对于蒲千阳来说,撞上齐伟承带给他顾虑还没有看到厉若水绑着志愿者小袖标在帮童佐外甥的忙带来的诧异大。   毕竟在自己的计划里,接触厉若水至少也是好几步之后的事情。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否则被鱼刺噎到嗓子走路掉进水坑是早晚的事儿。   短时间内过于频繁的接触往往会引起不必要的疑心。   童佐外甥作为活动主办人,看形式刚好赶上两边人见面,便牵线介绍道:“这位是警局那边应街道办的邀请派来宣讲的高级警员,齐伟承。这位是这次活动的主策划,杨千。”   “接下来也请二位多多指教了。”   首先有了这样一番介绍,就形成了一人身份在明一人身份在暗的局面,优势在我。   其次,许隆办事很周到,即使齐伟承真的回头去查杨千,是确实能够查到这么一个人的。   披着马甲兴风作浪的蒲千阳非常坦然地对着齐伟承伸出了手:“幸会。”   即使齐伟承再怎么满腹狐疑,也不会初次见面的时候就质疑对方的身份。   见两边人握了手,也就算是相互认识了,童佐外甥便继续推进自己的工作内容:“齐警官,那我这边就跟你简单介绍一下流程吧。也请杨先生跟着看一下我布置地对不对。”   有了刚刚跟童佐讲解的经验,这次他对于整个展览的定位和介绍也是愈发娴熟。   “所以齐警官,这次请你来是想让你负责最后的这个小讲座的部分。”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是个十多分钟的讲座?”齐伟承表示不理解。   “小孩子本身就天性好动,要是跟寒假前安全教育那样上课还一坐半小时多没意思。”主策划蒲千阳替童佐外甥解释道,“当然是类似于趣味和深度并重的形式更让人印象深刻吧。还能提高翻桌率。”   齐伟承缩了一下脖子:“工作后平常都是写机关文件多一些,要我写这种趣味和深度并重的,多少有点难为我了吧。”   “具体内容我们可以私下沟通一下,我多少也算是业内人士。”蒲千阳编的瞎话几乎可以说是水到渠成,“不是有句话说,人人都可以说十分钟脱口秀?”   “不过呢,相比于各种警匪大片,齐警官瞧不上这些比较平淡的工作内容也情有可原。”   齐伟承原本飘忽的眼神顿时严肃了起来。   “别这么看我啊。”蒲千阳双手一摊,“有没有可能,但凡是个有手机的,都有可能刷到过最近的新闻呢?”   啊,这么一来,看来自己上次擅自活动的动静确实不小,也无怪警长会勃然大怒了……   “只能说,我尽量吧。”齐伟承叹了一口气,道歉说,“对不起,你长得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连声音都有些像。”   “哦?竟有这么巧的事儿?”蒲千阳故作惊讶。   “是啊。”齐伟承点头,“不过说实话,我现在对那人感情挺复杂的。”   “怎么说?所以我刚刚是被连坐了?”   “抱歉。”齐伟承回避了这个话题,“这事儿说来话长。下次吧。”   “那预祝我们合作愉快。”蒲千阳对齐伟承展示了自己的好友二维码,“等你的初稿。”   -------------------------------------   “稳了稳了。”童佐外甥刷着社交平台几乎都要热泪盈眶了。   这次活动的反响非常不错,连最严厉的一些媒体都对其赞赏有加,年报上自己肯定能大书特书一番,甚至年终奖翻一倍也不是梦想。   他望着自己辛苦布置好的但已经被拆了大半的展览,弱弱地问:“真的,不能再多摆两天吗?”   “快闪展览之所以能让人印象深刻正在于其会在结束之后消失,无法追忆不可复制,只能期待着更好的下一次。”蒲千阳将一堆拆下来的展板踩成小块扔进了大型黑色垃圾袋,“而且,就算是外甥薅自家舅舅的羊毛也不能这么理直气壮吧。”   “说得在理。”童佐外甥叹了一口气,接着拆卸挂在自己面前的海报。   蒲千阳干完自己手上的活,抬头示意了一下:“就是最中间的那个装置得单独送到一个地方去修一下。”   “对不起!”一旁厉若水欲哭无泪,“修理费我会承担的。”   他虽然非常不理解为什么看着很结实的东西自己只是扶了一下就坏掉了,但事实就是自己通了篓子给别人添麻烦了。   这种不理解是合理的,或许故意设计一个物件会在某些情况下坏掉这种事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吧。   也就是说,就算不是厉若水碰坏的,这装置也会在展览结束后出故障。   最终结果就是,童佐外甥会跟着蒲千阳走一趟。   “倒也不用这么紧张。”蒲千阳安慰他说,“来,先搭把手,给它抬车上去。”   “童哥杨哥,我跟你们一块去。”厉若水非常坚持,“要是修不好,这赔偿肯定得我出。”   蒲千阳心想:钱不钱是小事,如果你知道待会儿要发生什么,就不会想跟过去了。   童佐外甥见厉若水态度坚决,竟回过头劝起了蒲千阳:“有人跟我说过,接受别人的歉意也是一种美德。必要的时候我会觉得这话还挺有道理的。”   投票结果二比一,蒲千阳,败。   那希望你如果有机会知道我要对你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也会接受我迟来的歉意吧。   上车后,主驾的蒲千阳细心提示:“系好安全带。”   “安全起见,后排也系上吧。”   厉若水略有不明所以,但选择乖乖听话,“好。”   -------------------------------------   “来了来了。”原本靠在车里犯困的人在收到消息之后立刻翻身坐了起来,用插在面板充电的传呼机把其他人叫了醒,“各单位准备。”   “单位,搞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传呼机传来嘲弄的声音,“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们是什么好人呢。”   这人呸了一声,开始发动车辆,“那现在开始开盘,这次被我撞出去的车会停在里河岸多远的地方呢?每一米算五百块,买定离手。”   另一道声音提醒道:“开玩笑归开玩笑,里边有个人可精贵了。仔细着点。”   “你是说那个童狗的外甥?我当然知道啊,这次不就是奔着他来的嘛。”   那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改了口:“反正你收着点。”   “放心,咱专业的。”这人挂了档,让自己所驾驶的货车缓缓地从地库中移了出来,右转驶入主干道,并且开始加速朝着手机上的定位驶去。 第216章 真假救护   夜色渐晚,在蒲千阳驾驶的车辆右转汇入主干路之后,时间刚好来到了黄昏的分界点,道路两旁的路灯齐齐地亮了起。   街边商户的灯箱以及公交站的动态广告牌也随之次第点亮,整个香城的脉搏仿佛就在这些明灭跃动里流淌。   坐在后排的厉若水一开始还在饶有兴趣地用后排的触摸屏操控前边的电台,可在玩了一会儿后他的眼神失去了高光。   “大选大选大选,要不是每个电台里主持人的声音都不一样,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安排的统一节目了。”他右滑退出了操作界面,“感觉不如连蓝牙听歌。”   “听电台可是驾驶过程中难得的体验。”童佐外甥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打趣道,“若水你考过驾照吗?”   厉若水回应道:“考是考了,可是这边的右舵车我不敢开啊。”   “而且我发现,这边的司机开车都好凶的。尤其是那些开大车的。”   随着他最后一个尾音的落下,一声嘹亮的鸣笛声从远处呼啸而来,伴随着的还有尖锐的刹车声。   嘀——!   碰!   在行人的尖叫声中,厉若水和童佐外甥甚至来不及将视线投向声响传来的方向,就感觉整个车打横飞了出去。   原来是一辆运输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大车失速撞在了三人所在的车的中间位置。   尽管大车来势汹汹,可毕竟几人所乘坐的车也算是个好几吨重的钢架子。   这钢架子在正正吃了一击后,先是直直的平飞出去四五米,才落了地却又紧接着撞上了一处街边的石坛。   这一撞将原本车身水平的走势转换成了旋转的动态,让原本还勉强保持着轮胎着地的车身彻底翻了个底朝天。   车翻后原本的天棚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天窗碎了个彻底。   整个车又借着余势滑出去了一段距离,最终停在了离掉进一旁的护城河几乎不到半米的地方。   要不是安全带将车上的几人牢牢地固定在了座位上,怕不是此时的车里已经是一片惨状。   厉若水感觉自己脑浆都要被摇匀了。   “靠啊!!”重新找回平衡感的他眯着眼去摸身旁安全带的卡扣,在人从安全带的保护中解脱出来后推开一旁已经变形的车门从车身里爬了出去。   随手摸了一把脸,他立刻连跑带爬地绕到车了的前排,判断了一下两边的轻重缓急后,在童佐外甥所在的位置在变形更加严重的车门上一顿摸索,找到隐藏在车内的机扩拉开了车门。   童佐外甥大概是冲击中脑袋磕在了一旁的柱子上,此时已经昏迷了过去,不过好在鼻腔没有流血,呼吸也算平稳。   厉若水在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势后确定没有骨折的迹象,这才反过手摸上了他安全带的卡扣。   而蒲千阳那边因为远离被撞的位置所受到的冲击比较小,此时也顺利打开安全扣脱身来到厉若水身边帮忙。   在两人的通力协作下,童佐外甥被从翻倒的车里拖了出来,平放在了路边。   “童哥?!童哥?!”厉若水的手都在抖,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的。   随后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开始到处寻找自己的手机,“救人!叫救护车!这边急救电话多少?”   蒲千阳一只手掏出手机开始拨号,另一只手一把按住慌乱的厉若水,沉声道:“别慌。”   与此同时,救护的警铃也恰到好处地响起。   原本急得不行的厉若水听到这个声音眼神一亮。   这一定是有好心人帮忙叫的救护车!   而另一边蒲千阳听到与正常铃声稍有区别的救护车的铃声,将手机收回了口袋,然后悄无声息地将厉若水落在一边的手机踢进了护城河。   在两人的目光中,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吱地一声停在了仰躺的车身旁边,从上边下来好几个带着折叠担架的救护人员。   “快快快!”为首的救护人员看了一眼现场的情况便指挥着队友打开了三份担架。   随后,两个高大的医护人员将原本蹲跪在一边打算帮忙抬人的厉若水按倒在了担架上。   厉若水不理解:“我没事儿啊,先抬他。”   而且这医护人员的手法是不是多少有些太粗暴了。   “现在感觉没事可能是你的肾上腺素的作用效果,不等于你真的没事儿。”带着口罩的医护人员不耐烦地解释道。   有点道理,但不多。   被强制固定在担架上的厉若水在被运上救护车后就被扣上了氧气面罩,人也在几息后失去意识。   童佐外甥和蒲千阳也紧随其后地被运进了救护车。   三台担架挤在这狭小的救护车内多少有些勉强,不过相对应地也带来了一定的好处,比如担架之间不易滑动。   一位救护人员固定好担架后就朝着前边的驾驶室招呼了一声,救护车也随即启动离开了车祸现场。   蒲千阳先是确认了一下这人露出的眉眼跟许隆发给自己的照片一致,随后用口型问:“怎么样?”   “目前一切顺利。”那人俯下上身佯装固定担架的样子凑到蒲千阳耳边回答道。   作为许隆安插在这边的内应,他不是第一次接到于别人打配合的任务。可这么多任务下来,愿意以身犯险的人则是屈指可数。   行动前,许隆反复通气强调过,不要让这家伙伤在自己这边,不然回头有人会来找麻烦。   再加上之前的一些流言……   算了,打工人不要随便揣测领导的想法,而且最上层的那些弯弯绕绕也不是自己能想明白的。   这人朝着蒲千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氧气面罩,蒲千阳心领神会地眨眼。   在面罩扣上脸的几秒后,蒲千阳非常配合地“昏”了过去。   而在救护车的后视镜中,那辆上下翻倒的车业已被拖上了一辆拖车,只留下了一地带着车漆的金属和塑料的碎屑证明这里确实发生过一场车祸。   这次车祸事件就像是被扔进一汪深池的鞭炮,在几声炸响后便消弭于无形,连红纸都沉下水面渺无踪影,自然更不会在普通路人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象。   -------------------------------------   等到厉若水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什么类似于病房之类的地方,反而以一种非常别扭地姿势被牢牢地拷在了一处被焊死在地面的弯曲铁棍上。   他非常迷惑,然后尝试性地活动了一下双手。   手腕处传来的金属的碰撞声告诉他,这是真的手铐,金属制作的那种哦。   怎么回事啊!昨日重现?!   不对不对,上次还是扎带,这次直接升级成手铐了是吧!   在蓦然联想到之前的事件后,厉若水恍然大悟。   这不是意外,绝对不是!还有什么来得如此及时的救护车!合着你们一伙儿的啊!   厉若是欲哭无泪。早知道这样自己肯定不跟来了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在一段时间后,他的眼睛适应了这小屋中的亮度,才发现这铁棍的另一端还有另一双手跟他同样被拷了住。 第217章 出逃   是谁?   感到危险的厉若水先是下意识地往反方向撤了一步,可囿于手铐的限制,他也就移动了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伴随着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不对,既然那个人也和自己一样被手铐拷了住,想必也跟自己境遇相似。   难道说?   厉若水缓慢膝行着凑了过去,来到那人身边试图验证自己的猜想。   借着从窗帘缝里透出的几缕月光,他发现被拷在另一端的人正是“杨千”。   看到熟人厉若水大喜过望,原本溢到嗓子眼的惊喜声被胆怯和关怀压了下去,最终变成了一句微声的呼唤:“杨哥?”   大概是药效过了,“杨千”此时也在厉若水的呼唤下悠悠转醒,双眼半闭半睁,鼻腔带出了一句:“嗯?”   随后,蒲千阳手腕上的重量和温度告诉他,自己已经按照计划来到了对应的房间中。   那么接下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会去营救童佐的外甥并且带人逃跑,最后把人交到许隆手上走她的渠道给送回去。   这么做有两个好处:   其一,就是卖了童佐一个大人情。童佐虽然为了避嫌刻意远离香城地下的那些纷争许多年,但不代表他对于基本的势力关系都不再了解。就像表面上许隆和祝云宵两方不太对付,不过在更高的层面上两人都会归在汤彦门下,他们的所作所为就代表着汤彦的态度。   而汤彦此时的身份是什么呢?香城文娱部的副部长,一个三不沾但其实三全沾的岗位。   其二,则是彻底断了香城第三大势力以相对平和的方式拿到中央赌场和地下钱庄的渠道。   祝云宵只是暂时被软禁,又不是被宣判了死刑,大选过后早晚都会出来继续帮忙捞钱。至于后边会不会换人那都是后边的事儿,毕竟走狗烹的前提条件可是狡兔死,事儿没办完谁舍得把这么好的工具给扔了?   想到这里,蒲千阳的心中略有酸楚。   虽然许隆当时给自己讲解祝云宵这些年经历的时候已经尽量简化了其中不少的波折,然而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其中艰难困苦可想而知。   从一开始的被骗被利用一度走投无路,到后来的周旋其中利用利益与人心让不同的势力之间相互制衡,到最后大权在握游刃有余。   一定很辛苦吧。   许隆讲解时非常诧异于蒲千阳表现出来的愧疚。   “你是真的在心疼还是在得了便宜卖乖?”她不解,“钱?权?社会地位?他什么没有?说他现在已经是金字塔尖上的人一点不为过,多少人愿意去坐他那个位置你知道吗?”   蒲千阳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如果那时自己愿意接受死在医院里那个事实的话,或许祝云宵的人生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活法。   如果让祝云宵去选,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平凡的那个选项。   可就因为自己,他没得选了。或者说,他选了。   我欠他的。   不过这答案说出来谁会相信呢?   说回正题,既然祝云宵出来是一个既定时间内一定会发生的事实,那么对于实力相差不大的老二和老三来说,要么我们联合通吃成果对半分,要么谁也别动。不管到底是什么缘由,绑架一事从表面上来看就是一方毁约在先。   其实行动之前蒲千阳其实有所顾虑,自己只是放出消息再配合许隆的内应稍加刺激,对面难道就真的敢策划一起车祸来抓人以制约要挟童佐吗?   而事实证明,自己确实低估了这些人的愚蠢和贪婪。   理清自己的行动策略后,蒲千阳把思绪拢了回来,专注在面前的问题上。   他动作了一下,发现自己现在的姿势和之前约定好的有所不同,仅凭他自己是无法拿到开锁的道具的。   这种纰漏也是所有行动中无法避免的,但多少还是让他有些头疼。   “我们这样不行,得把手铐打开。”他对厉若水说,“我大衣口袋里有一副眼镜,你帮我取出来。”   “眼镜?”厉若水不明所以,带着疑惑地答道,“可……我也……腾不出手啊……”   蒲千阳听到他的话有些无奈,“取出来非要用手吗?”   “啊?”厉若水依然摸不着头脑。   “叼出来啊。”蒲千阳低头朝着下方示意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被搬运时候什么东西剐蹭到了,他的大衣纽扣此刻已经被拽得脱落,呢绒的衣领大敞,露出其中棉绒质地的纯白毛衣。   而那副折叠眼镜此时正躺在外衣前胸内侧的口袋里,大概也是因为此它并没有被搜走。   不知为什么,厉若水把目光落在蒲千阳的胸脯上时咽了一下口水,一种僭越似的悸动烧上了他的心尖。   黑暗中蒲千阳看不到厉若水的变化,只催促说:“发什么呆?过来。”   你在说什么啊!不要说这种话啊!   一些很不合时宜的想法在厉若水脑子里打架。   迷迷糊糊的他寻着蒲千阳的指示用两排牙齿将眼镜叼了出来。   蒲千阳也顺势凑了上去用贝齿啃咬着眼睛腿的转轴。   太近了太近了!   厉若水的嘴角甚至能感受到对面那人喷出来的温热鼻息,他的耳朵也能清楚地听到口腔津液分合带来的水腻声响。   蒲千阳没注意到面前这小男生的心思,按照计划自顾自拆了一截眼镜腿下来,随后在自己手的正上方松了嘴。   “别动。”用手指握住镜腿,蒲千阳一只手捏住厉若水的手腕,另一只手将镜腿戳进了锁孔。   “这能好用吗?”厉若水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了,只能叼着缺了一半镜腿的眼镜含混地问。   回答他提问的是他手上手铐机关传来的咔哒的一声脆响。   虽然只解开了一边,但也足够厉若水恢复自由了。   他突然有点不想动。   不然那只手就要挪走了。   可不管他怎么想,蒲千阳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调整姿势解开了自己一边的锁眼。   这样一来,两人双双可以自由行动了。   厉若水将被自己叼住的眼镜取了下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还给原主人,最后默默地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揉了一下被别得酸痛的腿,蒲千阳站起来将眼镜腿换到另外一边的手开始拆另一边的手铐,边拆边问:“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后边“知道”两个字被厉若水咽了回去,因为蒲千阳此时的眼神实在是谈不上友善。   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厉若水觉得自己真的是有苦说不出。“跟我真没关系啊。”   “那天真的是个误会。”   “我只是……”   装样子吓唬小孩的事儿点到为止,虽然蒲千阳反手开锁不熟练,但最终还是能解开的。   “算了,已经不重要了。先想办法出去吧。”   厉若水解释再一次被打断。   他有些窝火。   这是第几次了?   其他人不听就算了,你得听啊!你以为你脱得开干系吗?!   蒲千阳先解开另一边的手铐,将整条手铐扔到一边,又走过来替厉若水解另一边的锁眼,“小童他人呢?”   看他主动靠过来,这厉若水怒气又消失了。   “不知道。”厉若水诚实答道。“这里好像就我们俩。”   彻底解决手铐问题的蒲千阳着眼辨别了一下房间的布局,随后走到窗前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霎时间,薄凉的月色沿着窗沿散落进了这个小房间。   还没适应着亮度的厉若水被刺地眯起了眼。   余光中他看到了那个逆光的人影,像一卷无风自动的旌旗。   蒲千阳向外观察了一下,离这房间最近的平台也有三层楼的落差,如果不是跑酷专业选手大概得要摔个好歹的。   他又尝试这旋转了一下另一边房门的把手。   或许是许隆内应留的方便,也获悉是这里的人可能是根本没考虑到这两人居然还能解开手铐,所以这里的房门并没有上锁。   在仔细听了一番门外的动静后,蒲千阳招呼厉若水躲到视线的死角,然后自己以极其轻缓的动作推开了房门。   房间的外边并不是走廊而是另一个亮着灯的房间。   而童佐外甥此时正四肢被固定住地平躺在一张担架床上,而他之前车祸中受的一些外伤也已经给包扎上了。   蒲千阳检查了一下童佐外甥的情况,很好,肯定能撑到自己带着他出逃。   按照计划,接下来自己只需要……   然而不等蒲千阳解开下方滚轮的自锁结构,就听到房间的外侧传来渐近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那我就连床一块推过去?”   “不然你要抱个昏迷的大男人过去不成?”   事发突然,而这房间空空荡荡,半个藏身地也无。可若是要退回之前那个房间,恐怕就再难找到童佐外甥了。   蒲千阳当即撩开童佐外甥身下的床单对厉若水说:“快进去。”   “你怎么办?”厉若水瞪大了眼睛。   “听话。”蒲千阳柔声道,“我会去找你们的。”   反正按照这小孩的行为方式,不闹出什么动静才奇怪呢。   几番经历下来,蒲千阳俨然已经成为了厉若水的心灵支柱。   他也就“听话”地躲进了床下。   蒲千阳那边刚关上房门,这边房间就进了人。   那人用脚解开担架床滚轮的锁扣后,径直就推着车来到了电梯间。   在被按下某一层后,电梯缓缓降了下去。   厉若水通过忽而闪过的亮光判断这边至少降了五六层的高度。   随车被推到一处类似于大堂的宽阔地界后,从他的低矮视角只能看到一堆鞋。   担架床停了稳,有一双棕色绒皮小高跟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最后停在了厉若水的鼻尖下方不到三寸的位置。   随后他的头顶传来一句:“这不是童姐姐的儿子吗?老哥哥你胆子真不小啊。”   “妹子说笑了。”一双拼色皮鞋走过来恭维道,“真要论胆量,这片地上你算第二没人敢算第一。”   “要我说,这位置你来坐再合适不过了。”   “之前历史上不是有类似的情景吗?”   那人似乎终于把那个词从自己的脑海中调了出来,得意地打了个响指,“太后垂帘听政。” 第218章 吴妹子   厉若水是认识这双鞋的,在他刚陪着老妈回到香城时负责当无情的拎包机器人时在某家专柜里看到过。   巧不巧了,自己老妈也买了这么一双。   而且更巧的是,这女人的声音也跟自家老妈非常相像。   她还知道童哥是跟他妈妈姓的,太神奇了。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厉若水虽然心思比较单纯,但他又不是傻子。   一个是偶然,两个是巧合,那三个四个怎么解释?还要骗自己多久?   这人就是老妈吧!   得出这个结论后,厉若水一边大脑干脆地宕了机,另一边甚至用残存的容量吐槽了起来:   话说,香城这边的历史教材怕不是盗版的吧?   垂帘听政的前提不是人家是太后吗?   我妈就我一个儿子,难不成你要扶我上位不成?   吴芸用手背轻轻贴上童佐外甥的额头,确定这人没有大碍后,回过头说:“可老大哥您今天整这么一出,原本有戏的活儿也给你们唱劈叉了。”   “吴妹子何出此言?”拼色皮鞋反问。   “我确实离开香城好多年不假。”吴芸轻巧地斜靠在了担架床旁,素色的指甲有规律地敲击着床单没有覆盖住的金属支架,“可童大哥的性子我也是了解的。”   “如果各位忘了他‘疯狗’这个不太好听的外号的来历,我倒是不介意再给各位讲一次。”   吴芸耸耸肩,“反正换成是我,我肯定不去惹他。”   “如果你们还想做点什么,就真的假装这是一场普通的车祸。童大哥一向独来独往,就算觉得有猫腻基本上也无从查起。”   “至于后续的事儿,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   “吴妹子你打小儿时候就牙尖嘴利,没想到结了婚还真学会说人话了。”拼色皮鞋呵呵两声,“有什么事儿不如今天我们就说明白吧,免得夜长梦多。”   吴芸扫了一眼那人,“前些天去市中心逛了两圈。嗯,老样子。不过还去玩了两把,那边变化倒是挺大的。”   这玩了两把玩的是什么,在场的所有都心知肚明。当然,除了担架床上还在昏迷的童佐外甥和担架床下一头雾水的厉若水。   “几轮看下来,我大概猜到他为什么这么做了。”吴芸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丝带有缅怀的笑意。   “说真的,按照现在的局势,如果他真的倒了,哪家短时间内能出一位顶他位置的人呢?”吴芸从左到右扫过一圈的人,以不容置疑的语气下了结论:“没有。或者说,不够格。”   周围的人中不乏有些不服气的想要出言反驳,但被周围其他人用眼神按了回去。   “印象里汤彦的那个小女徒弟勉强算一个候选,不知道最近发展得如何了,但是你们肯定没法用她。”吴芸轻点在自己的嘴唇上,“所以你们才来找的我。”   “咱们至少也得算一个双向奔赴才行。”拼色皮鞋听到这里收了之前的客气,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然吴妹子这个时间回来探亲,是不是太巧了点?”   “哦?是吗?”她侧过了头,刻意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突然,一人闯进大堂略带惊慌地汇报:“不好,另外两个人跑了!”   周围一人喝责道:“跑?他们怎么跑的?”   “是手铐锁芯被撬了。那人颤抖着解释说。   锁芯被撬?   拼色皮鞋混了这么多年,虽然养尊处优了很长时间,但并不代表他完全丧失了对于危险和陷阱的感知。   要么那两个赠品中有人天赋异禀,要么就是有鬼。   拼色皮鞋会相信哪个解释可想而知。   “吴妹子,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见形势有变,他当即送客,“这件事你最好考虑一下,我们回头见。”   吴芸点头表示理解,又追了一句:“那童姐姐的孩子?”   拼色皮鞋思索了一下答道:“为了展现我们的诚意,就按你的想法来。”   “那麻烦帮忙挪一下吧。”吴芸得到了回复,抬手随意招呼了一个站在门边的马仔,“难不成要我亲手搬吗?”   -------------------------------------   “送到这里就好了。”吴芸抬手撩了一下被耳饰挂住的发丝,“你可以回去了。”   那马仔应了一声就转身回了大楼。   原本只亮了几层的大楼此刻灯火通明。   想必这里今晚不会太平了。   吴芸见那人没了踪影,朗声道:“出来吧。我可以假装没看见你们。”   “多谢夫人成全。”蒲千阳从大楼左边的石狮子后侧绕了出来,走到担架床的另一边,用腿轻轻抵住了要爬出来的厉若水。   “谁的人?配合得还挺有两下子的。”   蒲千阳谦逊地说:“雕虫小技,班门弄斧,不足挂齿。”   但他回避了前一个问题。   吴芸也没有刨根问底,“正好,我也得回家了。把人送去医院,知道后边怎么说吗?”   “知道。”蒲千阳乖巧回答。   吴芸优雅地点点头,很满意于蒲千阳的回答。   随后她把目光瞥向了担架床,“这另一位为什么这么害羞啊?都不出来见个人吗?”   “年纪小,第一次出活儿,吓到了。”蒲千阳给了解释。   等到吴芸乘上车消失在了路的尽头,蒲千阳将担架床推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撩起床单对里边的厉若水说:“安全了。”   厉若水默不作声地从里边爬了出来,站起身后也只是跟着蒲千阳的指挥木木地推车。   来到约定的地点,蒲千阳抬手招了车,但换了切口:“师傅,去医院。”   “点回事啊?”来接应的人心领神会随机应变,“呢人还活着咩?咪死我车上。”   “还活着呢,您通个方便吧。”蒲千阳也演了起来,“人命关天啊。”   两人拉扯了几番后,司机师傅终于同意拉人去医院了。   但因为担架床比较长,他不得不放倒一半的后排才勉强将它塞了进去。   厉若水独自坐在后排,默默系上了安全带。   “抱歉……”他小声说。   前排的蒲千阳回过头:“抱歉?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如果不是我把东西碰坏了,童大哥就不用……”   突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又收了回去。   “别想了。”蒲千阳回正身子,“待会儿去警局借个手机再补办张卡,先把今天晚上度过去再说。”   “我出钱,让师傅送你回家。”   “我不回。”厉若水立刻回答,然后怔了住,又弱弱补充了一句,“暂时不回。”   我陪陪你。   你也陪陪我吧。   -------------------------------------   童佐在做饭。   猪油板细细切成指头小丁用铁锅熬出油后捞起,洒在辣子和香菜上,再拎上一勺生抽,拌面拌饭吃那真是一绝。   如果说当年童佐高看一眼祝云宵有几个原因的话,这人给自己的这浇头的配方这事儿至少能排进前三名。   然而这面刚端上桌,他就收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   若不是那碗面原本被放的位置离边缘比较远,大概就会在他猛然站起的时候泼了一地。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外甥,童佐唯一的一只眼就红了,只是不知道这红更多是出于愤怒还是出于心疼。   听蒲千阳那边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童佐抬手揉了下鼻子,“来医药费垫了多少钱我先给你们拿。”   “怪我开车不小心,没出人命已经是万幸了。”蒲千阳摇头,“后续的各种费用我来出。”   “不行不行,要收的。”童佐非常坚持,“这事儿不完全怪你。”   不是今天,也会有明天。   看来这香城是又要变天了啊。   怎么就不能再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呢?   送走了蒲千阳,童佐蹲在马路旁拨了个电话。   电话滴了两声后被接了起:“这么晚还打电话做什么,老爷子都睡了。”   “那明天行吗?”   “嗯,好,我准时过去。” 第219章 你为什么在摸鱼   厉若水猛然惊醒,只是他已经分不清叫醒自己的是现实中的日光还是梦境中没由来的火光。   不过两边相统一的是它们的光影中都有一个人影,而这个人影在他睁眼后悠悠地重叠在了一个人身上。   “年轻人真能睡啊。”若不是蒲千阳闪躲及时,他怕不是得被厉若水骤然抬起的脑壳撞个下巴通红,“精神看起也恢复得不错。”   原来厉若水的头一直枕在蒲千阳的膝盖上。   一开始还有些迷糊的厉若水在发现这个事实后臊得耳尖发红,当即把身上披着的蒲千阳的呢绒大衣取了下来物归原主。   蒲千阳把大衣搭在臂弯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说让你去另一边坐一会儿,结果你就睡着了。”   “哦。”厉若水微微应了一声。   “我摸了一圈没找到你的证件,宾馆肯定不收。我就只能陪你在医院走廊过夜了。”蒲千阳把大衣披回身上,又用手捋了一下被厉若水枕得起褶的位置,“总不能把你扔在路边自生自灭吧?”   所以你是在关心我咯?   厉若水心中一喜。   不对劲!   我现在必须找到一个可以转移的话题!   “童哥呢?”他咳了一声,四处张望起来。   “昨天医生检查过后就醒了,已经被童叔叔接回去了。”蒲千阳回答道,“看起来那些人确实有备而来,至少在医生的说法里,人除了受了些惊吓和皮外伤其他的都没什么问题。”   那些人……应该暂时不包括自己老妈吧?厉若水暗想。   蒲千阳那边其实没想这么早就跟吴芸有接触,因为这样一来很多场合自己就没法再大摇大摆地出现了。   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儿,毕竟自己要坑人家二儿子来救人家大儿子不是吗?   见厉若水不言语,他建议道:“还不回家吗?你家长会担心的。”   怎么话题转得这么突然啊?!为什么你不问问我受伤没有啊!别看我现在能跑能跳,但是我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啊可恶!   蒲千阳大概能猜到面前的小男生心里在别扭些什么。   毕竟如果祝云宵没有夸大自己当年的行为的话,这哥俩的反应简直可以说是一脉相承。   但自己目前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至少打个电话吧?”蒲千阳掏出新手机递了过去。   厉若水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接了过来,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拨通了自己老妈的电话。   当熟悉的女声响起时,厉若水甚至有点心虚地捂住了听筒试图不让蒲千阳听到自己老妈的声音。   “妈……”   吴芸不愧是在对岸生活了许久接受了良好社区教育宣传熏陶的中年妇女,她的第一反应是:“诈骗?”   “妈,我真的是厉若水。”厉若水开始了经典的证明自己是自己环节,“头发里边秃一块。”   “观察挺细致,撕票吧。”吴芸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厉若水思考了一下,又拿出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据:“前两天咱家吃了一顿苹果炖猪脸颊,关叔叔的夫人送过来的,苹果用的是烟台红富士。”   这个论据非常有说服力,直接引得吴芸跳过二次验证的步骤开始火冒三丈:“怎么回事儿?翅膀硬了不回家了是吧!”   “你在外边过夜就算了,成年了我也管不了你,可为什么消息也不来一个啊!”   “吃了吗?睡没睡?赶紧回家!”   “我这手机丢了。”厉若水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难打得节节败退,“马上回去。”   他面色如纸地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蒲千阳。   蒲千阳乐得借这个机会探路,顺口提议道:“要我送你到家门口吗?”   “不用了。我家离这边不远,我走回去就行。”厉若水抓了抓头发,顺便偷偷在自己的祝福地摸了两下。   “那好。你注意安全。”蒲千阳也不跟他拉扯,自顾自离开了。   望着他毫不迟疑远去的身影,厉若水愤愤的转身就走。   你为什么不跟我道别啊?是不想再见我吗?   明明你也不是什么善茬!你还会开锁呢可怕得很!   ……我们还会再见吧?   对吧?   *   厉若水输入大门密码后,鬼鬼祟祟地进了家。   他在脱鞋时用目光在旁边的鞋柜上扫了两圈,果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那双小绒皮。   这双鞋跟昨天停在他面前的那双甚至连足尖靠下位置的一处划痕都一模一样。   吴芸听到密码锁开门的声音,立刻踏着拖鞋从楼上下了来。   手上还拎着一把趁手的武器,上次是什么不记得了,但这次是马毛床刷。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厉若水居然先发制人地开了口:“妈,你昨天晚上出去逛街买什么了没有?”   她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被儿子问晚上要干什么去的时候随口应的答案。   “没买。”   “哦。”厉若水小跑过来,撒娇似的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下次可以叫我,我跟领导换个班陪你。上次你买的那双鞋一看就不保暖,感觉不如雪地靴。”   很久没有跟儿子拥抱的吴芸叹了口气,“吃饭吧。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马毛刷子被扔在了客厅沙发上,就像是无数父母对儿女道歉投降的缩影那般安静无言。   -------------------------------------   齐伟承在指挥交通。   齐伟承憋着一股气。   打发自己去禁毒讲座就算了,至少还沾点边,现在又被借调到交通这边干一线。   岂有此理啊!   可领导的意图就是那么显而易见明目张胆:你,别沾边。   之前同小组的成员被自己额外生枝的搞得焦头烂额,对他满是怨言。   外组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多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看着一个对岸调过来的吃瘪。   不能被看扁了啊!   终于到了轮班的时间,齐伟承来到路边的便利店坐在微波炉边扒了两口速热奶油意面。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为什么在摸鱼?”   摸鱼?什么摸鱼?这大冬天自己脸上被风吹得快要裂开,衣领里全是汗,你跟我说我在摸鱼?   齐伟承重重放下筷子,转过头朝着说话那人怒目而视。   竟然是那个男人。   叶君生那边本以为把事情捅到警察手上就万事大吉,毕竟另一边的警察面对此等功勋可是恨不得打破头来抢。   结果换到这边,等来等去好几天一点动静都无。   感受到齐伟承的目光,他拉开一边的椅子自顾自坐了下来开了瓶热饮:“省省心吧。你之前有家伙还占着先机都打不过我,现在更打不过了。”   “而且这里打坏了东西可是要赔钱的。”   “所以,你为什么在摸鱼?”   得,这话题又转回来了。   齐伟承原本有一肚子腹诽和不忿要说,可在这个情况下,面对这个自己确实打不过男人,他最后只吐了四个字:“你行你上。”   叶君生似乎把齐伟承半是戏谑半是挑衅的话语当了真,当场回复一句:“那好,我带你去吧。”   !   齐伟承差点被面呛到。   叶君生全然无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令人震惊的话语,用像是幼师教育小孩子的口气继续说:“但你得跟我保证,这次你得好好干活。”   “不然……”叶君生用手势比了一把枪的形状,随后向上一抬。   在旁人眼里这人可能是随意比划了一下,可齐伟承知道,他刚刚好表演了自己被收走的那把枪开枪时后坐力会带来的手腕角度变化。   “毙了你。” 第220章 勿谈政事   江边,筒子楼靠外一百多米,私建地下室。   地下室天棚顶上吊着一只长年使用烤得发黑的钨丝灯泡,现今这灯泡在下方蒸汽的推动下左右小幅摇晃,映得原本就幽闭的房间更加逼仄。   “婶子,我们为什么要造这个啊。”从一张防毒面具下传来以年轻男子的声音,“这不是断子绝孙的活计吗?”   “断子绝孙的前提是你有子孙。”一位魁梧的女性扣上了锅盖,拧开通风阀,方才取下她的防毒面罩擦了把汗,“这口饭不一定能吃多久了。”   “等会儿结晶了,把东西捞出来打包好,还是给送到老地方去。”   年轻男人自认脑筋不灵光跟不上婶婶的思路,但胜在听话而且嘴严。   地面上,一堆裹得严实的老年人聚在一块聊天,视角从上往下看能看到这堆人的核心人物是对坐在一张象棋棋盘两侧的两人。   啪一声,其中一位落了枚看起来已经用黑色墨汁补了几轮的象棋棋子,“马上我就将军了。认输吧。挣扎什么呢?”   “哼,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他的对手不服气,用食指轻轻旋转着一枚已经被吃掉放在棋盘边的红字棋子。   不知道里边哪句话触到了周围一位正在织补什么的的老太太的神经,她突然开口道:“我说当年还不如被收了去。”   她抖搂了一下身边的毛线团,扯出一段线,“你看看对面,路也修了,墙也补了,该有的都有。”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马后炮。说得好像当年闹事没你似的。”仿佛终于想好了怎么反制对手,那人提起一红子別住了对手的马腿,“没事儿干就给你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多织两条毛衣,免得在外边花冤枉钱买垃圾。”   老太太一瘪嘴,又勾了一支线进来。   见这话头被牵了起,另有一人小声发问:“要是凑够了什么献金,我们这片儿真的能被划进新区吗?虽然那东西能赚钱,我少读书是搞不懂,可闻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那肯定啊。”一人答道,“收钱不办事儿,事情败露了他也得一块死。”   “你听那政客走狗吹牛皮。”执红的老人不屑一顾,“都这么多年了,也没人把现在那屁股拽下来过。”   “交了,起码有可能。”那人被嘲得有点丢面子,“总比在这里耗着强。”   “要不再等等?我听说那老爷子没几天了。”又一人为了缓和气氛提议道,“等那边走了,这口头合约也自然作废,到时候肯定有人来收这片地儿。”   “还等!还等!”之前那人彻底怒了,嘶哑着吼,“你不如算算,我们还有几个年可活?好就算我们半截身子入了土,你子辈呢?孙辈呢?世世代代烂在这里吗?”   “看棋。”执黑老人又落了子,一锤定音,“勿谈政事。”   -------------------------------------   齐伟承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如沐春风的探案体验。   叶君生如果没当个职业杀手,或许可以成为一位非常不错的导游。   “你怎么摸到这位置的?”他爬在墙头用叶君生提供的望远镜观察着远处冒着白烟的用褪色彩钢板搭成的小房子。   叶君生打了个哈欠,不知为什么他闻到那个茉莉花的味道就犯困,“从下往上找不好找,可从上往下扒可容易得多。”   有道理。齐伟承表示赞同。   !   “等等,这么说?你知道顶层牵头的人是谁?”他猛然转过头以一种非常震惊的眼神看着叶君生。   这个男人实在是带给他了太多的震撼。   “知道啊。”叶君生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回答今天吃没吃早饭一样。   一时间八百个问题堵在了齐伟承的胸口。   最后他勉强从里边挑了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是谁啊?”   “现在告诉你有用吗?你们不是讲究个程序正义?”叶君生瞥了他一眼从墙头滑下去,“喏,抓去吧,人证物证都在,还是集体作案。就怕你们的看守所不够大。话说这边是叫这个名字吗?我有点忘了。不过反正就关人的那个地方。”   “现在不是这个问题。”齐伟承也收了望远镜跟着滑下去,追上了叶君生。   “那还有什么问题!地方我给你带过来了,人也给你指出来了。”叶君生往自己的车身上气鼓鼓地一靠,“你还要怎么样嘛!”   “兹事体大,我一个人……”   “你就说你干不干活嘛,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什么毛病,好的不学,那边特色的PUA话术倒是一学一出溜。   “没说不干。”齐伟承几乎是拿出了当年哄小女朋友的语气打商量,“就是这事儿我们从长计议,得想个法子。”   “顺便这边叫收押所,挺小的,确实装不下这么多人。”   -------------------------------------   周助理在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里喃喃道:“那边哪来的那么多钱?”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朝廷愁的都是一样事物,钱。   放在古代就是开渠搭桥需要钱,造殿修庙需要钱,养兵肥马需要钱。放到现代就是铺路盖楼需要钱,通电架网需要钱,囤油蓄粮需要钱。   反正无论办什么事儿处处都需要钱。   就比如最近一位特首候选人在竞选期间率先兑现了他的承诺,花大价钱建立了面向外来务工人员子女教育的慈善基金,借此机会拉了一大波民意和选票。   “那边所有的盈余已经被抽干了。”周助理靠在椅背上思考。   “他肯定有什么其他渠道能搞到这么多钱。”   “会是什么呢?”周助理的目光扫过同在办公室的其他同僚。   跟他在同一个会议室里边坐着的这些人,随便挑出一个家事履历都镶着金边,文书写得也漂亮极了,但是实干起来都是绣花枕头。   他们在被周助理扫视到的时候,纷纷低头试图躲避这道目光。   此刻的周助理甚至有些羡慕汤彦,至少人家手底下还有那么几个忠心耿耿的,愿意干活而且能干成的家伙。   “你们不要瞧不上那些赚脏钱的,觉得来路不正还从地板缝里扣钱。”周助理把手上的文件轻轻抛到桌面上,“你们就把他们当成城市的清道夫,负责把一些边边角角的零碎钱回收起来重新运作。”   边边角角……   这个词好像启发了周助理。   好像确实有个事儿是他们这些清道夫一直都不涉足的来着。   对对对,就是它,没可能是其他的了。   他必须立刻跟祝云宵问个明白。 第221章 巧遇   祝云宵在这里呆了几天,手机信号被屏蔽,唯一的娱乐活动大概只有看客厅里只有几个新闻台的电视,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意外萌生出一种难得清静的感受。   算起来,自己多久没能一个人好好休息过了?   一直是一个人又一直不是一个人,就像是身处万盏灯火之间绚烂喧嚣又有些拥挤,然而那些灯所散出的温暖与光热都与你毫无关系,你茕茕孑立。   而且虽然自己这里看着是挺风平浪静的,可谁知道那外边水面之下又是如何波涛汹涌。   目前来看,事情正在按照计划发展。   今天早上新闻报道那位特首候选今日的选票又落在了刚刚发表了演讲的现任特首之下大概3%的位置。   而对于祝云宵来说,只要将选票差距控制在5%以内,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相比于满大街人人皆知的大选,自己更关注的其实是叶君生现在正在推进的那件事。   依照以往的经验,那茉莉香至少现在应该有点声量才对,而不是半点讨论度也无。   如果再没有动静,必然是遇到了什么阻力,那自己就不能再在这边等了。   祝云宵正思忖着,门口墙壁上通讯器突然亮了屏,然后开始播放由欢乐颂改编的提示音。   那提示音只响了三个节拍后就自动挂断了,因为来人已经打开楼下的大门自顾自走了进来。   毕竟这只是这位客人稍显礼貌的通知罢了。   三分钟后,周助理裹着一身凉气坐在了祝云宵对面:“香城目前有一笔非捐赠性质的一千万打底的资产,即将进入那个新成立的慈善基金会。”   “这钱会是从哪来的?”他目光如鹰。   祝云宵淡淡地将看着阳台外的风景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周先生这是在考我,还是在质问我。”   “探讨为主。”周助理拍拍衣袖上沾的灰,“一朝天子一朝臣,小祝你这么聪明应该不至于不懂这个道理吧?”   “确实。”祝云宵不卑不亢,但反手回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不然这地方想关住我,难了点。”   “哦?”周助理眯缝起了眼。   叮叮——   原本有点剑拔弩张的氛围被周助理猛然响起的手机电话铃搅了个粉碎。   周助理原本想挂了电话,结果看到来电人的姓名后有些犹豫。   祝云宵那边也见好就收,主动起身走远了两步示意周助理自便。   周助理上滑屏幕接了电话,原本生冷的腔调在面对那边的人的时候都化成了水。   “是我。”   “嗯?找妈妈不行吗?”   “可是爸爸最近真的很忙很忙。”   “爸爸真不是故意忘的,下次一定陪你出去好不好?”   那边周助理挂了电话,祝云宵续上了之前的话头:“其实您心里有答案不是吗?此番来找我求证,不如说其实是在问怎么做到的。”   “香城这个位置到今天都没染上那些个东西,老爷子的教诲和手腕功不可没。”   “如果我生在二十年前,或许还能给您点个卯。但现在我的答案是,不知道。”   说到这里,祝云宵甚至轻笑了一声。   “要是我知道的话,您不害怕吗?”   周助理仔细审视了一番祝云宵,试图从一些表情和动作的细节确认这人所说的是真是假。   而祝云宵的笑容转瞬即逝,表现一如既往地平静,毫无破绽。   这些天下来,周助理对面前的年轻人又有了新的看法。   在封海计划之前,他跟他的那些同僚一样,觉得这些在灰色地界讨生活的人都是表面光鲜,实则内里都是一摊混着杂草的烂泥。   然而这一番接触下来,他才觉得,这里边的虽然充斥这各种原始的力量崇拜等过于野蛮的逻辑,但意外地在这么多年的沉积中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面前的年轻人不过坐到这个位置上几年居然真给管理得井井有条,当真有其独到之处。   如果不是道不同,他真的想夸上一句,了不起。   啧,怎么想起那个女人了。   “本来就是休息日,让周先生耽误了和家人共聚的时间真是抱歉。”祝云宵没有给他太多打量自己的时间,“为表歉意,我这里有几张新开的主题公园的VIP门票。”   “同时,如果您真的觉得我能给你一个回答的话,那也麻烦给我一个尝试的空间吧。”   *   出了别墅区的范围,祝云宵的手机也恢复了信号。   随后,他的手机中各种软件叮叮咚咚滴滴答答地跳了将近五分钟   他简单扫了一眼,从其中挑出零星几个回了过去,然后主动打了个电话。   当然这一切都是没避讳着周助理的。   “童佐去见老爷子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理由呢?”   “知道了,还有吗?”   “嗯,不管。”   四句话后,祝云宵就把手机收回了口袋里。   “这就结束了?”周助理有些吃惊。   “嗯。”祝云宵点头,然后拉开了车门。   -------------------------------------   儿童主题公园门口,一个几乎穿成一个粉绣球的团子在车还没停稳的时候就远远地跑了过来扑在了周助理怀里。   而跟在她身后相貌与与许隆还有几分神似的的女人迎过来的时候满脸歉意。   祝云宵主动去取票,给这一家三口留下了充足的私人空间。   周助理还没说什么,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话语:“真没想到还能再这里碰到周先生,也是陪孩子来玩的吗?”   他转过身,发现来人正是当前热门的特首候选人,郑毅执。   郑毅执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但人依然带着那种在万众前讲演承诺时的郑重与和睦。   这人先跟周助理的夫人问了好又弯下腰和小粉团子打了招呼。   “确实很巧啊。”周助理应了一声,随后在余光里瞥见了取票回来的祝云宵。   巧……吗?   见祝云宵走近,周助理招呼着想引荐一下,可没想到郑毅执又先行开了口:“这位我见过的,在之前招待外宾的时候。”   这倒是意外地合理。毕竟那边也算是香城的特色观光点,而对于这种级别的宾客,祝云宵亲自接见也理所应当之事。   “之前就觉得您气质独特,今日靠近了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郑毅执主动向祝云宵伸出了手。   在两人握手完毕后,他转头柔声道:“小宝,别跟你叔叔撒娇要抱了,快过来打个招呼。”   这时,几人才发现另有一人站在几米开外的位置,臂弯里坐着一个晃着腿的小女孩。   孩子外交也是外交。   小孩儿本就玩性大,两个凑一块更是无法无天,一会儿要冰激凌和棉花糖,一会儿又凑过去看人偶表演,不过几分钟时间,就把各自的看护人甩没影了。   然而这俩小孩再怎么能跑,也逃不出祝云宵的掌控。   在祝云宵第三次把两个人拎回来后,围观了全程的一位父亲跟祝云宵搭了腔:“当爹不容易吧,耐心体力技巧一样不能少。”   粉团子逃跑不成开始给祝云宵戴高帽:“祝叔叔,你好厉害啊,再来一次嘛。”   另一个则在粉团子的带动下也开始讨好:“祝叔叔,你最好了,我们还没玩够呢,就五分钟好不好?”   “谢谢。”祝云宵押住两人的手巍然不动,“不可以。”   “看着这么年轻,怎么不要个自己的孩子?”那人发现自己理解错了,另起了一个话题。   祝云宵听到这个问题浅笑了一下,淡然答道:“我爱人生不了。”   那人倒吸一口凉气,问错话了!还不如错着呢!   他夫人一巴掌拍上了男人的后背,疼得那人一激灵。   “没事,肯定有希望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二十多岁拼事业也把身体累坏了,养到了三十三才怀上,你们看着这么年轻,肯定有机会的。”女人替丈夫找补道。   “多谢,我们会努力的。”祝云宵也没纠正,甚至可能还有一些窃喜。   远处的郑毅执没听到后半段对话,感慨道:“感觉祝先生以后肯定能当个好父亲啊。”   “还是免了。”祝云宵牵着两个孩子走了回来,“要是孩子白天在学校听了一通教育讲座,结果晚上就发现自己崇敬的父亲就是被点名批评的对象。内心肯定会很崩溃的。”   “况且,不论哪家姑娘跟我扯上了关系,都挺给大家添麻烦的不是吗?”   周助理闻言笑了笑,转过头对郑毅执说:“你看看现在年轻人多拎得清。”   在周助理的眼神示意下,他的夫人带着两位孩子走了开。   “郑兄,大家都是明白人,就算各为其主,多少也要讲究个公平竞争不是。”得了空隙,周助理也干脆开门见山地点了问题。   “公平这俩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挺有意思的。”郑毅执弟弟,也是他本人的助理,就没那么讲究了,言语中多少带了点刺。   “好吧,就算我有时候做事确实不地道,但有些东西是真不能碰啊。”周助理言语中意有所指,“小祝你觉得呢?”   “古代就有诛九族的重罪。”面对这个问题,祝云宵似乎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祸不及妻儿的前提是惠不及妻儿,不存在得了裨益责任不担的好事儿。”   郑毅执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他也点头表示了赞同。   只有郑毅执身后的助理弟弟闻言神色不太对劲。 第222章 想听   一位外卖小哥从一栋楼里走了出来,跨坐上了他的小电驴,手上电门一拧加速消失在了居民楼的拐角处。   半晌后,一人慢悠悠地下了楼,走到外边垃圾桶旁抛了一袋垃圾后方才随手拎走了小哥放在楼道信箱顶部的密封外卖袋。   然而等他回到家拆了封条,这写着蜜汁叉烧盖饭的外卖盒里边装着的是立方厘米大小的泛着荧光的晶体。   那人戴好手套,用镊子取了一块出来将其溶一旁的搪瓷釜里。   在接触溶液的一瞬间,那固体仿佛被澥开一般快速地消失了,与此同时那液体迅速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那人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实验,又从一旁的试管中用滴管取出了另一种溶剂滴在了搪瓷釜里。   在两种液体相互接触的一瞬间,房间里以搪瓷釜为原点三位一体地炸出一股浓烈的花香。   而置身于这“醉生梦死,瑰丽无双”氛围中的男人目光精明,不为所动。   在桌子的另一侧摆着一台手机,手机开着视频通话   另一端的那人抿了下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开口:   “郑家老二啊。”   “这钱凑齐了,那什么基金会也办起来了。”   “是不是该收手了?”   “别关键时刻掉链子。”男人没有半分犹豫就驳回了对方的建议,“我们,尤其是我哥哥他花了那么多年走到今天,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用手指敲了敲反着户外蓝紫广告牌的桌面。   “就一点点。”   对面大楼LED屏幕上边显示着实时的支持率,现任特首目前依然以极其微弱的优势领先。   今天在主题公园听到的话莫名回荡在耳边敲打着自己。   男人啧了一声,下了指令:   “继续。”   “一切后果我来背负。”   -------------------------------------   “背得动吗?”   童佐外甥看着面前细胳膊细腿的厉若水关心道。   “童哥,你大病初愈,这种小事儿我来就好。”厉若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更多可能是在遮掩刚刚自己错估了这批物件的重量一个起身后差点跪在地上的尴尬。   “真是太麻烦你了。”童佐外甥叹了口气,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被舅舅强制裹了石膏静养的胳膊,“还有杨哥,当时我人走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跟人家道谢。结果后边就没碰上面过了。”   厉若水腹诽:杨哥应该轮不到你来担心,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把东西折腾到目标地点后,厉若水和童佐外甥并排坐在街边的低矮石墩上吸溜从附近店家的奶茶。   厉若水思考良久,终于还是出了声:“童哥,我是说如果,就一个可能性,一个比喻。”   “叠那么多层甲干什么。”童佐外甥笑着捶了一下对方,“有事说事,咱俩谁跟谁,过命的交情了不是。”   “好吧,假如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家人干了一些不光彩的事儿,你会怎么办?”厉若水问完这个问题后,立刻吸了一大口奶茶试图将这个真实存在的问题转化为一个不经意的闲聊话头。   “比如呢?不光彩也分个三六九等吧。偷菜和偷车肯定不一样啊。”没想到童佐外甥面对这个问题意外地严谨。   “那假如他干的事情是非常非常不光彩那种,甚至可能违法的那种,你会怎么办?”   “那我应该还是会举报的,但是我会陪他一起承担错误。毕竟犯错就要改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童佐外甥稍加思考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然后反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到问我这个问题?”   厉若水顿了一下,随便找了个理由:“最近看了本小说,引发了一些思考。”   “哦,这样啊。”   童佐外甥刚想补充些什么就被手机上弹出的工作消息吸引走了注意力。   最后他把喝完的饮料杯抛到一边的垃圾桶里,反手拍上了厉若水的肩头,“小说又不是现实,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完了赶紧收工回家找妈妈吃饭。我这边还有点文案工作,先走了。”   “哦,拜拜。”厉若水挥挥手,然后望着童佐外甥离去的身影缓缓把手放回了尚且温热的饮料杯上。   虽然说来到香城已经有段时间了,也一直在接触各式各样的人,但他一直没能交到什么能多说几句话的朋友。   更何况,就算真的交到了,这种事真的能跟外人说吗?   啊啊啊!   厉若水感觉自己要憋死了,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为什么要让他面对如此哲学的问题啊!   “小说?”   突然,一个他永远都忘不掉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   厉若水听到这个声音后猛地抬起头,心中不知道是欣喜居多还是惊恐居多。   他想站起来,但刚刚劳累过度的腿很不配合地径直麻在了原地,使他动弹不得。   蒲千阳站在马路边歪头看着双手捧着奶茶的厉若水,见对方没有起来的意思,便抬手将手里的纸包抛到了厉若水的怀里。   “我来还东西。”   厉若水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个纸包,然后无意间从它散落的开口看到了里边的内容物。   整整齐齐的一大袋钱。   什么意思啊这是?   似乎是读到了厉若水不解的眼神,蒲千阳简单解释道:“我思来想去,大概只有一个人会给我送‘封口费’。”   “不是我送的。”想到自己老妈的行为心里有鬼的厉若水立刻否认。   ……   若不是身份所限,蒲千阳真想拎着厉若水的耳朵教他欲盖弥彰这四个字怎么写。   他抬头示意了一下童佐汽修店的方向。   “找机会花在你童哥身上,就当是我把钱还回去了。”   说完这番话,蒲千阳转身就要走。   厉若水的腿此时在他的暗中反复捶打下终于恢复了它们的基本功能。   晃晃悠悠站起身后的他抱着这笔巨款想要追上去解释一下。   奇怪?   他要解释什么?   不管了,如果现在在他的交际范围内找到一个可以真正倾诉的人,那么这个人只会是面前的杨千!   蒲千阳听到他起身的声音,骤然顿住了离去的脚步。   这过于突然的转着让厉若水差点踉跄着撞上他的背。   厉若水的鼻尖几乎就停在离蒲千阳不到半寸的位置,随后他反应过来颤巍巍地后退了半步。   然后他对上的就是蒲千阳俯过来的双眼。   “关于你刚刚的问题,我有跟你童哥不一样的回答。”   那近在咫尺的脸光洁如玉,又带着一些独属于男人的硬朗线条。   向上看眉眼俊朗,向下看鼻尖挺翘。   “想听吗?”   那双唇一开一合。厉若水几乎能看到其中呵出来的点点白汽。   厉若水啊厉若水!你不能再被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了!   你要当一个成熟的人,要学会自己思考!   然而他的嘴还是快于大脑给出了回答:   “想。” 第223章 达成共识   血缘这种东西真的非常奇妙。   蒲千阳看着面前只跟祝云宵在气质和下半张脸上有几分相似的厉若水意外地起了一些怜惜的心态。   倒不是在怜惜厉若水,而是在怜惜当年那个更小一些的祝云宵。   如果现在自己有机会再往前重生十年,在那个时候跟祝云宵聊一聊,这人会不会重新认识并接受自己父亲和母亲呢?   然而这世界上哪那么多如果。   更何况,如果自己在那个时间点做了什么,两个人以后的生活轨迹恐怕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不要。   “首先我会看他是因为什么。”蒲千阳主动退开些距离,让自己站在一块稍高的地砖上,“这点上我和童哥倒是没什么出入。”   “然后,相比于他只看结果,我一定会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会做那些你说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厉若水。   “非常非常不光彩的事儿。”   厉若水心虚地向一旁移开了视线。   可蒲千阳不允许这口气懈了劲儿。   今天他必须要看到厉若水的态度。   “一个人做事总归要有个原因。”他挪了半步又站在了厉若水的视线范围内。   “可能他就是天生坏种,小时候抓个蚯蚓做实验都竖着切那种。”   “一般这种人开始克制不住自己后我是建议直接物理开除人籍的。”   “然而大多数人都没那个本事一开始就做什么非常非常不光彩的事儿。”   “这又不是去市场买菜,拿了钱就能办成?”   “那么为什么他们做了第一次?家族渊源?被逼无奈?恶向胆边生?”   “他们又为什么不得不一次次做下去?寻图刺激?利益所在?还是退无可退?”   “当然,这世界上没任何一个问题会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蒲千阳抬起头,透过薄薄的云雾看向那位于香城中央的地标建筑。   “如果万般事务因我而起,或者是我在其中得到了无法剥离的好处,那么无论他做了什么,我都会一并承担。”   “生同往,死同归。”   厉若水干笑一声,完全没发现自己眼圈已经开始泛红,“这最后一句是哪家电影的台词啊,还挺酷的。”   “多谢赞美,有感而发。”蒲千阳感觉氛围到位了,只需要再多给一点刺激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于是他抬脚便走。   “既然已经物归原主,我走了。”   厉若水先是注视着蒲千阳离去的身影,随后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纸包。   他突然将价值不菲的纸包非常随意地揣进了外套口袋,然后三步并做两步猛地扑上来抓住了蒲千阳的手腕。   “不许走!”   蒲千阳没想过这小看着瘦弱的男生力气居然可以这么大,差点被他扯了个踉跄。   “拜托你帮帮我吧!”   背身对着厉若水的蒲千阳嘴角一勾。   事成了。   厉若水的心中情绪高涨,连呼吸都连带着多了些风机似的鼓动声响:“你肯定知道为什么我这么问对吧?”   “毕竟你当时能从沙发里把我找出来就很奇怪啊。”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要么会觉得诡异或者害怕,要么会在发现我之后感觉这房子的主人有病。”   “你呢?你居然还在外边等了我一会儿,还给我递了个湿巾。”   这家伙记忆力还挺好的,明明自己都不记得那些细节了。   厉若水的奇怪举动和发言吸引了一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蒲千阳也觉得目前两个人的姿势确实过于离谱,便甩了两下手腕,说了声:“放手。”   “不!你跑了怎么办?”厉若水超大声地说,甚至变本加厉地凑了过来。   这一来,周围的围观群众可以说是越来越多。   估计这家伙跟他哥一样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蒲千阳放缓了声调:“我不跑。”   厉若水的脸上明晃晃地写了三个字:我、不、信。   “那你轻点抓。”蒲千阳又让了一步。   厉若水这才发现,自己攥紧的双手已经把蒲千阳手腕到小臂中段的皮肤捏得发白,在发白部分的外侧则是泛起了微微充血的红。   他连忙收了力气,但两只手则是换了个交握的方式环在蒲千阳的手腕上,防止那人真的跑掉。   围观群众的胡乱猜测已经从最基础的欠债还钱发展到了三代恩怨情仇的纠葛。   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不然这里随便一部手机就能让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换个地方说话吧。”   半晌后,两个人坐进了一家咖啡厅的包间里。   “你还记得我们出车祸那天的事儿吗?”厉若水作为求人的人,还是拿出了非常诚恳的态度,先开了口。   “嗯,想忘记其实还挺有难度的。”   他顿了一下,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就最后把我们带出来的那个女人,是我妈。”   蒲千阳故意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然后,我就用了点技巧稍微搜了一下。”   香城这边不比对岸,媒体自由度特别高,对一些小道消息和八卦都比较放任。   结合上许隆挑挑拣拣给自己讲过的一些类似于吴芸这些有名有姓人物的壮举,不难猜测厉若水搜到了一些什么样的几乎能震碎三观的新闻。   当然,凭他现在的认知肯定是没法分辨其中的真假,只能照单全收。   “你能理解吗?”厉若水露出了一副非常纠结痛苦的表情,“说实话,要不是名字一样,脸型一样,我真的不敢认那是年轻时候的她。”   蒲千阳善解人意地给他面前的杯子添了满。   液体中碰撞的碎屑冰块发出的响动让厉若水稍稍冷静了一下。   “最近她出门越来越频繁了,我只能假装不知道。”   “有一次我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偷偷跟上了她。”   “你知道她去了哪儿吗?”   蒲千阳没有回答,他虽然大概能猜到吴芸会去到哪些地方,但很明显这里厉若水并不需要自己给他一个答案。   厉若水喉头紧了一下,“就,小时候给你念故事书,教你做人道理的人,居然公然践踏着她教给你的,你奉为信条的那些公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蒲千阳并没有在意吴芸到底践踏了什么公理,只是问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你爱她吗?”   “废话。”厉若水抬手虚虚擦了一下眼角,“那是我妈啊。”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而我又应该怎么办?”   蒲千阳又接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想保护她吗?”   厉若水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在我看来,有这种想法就足够了。”   “我该怎么做?”听着千阳的语气,厉若水似乎抓住了什么依靠。   蒲千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不是策划吗?现在就当是我雇的你可以吗?”厉若水把那包沉甸甸的纸袋推到了蒲千阳面前,“童哥那边我会另外补足,这些就当做是定金了。”   有钱人家的小孩说话就是硬气。   蒲千阳耸了一下肩,“那这部分就当时我补偿我买新车的钱了,尾款我们就按照你的成就分阶段补吧。”   厉若水见状先是停顿了一下,随后几乎是破涕为笑,“原来你早就想好了是吧。”   “怎么,你不服气?”蒲千阳笑道,“不过这事儿我思考很久了是真的。毕竟跟有些人打上交道后,怎么想我都没法置身事外了。”   明明是相同的后半句话,说者是一个意思,而听者则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不过两边至少达成了合作意向。   -------------------------------------   “我没听错吧?除夕大宴?”许隆眉头一挑。   电话里蒲千阳贴心解释道:“除夕就是年三十,大宴就是那种听着吃的种类的就不少的宴席。”   “打住打住,我当然知道除夕大宴是什么,这本来就是我告诉你的!我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是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我很清醒。”   “连那个姓祝的混到可以在楼下坐个边角位置都花了三年时间。”她用指腹按下自己脑门的跳动的青筋,“一个半月时间你就要让一个毫无背景的人坐进去,你疯了我还我疯了?”   “我强调一下,他不是毫无背景。他妈叫吴芸,他爹叫厉锋,他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叫祝云宵,凭这个身份他想搞张桌子肯定不难。”   “那还你来问我干什么?”   “因为祝云宵坐的位置是二楼啊,所以我想问问坐上二楼有什么条件没有?” 第224章 中策下策下下策   “这计划你想的?”叶君生拿着一本用A4纸装订成的册子翻看着。   “不是。”面对叶君生,齐伟承倒是坦诚没有邀功,“是一个我的同学。”   “你这同学不简单啊。”快速浏览过里边文字的叶君生为表赞叹用胳膊肘拐了齐伟承一下,“他杀过人吗?”   “管那么多。”   -------------------------------------   “根据你给出的条件,我这边大概想了几种解决方案。”张冉阳嗦了一下沾着薯片调料粉手指,“你挑一个方向,我再给你细化。”   齐伟承皱着眉开始浏览面前屏幕上的共享页面。   中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引导那片区域的地头蛇解决问题。   随着他鼠标的向下滚动,张冉阳也贴心地配上了讲解:“香城虽然也是我们国家的固有领土,但基于一些历史问题,这片土地上确实存留着一些混合着匪气和江湖道义的规矩。”   “结合一些小道消息和可查新闻,这个方向对你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功勋可能是没有了,至少能解决问题。”   齐伟承面无表情:“功勋这东西我里里外外攒了快一打,到头来半个奖章都没见过。习惯了。”   这条先放着,看下一条。   下策:直接把大锅生产商按死在他们的锅里。   “你之前说,这茉莉香的的并发症和几十年前在这边流行过后来又销声匿迹的红蛛很相似,所以还拜托人校对了一下化学式。”张冉阳抽了张手指将指缝擦拭干净,然后将纸团随意地抛了开,“那我这边可以给你一个比较肯定的回复,这茉莉香就是红蛛的变体。”   “不过呢,因为更改了一些成分,导致它的生产方式有了一些变化。”   齐伟承虚心求教:“怎么说?”   虽然当时他确实在遇到茉莉香的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红蛛这个经典案例,但一来香城这边对这些事物不甚看重,二来是红蛛发生的年代有些久远,资料保存不齐,学校老师讲案例也是一笔带过。   换句话说,他能对红蛛有印象都是得归功于运气。   张冉阳答道:“对于这个茉莉香来说,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母液。”   “可以说没有高质量的母液,也就造不出来茉莉香。”   这对齐伟承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呢,至于把人按死在锅里,再议,再议。   换成是高中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大概毫不犹豫就会选这个方案了吧。   下下策:跨境钓鱼,成为卧底,放大对方的贪婪,把事情闹到这边来,最后借用国家机器的力量直接推平。   “要是事情完成得巧妙,说不定十多年后教科书上就会有一个以你名字命名的导火索事件。”张冉阳自知这条方案完全不靠谱,但不妨碍她觉得超级有意思。   哦,瞧瞧屏幕对面这人这生动的表情。   齐伟承看完这三条对策,尤其是第三条,魂几乎都去了一半,另外留在身体里的半边魂勉强操控着身体说:“我说姐们儿,就没有什么上策和上上策的选项吗?”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唯一的家伙事儿还被收走了。不然你另请高明吧,比如画个符看看能不能把诸葛孔明邀上身什么的。”张冉阳不惯着他毛病,作势就要挂断视频电话顺便取消网页的访问权限。   齐伟承立刻乖乖低头,“没有,您说啥是啥。”   下一秒,他又恢复了那副魂去了一半的状态,用鼠标滚轮开始在前两条解决方案里反复横跳。   看着有些萎靡的齐伟承,张冉阳还是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前些年自己也没少借着人家的身份明里暗里替自己摆平了不少问题。虽然后来两人互惠互利相互帮忙解决麻烦,勉强算是互不相欠。   这难得人家真的有求于自己一回,但这天高皇帝远地自己也确实是爱莫能助。   “我觉得你有点当局者迷。”张冉阳把原本支在一边的手机拿到了自己的正前方,非常正式地说,“假设你现在从某个神秘人那里得到的消息都是对的。这么大的事儿,凭一个倒腾古董的就能搞定?我才不信。”   倒腾古董的……   齐伟承原本想纠正一下,人家职位的全称是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市场部名誉顾问,但想到刚刚这人才将收复香城纳入了解决方案的考量范围,这么一想,那人家可不就是倒腾古董的吗……   “你们学院派破案不都讲究个什么犯罪动机吗?”张冉阳用手托住下巴,“那人家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古董商要是玩出花样,那些破烂玩意儿经他上下嘴皮子一碰,里外里能赚个几十倍差价,不比冒着这么大风险赚得多?人家缺这个掉脑袋的钱吗?”   “中策”、“下策”和“下下策”正在齐伟承脑子里打架,基本上占据了他全部的大脑CPU,“那你说会因为啥?”   张冉阳淡淡地抛出了她揣摩已久的答案:“我猜是权力。”   听到后边两个字,齐伟承原本飞出去的半边魂迅速归位,开始思考这个答案的合理性。   权力。   如果说在现代社会还有什么能让人直接体会到权力的滋味,可能确实非这类产业莫属了吧。   “这么有经验?”齐伟承打趣道。   “那没有,不过道理往往是相通的,我举一反三罢了。”   说完这句话,张冉阳转头避开摄像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当年外地打工回来的父母发现自己长了个把儿的儿子已经变成了一罐灰,而那个赔钱货却活得好好的的时候。那种愤慨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而如今两个人每个月都指望着自己这个赔钱货给他们打点买菜买肉的饭钱,心疼生身父母之余多少有些报复的爽感。   哎呀,人嘛,不还是得活着。   “考虑好了给我发消息。”这回张冉阳是真的要走了,“我外卖到了,回见。”   -------------------------------------   虽然张冉阳给出的三条建议都不算靠谱,但确实也有优劣之分。   就普遍理性而言,无论是茉莉香还是其他的什么,常规的销赃套路中的每一环都是单向且自上而下的。   换句话说,就算勉强抓住了什么蛛丝马迹,也是抓了小的有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总之就是一个说来话长,没完没了。   如果把这件事切实地堆了人力物力去搬,或许还有些成果。   但香城嘛,效率和成果优先,政府系统也多少受了些影响。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齐伟承单枪匹马地抓到了起码在现阶段可以被视为关键人物的小喽啰,还会被分配去搞什么禁毒讲座又被借调去指挥交通。   然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又不是人人都在公务系统里供职,他们才不想体谅在他们看来尸位素餐效率低下的蛀虫。   于是,一套民间系统应运而生。   他们管的,如果表现得当,我可以不管。   他们不管的,那么不好意思,承让了。   当然,管理和收拾摊子也不是什么轻松活儿,人家付出了劳动总得有得赚才行。   当然,现在的都是高级手段了,那些明面上收过路费的家伙早死了两个来回。   那么说回正题,为什么这片儿的民间系统不管呢?   谜底就在谜面上,因为这片儿确实没有民间系统涉足。   “为什么?”厉若水好奇地问。   “马上你就知道了。”蒲千阳将车停在一处阴影之下,向远处一抬下巴,“我说的消息都是不知道转了几手的,为什么不直接问当事人呢?”   在他示意的方向,是那堆今日依然凑在一起消磨时光的老头老太太。   厉若水哽了一下,“我去啊?”   “当然是你去,混我的脸熟有什么用?”蒲千阳乜斜了一眼收了那一衣柜花里胡哨衣服勉强打扮得像个靠谱人物的厉若水。   看着蒲千阳的表情,厉若水觉得自己进了一个圈套。   可明明路是自己选的,人也是自己求来的。   于是他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劲儿,推门下车往人群方向走去。   “各位爷爷奶奶,晚上好啊,这边跟你们打听个人。” 第225章 小淑女   之前打毛衣的老太太今天换了一团别的颜色的毛线开始了新的活计。   不远处传来了附近小区傍晚工地收工的声音。   钢铁与砂土与橡胶的碰撞声就是现代化城市的最底层的旋律,他们会带来温暖带来光与热,带来一个人体面生活所需要的一切基础能源。   反观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地方,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比周围稍微先进了那么些。   可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点优势就不太够看了。   现在她所在位置头顶斜上方不到三米的位置为了通网线拉了一坨黑压压的电缆,看着就让人提心吊胆。而另一侧众人每日经过的大门为了铺管道挖了埋埋了挖反反复复搞得地面满目疮痍,走路开车都打颠儿。   住在这里的人相比于几里之外的楼宇配置一步到位并且在有序优化那些人,简直就像是破落草房里勉强苟活的鼠人。   勾完一整排的线,她把手里半成的衣物拎起来看看大小,蓦地叹了口气:“你说当年要是那个小子强硬一点就好了。”   虽然不少人都觉得这位老太太平常多少有些啰嗦,像祥林嫂一般总把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挂在嘴边反刍,但她刚刚提到的这事儿也确实是大家共同的心病,   “听说人家现在可是总督头了。”一人干笑一声,“如果不出意外,大概是没什么人敢在他活着的时候来我们这片地了。”   老太太眼球一转:“可是几年前不是有个年轻人……”   “收声。”执黑棋的老人不等她说完便沉声斥道。   “一次两次都搭不上,这都什么命啊。”老太太也不敢公然顶撞那人,只得嘟囔一声,继续织毛衣。   突然在众人所在地几米开外的地方响起了一声突兀的薄铁皮翻滚的刺耳声音。   等那声音由远及近后,他们才发现那是一只被踩了一脚的听装可口可乐瓶。   众人沿着易拉罐滚来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的还算得当但整体看来不过半大小子模样的男生略带一丝局促地站在那里。   原本厉若水准备好的措辞全被这一脚易拉罐的离谱开局打乱了。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车内的蒲千阳,发现对方并没有来帮自己的打算,甚至还在偷笑。   好吧!好吧!人就是要自己成全自己,更何况这决定还是自己做的。   于是他暗中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地往前走了两步。   “各位爷爷奶奶,晚上好啊,这边跟你们打听个人。”   他这么一发问,一帮鬼精的老头老太太目光一聚,几乎快要将他射个洞穿。   对于他们来说,这场景,似乎有点似曾相识。   是什么来着?   最终还是那位执黑棋的老人先开了腔:“你找谁?”   厉若水说出了一个让这些老人分外怀念的名字。   “你找他做什么?”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厉若水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厉若水回忆着蒲千阳交代的话术,照葫芦画瓢道:“受长辈所托,前来拜访。”   长辈?   *   厉若水眉头紧蹙:“这长辈又是谁?”   这些天他记了太多人名和历史事件,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场大型的老式香城恩怨情仇大杂烩的伦理漩涡里。   “现在告诉你,你肯定会演砸。”蒲千阳一脸的高深莫测。   “自然而然的表演才是天衣无缝的。”   *   这就搞得厉若水心里非常没有底气。   毕竟但凡对方再追问一句自己扯的这虎皮就会被当场戳破。   然而那老人真的没有再问,只是冷哼一声,向西北边指了过去。   “那边。第三排第九个。”   这么顺利的吗?甚至还得到了地址?   厉若水压住内心马到成功的喜悦,向众人微微鞠躬致谢,“谢谢您,祝各位爷爷奶奶身体健康。”   另一边,蒲千阳已经在老人指向方向的一处墙角等着自己了。   两人并排走着,蒲千阳走的位置相对靠前一些。   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让它们在几乎已不可视的尽头交叠在了一起。   朝着往老人手指的方向行进了一段距离,道路两边的楼宇逐渐稀疏,连灯泡都时不时会熄灭一会儿。   厉若水感觉不对劲起来。   直到两人来到了一处起伏的山丘下。   “啊?”   相比于吃惊且困惑的厉若水,蒲千阳倒是平静得很,倒不如说,这个结果完全不出所料。   他用目光从山丘上的墓碑依次点过去。   第三排第九个。   “名字没错,看来人确实是在这里了。”他抬脚踩上了已经生了青苔和杂草的向上的石板路。   然而在来到那人的墓前时,他的目光却被旁边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坟堆吸引走了注意力。   吸引到他的除了这墓只有其他正常墓四分之一的大小,还有因为相比于其他分头供的什么水果烟酒折纸元宝,这个坟头的贡品比较特殊。   这打理得还算干净的石碑前整整齐齐码放了一叠半个巴掌大的进口猫罐头,看颜色是什么味道都有。   这就让蒲千阳好奇了起来。   倒不是他对于这里的人会为宠物立碑而好奇,而是为什么这么贵的猫罐头竟然没有被拿走。   这么有素质的吗?   还是说,“打狗看主人”?   他躬身下蹲让视线与碑铭上部的泛黄照片平齐。   照片里是一只玳瑁猫。   碑上刻的字则是小淑女之墓。   这下确实是把蒲千阳震惊到了。   这碑只会是祝云宵立的。   因为之前祝云宵问过自己通讯软件头像的那只猫叫什么名字,自己当时随口说了个淑女,没想到叫这人记到心里去了。   而且石碑上的字,应该是他亲自写了然后找人刻出来的。   虽然在学校当前后座同学的学习时间满打满算都累计不上两个月,但蒲千阳没少闲着没事审判祝云宵的八百字大作文。   所以他认得出。   猫也是,字也是。   打断蒲千阳思绪的是一声微弱的“喵”,以及原本被码得齐整的罐头被推倒的声音。   始作俑者是一只两月大小的黑猫。   在渐晚的天色的掩护下,在它闯祸之前蒲千阳确实没注意到它。   看着被落下的罐头吓到炸毛的黑猫,蒲千阳大发善心,理直气壮地越俎代庖,从滚落的罐头里边挑了一个出来打了开后放在了它面前。   小家伙先是被猫罐头里传来的鲜美香气吸引了注意力,靠近两步后又怯于面前这么一个两足站立的庞然大物后退了半个身位。   几度摇摆,最后食欲还是克服了恐惧。   它冲上来就开始埋头猛吃。   蒲千阳看着它吃得开心,自己也开心,做好计划以来一直冰封似的内心仿佛被初生的嫩芽顶了个窍。   “那按照Plan B,我们改天再来?”那边头秃的厉若水问。   蒲千阳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只一脸食物汤水的小猫见他要走,居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蒲千阳往后瞟了一眼,刚刚开封的猫罐头此时居然已经见了底。   挺能吃啊。   所以现在是食欲彻底把恐惧打死了是吧?   猫仔一摇一摆地走到他身边,用非常拙劣的讨好技巧蹭了一下他的裤腿。   借着这个机会,蒲千阳菜发现这小家伙脸上靠近嘴的左边黄了一块,肚子和四肢上也有些许的斑黄,严格意义上也算只玳瑁。   天意吗?   价值观他一直很敬佩这种对待食物认真的生物,猫也是,人也是。   他笑了一下,弯腰一把就捞起了它,然后把它揣到大衣外侧口袋里。   “你乖一点,我就带你回家。”   不知道这猫仔有没有听懂蒲千阳在说什么,但它为了在口袋里找个舒服的姿势,撅了个毛茸茸的屁股给他。   什么态度啊……一个两个都这样……   这时,一个女声骤然响起:“你们是谁?”   来人是一位年近四十的魁梧女性。   “来找人的,看起来来晚了。”蒲千阳用眼神示意了一番坟头。   女人扫了一眼蒲千阳示意的坟头,又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二人,最后大方又审慎地说:“如果你们找他的话,那找我也是一样的。”   蒲千阳向后退了半步将厉若水护至身前:“老板,到你说话了。”   这身份转变地过于突然,厉若水只来得及用眼神向蒲千阳表达了自己的谴责之情,随后也只能挺起腰板镇定自若地说:“这不是马上除夕大宴了吗,老爷子有点念旧,就让我们来探个消息。” 第226章 请柬   在厉若水说完那句话后,原本表现得还算平静的女人瞬间睁大了双眼。   被对方目光灼烧着的厉若水感觉周边的环境都静了下来,一时间感官被放得无限大。   风从草隙石缝中掠过,发出了阵阵低声嚎哭似的蜂鸣,时不时远处还会传来一声嘶哑的鸟类的叫嚷。   相对应的时间的流逝也被拉了长。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自己已经化成了一座开始龟裂掉渣的望夫石后,那女人终于又有了反应。   她先是压了一下嘴角,一副仿佛是埋怨又仿佛是要哭的神情。   然而这副神情可能在她的面庞上存在了不到半秒,随后立刻被改换为了完全不同的主人姿态。   “带请柬了吗?”   既然她能这么问,再加上之前的那句“跟我说就行”,想必面前的女人与躺在坟里的那人关系匪浅。   话题又一次大幅跃进,多少让一般人有些猝不及防。好在有前车之鉴,这一次厉若水的反应跟进地非常迅速。   他不动声色地稍稍倾斜目光看向了蒲千阳,在蒲千阳微垂眼示意准许后,从自己外衣口袋中取出了一份长半尺宽寸许的手工叠成的信封,双手递到了女人面前。   “请笑纳。”   女人伸出没拎东西的那只手接过了请柬,也没避讳二人,就径直拆了信封从里边取出一张折叠细致的暗纹宣纸。   宣纸展开后是满纸飞逸的走笔龙蛇,恰巧达到了可读性和展示的平衡。   写得满档的内容措辞半文半白,个别词还带了明显的时代烙印,文本中的公历时间也替换成了今年除夕对应的日子。   如果挑出一处不太得体的地方,大概是收信人那里留了空白。   *   “要是东窗事发了,我会让姓祝的去公海里边捞你的,不客气。”许隆推了一下墨镜,看着正在复印自己往年收到的邀请函的蒲千阳啧啧道。   蒲千阳将特殊的宣纸从打印机里取出来对着灯光检查了一下效果,满意地点头道:“怎么会呢?我只不过运气很好地偶然捡到了一份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街角垃圾桶里的请柬罢了。”   “不过有一说一,你运气还真不错。”许隆环顾了一下两人接头的这家打印店的简朴门面,开始回忆自己上一次坐在这么简陋的地方是什么时候,并随意地吸了一口蒲千阳带给自己的无糖纯茶,“也就是前几年老爷子身体不好没法支持他一张张写过去才统一采用印刷的方式发请柬,不然我看你怎么玩这出李代桃僵。”   “不过这人名总归得是手写的吧?”她指着那处被蒲千阳贴心地用PS修掉了的收信人姓名而空出来的位置。   蒲千阳将宣纸细细地对折再对折,“我当然没那个本事仿照老人家的字体。”   “不过,也没必要模仿就是了。”   “空着就空着。”   “也许空着更好呢?”   *   厉若水天然地信任着蒲千阳,甚至都没提前打开过这份请柬。   虽然他对于这份明摆着是伪造的请柬到底能不能达到以假乱真鱼目混珠的效果存疑。   然而在他的认知中,除了收信人本人,其他人谁打开这请柬都不合适。   所以在发现理论上的收信人已经仙去之后,他还在心里松了口气。   可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替死人接了请柬,还打开了。   于是他在看到收信人那里空着的时候,惊恐程度不亚于自己在deadline前拼死交上了作业结果第二天发现昨天压线交的作业其实是个空的文件夹一样。   然而女人并没有揪着这点不放,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就又把请柬装回了信封里,随后跨了两步从厉若水身边经过来到了那人的墓前。   她先放下了另一只手提着的黑色塑料袋,从里边取出了一个看着就异常精美的金属翻盖打火机以及一个指节厚的黄纸。   那封精致的请柬就那么随意地跟着街边一块一大叠的黄纸一块塞在了用水泥嵌在坟前的铜盆里。   下一秒开了盖打着火的打火机就被她随意地抛在了铜盆里。   从天而降的焰火瞬间引燃了那堆纸。   明黄的火焰先是安安静静地燃着,随后猛地蹿到了半人高,持续了几秒后又降了回去,然后逐渐变小变弱,最后变成了隐隐明灭的暗红。   大概是那打火机被烧得破损了导致内部的可燃液体漏出。   做完这一切,女人转身对厉若水说:“请柬收到了,请回吧。”   说完,她迈着非常决绝的步子就要离开这里。   在女人与蒲千阳擦肩而过的时候,蒲千阳突然发问:“不累吗?”   在场一共三人,女人一开始并没有自作多情地以为蒲千阳这问题是冲着自己来的,直到他接了第二句:   “明明稍微低个头就能解决的事儿,为什么要硬挺那么久?”   女人站定后转身盯着蒲千阳:“你是替谁在问谁这个问题?”   一般用这种语气问出来的问题,怎么答都是错。蒲千阳自然没有回应。   果然女人也没期待一个回复。   她抬手吵着居民楼的方向一指:“客气话到此为止,请。”   下一秒,一股诡异的热风从另一侧的旷野中袭来,将她鬓角的碎发吹得微微扬起。   女人脸色一变,也顾不得继续“送客”,当即朝着热风涌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厉若水望着女人离去的身影,问道:“呃,我们是走?还是跟上去?”   没得到回答的他以为是自己问话的声音太小了,于是打算转过来提高声量再问一次。   然而他惊异地发现,蒲千阳此时居然蹲在那个铜盆面前用随手捡来的两根歪树枝扒拉那堆纸烬。   简单找寻后,蒲千阳用“筷子”夹起打火机的残骸拎到面前仔细端详:“一个住在这种地方的女人,为什么会有这个样式的打火机呢?”   这是重点吗?!   不过厉若水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确实也让他有点好奇。   随即他发现了一个细节:“还是个联名款打火机啊。这艺术家我知道的。”   “这人很有名气吗?”蒲千阳来了兴致,毕竟这确实是他的知识盲区。   “算也不算,业内倒是挺多人认可的,然后最近和一个什么艺术基金会合作推出了几款专门用于慈善拍卖的款式。”厉若水解释道,“其中就包括了这个。”   “你确定吗?”   “都是学艺术的,我印象还挺深刻的,绝对不会记错。”   “那决定了,追。”蒲千阳点头。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厉若水自然也就打算如此行动。   可他没有料想到,一直纤长的手轻按在了他的胸前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是我去追。”蒲千阳将那打火机的残骸揣进另一边口袋,“接下来是私人时间,你去车里等我就好。”   交代完这句话,蒲千阳便沿着女人消失的方向大步追去。   他在旷野中奔跑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豹。   如果把厉若水最讨厌的事情列一个表格,那么被孤立肯定会被排进前三名。   尤其是孤立自己的人还是杨千。   所以他立刻反骨上身,跟了上去。   -------------   几分钟前。   齐伟承趁着,独自潜入了这出理论上应该很简陋的窝点,试图找到母液并销毁。   可恶啊,自己应该让那家伙跟过来帮忙的!   不是说土家灶就能完成整个工艺吗?为什么这里会堆了这么多瓶瓶罐罐啊?!   而且其中不少罐子里边残余的液体一看就很微妙。   于是他随手将一个防毒面具扣在了脸上,继续向内探索。   可在他进了内门后,大门处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婶子?你祭拜回来了?”   “你要是觉得不安心,大选之后就咱们就收手。”   “反正他们要是不兑现承诺,我们就跟他们撞个鱼死网破。”   那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齐伟承所在的房间。   “不对啊,我走之前应该是把面罩挂回来了来着?” 第227章 意外收获   真要论打架齐伟承肯定是不虚的,这就是来自有着丰富打架斗殴经验的专业人士的自信。   然而自己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捣毁窝点,而且破坏母液。   对,他在跟张冉阳来回扯皮了好几个回合才让对方放弃了把参与人员都按在锅里溶成汤然后冲进下水道的想法,最终得到了一个相对权宜的计划。   当然,张冉阳依然坚持在附录里添加了一些补丁式解决方案一事按下不表。   所以如果条件允许,他更希望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将自己头上的防毒面具取了下来,放在了一个看似是从桌上滚落过来的位置,随后自己躲进了旁边的矮柜里。   那说话男子见无人回应,便自然地以为人会在里屋内,于是抬脚朝着这边走来。   他撩开有些腻手的帘幕,打开了里屋的灯。   “婶子?”他向屋内张望,然后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东西。   正是齐伟承刚刚丢在那里的防毒面具。   自己的防毒面具居然会掉在这里吗?   不过男人也没多起疑心,只是把面具捡起来擦拭了一下揽在了腰侧,又顺势打量了一番这个房间所联通的其他房间。   那些地方同样也没发现婶子的身影。   男人挠了挠头,“奇怪了,婶子今天祭拜怎么拖这么久还没回来?”   从表情看这男人似乎是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去找那位婶子。   可在扫了一眼一侧一根管道里液面的高度后,男人明显改了主意。   他先是戴上面具随后从固定在一旁的墙壁上的纸盒中抽出了一副一次性橡胶手套戴在了手上。   在红蛛的制备过程中,母液的添加很有讲究,想必这低配版茉莉香在这个方面大概是有着相似的操作步骤。   齐伟承微微打开面前的柜门试图让目光紧跟着男人的脚步。   快快快,等你找到材料之后我就把你打晕,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   男人先是对着一处关公像拜了两拜,随后来到供桌的侧边双手施力拆下了一块侧板。   那里边是木质的暗格,两排半掌宽的木板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大约十瓶的十厘米高的红棕色药瓶。   男人取出了其中一瓶拎到了一个不锈钢水槽前。   相比于其他地方摆放相对混乱的瓶瓶罐罐,这水槽可以说是被收拾地非常整齐,俨然一副专业做派。   齐伟承虽然高中生涯的前半段不是翘课打游戏就是翘课打架,但还是上过两节化学课的。   巧的是人教版化学教材的前两节正是讲得如何进行标准的实验操作。   因此,即便外行如他也能看出来这男人的操作却看起来相当地不专业,而且不熟练。   其实这也怪不得这男人,因为他婶子为了保证不会有人背着自己额外制备茉莉香,她调制母液的过程是从来不让别人看的。   可男人毕竟也帮了婶子这么久,难免还是会看到一些操作的片段。   一来二去,他也大概拼了个雏形出来。   过于专注在手上工作的男人并没有发现一旁的矮柜中钻出了一个人影,俯身迈着无声的交错步子偷偷来到了藏着母液的关公像旁。   化学是一门相对严谨的学科,即使是微小的剂量改变也能反应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因此在男人试探性地将自己调制的液体滴入反应釜的时候,反应釜内的液体不负众望地炸了锅。   巨大的声响在屋里响起,一股升腾的热气瞬间挤占了整个空间,甚至从通风管道中散逸了不少出去。   男人赶紧把这锅报废了的液体囫囵地灌进了下水道。   然而民用下水道往往为了避免反味儿上来会在台面的下方单独设置一处弯管。   换成是平常生活用水,无论里边裹挟了肥皂泡还是牙刷沫,都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这次的液体可不是普通液体。   浓郁的花香顺着下水道翻涌上来,呛得齐伟承头晕,脚底打趔趄。   而另一边男人因为戴了防毒面具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而且看起来,他打算再试一次。   可当他用滴管吸取棕色玻璃瓶里的溶液的时候才发现这瓶母液竟然被自己用光了。   男人下意识地便要去关公像那边再取一瓶。   可他在转身的瞬间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狠狠地擒了住,随后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被按在了地面上。   齐伟承的膝盖和双手相互配合,施展出了一套标准的擒拿姿势。   勉强用一只手按住男人后,齐伟承当即就要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摘了男人的防毒面具。   可标准擒拿姿势企容随意更改,更何况现在的齐伟承被气味熏得头昏眼花,战斗力不足平日里的三分之一。   所以在他抬手的瞬间,挣扎的男人就一个扭动翻了个身,几乎就要挣脱他的擒拿。   齐伟承只得把手收了回来。   可这么僵持不是办法,随着吸入气体效果的积累,自己早晚会昏过去。   自己最多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如果算上运动会导致自己吸入更多的气体,这个时间只会少不会多。   难道真的要……   常年干架培养出的第六感让齐伟承在看到男人的瞳孔偏移了几分后立刻向侧面闪避而去。   果然在他闪开的一瞬,一根木杆铁锹就砸到了刚刚他头部所在的位置。   若非他闪躲及时,他大概就要提前躺下了。   “什么人?”一时间同一句话从女人和齐伟承两个人口中问出。   不同的是,齐伟承在问话的时候下意识摸向了往常他会放着枪的位置。   被女人拉起到身后的男人自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他叫道:“婶子!他是警员!”   这下好了,事情彻底来到了附录中提到的方向。   齐伟承自知时间不多,必须做个决断。   可下一秒,一个瓮声瓮气的声调从门口响起:“我就说正常人总不会连点备用的防毒面具都不准备的。”   房间内的三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个带着崭新防毒面具的男人。   “就是找起来花了点时间。”   原本二比一的场面变成了二比一比一。   而男人手上还拎着另一个防毒面具。   局势愈发复杂了起来。   面具下的女人皱起了眉。   她认出这人是刚刚在坟前遇到的来送请柬的人的跟班,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跟过来。   如果此时这男人选择将面具扔给那个警员,自己并没有把握能不能带着自己侄儿全身而退。   蒲千阳扫了一眼现场,就把这里之前在干的事儿猜了个七七八八。   可让人意外地是,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害怕,居然还有笑了一声:“还有意外收获啊。”   *   “条件?”许隆反应了一下,“你是不是想问什么地位才能坐上二楼?”   “这么理解也行吧,反正结果比较重要。”蒲千阳把请柬包装好放进包里,“熬资历什么的就不用说了,时间肯定不够,主要想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越级升迁的那种特别渠道。”   说实话,许隆现在对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的心情很是矛盾。   一方面,她见过冒进的,更见过死于冒进的。虽然死法千奇百怪,但她觉得这些人的死因只有一个:愚蠢。   另一方面,她其实还蛮佩服这种野心家的。   赌场是一个放大人心的场所,你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你放大的瞳孔,无一不在向其他人传达或是贪婪或许恐惧信号。   一旦被拿捏了心态,接下来就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   所以大家都在藏,在假装。   愿意展露自己不切实际的目标的人是少数,在大方展露自己不切实际的目标后还会想方设法去实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也无怪祝云宵会喜欢面前这家伙了。   “以我对老爷子的理解,人家能握了香城那么多年最重要技巧的就是那手平衡人心的把戏。”   “所以就算是投其所好,他也不会随意点你起来。至少得大家服气才行。”   蒲千阳点头,“合理。”   “那其实符合标准的就没几个了。毕竟大家有不傻,肥水何必外流。”   许隆眼珠一转,“比如,老爷子祖上被鸦叶祸害得不轻,可以说是眼瞅着家大业大的家族活生生被抽废了。”   蒲千阳了然。那能达到这个级别的事件确实不多。   “不过,我还是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先不提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如果你要是真抓出来这么个人,估计麻烦更大。”许隆换了一个姿势试图把最后一点茶水吸干净,“而且这次别想着伪造一个啊,这是死线谁碰谁死。”   “多谢提醒。”蒲千阳走出店门,又退了两步回来,“不过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啊?看来也是同道中人。”   许隆重重放下了杯子。   可恶,就知道一个被子睡不出两种人!   *   所以说事前多做点准备总是没有错的,就算这次没用上,说不定哪次就能用上。   蒲千阳觉得自己此行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更何况这确实得算是自己走了大运才能有如此发现。   即使他敢用假的请柬唱一出先斩后奏,不代表自己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也能够当场搞定。   而且现在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这里为什么有警方的人?   真麻烦啊。   如果换成是平时,蒲千阳肯定乐得让别人处理这麻烦事儿。   可现在不一样。   这功勋,必须得归厉若水。   “我无意参与这场纷争。”蒲千阳侧移半步,使自己所在的位置离房间里的两拨人一样远。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个已经被烧坏的打火机展示给女人看,“这东西,哪来的?   “对方为什么会把这么贵重的物品送给你?”   “你老实回答,我可以立刻离开。”蒲千阳加码道,“甚至可以帮你解决那个人。”   女人向两边扫视了一番,心中有了掂量。   “那你把他杀了,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会有这个打火机。”   “而且你不是送了请柬吗?”   女人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收了请柬,定当如期赴约。” 第228章 你要理解   蒲千阳听到女人给出的承诺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穿过防毒面具眼部的玻璃落在了她的脸上,试图判断这女人给出的承诺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毕竟如果自己有了动作,那么现在勉强维持着平衡的二比一比一的局势就会被瞬间打破。   况且自己在跟齐伟承争斗的时候,她再偷摸来上两铲子,当个鹬蚌相争后得利的渔翁也不是不可能。   女人见蒲千阳虽然主动发出了邀请却一直没有动作,也猜到了他的想法做出了让步。   她护着男人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放着关公像的房间门内,顺便合上了门。   那边进门后,她打眼就扫到了被卸在一旁的侧板,碎在地面的红棕色玻璃瓶以及流淌了一地的母液。   当然,这是齐伟承干的,一瓶不剩。   换成是外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准的摸到藏母液的位置。   再配合上之前她在旷野上感受到的腾升的热气,她立刻就猜到自己身后的年轻男人背着自己打算做什么偷鸡摸狗的活计。   如果换成平时,她肯定得给他来一顿笤帚炒肉不可。   可现在她没有这个条件,场景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所以她只能用手指狠狠戳上了男人头顶没有被防毒面具保护起来的头旋儿。   年轻男人自知犯错还被逮了到,此时像一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不说话,任凭她戳自己的脑壳。   眼下的局面中,只有一个人等不得,那就是齐伟承。   虽然不知那个外来的面具男到底什么来头,但他既然已经向女人发出了合作邀请,不管两个人最后能不能达成合作,那自己必须先下手为强。   而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给自己找一个防毒面具戴上,延长自己可以行动的时间。   目前房间里一共有两个防毒面具,一个在那人手上拎着,另一个是那人头上戴的。   他肯定无所谓抢到哪个,反正功能都一样。   蒲千阳那边一直留意着齐伟承的动作。   自己刚刚确实说了“解决”但又没说怎么解决,对吧?   -------------------------------------   待在屋子五十米开外位置的厉若水有点不知所措。   他会在这里原因有二。   其一是蒲千阳见执意跟上来的自己实在是甩不脱,只得吩咐自己待命,必要时候见机行事。   但直到现在那边都毫无动静,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可恶啊。   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其二是蒲千阳临时塞到自己手里的小猫团好像很讨厌自己的样子,一直在非常不配合地动来动去。   把它抓在手里就已经消耗了自己太多精力。   作为一个普通大学生,他一心二用的技能只在一边做作业一边看电影的时候生效。   此时距离自己收到“待命”消息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而那边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微妙的香气。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块,让厉若水有些不安。   他看了一眼时间,决定再等五分钟,要是人还没出来自己就进去。   至于这猫……   突然一只手从他身侧伸了过来,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正在乱动的小猫的耳朵尖揉了两下。   “好可爱的猫仔啊。”   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音的啊?!明明周围都是半人高的干枯杂草,理论是只要有人过来自己就一定能听到声音才对。   原本左右扭动的小猫在被那人捏住了耳朵尖后肉眼可见地安静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一时之间,厉若水想要谴责它欺软怕硬的心理甚至压过了对身边这人的好奇和畏惧。   “他人进去多久了?”那人收回手,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瞬间,厉若水警觉了起来:“你是谁?”   那人自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补充道:“你的回答将影响我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他话音刚落,在房屋的方向二十米开外的位置传来一句:“喂。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啊?”   听到这个声音,厉若水惊喜地转过头。   戴着面具的蒲千阳用一边肩膀扛着脸上虚虚扣着面具下半边身子没了知觉的齐伟承走了过来,然后将人重重地甩在了地上。   齐伟承虽然腿麻,但上半身尤其是声带依然能够活动。   于是他在砸到地面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压着音量的“靠!”。   还能说话,说明问题不大。   叶君生见人回来了,也没再跟厉若水耗。   他跨过杂草弯下腰,观察了一下齐伟承的身体状况。   而在其他人脚下会因折断而发出脆响的枯黄的植物的茎,在他脚下竟然服帖地像春天田野里新萌发的芽。   也无怪厉若水没能发现叶君生的行动。注意力分散也就罢了,关键是人家真的非常专业。   他本来想跟过来,却被蒲千阳用手势示意躲起来,不要被看到。   “所以现在到底要不要我出手解决他们?”叶君生检查完毕,顺势凑到齐伟承耳边轻声说。   说话期间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远处的房子,又示意了一下近处的蒲千阳和厉若水二人。   “不是!你等会儿!”齐伟承立刻出声制止,“为什么你每次解决问题的方式都这么简单粗暴啊!”   被指责自己的行为美学的叶君生有点不服气,直起身子叉腰:“所以附录你是完全没看。”   “三十多页的行动附录谁看得完啊!”齐伟承嘴硬。   “你给的你不看?”叶君生发出了鄙夷的声音。   那边蒲千阳看到叶君生的第一时间确实有点大脑打结。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副跟齐伟承组了搭档的样子。   不过不管发生过什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另一笔交易。”他站到了一个叶君生能看到自己正脸但齐伟承看不到方向轻轻的将防毒面具揭了开,“就请那边的先生当个见证人。”   齐伟承哂笑:“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这人……”   “我同意了。”叶君生利落点头。   齐伟承:?   怎么回事?你双标。   -------------------------------------   “我不理解。”刚刚被迫签订了一系列屈辱性略小于不平等条约的齐伟承望着头顶的星空开始思考人生。   “你要理解。”已经把防毒面具戴回去的蒲千阳宽慰道,“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况且这事儿又不是对你没好处。”   “什么好处,比如那张空头支票?”齐伟承不屑道,“不只是空头支票,还是口头的空头支票。连张能用来擦嘴的破纸片都得不到的那种。”   蒲千阳反唇相讥:“反正看起来你原本计划已经破产了,帮你处理捅出来的篓子你还不开心了?”   “你又知道了?”   可恶,这些聪明人总是这么让人讨厌。   不过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里,再说其他的也没了意义。   毕竟刚刚双方才在叶君生面前达成了合作,凭自己对叶君生这家伙做事风格理解,他应该是真的会把反水的人丢到海里喂鱼的。   “既然是合作,那不加个联系方式吗?”齐伟承活动手臂,从衣兜里掏出了自己那屏幕刚刚被摔了个小豁口的手机。 第229章 嗯,认识   这句话倒是让蒲千阳稍微有些措手不及,   毕竟之前在帮童佐外甥搞禁毒讲座那会儿自己已经以“杨千”的社会身份和齐伟承已经加过好友了。   这要是自己拿出手机扫码,哦豁,当场露馅。   不过找个什么理由推掉别人加联系方式的行为,蒲千阳不知道干过多少次。   超熟练的!   于是他选择理直气壮地将问题转到对方身上:“我要是把联系方式给了你,你回头去你们什么系统里边一查,我身份不就暴露了?”   齐伟承觉得面具男说得有道理,但为什么自己意外地有点不爽。   事已至此,多说多错,蒲千阳选择当场开溜:“不用担心,你那位朋友知道去哪儿找我。”   齐伟承看向叶君生求证。   叶君生先是有些疑惑,随后他顺着蒲千阳示意地方向看到了被安排在边缘留守的厉若水,便想通了其中逻辑关系,遂点了头。   “我既然已经‘解决’了你,现在要去跟那边讨债了,回头见。”语毕,蒲千阳便与另外两人分道扬镳,重新往小屋的方向走去。   这下原本还算热闹的场景瞬间冷了下来。   叶君生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那份行动计划书,将其翻到了其中一页,指着它对躺在地上的齐伟承说:“按照计划,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附近找一个据点时刻观望这里的情况。”   “毕竟这种东西他们肯定不能交给外人去做。”   “所以只要到时候跟着去接头的人走就能……”   “不用了,计划有变。”齐伟承回忆着之前,在跟面具男交手过程中他跟自己说的话打断了叶君生。   叶君生发出了失望的声音:“啊……”   齐伟承自知自己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明白这件事,而且凭什么对方站着听自己只能躺着讲啊!   “不是,答应你的事儿我肯定做到,你先扶我一把可以吗!”   叶君生一耸肩,自己在心里给自己发了个写着大好人的小红花。   他伸手拉起齐伟承,然后半背半拖地将这人带回到他开过来的二手座驾旁。   将车钥匙从齐伟承口袋里摸出来后,叶君生把人扔到副驾驶座上,自己坐进了驾驶室。   在插入钥匙并旋转后,叶君生对着毫无反应的车下了判断:“电瓶没电了。”   “应该是你下车的时候太匆忙忘记熄火,原本就不太行的电瓶被烧了这么久一点电都不剩了。”   “最近的一班公交两个小时后才有第一班,而且那边我肯定没法带你去的。”   “不让监控拍到正脸这是我的职业素养。”   “附近的汽修店还有三个小时开门,跟老板借个电池打火比你现在叫拖车可便宜多了。”   齐伟承听他说了这么一长串很是头疼,说:“那你就不能把你的电瓶拆下来借我用用?别告诉我你是走过来的。”   叶君生的回复非常简单:“改装过,拆不了。”   话题走进了死胡同,但叶君生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意识到齐伟承的疑惑,他解释说:“在你们完成交易之前要保证你的安全。这是刚刚我答应的。”   好像这确实是之前丧权辱国条约中为数不多的自己获利的条款了。   两个人在这里干坐着也有点尴尬,于是齐伟承主动找了个话题:   “所以你们认识?我是说那个戴面具的。”   “嗯,认识。”叶君生点点头,随后意外地露出了怀念的表情,“从第一次见面算起来应该差不多有十多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   齐伟承虽然没看到那男人的脸,但从穿衣风格和露在外部的皮肤状态来看,那人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那么反推一下,十年前那人估计也不到二十岁。   再深的,估计这人也不会说了。   “那另外一个你认识吗?你是从那边过来的,应该见到他本人了吧?”齐伟承换了一个目标。   叶君生非常乖巧地问啥答啥:“哦,你说他啊,见到了。”   此刻的齐伟承深刻体会到了当年那些当过自己老师的人的感受,什么牙膏精转世挤一点吐一点啊。   “也认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但是没办法,自己打不过人家。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知道归知道,但没怎么接触过。”   又一次得到毫无助益的回答后,齐伟承的怒火来到了顶峰:“我现在跟你们几个都一条绳上的蚂蚱,凭什么只有你们单向了解我,我对你们一无所知啊?!”   听到这句话,叶君生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你要不睡一会儿吧,看起来困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齐伟承彻底气结,向后放倒座位就真的打算睡觉。   “要盖点什么吗?我外套脱给你呀?”叶君生体贴关心道。   “不用!”   -------------------------------------   在蒲千阳把齐伟承引走后,另一边屋内女人听着屋外没了打斗的声音,便开了门。   刚刚听声音确实是打得有些激烈,而厅里的倒塌的柜门和木桌以及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也印证了这一点。   可这是不是多少有些太激烈了?   她有点怀疑。   不管事情后续会怎么样发展,房子都是要收拾的。   她先是从灶台里铲了一些陈年的灰烬撒在了淌了一大滩的母液身上,然后用笤帚和簸箕将吸收了液体打结成团的灰烬扫了起来装进一个黑色塑料袋打了三个结。   然后她走到洗手台旁边蹲下拧开了一处阀门,然后才打开了水龙头。   在她扭动把手的瞬间,一些裹着铁锈的棕褐色细微水流从管道里流了出来,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吐了不少,最后才转为了透明中裹挟着气泡的自来水。   大概这么猛冲了十多分钟,沤在弯管里的液体终于被稀释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婶婶。”那边年轻男人觉得自己婶子的情绪好像平静下来了,就打算凑过来认个错。   挨顿打就挨顿打,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   只要婶子能原谅自己就好。   没想到女人并没有打他,反而是第一次用一种正式地不能再正式的语气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不可以。”   “可是……”男人见状当场就委屈起来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所以不可以。”女人抬手揉上了他的脑袋,“这是为了大家好。”   男人还想给自己辩解两句,可此时这屋子的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女人用眼神示意男人接着打扫房间,随后自己摘了面具走到门口去面对来客。   来人自然就是蒲千阳。   女人开门见山地问:“是真解决了,还是假解决了。”   “重要吗?”蒲千阳一改之前的态度冷声道,“你在这里搞这种东西,哪边能留得下你?” 第230章 愿闻其详   虽然对方使用了质问的语气,但女人并不恼火,反而微微一笑:“保?为什么要保?搞这种东西我本就死有余辜。死一千遍都弥补不了这份过错。”   这回答倒是有些超出了蒲千阳的预料。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大部分搞这些东西的都是眼白染血而不自知的亡命徒,这种亡命徒怎么会觉得自己有错呢?   可仔细一想,假如真的带着这种预设去审视面前的女人,那么她的很多行为都解释不通。   比如,为什么会在“工作”的期间去祖坟祭扫。   又比如,为什么明明有更加趁手的工具,却没对齐伟承下死手。   “这么有自知之明的话,那当初又何必搞这种丧尽天良的活计?”   “为什么?”女人嗤笑一声,“还能为什么。钱呗。”   钱?   对于这个解释蒲千阳将信将疑。   毕竟面前的女人无论是从穿着打扮上还是从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上,并没有展现出那种通过不义之财带来的异样富贵,反而意外地非常质朴。   “那你的钱花哪里去了?”   被蒲千阳接二连三地讯问,女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问题好多。”   “行啊,我倒是可以不问。”蒲千阳一勾嘴角,“钱这种东西,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总有人能查得到它们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   “按照之前的约定,聊聊这个吧。”他拿出了那个被烧得破损发黑的打火机。   女人其实对于他的行为有些不解,但还是如约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一个普通的打火机罢了。”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蒲千阳向厉若水仔细询问了那艺术家姓氏名谁,然后跟着搜索引擎一路跳转,终于找到了自己手上的打火机的确切信息。   他用双指夹着打火机翻到了底部,向女人展示了一组花体数字:“面向蒋以升艺术基金会限量捐赠供应一百个,怎么都算不上普通吧。”   女人不说话了。   她对于这些花哨东西没什么研究,自然也没去调查过这个被对方随手交给自己的打火机的来历。   况且在她的视角里,这种东西对于对方来说可能并不算是什么很重要的物件。   “既然是限量,真要一个个查过去也不算难事,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也免得我多花冤枉钱。”蒲千阳调转打火机的方向,顺手用拇指搓开了盖子。   打火机头部的火石与钢轮发出了经典的“噌”的摩擦声。   好像被这一声异响点燃了好胜心,女人斜了他一眼:“真想知道?”   “可有些东西知道了会后悔的。”   她说得煞有其事,像极了一位真的关心后辈的长辈,而这话也仿佛确实有几分道理。   可蒲千阳企愿意停留在这里?   在深峡海港的那次对视中,祝云宵距离自己不过几米,可蒲千阳觉得这几米中隔的是千山万水数千日夜和茫茫人海。   然,遥遥山,迢迢水,可只要一步步地去跨越,总有到尽头的一天。   面对女人,他从容说出四个字:“愿闻其详。”   好言难劝该死鬼。   带着一种共沉沦的报复心态,女人凑到蒲千阳耳边说了三个字。   听到这个名字蒲千阳噗一下笑出声来:“就算栽赃也挑个好一点的人选吧?”   女人原本还想顺便注解一下自己刚刚说出这人名是什么来历,毕竟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即便是他们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了十年依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管理自己所在的地区,那就更不用说级别再高上几级的那些人的姓名了。   但看到蒲千阳的反应后,她这才觉得对方确实有两把刷子。   原本对于两人来历的怀疑也被冲淡了几分。   毕竟对于那边的人来说,熟记那些人的姓名是必须做到的。   “你不信?也是。”女人双手环抱在胸前,“如果不是他本人主动来找的我,我也不信。”   “他来找你你就信了?”   “实打实的好处放在你面前,由不得你去怀疑。”   女人抬起一只手臂直直地往远处一指。   蒲千阳顺着她所指向的方位看去,那边竖着工地围栏,上边用油漆喷绘着“地铁建设临时施工”的字样。   “这是我收到的定金。”女人看着那边沉在夜色中黑漆漆的工程机械,眼中跃动着闪闪的光。   见蒲千阳不言语,她的语气中带了压人一头的小得意:“怎么样?现在后悔知道了吗?”   “你看起来那么精明,应该知道什么样的糊涂最为恰当。”她又提点道。   哪知蒲千阳根本没有一丝退缩,反而露出了压抑不住的欣喜神色:“今天真是个太走运了,我应该去买张彩票才对啊。”   女人看着蒲千阳,把嘴里的后半句让他假装无事发生咽了回去,心想:这人有病吧……   收敛好自己的状态,蒲千阳又把话题带回了之前的内容:“对了,一码归一码,除夕大宴请您记得来参加。”   女人再次愣了一下。   “请柬烧了也没关系,我们来接您就好。”   说完,蒲千阳转身扬长而去。   之前他还想着两边相互借力,拉大旗扯虎皮,对着唱空城计。   这下应该是稳妥了,如果这女人没欺骗自己的话。   不错,今年二楼的席位,得有一个提前预定了。   -------------------------------------   香城本身并不大,所以只要有心,最好再有点钱,那城东边下水道里的老鼠昨天下了几公几母都有人能给你点明白。   更何况蒲千阳和厉若水昨晚上去这片地儿并不是什么特别无关痛痒的地方。   如果把时间倒退回几十年前,香城建设方兴未艾之时,但凡是一个在现代城市生活过的人大概都会认为这片地方在未来会成为城市发展的中心地带。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这片区域的附近先是被什么国外研究院以维系生态的名义圈了一大块地当做保护区,随后一张政令把整个工业区往海边拉了几十公里。   如此一来,原本大好的地段就这样被搁置了。   对于地上政府来说可能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对于地下自发建立的系统则是因为老爷子撂了话,在故人前来道歉之前与那边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来二去相互制肘,就成了今天这有点三不管属性的地带。   而这种三不管俨然成为了一种默契,这么多年来就真的没有人来探望与劝和。   然而这个默契,在昨天被打破了。   山中宅邸的第三进庭院里,摆放了几张神色的木漆桌,每张桌上摆着两道三盘不等的精致的菜。   热菜、凉菜、甜品、汤品,分门别类一应俱全。   童佐站在老爷子轮椅后方推着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自己两只眼还健在,意气风发神鬼不怕的时候。   看老爷子对着这一桌菜摇了摇头,他立刻将人推到下一桌前。   在老爷子的筷子接触到那块薄如蝉翼的卷着蜜色细蕊凉糕的凉糕前,一人敲了敲门,然后张开双臂转身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那人在童佐检阅完并得到应允后快步走近俯身来到老爷子耳边。   听完来人的耳语,老爷子一拍案台,手上两根玉做的筷子砸在案台边断成四节,而没被握住掉落下去的两节则摔在地上摔成了碎屑。   “谁?”他脸色沉重。   “从监控来看,去了两个人。”那人回答道,“其中一个是新面孔,另一个是吴芸跟厉锋生的那个小子。”   “吴芸,我倒是知道她最近在香城有点动作。”老爷子冷哼一声,把手上剩下的两段筷子也随意地掷在了地上,任凭它们变成与之前两节一般的拼不回来的模样,“她拖了上一任丈夫和大儿子进了这个旋涡还不够?现在连二儿子也要卷进来?”   老爷子这话当然不是在咨询在场两人的想法,两人自然没有言语些什么。   只是这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这场景多少有些眼熟,好像几年前也有过这么一回。   那次的主角是谁来着? 第231章 大学生社会实践   六年前,陈家村。   “这小牌缺个人怎么打?”一个嘴里叼着燃了一半的烟的女人熟练地洗着手中的长条形的牌,嘴上招呼道,“那谁!你儿子去干嘛了?叫他出来,别睡了。”   “早起床出门了。”牌桌上被点的男人略带得意地讪讪道:“人家最近在忙大生意呢!就算是周末也不见人影。我这当爹的怎么好意思多过问,万一耽误人家了呢?”   “大生意?他能有什么正经活儿?”女人吐掉嘴里的烟,用脚跟在点燃的那端碾了几下,不屑道,“总不会又被骗去搞什么传销了吧?”   “大姐,你这可冤枉人家了。”牌桌上的另一人出声加入了对话,“人家阿俊最近确实找了个机会,顺便把我们家大杰也带着赚了不少呢。”   这有人当捧哏,阿俊爸立刻飘飘然起来,故作深沉地感慨:“哎呀,有些时候,时来运转,你不得不服气。”   “反倒是会读书的,不一定有那个发财的命啊。”大杰爹又跟了一句,极尽讨好之势。   又一人应和:“我有个亲戚,干室内的,他儿子读的香城大学,什么专业忘了,毕业之后找不着工作,最近跟着他抹石灰呢。”   他话音刚落,一个弱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叔叔阿姨,我们是香城大学的学生,最近有一门课程涉及到社会实践,希望各位能填一个问卷。”   一桌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两名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什么东西站在那边。   说话的人带着牙套,而他身边的另一个则带着一副眼镜。   “大学生社会实践?”阿俊爸皱眉。   这三个词分开他都知道什么意思,合在一块对他来说就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了。   如果放在平时,他估计直接挥挥手赶人走了。   天大地大,打牌最大。   可今天话赶话气氛都到这里了,自己这个读书不成器的阿俊的亲爸不得亲力亲为地证明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言论,趁热打铁一番吗?   他清了一下嗓子,故作和蔼地问:“这我们给你们填这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好处没有?”   “有的。”牙套男频频点头,“我们准备了一些礼物,有鸡蛋、牛奶……”   “停停停。”阿俊爸摆摆手,“会打小牌吗?”   牙套男愣了,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了这个方向。   阿俊爸拿起一张牌朝着两人展示了一下:“我问你,会不会玩这个?”   “不会。”牙套男实话实话,他身边的眼镜男也摇了摇头。   “规则很简单的,我们带你打两圈你就懂了。”男人起身勾上了牙套男的肩,直接将人拉了过来,“大学生嘛,学习肯定很好的啊,学个这个不是轻松简单?”   他的动作非常强势,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   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今天刚好周围人这么齐,这只鸡他杀定了。   牙套男一看就是那种很标准的好学生。一路从重点学校走上来,家和校园两点一线少有在外活动的经历,哪见过这么草莽的架势。   此时,一直没说过话的眼镜男竟然主动坐在了那短了一条腿的板凳上:“我来吧。”   “行,这小伙子上道。”阿俊爸咧嘴一笑,然后在牙套男的腰上拍了一把,“你可得多学着点。”   放开牙套男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后,阿俊爸活动了一下手指:“五姐,你快发牌吧。”   他真的是迫不及待想要给这些心比天高的大学生一点颜色看看了。   眼镜男用目光扫了一圈,发现每家手边都摆了一些颜色各异的纸片,红黄蓝黑的都有。   他冷不丁地问:“各位是在玩钱的吗?”   女人立刻解释道:“没有,就记个点随便玩的。”   可膨胀得不行的阿俊爸一摆手,夸口说:“别担心,不算你的。”   就算这眼镜男知道了又如何?警员来了这陈家村都保不齐能不挂彩地出去,凭他一个毛头小子能翻出什么花?   然而眼镜男淡淡地说:“可以。”   “祝云宵,你……”闻言,牙套男惊呆了。   发觉自己后边的话当着那些人的面说有些不妥,他连忙俯到祝云宵耳边小声说:“大不了我们跟老师求情,换个区域,再不济期中汇报我们不参加了。你成绩那么好,不差这个选修课的学分保研啊。”   可祝云宵只是微微竖起食指示意他别说了。   见状,一个多少懂点法的人未雨绸缪地打了个补丁:“这可是算你主动参与的,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也逃不了嗷。”   祝云宵主动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自己手边,回过头对同桌的其他人说:“我们也就带了这么多,输完就算了。”   “这么客气。”大杰爹嘴上这么说着,手上顺带就直接拿走了一瓶牛奶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祝云宵看了他一眼,没责备什么,只是继续说:“那要是我赢了,各位可以帮我们填一下问卷吗?”   “没问题。”阿俊爸已经迫不及待了。   “呐,这小牌呢,是一种由来已久的玩法,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听说过或者不会玩都很正常……”   *   三局过后。   大杰爹略微抬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小伙子有点厉害啊。”   这小子除了第一轮在熟悉规则得了个末位,分了一圈鸡蛋牛奶,在第二局他就拿到了前二分之一的位置,在小牌的规则里,这就是一个不赢不输的席位。   而第三局他更是走了狗屎运,竟然直接拔了头筹。   祝云宵谦虚道:“新人运气好罢了,各位需要给我的那份筹码就算了。”   随后他朝牙套男一摆头:“发问卷。”   闻言,牙套男立刻把传单递到了几位输了筹码的人手里,“叔叔阿姨,你们用手机扫这个码,然后填一下里边的问卷就好。”   “我就不填了吧,你们大学生研究的东西我也搞不懂。”一人拿着传单面露难色。   虽然阿俊爸早就恨恨地磨了一圈牙,可这人是自己拉来的,那就得自己受着。   他主动从牙套男手里抽了一张问卷扫了码:“填!咱陈家村的人都愿赌服输。”   有了他带头,另外输了的几人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填写问卷。   网页加载出来后,问卷里密密麻麻的字,他们都看得眼晕:“啥啥啥,这都是啥?!”   “看吧,都说了让你用白话做问卷。”祝云宵半是责怪半是调侃地对牙套男说。   牙套男挠挠头:“那各位扫背面那个码吧。”   阿俊爸抓住了漏洞,当即把手上的传单放到了一边:“是你们先变卦的,那就得算是额外的份儿了!”   “就是!”其他人附和道。   “确实。”祝云宵点点头,“那我们继续吧。”   又一轮牌局。   这次幸运之神没有再次光顾祝云宵,他只拿到了前三分之一的席位,所以对应的,一桌只有两个人需要填写他的问卷。   有了之前的铺垫,这次那两人的抵触情绪没有那么强烈。   在扫完码后,那两人开始填写问卷里的问题。   一人皱眉问:“有必要这么详细吗?”   牙套男解释道:“因为课题的主题是《香城家族宗族组织与现代化社会变迁的适应状态》,所以没有办法。”   这课题的一串的长篇大论实在是超出了这些人的理解能力。   提问那人立刻讨饶:“师父别念了师父。”   “内容各位可以填得简单一些,但还请务必保证真实性。”祝云宵补充道。   阿俊爸冷哼一声:“多此一举。我们陈家村的人怎么稀罕骗你们这些一根筋的大学生。”   “抱歉。”祝云宵诚恳地道歉,其身姿与态度可以说是让人如沐春风,当真像极了那种古代温文尔雅的君子。   *   在一间屋内,童佐正盯着屏幕百无聊赖地在按刷新按钮。   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相信这么一个在下级赌场主要负责抓千的小喽啰的话。   就算那人考上了香城大学又怎么样?真能套出那陈家村那帮无赖的话不成?   突然,他面前原本空白一片的页面上开始出现文字。   而这些文字,正是刚刚输给祝云宵的人所填写问卷里的内容。   童佐快速扫过了这些文字,并且发现其可信度极高。   “来!干活了都!”   他踢开房门对着屋内的其他人命令道:   “看好我转给你们的消息。”   那些人应和道:“好!”   童佐调整了一下自己义眼的位置:“别的都没什么,只有一个要求。”   “留活的。” 第232章 宾主尽欢,吗?   一桌人打了几轮,其中不少人输完了手上的筹码就下了桌,他们空出来的座位当即就被周边围观得技痒的人占了去。   这些轮次中,祝云宵有赢有输,但总体算下来还是赢面居多,甚至偶尔还能打出一些不错的配合和套路,让这帮臭牌篓子直呼精彩。   等一桌人几乎都被换了一圈后,牙套男数着问卷后台的数量点过去,祝云宵竟然是让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把问卷给填了上。   祝云宵这运气当真是不错啊,牙套男心中暗暗感慨。   不然就算一个人再怎么会打牌也没法这么巧得让每个人都输在他手里一次吧?   而在牌局的最后,祝云宵也非常讲究地把他跟牙套男拎过来的鸡蛋牛奶之类的小礼物都给分发了出去。   场面看起来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不过,在座的有一个人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那个人就是阿俊爸。   他拽人过来的初衷就是在这个自己非常擅长的方面打压一下所谓大学生的气焰。   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狗屎。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随手拽过来的看着腼腆内向不爱说话的大学生居然还算是个真有两下的硬茬。   小牌规则那么复杂他只听完一次就懂了,还在第三盘走运打出了了最高得分的牌型,刚好压自己一分那种。   这真的让他有点下不来台。   这陈家村里的人,在面对大事的时候会齐齐对外团结一致。这也是为什么直到现在周围的村陆陆续续都妥协了政府直往脚后跟砍的拆迁方案,而这边依然坚持着最高的要价绝不松口。   可没了外敌的时候,那最大的敌人就会来自内部。   在过去仅凭着拳头就能说话的时候,阿俊爸凭借着过人的体力和耐力,以及抄着碎酒瓶就往别人脖子上戳的狠劲儿,成为了陈家村实打实的话语人物。   这人啊,势头大了就会有些得意忘形,行为方式也会有些忘乎所以。   所以经年累月下来,这陈家村里的一些人有了些大大小小的过节。而那些没有过节的那部分,也多少会看他有些不爽。   随着岁月流转,陈家村的话语权也逐渐交接给了新的一辈。   而相比于自己,儿子阿俊就没那么出彩了。   无论是做事方法,还是身体素质,都较他爹当年差了一头。   更何况自从香城原本的三个流派一番厮杀后,最后一家独大的那家的做事方式更偏向于维持表面的岁月静好,谁惹事那就是谁找死。   那么很多以往常用的偏门方法都只能销声匿迹。   所以里外里各种因素叠加起来,有不少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都在等着他栽跤。   日了,不能让他们这些人看了笑话去。   那边牙套男登录网站查询了一下后台数据,激动地说:“各位叔叔阿姨谢谢的配合,我们这边后台数据够用了。”   见牙套男这么说,祝云宵也微微点头示意,随后就打算起身走人。   看着这人就要走,心怀怨愤的阿俊爸眼球一转,猛地心生一计。   他戳着手底下那张传单问:“你们这个《香城家族变化适应》什么的,是拿来干嘛的?”   牙套男正在把电脑装进包里,要是不回答对方的问题会显得有些不礼貌。于是他解释道:“是《香城家族宗族组织与现代化社会变迁的适应状态》,这门课是一门社会学的课,大概就是研究在时代变化的过程中香城这边独有的以宗族为纽带维系的关系是怎么应对挑战的。”   “哦哦,这样啊。”阿俊爸其实完全没听懂,但是他必须假装自己听懂了。   “那这么重要个事儿,你们就靠这个什么问卷能解决问题吗?”   大杰爹一拍脑袋:“对啊,我看电视上那些什么学者专家平常不是要花钱找人对坐着聊天吗?”   牙套男将大杰爹说的各个形容词对号入座后,反问:“您是说访谈吗?”   “啊,对,就是这个。”大杰爹频频点头。   牙套男为难地说:“我们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可是符合要求的人其实挺少的。”   “那算你们走运了。讨论这个,可没有人比我还懂了。”阿俊爸当即一拍桌子,向后一仰鼻孔看人。   最开始在抽烟的女人当场拆他的台:“你家那族谱都破成什么样了都舍不得修一下,怎么这会儿又成荣誉专家了?”   “去去去!至少我有族谱,不想你个女人,族谱都不给你。”阿俊爸当场贬斥对方。   然后他转回过头,直直地盯着祝云宵:“怎么样,机会难得啊。”   祝云宵没有直接答应,反而主动问向牙套男:“你怎么想?”   牙套男小声说:“别吧。我感觉他不是很好打交道的样子。”   “据我所知你之前不是很想借这个研究去申请你喜欢导师的研究生。遇到困难就逃避?”   “……”   阿俊爸看出来了牙套男的摇摆态度,当即趁热打铁:“我是看在这小兄弟牌打得不错的份儿上,才愿意把那老物件拿出来跟你们说道说道。”   “你先回去整理一下现有的问卷结果。”祝云宵拍了板,“我来。”   阿俊爸当然不关心什么破学术的什么发展,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他听着就头疼。   他心里琢磨的是另一件事。   虽然他对外一直说自己儿子最近在忙大生意,但实际上他非常清楚自家儿子那点本事最高能够着个什么水平。   凭自己儿子的本事,要想在香城一天做几万块营收,他能干的不正经营生用十根手指头扒过去都有得剩。   再结合一些蛛丝马迹,答案就很是明显了。   除了攒了个小型的土赌场当个庄家吃分红,他还能干点什么?   之前阿俊做梦的时候还抱怨过场子里缺牌技好的人手。   然后今天就碰上个这么合适的苗子,哪能那么简单地就放人走。   在回家路上,阿俊爸就开始做铺垫了。   “我打小牌只能算是个略懂的水平。我儿子那才是高手。”   “除了小牌,还有什么桥牌啊,德州啊,他都熟得很啊。”   “听说之前有中央赌场的人来找他去当荷官,嗨,嫌弃远没去。”   “那可是个销金窝啊,听说一局下来都得这个数。”   “里边荷官无论是穿着还是说话的调调,都高级得很,比你们大学领导人穿得都正式。”   祝云宵也只是简单应和他几声,并没有更进一步表现出其他的意思。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处明显有违规扩建的平房前。   阿俊爸取下腰间挂着的钥匙串,从中挑出一把插进锁孔,打开房门。   进门他也没脱鞋,直直地踩在了有着刚拖完地的水渍的地板上,高声问:“婆娘,咱家族谱放哪了?”   “你自己去杂物间找找吧。”阿俊妈从厨房出来,看着踩在地板上的鞋眉头皱成一团,尖声说,“杀千刀的!脱鞋!”   祝云宵则是从包里默默掏出鞋套套在了自己的鞋上,然后才走了进来,还顺手关拢了门。   “没有啊!你是不是勾儿给我扔了!”阿俊爸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谁动你的破烂!自己找找!”   祝云宵进了里屋,先是用目光简单扫视了一圈,然后抬手从一堆杂物里抽出了一本厚封泛黄的册子,“是这个吧。”   “啊对,是它。”阿俊爸愣了一下,扑掉裤腿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你先看吧。”   祝云宵戴上白色手套,将这本册子小心平放厚开始从后往前翻看。   他这边翻着,另一边阿俊爸也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要从我们这支家还在对岸的时候说起……”   *   陈家村的大门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声。   随后一双嵌满铆钉的尖头皮鞋重重地踩在了沙土路上扬起了细密的尘土,引得皮鞋的主人不满地啧了一声。   大杰爹看到来人,抬手招呼了一声: “是阿俊啊,我家大杰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呢?”   “我他勾儿的去哪知道他钻哪个裙子里去了?”阿俊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打几个小时前开始,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因此也变得非常烦躁。   这种烦躁在他发现居然有外人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这谁啊?”   他看着戴白手套的就烦!一个个眼高于顶全是斜眼看人的装逼犯!   阿俊爸连忙解释:“一个来我们这儿搞社会调研大学生。”   既然是自己爹带回来的,那阿俊也不好说什么,只呵责道:“啧,赶紧结了。”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分享。”见状,祝云宵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也不是很合适,便主动提出离开,“天色也不早了,再叨扰就不合适了。”   阿俊爸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正想赶紧拉住两边分别解释一番,只听祝云宵说:“您提供的资料对我们非常有用。”   “如果可以,改天希望能再次借阅。”   阿俊爸立刻说:“没问题!”   *   祝云宵在走出陈家村一百米远后,取下眼镜随手放在了一边的垃圾桶上,又将被他抓散的头发撩上去,还顺手扯掉了贴在下颌骨用于改变脸型的胶质肤色材料。   这么一番动作后,原本看起来泯然众人的脸立刻变得精致高级了起来,如果再换上一身衣服,大概会有人以为他是直接从什么片场跑出来的明星或者模特。   他来到一处地下车库,按照约定好的节奏敲敲冷运货车的车门,然后退开了半步。   印刷着冰块盒企鹅图案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又在他上车后无声地合拢,仿佛无事发生一样。   除了两位站等着给祝云宵开门的,车厢里还整整齐齐摆了一排昏迷着的人。   如果要祝云宵评价的话,他只能说:   这些人,确实是活着不假,但其他的一部分人,应该也只能算是活着了。 第233章 不好意思   祝云宵跨过两个在这堆人里情况还勉强算是正常的人,来到一边小腿腿骨完全扭转的一人身边,矮下身伸出手在他的脖子上找寻了一下脉搏。   “童哥的人有分寸的,没死,只是都晕着而已。”左边站着的人看到祝云宵的动作不屑地提醒。   右边的人补充道:“消炎药和肾上腺素也准备了,要是有谁看着情况不对会给他们来上一针的。”   祝云宵微微皱眉冷淡地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是答应不伤人吗?”   “说了别跑。这人还跑。最后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左边那人故作惋惜地说,“真可怜。”   鬼话连篇。   但目前双方还是合作状态,而且自己这边处于若是地位,祝云宵也不好责难对方。   他又抽查了几人的情况后站起身来:“明天还是按照计划行动。”   “有一个家伙一直没抓到,不要紧吗?”右边的人疑惑。   “不用,我知道他在哪。”祝云宵答道,“刚刚我见到他了。”   *   “爸,你再说一次?”阿俊夹着一块肥肉难以置信地问。   “我说,那个小伙子看上去应该是个人才,才打了一轮就搞明白了小牌规则,你要不去接触一下?”阿俊爸给自己的面前的小酒杯满了上,“你之前不是说缺人手吗?这人家还是香城大学高材生呢!”   阿俊一拍桌子,“他说他是大学生你们就信啊?!万一是那些人派来套话的呢!什么狗问卷绝对是假的!”   “嗨,怎么,你当你爹我没跟那些人打过交道吗?”被儿子顶撞的阿俊爸有些不高兴了,“他们就算装都装不出大学生的样子,肚子里没货懂吧!”   阿俊才懒得解释,抄起手机就往屋外走,一边走一边拨了个电话:“哥,我跟你咨询个事儿。”   “就是之前北边那边不是出了个新人荷官吗?他长什么样啊?”   “什么叫帅得明明可以靠色相挣钱还非要自己努力?”   听到这里,阿俊的疑虑倒是消解了不少,毕竟被自己爹带回来的那个大学生看起来相貌平平,肯定不符合可以靠色相不努力的程度。   “没事没事,我这就是有点好奇,毕竟也算半个同行不是?”   “什么?都联系不上了,对不起对不起,明天我肯定去找他们回来干活。”   “十个指标而已,小意思啦。”   *   “这个价你们打发叫花子啊?”   随着合同像纸片似的被扔了一地,来到陈家村的政府工作人员又一次被赶走了。   陈家村的人非常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有多么值钱。   如果换成是修公路他们肯定不敢这么坐地起价,关键是这两头的基础设施已经基本完工已经是绝无可能中途修改了,还没能竣工的原因就是得拿下陈家村的地修管道。   所以他们非常有恃无恐。   “走吧。”刚刚被推搡地眼镜都碎了一半的年长工作人员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庆祝又一次胜利的陈家村人默默叹了一口气。   而他似乎还想再努力劝说一次的同伴也被他拦了下来。   “可是……”他的同伴尚且年轻,还怀着几分幼稚的执拗。   “嘘。别管。”年长工作人员拍了拍他同伴的肩,“我们仁至义尽了。”   那边工作人员前脚刚走,后脚一辆货车就轰鸣开进了陈家村,碾过几个簸箕,然后停在了他们之前聚在一块打牌的地方。   “瞎啊!我的菜!”一人骂道。   车停稳后,从货车上下来一个人:“不好意思啊,这边来送点东西。其他路太窄了开不过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他的语气中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说话间,他抬手打开了货车的侧方车厢门的门栓。   随着车厢门向侧边打开,从其中滚落了一堆人形黑影,把周围人惊吓到此起彼伏地尖叫。   等那些黑影撞周围的物体停下滚动后,村民们仔细一看,这些黑影居然是穿着他们孩子衣服的人体模特。   那人把车里剩下的两个人体模型踢了出去,宣布说:“麻烦各位家长来认领一下自己的孩子吧。”   全场鸦雀无声。   半晌后,终于有一人颤颤地问:“他们衣服在这里,那人呢?”   “人?”开车过来的那人仿佛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问题,“人当然是在我们手上啊。不过各位放心,是活着的。”   “你们凭什么抓他们!”一人愤怒地质问,“怎么?大赌场欺负人是吧!”   此话一出,不少人反应过来了,甚至抄着家伙就要过来。   “喂喂喂。”开车人抬手做安抚状,“各位可能对这些人惹的麻烦没有概念。”   “如果只是生意上的事儿,我们是肯定不会来找各位的。要是真能实打实从我们这里分走额度,算他们本事。”   “可万万没想到,您这里的人拉人头靠的是歪主意啊。”   歪主意?本来都是法外狂徒一丘之貉还分什么歪正高低?   “给各位科普一下,目前香城赌场上不成文的规矩是:人除非是主动进的,不然不能主动拉。”   “更不能骗人家的读书钱、养老钱和救命钱。”   “否则十倍奉还。”   开车人从车的手套箱里抽了几张纸出来,随手掷给了离他最近的那人。   那人看了一下纸上写的数字,发出了一声惊呼。   开车人一耸肩,“当然,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各位短时间内掏出这么多现金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但真是巧了,你们这里居然要拆迁啊。”   “那我们不如简化一下流程。”   “一小时内,谁家交了合同,谁家这账就一笔勾销。顺便还会告诉你们去哪里接人。”   那人用手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示意了一下当前的时间。   “拆迁毕竟是按照人头算的,为了这点小事少掉三十多平米多不值当。”   那人不再多说,往车身上一靠。   计时开始。   *   时隔多年,阿俊爸再一次成为了陈家村的主心骨,或者说是众矢之的。   目前唯一一个还在的子辈阿俊被村民们五花大绑地压在地面,生怕这个始作俑者跑了。   对方其实讲得非常清楚了。   要么签字,然后拿着合同过去换人,要么就掏几十几百万的现金去“赎罪”。   然而虽然看似是给了两个选项,其实这基本等同于没得选。   尽管这村里的人已经默认他们在拆迁之后会一夜暴富,但毕竟那也是拆迁之后的事情。   阿俊爸被人群围在中间气血上涌,一时间感觉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些岁月。   “别吵别吵别吵!”他推开人群,先是扒拉开压着自己儿子的村民,随后指挥道,“他们绑我们的人,我们就不能绑回去吗!阿俊带路!”   乱糟糟的人群挤成一片,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影趁乱偷偷溜走了。 第234章 人去楼空   大杰爹从小都没什么主见,读书脑筋也平平无奇,总得来说没什么大本事。   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可取之处,大概就是信奉“大丈夫能屈能伸”,所以日子在他的各种左右逢源卑躬屈膝下过得也总体上算得小有滋润。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人,也有自己想要坚决保护的事物,也就是他发妻难产换来的儿子。   这儿子绝对是他亲生的,一样的从小没什么主见,读书脑筋平平无奇,甚至还从发妻那边继承了些小小的贪婪。   否则他怎么会跟着阿俊一块去做“生意”呢?   可即便是这样的大杰,依然是大杰爹最宝贝的,愿意以一切代价换他平安的。   大杰爹从人群溜走后,偷偷在阴影里从地面捡起了两份已经盖了章却被踩上了浅灰脚印还撕破了个角的合同。   翻遍家里的抽屉终于找到一支能写出墨迹的笔后,他用颤抖的手歪歪扭扭地在两处乙方的横线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攥着这几张纸,大杰爹确定躲过所有村民的视线后来到了卡车边上。   那人等得是百无聊赖,可出任务时又不能玩手机,甚至已经开始看起了卡车的架势手册。   他在听到又鬼祟靠近的脚步声后浅浅撩起眼皮:“呦,第一名出现了?”   “嘘!”大杰爹拼命摆手示意这人不要声张,然后将手中的合同双手越过车窗沿呈了过去。   那人单手用捏的姿势接过合同,简单扫了一眼确定名字被签在了正确的地方就将它们随手丢到了车的副驾驶座上。   “其实上边交代的是要等你们全员交了合同我们再放人的。”他垂目玩味地看着大杰爹。   大杰爹听到这话当即气结,“你!”   “但鉴于你是第一位过来交合同的。这么配合的公民,我们肯定是有奖励的。”那人看着大杰爹变化的脸色找足了乐子这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地址。   随后他直起身向外一挥手,“去吧。这可是昨天就准备好的独家礼物。”   先是在人体模特中一眼看到自家儿子的衣服,又是与全村人作对率先签了自己的名字,最后还来了一番被捉弄的戏码,大杰爹的情绪被扯得凌乱,大脑思维也糊成了一团。   所以在得知那个地址后,他甚至跑过五条街才想起来自己可以骑车过去。   一番折腾后,大杰爹终于来到了那人口中的店面门口。   电动门在检测到他的身影后自动地向两边划开。   在电子滚轮规律的摩擦声的作用下,大杰爹的思绪终于冷静了一些。   等等?什么叫昨天就准备好的……   *   此时负责看守大杰的祝云宵正在看书。   他所拿的书封面上是一长串的英文,而英文下方的插画是一具用血管勾勒出来的正在奔跑的人体。   这书正是开学教授提到的推荐书目的英文原版,他托人千里迢迢人肉背回来的。   如果场面被其他同行看到,大概得有一堆人大为震撼难以理解。   不吃颜值饭就算了,为什么能吃手法饭的情况下还非要吃这读书的苦?   对此,祝云宵统一的回答是:你不吃读书的苦早晚会吃不读书的苦。   不过确实有些苦其实是可以不吃的,比如现在他已经反复翻看同一页的正反面的内容足足五分钟了。   谁家好人在编写教材的时候把图片跟注释拆在正反两面啊,这就跟完型填空文本和选项印在了两面自己还不能撕一样讨人厌。   烦躁之下,祝云宵随手拿起一只白板笔,对照这前一页的说明图样用水性笔在大杰的脖子上画出了对应的脉络走向。   被冰凉湿润的笔尖戳在脖子上,大杰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随后在白板笔油墨的刺激气味作用下悠悠转醒。   他这一动,使得祝云宵原本顺畅的笔迹出现了一道抖动。   祝云宵微微皱眉,用清冷的声线说:“别动。”   好在这是一道粗血管,就算画歪了一点依然在血管覆盖范围内。   他用笔反复勾勒了两下,将刚刚的抖动遮掩在了新的笔触之下。   此时大杰终于找回了感官和理智。   下一秒,他就开始疯狂扭动试图离正在用笔点着自己的神经病远一点。   然而在他动弹的第二下,原本只在体表感受得到的冰凉瞬间深深地沁入了他的皮肤之下。   “啊!!——”在剧痛之下他发出了惨烈的叫嚷。   鲜红的血液从祝云宵笔点着的地方渗了出来,由滴在凹陷中汇聚成一小汪,最后溢出的一部分划过皮肤滴了下来。   “都说了,别动。”祝云宵用着依旧清冷的声音平静地说。   原来祝云宵的笔的后方夹住了一片窄窄全新的手术刀刀片。   而那刀片此时有大概四分之一的长度插在了大杰的脖子里。   祝云宵先是看了一眼课本,随后把书的内容展示给了大杰:“我再往深处切一点就是动脉。”   大杰虽然完全看不懂书里说的是什么,可他完全理解了这句别动的含义,所以任凭心中如何害怕,也不敢动弹一下。   见这人这么识相祝云宵垂直缩回了刀尖,继续用笔在大杰的脖子上游走勾画。   身体上不能动弹,而心理的恐惧又随着祝云宵的笔画一次次增加,两厢因素叠加之下,大杰崩溃了。   他的身体维持着不动的姿态,可却克制不住泪腺开始不断分泌液体。   “爹……我错了……救救我……”他的嘴唇颤抖着无声喃喃道。   此时,两人所在的店铺大门传来电动门往两侧开的马达声。   伴随着故作镇定的细碎脚步,大杰爹的声音越过两排货架传了过来:“合同我已经签了,我是来领我儿子大杰回家的。”   听到这声音,大杰大喜过望,立刻喊道:“爹,我在这里!”   虽然嘴上叫出了声,可他的身体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   “大杰!爹在这!”大杰爹当即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然而在他看到自己儿子被绑住打横放在地面的时候,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是你……”   与大杰爹的惊愕截然相反,祝云宵早就预料到了谁会在子辈被绑架的压力下第一个倒戈。   牌品见人品,有些人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而有些人孤注一掷愿赌服输。   所以祝云宵在昨天一轮轮牌局打下来后,当即确认,如果陈家村有人率先反水,那么那个人只会是大杰爹。   被认出来的祝云宵从容地将笔夹到书的封面上,又将书合拢托在手中,另一只手则夹着那片手术刀的刀刃轻轻点在大杰的主动脉上。   明明只是不过半寸长一指宽的金属刀片,竟然愣生生让两个成年男子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次陈家村出动了多少人?”祝云宵问。   *   “啊呀呀,真是稀客啊,怎么这会儿给我打电话,想跳槽了?我就说当个纯玩牌的荷官没前途,不如讨富婆开心了给你开十座香槟塔。”   “谁?”   “确认一下,你说的那个童佐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童佐吧?”   “真的假的?”   “如果这么算,你好像确实没骗过我。啧,可是这么一说,上次输你我就更不爽了。”   “行,看在童大哥的面子上,今天这场子我就关了。咱家就是爽快讲义气。”   “别整这套,反正要是你当真能借这个机会飞黄腾达了,记着我点好就行。”   “挂了。”   “各位爷,真对不住啊扰了各位的兴致,这边接到临时通知要提前闭馆。”   “这样!您手上的这把无论输赢,我们全贴了。”   *   当陈家村人在阿俊和阿俊爸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杀到一处场馆时,那边早已人去楼空。   一路上,阿俊爸唾沫横飞地鼓舞的士气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场馆时,几乎就要齐齐地发泄在阿俊身上。   为了弥补过错,阿俊拿出手机,调出一个通用内部联系表就开始拨打电话。   他把所有驱车半小时就能赶到的场子的电话都打了一遍,然而无一例外,全部无人接听。   如果按照常理,这些场子的内线是二十四小时接通的。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阿俊久违地朝着他爹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慌什么。”阿俊爸揉了一把儿子的脑袋,又一次找回了长辈的姿态,“就算全香城的赌场今天都关了门,可那边总不会关的吧!”   众人顺着阿俊爸目光所指向的方向,越过层层叠叠的楼宇,看到了一座几百米高的尖塔。   那里是中央赌场。   号称永不眠熄的,香城中央赌场。 第235章 时代变了   祝云宵当着大杰和大杰爹的面一连打了十多个电话。   大杰爹对这人正在跟什么人打电话有提了什么要求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杰却是越听越心寒。   虽然他入这行的时间不长,然而祝云宵在接通电话时叫出的不同称呼中他也有几个是能对的上号的。   而他对的上号的这些人,各个都是分家赌场的高层管理员,不是一把手就是准一把手。   这些人物换在平常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普通的小卒子根本不可能联系得到他们。   那为什么面前的这年轻得仿佛一个学生的人居然能够拥有他们的私人联系方式并且能轻而易举地给他们打通电话?   而且对面居然就那么干脆地答应闭场了?   思考到这里,大杰突然记起了什么。   如果自己之前完全当成是别人喝醉酒后编出来的那些事只是被夸大过的事实,那么香城是真的有一个这个在年龄段的人可以有这么大的人情面的。   安排好清场的事宜后,祝云宵起身从大杰和大杰爹两人之间走开了两步。   见那锋利的刀尖离开了大杰的脖子,大杰爹立刻扑了过去,哆嗦着拽着自己的袖口给大杰擦血。   “儿啊,爹在这里。”   确定大杰身体没有大碍后,他开始动手解绳子。   摸来摸去一直没有找到绳头,他心下愈发急躁起来。   这时,从祝云宵那边扔过来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袋子摔在大杰爹的脚边,从里边滚落出来了一瓶酒精,除此之外袋子里还装了一包棉签和一卷纱布,以及刚刚祝云宵手里拿着的刀片。   大杰爹不解其意,只是背转过去用身体护住了自己的儿子,手上还机械式地在寻找绳结的尾端。   那知祝云宵根本没有多给他分半个眼神,简单说了句“酒精消毒,三天别碰水。”后,就单手撑着柜台翻了出去。   见祝云宵已经消失在了大门后,大杰爹才反应过来这人刚刚在说些什么以及那小袋子里东西的作用。   他连忙将那刀片拿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在大杰身上的尼龙绳结上割出了一道口子,然后顺着这道开口扯开相互勾结成网状的绳索将大杰整个人从中拖救了出来。   刚刚获得自由的大杰甚至还没来得及活动了自己发僵的关节,便立刻说:“爹,我们赶紧走。”   “嗯,爹带你回家。”大杰爹应道。   大杰勉强站起身:“不!不是回家。是赶紧离开陈家村,越远越好。”   *   香城虽然面积不小,但核心的城区从地图上看也不过弹丸大小。   然而就是这么一块寸土寸金之地,却在几十年前被单独圈了一块出来建造了中央赌场。   当然,现如今中央赌场只是一个比较通用的简称,人家全名叫做香城金钱湾休闲娱乐度假中心,听起来就跟某些动画主题乐园是一种属性的东西。   毕竟经过多年的营业,一代代管理者顺应时代的需求对于中央赌场的经营策略进行了多次迭代和改良。   时至今日,原本的中央赌场早已在它本体之外的周边衍生出了一系列相关的休闲娱乐活动项目,每逢节假日和庆典还会与香城政府合作承办一些大型公共节目,仿佛这里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观光景点一样。   对于普通游客来说,这里确实是个有意思的旅行去处,吃喝玩乐样样出色。   至于最重要的噱头“赌场”嘛,在外圈看一看总归是不打紧的。   站在中央赌场高层的落地窗前,童佐伸出手点在玻璃上将目光中陈家村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   “我还是觉得这里应该建一个植物园,这样大家休息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绿色养养眼,而不是搞个钢铁怪物出来。”   当然,童佐也知道自己这话不过是嘴上开开玩笑,单凭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改变香城政府的决策方案。   身处办公室的另一人笑道:“童哥,你今天心情这么好啊。”   “你从哪看出来的我心情好?”童佐当即冷了脸,转身坐回到了老板椅上,“小年轻搞这么多花花肠子,真让人看着不爽。”   “是是是。”那人也不反驳,“童哥你当年左手拿着棒球棍右手拿着木锅盖以一己之力掀翻一条街的人,那才叫英姿飒爽风光无量。”   “风光无量?昨日黄花差不多。不然我又何必借手他人去做这件事。”童佐从鼻腔长出一口气,“不得不说,时代变了啊。”   *   时代确实变了,当个战力无双的古惑仔不仅不吃香,要是行为太招摇可能会招来警员的电棍伺候。   不过也有些没变的东西,比如打群架的时候,人数多就是比人数少有优势。   在来过中央赌场拜码头的阿俊的带领下,陈家村的人从一处暗道悄悄地潜入了中央赌场的内部,并且打了那边正在休息的员工们一个措手不及。   将那些员工的武器抢走并将人打晕放倒后,陈家村一行人的士气更旺了起来。   “好的,现在我们也有了一定数量的人质,按照一换一的标准,我们至少还需要……”阿俊爸站在队伍前边发表着针对自己战略计划的演说。   突然有人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讲话。   “被绑走的人在这里!”   面对如此情况阿俊爸虽然多少有些不爽,但毕竟事关行动的初衷与成败,他还是忍了下来,并且主动走过去查看情况。   正如那人所说,不少被绑架的人员就被放在了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部分村民在这些人里发现了自己的孩子,当即扑了过去关心照顾了起来。   原本目标一致的群体因为这个变化被无声地分化为了两半。   阿俊爸在心中啧了一声。   为了确保接下来的队伍人员的战斗情绪,阿俊爸安排找到了自己孩子的村民留下来照看孩子并且看管人质,剩下的人继续向前去寻找其他的人员并且抓获更多的人质。   在新的队伍出发不久后,突然有人说:“我知道后边怎么走!”   众人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看穿着这人是一个住在边缘地区的一户人家中的一员。   “之前在搬砖打工的时候,有工友的老爸参与过这里的建设。”被众人注视着的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走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的,这么多年了,外围扩建了不少我确实没认出来。”   “从这边走有能够直达他们的高层办公室的路线。”   见众人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那人急了,当即走到一处密码门旁。   “我说的是真的,他老爹还说,当初为了方便工人进出,所有的密码都设的是1234。”   他只在附近门的密码锁上,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了上去。   只见那密码锁上确实只有1、2、3、4,这四个按键上沾染了一些指纹。   这人的话被验证了,那么压力又转移到了阿俊爸身上。   他打量了那人一番,最后下了指令:“带路!”   果然如那人所说,这里虽然处处设置了密码门,但或许是因为管理人员的惫懒,所有的密码都是最原始的1234.   又绕了几折深入赌场腹内,这期间遇到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没能够发出任何信号的情况下被他们拿下了。   一切仿佛非常顺利。   然而就在前进的过程中,没有人注意到之前负责指路的那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偷偷落在了人群后边。   至此,阿俊爸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异常。   就算如今赌场式微,也不至于这么……   霎时间警铃大作,一道卷帘门直直地落下断绝了他们的来路。   伴随着机械女声的“密码修改完毕”,几盏灼目的大灯发着炽热的光从三层的高度压下来,照得众人睁不开眼。   “看!好多鱼!”一道激动的声音由上方传来。   奈何根本没有人应和他。   为了缓解尴尬,发出声音的他干咳了两声,用手肘拐了一下身边的人:“不好笑吗?我以为你从对面过来能懂这个梗的。”   被拐了一下的人无奈地看了同伴一眼,随后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往前走了一步站上台阶:“好久不见。”   在大灯的泛光中,那人的脸只被照亮了一半。   而即使只有这一半,也足够陈家村的人认出这人正是之前来村中打牌发鸡蛋牛奶的那个大学生了。   “仅以我本人,感谢陈家村的各位特地前来,自投罗网。” 第236章 大势已去   此时此刻,阿俊爸以及其他陈家村的一众村民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计谋。   什么调查问卷,什么不会打牌,都是演的。   这人能出现在中央赌场就足够说明他绝对不是什么一无所知的大学生了。   然而还不等下方被隔断在这处空间里的人有什么反应,一束强白光就从大灯照射的间隙中投影到了另一边的墙壁上   头顶传来抱怨的声音:“我看电影里边一般现在都会从墙壁中分裂一个大屏幕来投影另一个房间的情况的。怎么换到我们这儿还要手动操作啊?”   “老实干活儿,把投影仪拿稳了。”另一道声音敲打了前者一番。   那投影仪投下的初始画面在完成对焦后微微闪动了几下就切到了一个奇怪的视角。   那视角先是全黑,随后从下方缓缓出现了光亮,最后画面才拍摄到了完整的画面。   众人仔细一看,它所投影正是之前他们抓到人质并且找到被绑架的同伴的房间。   “是监视器!”终于有人认了出来。   奇怪啊!   明明之前路过的时候他们特意找寻了一番,根本没看到任何监视器的啊!   然而不等他们想明白这个问题,画面中,另一个房间的侧墙上同样被打上投影。   投影的内容,正是这边房间的情况。   这样一来,原本被分隔在两边的一群人又重新“站”在了一起。   相比于现在阿俊爸队伍里的人,愿意留下来照顾伤员看管人质的那批人本身的心性就软弱一些,在祝云宵的那句“感谢陈家村的各位特地前来,自投罗网”在另一边的房间同步响起后,他们的原本还算平稳的心境立刻就被扰乱了。   此情此景,不少人想到了报警,可拿出手机一看,半格信号也无。   陈家村的一人把事情在脑海里来回滚了一遍后,破口大骂:“好啊!你们跟政府狗都是一伙的!”   “大爷,您别冤枉好人。政府是政府,我们是我们。今天完全是因为你们的好大儿坏了规矩。”立刻有声音自上方反驳。   那人当即对骂回去:“放屁!只不过你们玩的早一些,玩得大一些,就依仗着这个欺负人!”   那声音倒是耐心,被骂了也没还口,只是解释:“虽然大家都是在灰色地域讨口子,但也不能什么都做吧。”   “所谓读书钱、养老钱和救命钱,不得动。”   这人说出了跟之前送人偶模特的人一样的约束条件,让原本听上去像是虚伪找事借口的“规矩显得”真实了不少。   另一道声音就没这么客气了:“这还是有人考虑到各位的家庭条件根本经不起正经惩罚才出的主意。又碍于老爷子对一些渠道的鄙夷态度,否则各位的一些零部件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听闻此言,原本哗然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毕竟这才好像真的是他们动了真格后能做出来的事儿。   祝云宵拿过他人递过来的麦克风,非常平静地说:“那位穿红色衣服配了一根银色腰带的女士。”   “请你摸一下你身边人的的脉搏。”   虽然这群人中只有一位穿了红色衣服,但她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祝云宵点的是自己,直到周围的人推了她一把。   她颤颤地伸手摸上了身边人的手腕,惊呼:“怎么跳得这么快!”   祝云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一个普通的没有受伤的人类,没有水能活几天?”   明明他说话的语调非常的平静,声音也很是温润,可是在陈家村人的耳中却像极了魔鬼的低语。   半晌,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前一个房间的角落响起:“我签。”   看到上方转动的摄像头,那人高举了手,大声喊了出来:“我签!”   “这就叫识相啊。”从之前房间人的脚下传来一句无奈的感慨。   此时原本被死死绑住的人质,此刻纷纷站了起来,负责看守他们的人被惊吓得立刻退开了几步,给他们让出了一圈的真空。   “我已经很久没在地上躺这么久了。”   “这次的表演津贴我愿将其形容为窝囊费。”   站起身来的员工活动了一下手脚,在墙壁上摸到一处机关。   随着几人共同施力,原本严丝合缝的墙壁向上方滑开了一道门。   门的对面是阳光。   刚刚说话的人搀着自家的伤员走了过来,接过员工递过来的笔,草草地在横线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带着伤员逃也似的离开。   他们走进阳光的身影和被关在后一个房间被惨白大灯照得像淋了霜的岩石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了对比,就有了选择,立刻有人跟着前者的脚步倒戈。   “放我们走,我也签。”   可那边之前负责开门的几个人却非常利落合上了他们刚刚费力打开的暗门。   “每隔两个个小时放一批。”其中一人毫无波动地解释,“现在签字的人,下一批走。”   “一个小时收拾东西,一个小时消失。”后一个房间上方一道声音感慨,“这考虑真的太善良人性化了,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那这边的各位,你们还要坚持多久?”祝云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种温和又不容置疑的口吻。   如果说之前人多压人少,仗着有人质还能拼一波转机。   那么现在……   阿俊爸夺过阿俊手里的武器,连带着自己的那根一同扔到了脚边。   哐当金属碰撞的脆声宣布了结局。   大势已去。   *   “都齐了。”手下人把文件清点好之后,齐整地放在了童佐桌子上。   然而童佐看都不看那些加起来数额过亿的文件,只用他的那只功能完善的眼直直地盯着祝云宵。   半晌后,他评价道:“你这做法也太缺德了。”   祝云宵回忆了当时自己看到的一些一部分伤员的惨状,很难理解面前的童佐到底有什么立场批评自己的做法缺德。   毕竟对于大部分陈家村的人来说,他们只是因为自己的错误选择和行为受到了一些精神上的折磨,可以归结于一报还一报。   童佐从祝云宵看自己的眼神发现对方会错了意,又补充了一句:“听说他们在对岸的老宅因为在保护区违规扩建,被那边一口气全掀了。”   “还有此事?”祝云宵嘴上说得惊讶,实际面上的神色毫无变化。   “地上地下,泾渭分明。”他瞥了一眼祝云宵挂在手腕上的那块牌子,“难不成汤彦这个当师父的,没跟你讲过这个规矩吗?”   祝云宵没有反驳汤彦并不是自己的师父这样一个事实,只是陈述说:“我考上香城大学不假,有一门社会实践课不假,课程研究《香城家族宗族组织与现代化社会变迁的适应状态》也不假。”   “学术研究是没有地域限制的,而基于研究产出的决策是那边下的,人也是那边出的。”   “问卷也是真问卷,我只不过在里边加了几个沾亲带故小问题而已。”   “所以严格意义上,我没有违反所谓的‘规矩’。”   童佐听着听着眉毛都要纠在了一起,要不是他能感受到面前这人真的只是在解释,他真的会把这些掉书袋的人从楼上扔下去。   “有些时候,并不需要太复杂的策略就能解决问题。”祝云宵也见好就收点到为止,“但前提是有所准备。”   “比如,多交朋友,与人为善。”   这点童佐是认可的。   倒不如说,他甚至觉得现在的香城地下着实是缺了这么一股带着点原始侠义的气劲儿。   “再具体内容,我可以当面跟老爷子解释。”祝云宵将汤彦的当初交给自己令牌从手腕上拆了下来,推到了童佐面前,“而有一些话,他要求我一定要当面传达。”   童佐瞥了一眼令牌分辨了一下真伪,随后又把东西推了回去,伸了个懒腰,从抽屉里找出车钥匙揣进兜里,“我这边一向说话算话,走,去主宅见老爷子一面。”   *   童佐试图回忆一番在自己把人带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已经觉得这能够无中生有以非常小的代价就摆平了陈家村拆迁难题还买了政府一个好的祝云宵绝非池中之物,所以这小子后边翻出什么花来他都不稀奇。   而下一件祝云宵让他有印象的事情就是:在那年除夕,祝云宵在二楼的位置有了单独的座次,就安排在汤彦曾经坐过的包厢里。   再往后一年,汤彦便以非常强势的姿态回归了香城,六成赌场挂了他的牌子,与当年不得不出逃大陆相比的狼狈相比,可以说是扬眉吐气。   -------------------------------------   在南边第二进的厢房中,一摞丝绢纹样的宣纸正搭在窗台上完成最后一道阴干工序。   而相比于蒲千阳多番比较才勉强淘来的替代品,这正品的宣纸质地细腻均匀,边缘光滑整齐,即使是完全不懂造纸工艺的普通人也会觉得这些宣纸绝非凡品。   “您看这位置怎么安排合适?”一个年轻人拿着毛笔,在已经磨了松烟墨的砚台中蘸了两蘸,打算面前已经印好了正文的宣纸的空缺处填上受邀人的姓名,“感觉今年没什么变化,那就写成跟去年一样的安排吗?”   “不,先空着。”老管家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这离发请柬还有段日子,别着急。”   “啊?”那人愣了一下,缓缓将笔搁在一边,神情中多少有些不解。   毕竟按照往年的时间,这会儿确实应该确定好座次了。   决定了座次表,坐在不同位置各家才好开始准备对应分量和层次的礼物以便在除夕大宴上进行这一年一度的虚与委蛇。   老管家往第三进房里看了一眼,手下轻轻抚过细腻的纸张,“这纸可精贵。用一张少一张。要是写错了名字可不值当。”   见对方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老管家轻叹一口气:“所以,我最担心你的就是这点。”   “作为管家,把里里外外打理好这句话看着简单,实际上可难着呢。” 第237章 厉小老板   如果说之前一段时间是吴芸瞒着厉若水出门办事儿,那么这段时间倒不如说厉若水开始借着吴芸出门的当口忙自己的事儿了。   甚至有些时候他不得不创造一些机会让吴芸出门。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跟着杨千送完那份请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莫名其妙的事件主动找上了门。   “我家员工失踪了/猫丢了/欠款烂账了/马桶堵了/珠宝被抢了/小姨子和老婆双栖双宿了……,您能帮帮我吗?”   在杨千的安排下,大部分事件也被依次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地解决掉。   唯一受到伤害的可能只有厉若水的小金库。   他眼见着里边的额度从几百万下降到了几十万,自己闭眼买基金都不至于亏得这么惨。   然而在蒲千阳看来,毕竟能用钱搞定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更何况这些都是必要的投资。   厉老板大气!   可厉老板委屈屈。   厉老板甚至都在想要不要什么时候找个理由跟老爸大哥哭哭穷,然后再敲点零花钱过来周转一下。   毕竟艺术就是烧钱的专业!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必要的投资!   有些时候事情赶到一块,自己忙得焦头烂额确实赶不回来之时,他还不得不在外过夜。   到后来,他出门的频率已经高到了吴芸反过来过问他晚上都去干什么去了的地步。   原本在认真干饭补充体力休息大脑的厉若水被这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杨千之前教给自己在应对方法是什么,只得临时编了个交朋友的借口。   吴芸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随后抬手拿起手机给自家儿子转了钱。   “那你先把自己拾掇一下,没事儿陪人家姑娘吃点好的。”吴芸满脸“儿子大了不中留”的表情,“还有,两厢情愿的话,注意安全。”   ……   内什么……不是……   厉若水本来想解释一句,可奈何下一秒他收到了一条短信,银行通知他的账户收到了一笔转账,而短信最后显示出他的存款额度变回了七位数。   真香……   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什么叫金钱的力量啊!什么叫这黄澄澄之物怎么那么好看彻底迷住了自己的双眼啊!   厉若水收了钱,也认下了来自自己妈妈的误会。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意外地还多了一些仿佛猫咪舔到生日蛋糕上的奶油尖尖时会产生的窃喜。   然而想归想,可实际上他完全累得没有任何多余心思搞那些旖旎。   每次跟杨千出去,俩人不是在干活,就是在干活的路上,忙得起飞。   虽然最开始这要求是自己提出的,可杨千那边好像真的把这事当成了一桩事业在规划。   要是用一个比较通用且现代的形容词来说,应该是“卷”。   有一次厉若水无意间看到了杨千的工作间的内部景象。   那里边的墙上地上都铺满了资料,书架上还放了不少从图书馆地下借来的地方志,电脑上则开着许许多多细小并列的窗口通过爬虫时刻收集着相关人员的动态。   卷王放在哪里都是卷王,就算是在走歪路上也一样一骑绝尘让普通人望尘莫及。   干完活回来自己往往已经处于沾枕头就能睡着的状态,睡意朦胧即将失去意识之时他还能看到杨千还在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为了不打扰他的休息,杨千只会开一盏小小的台灯。   台灯投射在桌面的平板和纸质资料上,只有一部分的浅黄的光会经过漫反射映照在杨千的下颌线、下唇瓣以及唇珠上。   此时那只杨千从坟头捡回来的猫此时会从某个高处上重重蹦到厉若水的肚子上,然后优哉游哉地蹭到杨千睡意裤腿下露出的一截光洁小腿上,顺便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讨得一个温柔的摸摸。   被踩没了半口气的厉若水愤愤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可恶,为什么自己会羡慕一只猫啊!   不过随着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累积起来,使得厉若水在一些地区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称呼:厉小老板。   蒲千阳在听到这个名号的时候笑而不语,厉若水看他笑得开心便问他为什么笑。   “你说,他们为什么放着厉老板,厉总,这些比较常用的称呼不用,非得给你找一个厉小老板这样的名号呢?”   原因蒲千阳当然是知道的,前边有两个位置被占着,轮到厉若水的时候,他们可不得绞尽脑汁想出来个恰到好处的称呼吗?   *   吴芸在主观认定厉若绝对是交了女朋友的情况下向厉若水力荐了这家餐厅,并且给了厉若水一笔额外的经费让他带人家吃点好的。   “回头记得提交一份心得,顺便反思一下如何优化流程。”吴芸笑眯眯地赶儿子出了门,“专款专用,我要看到发票。”   打钱的妈咪是好好妈咪,布置作业的妈咪是坏妈咪。   虽然厉若水大可以自己去吃但是点两人的分量,多出来的打包带给年底加班加到头秃的童哥。   但他还是选择了约杨千出来尝尝味道。   他是好儿子,不能骗妈咪。   然而蒲千阳对这家餐厅的主打的筋肉系菜肴兴趣都不大,他总觉得这类食物吃起来不够优雅还会塞牙。   所以他翻完整本菜谱也就点了个看着无功无过的三文鱼沙拉,外带一杯特色分子料理饮品。   然而正值用餐高峰期,即使只是一道三文鱼沙拉也要等上很久,甚至比不得那些提前准备过的主打菜系上得快。   跟祝云宵共同生活的那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在等餐期间不玩手机以示对厨师的尊重。   所以他选择观赏正在使用刀叉跟牛筋搏斗的厉若水作为娱乐活动。   “这两天没什么安排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在厉若水终于切下来一块牛筋送进嘴里后,蒲千阳突然这么说道。   如果换成刚开始那个跟着蒲千阳行动的厉若水,或许他还会长出一口气,再来上一句兴奋的“好耶”,像极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十一长假盼来的高中生。   可现在他已经能从蒲千阳的面部表情和语调中敏锐地分辨这句话到底藏着怎样的后发连招。   他顿时停下了自己与下一块牛筋战斗的双手,缓缓抬起头,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幽幽地问:“你又要干嘛啊?”   咱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吗!   蒲千阳单手撑着下巴,循循善诱道:“有些消息,无论对方说得多么真挚……”   说话间,三文鱼沙拉终于来了,穿着藏蓝西装的餐厅侍者将菜肴放在桌面的动作打断了蒲千阳的话。   无怪吴芸对这家餐厅赞赏有加,虽然只是一道简单的沙拉,但是沙拉的摆盘以及餐具的选择都非常讲究。   乳白与鲜橙相间的薄片三文鱼被放置在通透的冰块之上,而冰块的下方则是颜色渐变的时令蔬菜和被对半切成小粒的圣女果。   看着面前有着巴洛克风格的异形餐盘,蒲千阳冒出一个想法:不知道在哪能买到同款,感觉是祝云宵会喜欢的玩意儿。   他总是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比如胡萝卜雕花。   “餐齐了,请慢用。”侍者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这处角落再次只剩下了自己跟厉若水两个人。   蒲千阳叉起一块肥嫩的三文鱼放到厉若水已经吃空了的布丁碗里,补上了刚刚被打断的后半句话。   “最好还是亲自去验证一下真伪。”   所谓,九分真一分假才是最好的谎言。   或许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攻守兼备步步为营才是他的行为风格。   此时立交桥对面的大屏幕上刚刚播放完当前排在第二位的大选候选人的宣讲词。   尽管楼体外部的LED大屏幕拉宽了讲话人的身形,但依旧展现出这人飞扬的神采和从容的气势。   而蒲千阳的目标人物,此时正站在那位特首候选人的身后不言不语,像一个无声的影子般,静静地守护着面前人的一切。 第238章 福星   对于童佐外甥来说,最近工作内容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许多原本需要自己片区参与调解的居民与店铺的纠纷、店铺与店铺的矛盾都在隔了几天后自动达成协议握手言和了,连一些需要商户配合整改修缮的任务也推进得格外顺利。   “小若水你真是我的福星啊。”他一只手揽过正在手机上发消息的厉若水真挚地感慨道,“好像不管什么事情在我跟你吐槽过后都迎刃而解了呢。”   “竟有此事?太强了吧我。”厉若水应和着点点头,然而手上则偷偷将手机背到了身后并且滑动切走了自己当前的聊天界面。   不然童佐外甥即将发现自己的福星通讯软件界面上的对话内容基本上都是:   厉若水这边先发两句寒暄,接上一句“某某地,某某人,发生过什么,当前什么状态,希望达成什么目的。”   另一边顺着寒暄内容说上两句后,回了一个“OK。”   ——这样的格式。   要是他再看得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厉若水跟对方提到的事件正是他大倒苦水的相关内容。   就像电子设备并不会因为用户真的什么都没碰而坏掉,现实中的工作也不会因为你什么都不做就自动解决。   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罢了。   然而就算是相同的负重,对于水牛和蜗牛来说就是天壤之别了。   提前结束了工作内容的童佐外甥心情大好,久违地踩着下班的点开始收拾东西。   “说起来,你学的什么专业来着?”收拾着收拾着,童佐外甥突然发问。   “视觉传达,你可以简单理解为做海报的。”厉若水已经习惯于这样自嘲了。   说完这句话,他蓦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毕竟即使是这样最平常不过的对于大学生活的调侃,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当你经历过更加惊险刺激跌宕起伏的生活,要怎么才能再次对平淡的日日夜夜提起兴趣呢?   童佐外甥不认可:“哪里哪里!视觉艺术明明内容涉猎地非常广泛啊。”   “比如?”厉若水半耷眼皮斜盯着他,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嗯……至少能帮单位做海报……”童佐外甥思考无果,试图躲避厉若水质疑的目光。   厉若水当即作势要打。   童佐外甥举起双手做了个讨饶的姿势,随后话头一转:“话说,最近有个艺术展,要不要一起去看啊?”   厉若水轻轻给了他两拳以示惩戒:“什么时间啊?我这边不一定……”   “学设计怎么能不看展啊。”童佐外甥闻言当即站到了鄙视链的制高点开始对厉若水指指点点,“就当是庆祝最近工作顺利,门票我请了,”   说完,他拿出手机向厉若水展示了自己购票软件的界面。   “而且这展览可是蒋以升艺术基金会主办的。听说这次有那个谁和那个谁……完了这外国人名长度超过五个字我就记不住。反正就非常高大上。机会难得,一起去呗。”   虽然购票软件的页面是统一规划的,但是展览本身所提供的电子票竟然是动态的。   屏幕上疏密相间的大小粒子在明灭间成了不同的图样,它们时而聚拢时而散开,最后像是被蜡油封印一般,化为了一个变体的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标志。   看得出确实是花了大价钱找心设计过的。   连一张门票都这么花心思,可想而知展览本体也应该非常出色。   然而在观赏电子门票时,眼尖的厉若水发现了一个细节。   “为什么是四张票?”他指着结账页面一个小小的“×4”标记眉头一挑,“另外两人你要邀请谁?”   “啊……”童佐外甥表现得仿佛突然从制高点滚落了下来一样,结巴了。   最后他还是在厉若水的反复逼问下承认:“好吧好吧,其实我是想让你陪我做个功课,这样我下次约会的时候多少能给人家姑娘讲讲展品的来历。”   “可以啊,童哥。”厉若水比了个大拇指,赞扬道,“什么叫两手抓两手硬啊,这下工作和爱情两开花了。”   “八字没一撇呢……”童佐外甥不好意思地抓了一把头发,“我那有哪机会去认识姑娘。人还是杨千介绍给我的。”   这回轮到厉若水结巴了。   “你们,又联系上了?”他小心翼翼地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措辞。   童佐外甥没有注意到厉若水的不太自然地表情,自顾自感慨道:“也是机缘巧合吧,刚好在停车场碰见了。”   “一想到之前出了事人家还送我去了医院,最后走得太急也没来得及跟人家感谢一下。”   “搞得我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啊。”   厉若水听着频频点头。   什么巧合!绝对有诈!   挥别开心下班的童佐外甥,厉若水一转刚刚的“真心祝贺”面无表情地给蒲千阳发去了“问候”。   鬼迷日眼的大卫:【咋回事啊!】   玳瑁猫:【没头没尾的,你在问什么?】   鬼迷日眼的大卫:【你为什么突然给童哥介绍对象?】   玳瑁猫:【羡慕了?】   鬼迷日眼的大卫:【……】   鬼迷日眼的大卫:【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所以那个什么展会也是你推荐的吧?】   厉若水就知道,童哥一个连视觉传达能干什么都讲不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关注什么艺术展会!   玳瑁猫:【你最近变聪明了,真是近朱者赤。】   厉若水气结,有这么夸自己的吗!   玳瑁猫:【打火机.jpg】   玳瑁猫:【还记得这个吗?】   -------------------------------------   香城国际会议中心是座有些年份的建筑了。   虽然当年在落成之时也是这片地域独一无二的古典美与现代工程力结合的设计典范,可是随着城市化的推进,尤其是以中央赌场为核心的主题娱乐区逐步扩展,各种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个赛一个得高,尖锐的玻璃幕墙几乎要将上方是天空戳个窟窿,就映衬得这处古典但内敛的老建筑落寞了不少。   然而这些日子,这会议中心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远在建筑主体二百米开外的马路边就立起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立牌和巨幅彩绘。无论是下班走过还是开车经过,只要是途径此处的人都没办法不注意到这里正在举办的展览。   相比于路边多处开花的宣传手段,会议中心主体建筑的台阶下方依照惯例搭建了一处铺设了红毯的签名台。   在签名台的上方,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名字明晃晃地写在了第一排第一个的位置,显得其他知名博物馆、画廊等协办单位籍籍无名。   此时会议中心宽阔明亮的前厅里,三五成群的人正聚在一起聊天社交,等待后续拍卖会的进场。   被一群人围在中央的是一位头发染成渐变紫色的女士。   她的长发被一枝镶着黄宝石的凤钗盘在脑后,胸口则戴着一束鸢尾花造型的钻石胸针,这胸针从特定的角度可以看到一个“菲”字。   “真是虎父无犬女啊。之前跟老蒋吃饭的时候,他还跟我们说担心你接不了这么大的摊子呢。”一名围在女子旁边的中年男人夸赞道,“可这几年这艺术基金会可以说是运作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年轻化。”   “您过誉了。”蒋菲微微低头以示谦逊,“我还有很多要向父亲学习的地方。”   “那蒋会长的旧物找回计划进展如何?”另一人提起了一个新话题,“我记得好像十年前你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在操办这件事了。”   闻言,蒋菲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自嘲笑容:“结果差强人意。找回了一两成,买回了五六成。”   “哈哈,那也算是成果喜人了。”那人恭维道,“坚持了这么久,不容易啊。这得敬一杯。”   “确实值一杯。”其他人也跟着举了杯。   蒋菲跟几人了碰杯,浅浅抿了一口后用手心盖住了杯口,“这边不多喝了,要是接下来敲错了锤,那刚刚各位的赞美我是还?还是不还啊?”   她的这番俏皮话又引得周围人笑了起来。   “尤其是今天可是有大买主的。”   她用手中的香槟杯向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   浅黄的酒液随着她微黄的手腕澜动起伏,罩在了一个茕茕孑立的人影上。 第239章 识相且超乎想象   围在蒋菲身边的人朝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自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独自站在窗前远眺的人影。   个别人在认出那人是谁后神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直接说道:“蒋会长人脉范围真广啊,连这位都能邀请得到。”   这有认识的,自然也有不认识的。   一位神情看着就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人附到看起来知道内幕的人身边小声问:“那是谁啊?”   然而他还没得到回答,就被他人拉了一把用眼神示意他收声。   “您这可就冤枉我了。”蒋菲无辜地耸了一下肩膀,“我要是能请得到这位,那这次的展会的举办地就不会是会议中心了。”   说罢她跟之前围着自己的人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暂离一会儿,随后踩着高跟鞋走向那个人影。   那人虽然看着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窗外远处风中颤抖的枯黄枝丫上,可却在蒋菲踏进自身三米范围的时候,第一时间移回了目光。   “蒋会长。”祝云宵主动打了招呼。   “祝先生,好久不见。”蒋菲将自己手里刚刚从服务员手里取过来的香槟递给了祝云宵,“什么风能让你亲自前来参加我这小小的拍卖会啊?”   她一只手像屏风一般竖在嘴边,半是调侃半是好奇地小声问:“是有哪个物件志在必得吗?”   “蒋会长误会了。”祝云宵接过杯子但是并没有喝,“过些日子有贵客来访,家里的普通礼物可能不会合乎人家的心意。”   “刚好赶上蒋以升艺术基金会主办的展览兼拍卖会,那我来这里碰碰运气也没什么问题吧?”   “那可太荣幸了。”山不就我我就山,蒋菲抬手主动碰了一下他的杯子,“虽然说术业有专攻,但祝先生你见过的有名有姓的物品,还真不一定比我少。能得到你的认可,那说明我这次的选品是真的挺不错的。”   蒋菲那一头紫发实在是招摇,说话风格又爽朗,原本没注意到这边的一些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在大堂的对角安静处,一人听到蒋菲的话语后向友人示意了一下她与祝云宵所在的方向:“按照常理,这位不应该只会戴着他那双标志性白手套出现在中央赌场最高层的包间里吗?”   “你也说了是戴着白手套,那人家要是摘了手套呢?”友人意味深长地说。   那人明显听出了友人的言外之意,追了一句:“怎么讲?”   “还记得之前对岸高级官员来香城寻找民间人士的事儿吗?”友人并没有直接回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有点印象。”那人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找到了一个什么民间人士,不过最后也没掀起什么风浪就是了,搞得大家虚惊一场。”   “喏,‘民间人士’。”友人朝着祝云宵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那人瞬间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家有人在外交公馆当差。不忙惊讶,关键是人家拒绝了对方伸过来的一切橄榄枝。”友人对于身边人的反应甚是满意,“人家觉悟高得很,‘于情于理,有些事情都不应该成为政治的砝码被放在天平上称量’,这话换我我可说不出来。”   那人咋舌:“你说他怎么想的?”   “这个倒不难理解吧。”友人眉头一挑,“你想象一下,假如你坐着他那个位置,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虽然大家做的不是一个行当,但本质逻辑上应该没什么区别。无非求进或者求稳咯。”那人这次答得倒是快。   “对于白手套来说,还有什么进的空间吗?人家一年见到的大人物或许比我一辈子都多。”友人自嘲般笑了两声,“再往上可就了不得了。”   “那就是求稳了。”那人思索了一番,终于反应过来了,“哦,既然是这样,那他还挺拎得清的,没想着借机搞什么小动作。”   “而且人家的识相,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友人把喝空的杯子放到一边,“假如他当初跟那边见了面然后宣称自己没有偏袒任何大选候选方的意思,你信吗?”   那人还是有一些政治嗅觉的,“那我肯定不敢信的,这大选局势本来就紧张,现任特首和呼声最高的候选人郑执毅的支持率本就不分伯仲,但凡他表达了对某一方的支持意向……”   “所以人家主动被‘软禁’了几天,就在外交公馆附近的高级宾馆里。”友人适时地打断了“但凡”之后的不便于说出口的内容,“一个理论上来说,两方都可以通过系统预约会见到他的地方。”   谈话至此点到为止,那人长叹一声:“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其实比起这位,我更好奇,为什么那两位会同时出现在这里。”友人朝着另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   那人顺着友人示意的方向看去,那边聚了两撮人马。   “左边那位我倒是认得,是周先生,现任特首的首席助理,如果之前软禁之事是真的,那他这段时间跟着白手套也不奇怪。这另一位……”   -------------------------------------   “这人谁啊?”身穿印刷着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红马甲的厉若水先是下意识问出了口,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个不合时宜的傻问题。   他弱弱转过头,像是上课被点名抽背课文的学生看着老师一样,看向身边的蒲千阳。   “我……应该……学过吗?”   “没学过,但你应该能猜出来。”蒲千阳斜倚在三楼的栏杆上,仔细观察着下方人的动向,“刚刚部长叫他郑先生,香城这个级别姓郑的人很多吗?”   厉若水思考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蒲千阳:“他该不会是特首候选人郑毅执的亲弟弟吧?!”   蒲千阳手上示意他小点声,但是目光中却是赞许。   “我的天……”厉若水扶着栏杆缓缓蹲了下去,心有戚戚然,“真的假的啊。”   “怕了?”蒲千阳看了一眼时间,“送你回家这个时间大概是来不及了,要不你去外边咖啡厅坐一会儿等我?”   感觉被小瞧了的厉小老板当场反骨就起来了,一个挺身就站了起来,顺手还扽了扽身上的红马甲,“我不。”   -------------------------------------   郑二会出现在这场拍卖会的消息自然是许隆递过来的。   虽然一开始这女人对蒲千阳的各种行动都兴致缺缺,连要个基础消息蒲千阳都得三催四请。   可随着厉小老板的名号在香城一些地区有了些名气,她便开始有事没事就掺和一脚进来。   到现在,她有些时候还会主动递消息过来,顺带着尝试性挖两下墙角。   “你说,你看上祝云宵什么了,除了爱情,其他我出双倍挖你走。”许隆真诚地看着蒲千阳说。   蒲千阳一边翻看着许隆提供的关于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内部资料,一边驾轻就熟地回复:“其他好说,此事免谈。”   “奇了怪,一个两个都这样。”又一次被拒绝的许隆微微皱起眉头。   之前她在港城挖冯小年墙角没挖动多少还有个强龙不压地头蛇的理由。   可现如今香城这方地可是自己的主场,而自己居然在自己的主场挖人失败了?   这就多少让她有点疑惑。   时至今日,蒲千阳也算是半个业内人士,对于香城的弯弯绕绕有了自己的思考和观察。   “你有没有反思一下,那为什么那些大大小小跟赌场没什么关系的事儿也会主动找他去处理或者主持公道?明明你能调动的资源不比他少吧?”他使用了循循善诱的语气。   许隆有个优点,至少她认为是优点:永远不内耗自己。   “凭他待人亲和与人为善?”她不屑道,“要是真这么做,那我大概早投胎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这算一个吧。”蒲千阳将资料竖直起来敲在桌面理顺了一番,“还有,你向来对你地位不如你的人不上心,比如我从来不吃红豆和花生点心,但每次你这边都端来的同一套标准。”   许隆睁大了她那双画着夸张眼线的眼睛:“你明明最后都吃了!”   “那只是我不想浪费食物,而且当时跟你没那么熟。”蒲千阳斜斜地看了她一眼,“这样万一你要通过食物给我下毒至少还会多出两个错误选项。”   “而读书那会儿,祝云宵他连学校红豆饭里的红豆都会帮我挑干净,高下立判。”   闻言,许隆眉间瞬间聚拢了淡淡的杀意。   什么狗男男。   然而下一秒,蒲千阳一转之前的玩笑态度,从文件中抽了一张出来展示在了许隆面前:“你这是想要我做什么?” 第240章 非此不可   “嗯?有什么问题吗?”许隆从蒲千阳手中拽过那张A4纸,佯装仔细阅读检查中。   蒲千阳没顾及她的阅读动作,用手捏着纸的另一端缓缓将文件压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岔开拇指食指与中指分别点在了不同的三行之上。   “我记忆力还不错,逻辑思维能力也算强。”他直直地看向许隆,“怎么想,这位周先生都不会参与这种活动吧?跟直属上司的老领导的原配夫人对着干,他是找死吗?”   “哎呀?被发现了啊。”许隆笑意深了起来。   下一秒,她突然起身坐到了蒲千阳的旁边,“行吧,现在开始我彻底认可你了。”   蒲千阳不习惯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跟祝云宵以外的人贴得这么近。   洁身自好是追求者对被追求者最基本的尊重。   于是他在许隆坐下的时候主动往另一边挪了半个身位的距离,害得许隆差点栽了个趔趄。   ……   许隆这才发现是自己职业病犯了,毕竟大多数跟她谈交易的人都馋她身子,她也不介意利用这点给自己谋些好处。   但今天自己这原本无往不利的起手式却起到了反效果。   “啊,不好意思。”   这句道歉其实有双重含义。   这第一重,是对于她刚刚不当行为的道歉。   随后,她稍一施力便将当前的这张带着假信息的A4纸撕成几片,抛进了茶几中央的酒精壁炉中。   然后又伸手从蒲千阳腰后从沙发软包与靠背的夹层中抽出了一叠用透明文件夹封装好的纸张。   “不客气。”她笑盈盈地将这份新文件递到了蒲千阳面前。   这第二重,才是对之前的假信息道歉。   蒲千阳没有接过新文件,盯着在火焰中迅速化成灰烬飘散在空气中的纸张,半晌后侧过头看向许隆,沉声问道:“要是我没发现呢?”   “你要是没发现,那贸然行动就会踩雷。依照这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个性,你接下来大概率会人间蒸发。到时候那姓祝的肯定得为你报仇。届时,我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许隆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情。   同样她也丝毫不吝于直白展现自己的野心,而且为达到目的手段之恶劣比之汤彦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也无怪在祝云宵带着信物回归之前,她一直都被认为是最正统的汤彦衣钵的继承人。   见蒲千阳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许隆双手合十道歉说:“我承诺,刚刚那是最后一次考量。至此往后,我不会再有任何隐瞒和试探。 ”   当然,她也有一个绝佳的优点,只要她亲口承诺的事情,她一定说到做到。   有了她的那句话,蒲千阳才接过了她的交给自己的新文件。   许隆盯着正在阅读新文件的蒲千阳,抬手给他添了杯水:“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不是难事?   蒲千阳拿出夹在最后一页的简历:“我确认一下,你写的这个周先生,确实是我想的那个周先生吗?”   许隆回以一个优雅的点头。   蒲千阳挑着简历上的重要信息念了出来:“嗯,周褚壬,上世纪七十年代生,香城本地人,家庭贫困吃百家饭长大的,因为成绩优异被香城大学社会学录取时不仅免了学费还送了全额奖学金,在进入公务员体系后受到赏识,被提拔为特助,跟随税务局长一同多次转换单位,起起落落。”   “当然,这位局长现在有个更为大众所知的身份,现任特首。”   蒲千阳念完,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目光看着许隆。   许隆不以为意:“所以?”   “我们那边有一句俗语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难道你当真认为……”   许隆打断了蒲千阳接下来的话:“你不是愧疚吗?扶那个小豆丁难道不就是为了要把姓祝的替出来吗?”   “但你又知道,按照姓祝的家伙的老好人个性,在安排好一切之前绝对不会跟你离开。”   “虽然现在小豆丁有点名字了,但想追上他的位置可远远不够。”   许隆三言两语就把蒲千阳最大的困扰摆了出来。   “况且姓祝的对于周褚壬来说就是个活体提款机,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   “那你就非得过这一关不可。那么相比夜长梦多,不如直接一步到位。”   见蒲千阳不说话,许隆继续加码。   “我可以承诺,事成之后,我接替你继续帮扶小豆丁。如果有必要,中央赌场我可以接。”   “不用怀疑,如果不是我对人有承诺在先,这人肯定轮不到你来开刀。”   “你又不笨,掂量不出这交易划不划算吗?”   沉默片刻,蒲千阳伸出了右手。   “提前祝二位同德同心,白头偕老。”许隆狡黠地笑着将四根手指轻轻搭在了蒲千阳的掌心,“合作愉快。”   -------------------------------------   蒲千阳用脚踝将足边的提包朝着厉若水的方向推动了一段距离,“东西我已经让人调配并分别包装好了,届时你直接将它倒入那些瓶瓶罐罐就好。”   厉若水蹲下来拉开背包的拉链。   在原本相对密封的金属拉链在被拉敞开的刹那,一种淡淡的茉莉花香气从防水布料里边散逸了出来。   而在闻到这味道的一瞬间,厉若水双目微微失神了一下但又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如果用他贫瘠的语言去形容那种感受,那就是绚烂。   这种味道可以轻描淡写地勾起你人生中最璀璨高光的回忆,将其拆散揉碎裹着芳香吹向你的每一处大脑皮层。   不过在这种致命吸引力的最深深处,又会有一种源自千万年生命进化本能而带来的危险感警告你让你立刻脱离。   “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契合这位艺术家的原本的主题表达内容的?”蒲千阳观察着厉若水的表情,心中给那女人的技术能力打了个满分。   果然,在普通人第一次闻到这个茉莉香的时候,即使剂量完全不成瘾,也绝对无法控制住自己不被它所吸引。   假如那女人所言非虚,那么作为给她配方的郑二在嗅到这味道的时候的表现一定会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只要验证这消息是真的,那么蒲千阳肯定会不计一切代价把郑二当做最佳的跳板,送厉若水一份足够他坐上除夕大宴的功绩。   厉若水迅速将背包拉链拉拢,转手将包单肩背好后,抬头问蒲千阳:“所以,这就是当时那地方在搞的东西?”   “对,当前的通用名叫茉莉香,是不是还挺贴切的?”   然而厉若水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里。   “所以这么危险你当时自己就进去了?!”   若不是这里也算是个过路行人众多的公共场合,他肯定已经揪住蒲千阳的领子左右猛摇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蒲千阳对他的反骨脾气什么时候会发作早就了如指掌,早在他说出第二句之前就接二连三地说道:“正因为危险,我才不带你进去。”   “所以作为赔礼道歉,这次我带你来了,还提前交给你了重要任务。”   “先不说别的,你之前逛完展会,记住地形了没有?”   这转移话题的方式也太过分了……   可如今厉若水也不是那个完全拎不清的小孩子了,他低声答:“记住了。”   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隐晦地传达自己的不满!   “真棒。”蒲千阳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的赞许。   可恶啊!   为什么自己的情绪总是那么轻易地就会被他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撩动。   真烦。   “按照节目单,有一个环节是工作人员会给参与拍卖的人员近距离展示这位艺术家的与五感相关的设计作品,作品会提前放在拍卖品准备区。”蒲千阳复述着自己得到的信息,“想要验证消息的真伪,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记住,你只有三分钟的时间。在这三分钟的时间里,你要替换将近十个容器里边的内容物。平均五十秒就要完成一个,手速一定要快。”   厉若水在之前跟童哥一同前来的时候,已经了解过了这个装置设计的原理和结构。所以他对于在三分钟内完成替换还挺有把握的。   他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那你呢?”   蒲千阳将他伪装常用的眼镜架在鼻梁上,转身沿着楼体外侧的玻璃楼梯走到一楼:“你以为你的三分钟要靠谁去争取?” 第241章 临时顶替   今日是工作日,普通游客人数不多,会议中心的绝大部分员工都被借调去了拍卖会那边帮忙。   只有两位工作人员留在了问询台处理一些简单的工作,比如发发讲解书帮忙存一下包裹什么的,约等于摸带薪鱼。   蒲千阳从大门走进来,先是抬头假意寻找了一下,随后走到问询台前,张嘴就是:“Ciao. Mi dispiace molto, dov'è la mostra della Resurrezione di Horus”(你好。非常抱歉,请问请问复活的荷鲁斯这个展品在哪里?)   原本在快乐摸鱼的工作人员懵逼了。   两人对视一眼,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人之间可以听到的声调,飞速地交流:   “这是英语吗?”   “他打招呼说的ciao,根据我看电影的经验,应该是意大利语。”   “我去,我不会啊,你会吗?”   “我也不会啊!”   “怎么办?用手机翻译器?”   “你傻啊!他脖子前挂着便携摄像机看到没?高低得是个什么油管博主。这次展览可是打出了多国语言真人引导的宣传语,你用翻译器砸场子?”   “在中国地盘他应该说中文!”   “收收味儿!我记得主办方是每天都会安排不同小语种的人来当班的……”   或许是急中生智,还真让他给想起来了。   今日会意大利语的是一个大学生志愿者,在计划书中被安排去准备拍卖会间隙展示用的装置艺术品了。   勉强根据自己看电影学的三脚猫,这位工作人员挤出一句:“Aspetta un momento,per favore(请您稍等)”后,立刻朝着推着搬运空载小车“偶然”路过的背着书包看着就很大学生的厉若水招手。   “你你你!你是不是也是香城大学今天来的志愿者?”他的眼神中三分焦急,三分担忧,三分求助,还有一分摸鱼被打断的愤慨。   被点名的厉若水停下脚步应了声:“啊……”   “你们那个会意大利语的同学在拍卖品准备区,一楼会议室往前第三个房间。”他用手示意了一下方向,“快快快,给人叫来!”   厉若水频频点头,然后把小车推到一边撒腿就跑。   那边蒲千阳听到那句“请您稍等后”,比划了一个经典意大利人的五指并拢手势,顺便配上了一副没关系多久他都可以等的表情。   *   厉若水一路小跑来到会议室往前第三个房间,大喇喇地推开门:“同学,你是意大利语专业的吧?”   正在拆开装置艺术复杂包装的志愿者转过头:“是,怎么了?”   “问询台有需求,快去。”厉若水扫过小车上已经被拆装好的几份模样各异的装置艺术,心中飞速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分配时间。   那人皱起了眉头:“啊?可是这边的任务还没……”   “这怎么搞?教我一下。你赶紧过去吧!”厉若水根本没给那同学反应的时间,用非常焦急的语气催促道,“人在咨询台等着呢!”   最后,他还压上了一句对于大学生来说分量极高的话:“这次实习证明可全靠你了!”   听到实习证明,那人当即分出了轻重缓急。   他把手里的美工刀交到厉若水手里,郑重嘱咐道:“交给你了!拆开放小车中央别倒了,然后把那边的布料蒙上就行。我去去就来!”   说罢,那人拉开门就跑了。   虽然本科为了学分蒲千阳选过意大利的选修,但时至今日他也基本上把所学的内容还给了老师。   所以现如今,他意大利语也不过临时抱佛脚的水平。   不过胜在小舌音发得自然流畅,忽悠住外行人不在话下。   但也仅限于此了。   所以留给厉若水的时间不会很多。   好在同为设计师,虽然领域有些区别但设计意图表达是殊途同归的,所以厉若水上次来参观的时候就把这套装置艺术展品的结构和功用理解了个透彻。   所以现在他左手用美工刀拆开保护用纸箱的同时,右手就把从包里取出的茉莉香粉末通过各种预留的通道灌了进去。   不得不说,要不是厉若水本身感官就比较灵敏,他当真分辨不出这原有的味道和新调制的味道有什么区别。   蒲千阳那边争取到的时间比预想中的要长不少,知道拍卖会那边的工作人员找过来那位意大利语专业的同学也没能回来。   拍卖会的工作人员扫了一眼准备室中被摆在小推车上的装饰艺术,“到时间了,上场。”   厉若水以为自己当前的任务圆满结束,拿起背包就打算去会议室斜上方的玻璃展厅观察郑二的反应,在得到结果之后前往约定的咖啡厅与杨千汇合。   结果没想到却被那位工作人员拽着包带拎了回来。   工作人员指了指孤零零剩在房间里的两辆小车,对厉若水说:“志愿者马甲脱了换基金会制服。这边临时缺一个人,你先顶一下。”   “啊?”厉若水瞳孔颤抖。   这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吧!   *   “结束了上半场的拍卖,想必各位已经有些疲惫了。”在负责拍卖环节的蒋菲下场休息后,中场的主持人拿着麦克风热情地登上了台,“作为调剂,我们准备了一套非常有意思的展品。”   厉若水混在队伍末位,将自己手上的小车推到了第一排最尽头的角落位置,并学着别人的举动在一侧端庄地站好。   只要他微微侧身,从他的视角可以将全场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至少也能轻易看到目标人物的表现。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他不用跑三层楼然后居高临下但小心翼翼地观察情况了。   主持人开始了经典的卖关子前摇:“或许已经有人在展览中或者网络上见过了这位艺术家的作品了,毕竟他的作品确实广受好评,深受观众的喜爱,被分享扩散开来也是人之常情。”   “可我们即将展示各位的是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向这位艺术家单独定制的一套同系列装置艺术。”   “按照那位艺术家的说法:视觉,听觉,触觉,嗅觉,这四者共同织就了一个完整的人。他想要做的,就是在此借由它们让人碎了又重组,凝聚成一个更加纯粹的个体。”   在主持人说完这这句话后,工作人员齐齐地掀开了盖在装置艺术上的纱布。   随着纱布的摆动,装置内部酝酿的气息也随之流动,绚烂的色彩裹挟着繁复的味道伴随着细微气流在装置中震荡发出的回响,直直地撞上了周围的人群的视听嗅感官。   早有心理准备的厉若水完全不受茉莉香的影响,立刻集中精力开始观察反应在场人员的反应。   正如杨千所预设的那样,郑二对这个味道无动于衷,甚至还微微皱起了眉头。   然而令厉若水不解的是,一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人,居然也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沉静地像一湾湖。   此时,厉若水心中冒出了三个问题:   前两个问题是合情合理的:他是谁?为什么对茉莉香没有反应?   而第三个问题多少有些没由来: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第242章 还有个人不对劲   打杂中紧张“摸鱼”的临时工厉若水同学在听到主持人的那句“工作人员可以把展品带下去了,有兴趣的宾客可以在拍卖会结束联系蒋会长。”之后如释重负,赶忙用余光观察着其他人的动作混进了大部队,将载着展品的小车推向一侧的安全通道。   蒲千阳带来的经过调制的茉莉香的作用效果极其短暂,其粉末在揭开纱布仅仅十几秒后就混入周边光影的尘埃再也无法被平常人的感官所捕捉到。   所以等现场的人从那种初见茉莉香的冲击中回过神的时候,展品已经基本还原为了厉若水在面向大众展览中嗅到过的味道,虽然主题一致,但那种迎面而来勾魂钓魄的力道却减弱了不少。   厉若水莫名还感觉有一些遗憾,至少是对于艺术界限的遗憾。   然而当他发现自己居然保有这样想法的时候,他当即甩甩脑袋。   自己在想什么啊!   即使不少艺术作品都在试图探寻人类感知与表达的边界与极限,但这种试探也绝对不可以落到那种地方去!   这是原则,也是底线。   在换完衣服从员工通道出来的时候,厉若水远远地还看到之前被蒲千阳用意大利语借调走的那位真正的香城大学的同学正在跟他招手打招呼。   虽然此时不回复会显得有些不礼貌,但是要是回多了导致两人之间有了攀谈的机会,那自己肯定会露馅。   于是他先是简单挥挥手以示回应,紧接着抬高手臂指了指亮着时间的手机界面示意自己待会儿还有事儿,然后就脚底摸油直接开溜了。   左绕右拐终于从会议中心的侧门绕出来后,他当即奔向了提前跟杨千约定好的咖啡馆。   那是一家位于街角尽头的装潢非常复古的咖啡店,其铁质招牌在常年的汽车尾气的熏陶以及风吹日晒的磨砺中生了些恰到好处的锈痕。   尽管香城已经入冬的天气不太适合在户外喝咖啡,可奈何今天的阳光太过温暖,店主人还是将不日前收入仓库的户外铁质折叠家具又给摆了出来。   而蒲千阳此时正坐在其中一张由纤细的铁片焊接而成的扶手椅上,一双长腿相互交叠地搭在同样设计风格的圆形桌面的拱脚上,用贝齿咬着银质小勺,手边放着一杯已经浅下去一圈的咖啡,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   如果不是他身侧的手脚架工地搭着的深蓝色衬布实在是太过于破坏氛围,厉若水当真想拍摄一张他的照片然后去给那种街拍杂志社或者公众号投稿。   但是脸得打码,他虽然想要炫耀,但并不代表他想跟别人分享这个人。   蒲千阳的余光捕捉到厉若水朝着自己这边走来的身影,随后他转过身对着正在擦洗玻璃的店主人说了两句话。   “结果怎么样?”蒲千阳用眼神示意厉若水坐在自己的对面。   厉若水拉开另一边的铁质扶手椅,岔开腿坐了下来,“跟你设想的一样,那个人确实表现不太对,的确不像是第一次接触那东西的样子。”   “嗯,那就好。”蒲千阳原本就是在等一个校对用的回答,所以他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   看着杨千又开始工作,厉若水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搁在一边了。   有点无聊,有点不开心。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话题:“为什么你还会说意大利语啊?”   “大学时候学过一点,不过基本都还给老师了。”蒲千阳一边敲键盘一边回道。   “那你怎么做到拖延了那么久的?”厉若水震惊。   毕竟最开始的时候,面前这人不过给自己规划了大概三分钟的行动时间。   可实际实践下来,他提供的行动时间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值。   “我只是问了几个,比如东西在哪,中国游客怎么评价这件作品之类的简单的问题。谁知道那位同学实在是太热心了,直接拉着我就开始给我讲解。”蒲千阳难得露出了一些无奈的表情,“于是我便配合地惊讶赞美了几句,结果就演化为了我想结束都找不到机会插嘴的局面。”   嗯,后边不用说了,同为大学生,厉若水完全能够理解那位同学对于学分的狂热。   两人说话间,店主人用托盘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然后在两人身边站定后从托盘里拿出一个盛满液体的英氏骨瓷杯放到了厉若水面前。   被摆放在厉若水面前的尚在微微荡漾的浅褐色液体冒着热气,而这股热气在上升到他面前之时散发出一种恰到好处的香甜气息。   “奶茶?”厉若水眉头一皱。   “我以为你会喜欢甜的东西,而这个是这家店的招牌饮品鸳鸯丝袜来着。”蒲千阳听到他的疑惑顿住了手,然后抬起了目光,“如果不喜欢可以跟我换,或者我再给你点一杯就好。”   厉若水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杨千喜欢喝咖啡这种闻着像中药的苦东西,但他表示尊重。   “不用,我确实还挺喜欢的。”他用三根指头捏住茶杯细细的描金侧柄,将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奶茶送到嘴边。   蒲千阳观察着厉若水的表情,问:“好喝吗?”   “你要尝尝吗?”厉若水往前一递。   “下次吧。”蒲千阳笑着婉拒了。   裹着糖分温热丝滑的液体让厉若水的思维重新活络了起来,至少有了点富余去思考杨千以外的事情。   他咽下这口奶茶,认真地说:“现场还有个人的表现也不太对劲,不过我不认识他。”   这句话倒是超出了蒲千阳的意料,他把电脑向厉若水的方向推了一些角度,“你说哪个?”   厉若水歪头凑过去一看,显示在杨千这电脑屏幕上的居然是会议中心的实时监控。   他什么时候黑进去的?!   不过在厉若水眼里,杨千能做出什么事儿都是很正常的。   他是无所不能的,没有弱点的,即使遇到困难也会想方设法跨越的。   厉若水朝着最后一排靠边的位置看过去,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现在那人不在位置上。”厉若水抬头对蒲千阳说。   “那现在在场的人里边有他吗?”蒲千阳不死心追问道。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原本他的计划是借用邀请到那位已经躺在坟墓里的人的亲属来敲开除夕大宴的门,至少也能给老爷子留下个不错的印象。   但也正如许隆所说,这件事或许能有印象,也勉强有分量,但远远不够。   所以蒲千阳才这么想要抓住茉莉香的机会给厉若水加码。   郑二的社会关系比较简单,想要拿下他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做不到,可如果还有其他从犯,那就得从长计议……   自己愿意等吗?   自己等得起吗?   厉若水将头缩了回去,双手捧着面前已经降到适口温度的盛着鸳鸯奶茶的阔口茶杯说:“等会儿吧,中场休息马上结束了,等下半场开了,他肯定会回来的。”   蒲千阳将厉若水的话听在耳里,叹息一口气:“你说得对,那我们也休息一会儿吧。”   说罢,他向后靠在铁质椅背上,开始做眼保健操。   如笋的指尖戳在他的鼻梁、眼窝、眉心、眉尾,又从眼角回到起点重复刚刚的动作。   另一边的厉若水看得有些发愣。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立刻收拢眼神,眼观鼻鼻观奶茶,可随后他发现蒲千阳确实是在认真闭目养神后放肆地看了起来。   所谓心猿意马。   *   与此同时,原本只剩了一堆从装置艺术展品上拆下来的包装的准备室突然走了一个人进来。   他先是扫视了一番房间内的景象,然后就近随手拿起一个被扔在一边的纸壳包装检查了起来。   塑料封条上的切口非常整齐,周围也没有被撕下来过的痕迹。   这就说明,加料一定是在包装被拆解之后完成的……   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温和的“郑先生。”   郑二的脊背先是僵了一下,随后在回想起这声线的主人后又坦然地转过身:“祝先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想单独跟完成这装置设计的艺术家交流一下罢了。”祝云宵似笑非笑地倚着房门说道。   “据我所知,这艺术装置的设计人是个老外,早几日前就离开香城回国了。”郑二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祝云宵似了然地点头,随后整个人走了进来,又反手将房门落了锁。   他走近郑二,手指点在一些被洒落在桌面的粉末颗粒上。   “抱歉我刚刚表述得不是很准确。”   “我其实是想单独跟‘调香师’交流一下罢了。”   而此时摊在那堆粉末颗粒旁的是一个不太起眼的书包。   *   明明中场休息时间算不短,可在厉若水感受里这半小时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让这段对坐的时间无限长下去。   可他也不想耽误杨千的工作,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提醒:“看起来人都回来了。”   蒲千阳立刻睁开眼皮,重新俯身到屏幕前。   “是这个。”厉若水在屏幕上寻找一番后,确定了他的目标。   此时他指尖下方的屏幕显示着一个身穿剪裁独特的西装的人,而那人也不负他期待地走到了最后一排尽头靠窗的位置坐定。   “你确定吗?”蒲千阳的声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确定,这事儿我骗你干嘛。”厉若水操纵着光标将那男人的脸部区域放大到不能再放大的状态,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蒲千阳脸色瞬间没了血色。 第243章 我忏悔,我承诺,我背负。   “哇,仔细一看这个人长得还挺帅的。”厉若水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脸发出了极其真诚的赞美。   拍卖厅监视器的视角极为刁钻,是一个从上往下看的大俯角,可即使是在这样的角度下,这个男人的面容比例依旧精致,配合上举手投足间的从容,简直就像是那些都市小说的男主角。   有一说一,尽管自家大哥也挺帅的,但是由于一起生活的时间太长,导致自己对这个男人记忆点更多停留在了他干过的各种各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傻事儿上。   因此,即使是把大哥和这个男人放在相同年龄段去比较,人家给自己的感觉就是身穿西装一表人才,自己的大哥就像是一个勉强套上西装的人形二哈。   什么人比人的死,货比货的扔。   厉若水那边正在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蒲千阳这边的思绪也同样杂成了一团麻。   郑二当然不可能亲自负责茉莉香的分销。   那么能被他选中作为盟友的人大概率是在灰色领域有一定建树的角色。   从普遍理性来说,什么地方最适合分销这种东西?   自然类似于酒吧、迪厅、赌场、地下台球、彩票站点之类的地方。   因为这些地方的存在会无限放大人们的欲求,因而也非常欢迎茉莉香这种催化剂的存在。   因此,作为当前中央赌场的实际负责人,祝云宵参与其中的这个可能性他也不是没纳入过考量。   毕竟如果你想制备一个完善的计划,你需要考虑到几乎所有的可能性。   然而这种可能性是他最快抛弃掉的一条。   原因无他,单凭他对祝云宵的了解罢了。   一个能因为自己父亲从事了不光彩职业而跟家庭决裂的人,一个一口咬定同学绝非自杀的人,怎么可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蒲千阳将因为发现那人是祝云宵后而发凉的手指盖在了自己的双眼上。   可面前事实铁证如山,又怎容得下他纯主观的毫无依据的辩驳。   见杨千那边迟迟不说话,厉若水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和行为不太对劲。   结合过往两人的经历,厉若水自然而然地以为杨千的这种反应来源于是屏幕里的这位处理起来格外麻烦。   他思考了一下,安慰说:“别着急,没了这次机会还有下次。说实话,我对于现在的状态其实超满意的。”   他将头搁在茶几台面上,向上抬眼望着杨千,像一条毛茸茸的幼犬:“我是不是没跟你说,之前我帮我妈搞定了一件让她有些苦恼的事儿。”   “虽然这件事她并没有直接跟我说,但是被我敏锐地发现了。”   “所以我就找到机会对她旁敲侧击。也许她本身也想找个人倾诉吧,于是在用了些化名又省略了些细节的情况下跟我把事情说了。”   “然后还真的被我根据其中一些特殊的人物关系顺藤摸瓜还原出了事情的走向。”   “厉害吧!”厉若水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地。   “然后我就学着你……”   尽管厉若水在那边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地分享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蒲千阳几乎是半个字没听进去。   如今他几乎是在凭本能地应答厉若水偶尔抛过来的话头。   直起身将杯中最后浅底奶茶收掉后,厉若水向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叉搭在脑后:“虽然感觉凭我妈的本事早晚会知道我在搞这些东西,不过没关系,打小她就超疼我的,肯定不忍心真的责怪我的。”   “那阿姨想必会把火气撒到我身上了。”蒲千阳简单应和了一句。   如果说是自己间接导致祝云宵主动走进了这处深渊,那么怎么看厉若水都是被动地由自己因为一个私信带进了同一个漩涡。   里外里影响了人家两个孩子,真对不起。   厉若水顿住了,“嗯……感觉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呢……不过想必那时候我已经变得很强了,我可以保护你的!”   “还有,我想好了,我们学校本身就有交换项目。到时候我就申请到香城这边来念书。”他的语气中带了一些不经意的殷切与向往,“到时候我就租一个学校附近的公寓给你住。这叫房补!”   最真心的话往往藏在一些最无心的发言之中,然而无论是说者也许只能在遥远的某一天骤然领悟到此时他的所思所想。   下定决心亲自去找祝云宵问个明白的蒲千阳,将手边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味蕾上的苦涩转移了一些他精神上的重担,让他重新开始思考当下的行动计划。   突然,他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用眼神打量了一番厉若水的周身,问:“你包呢?”   嗳?   厉若水愣住了。   包?   包!   包还在准备室啊!   原本计划只不过是在两人合作把那个原本负责整理展品的同学支走后,厉若水赶紧将调制完成的茉莉香混合到原本的香源中去。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会意大利语的同学牵制住了蒲千阳,而厉若水又被临时抓了壮丁从这边进那边出。   这一来二去,就导致厉若水把那个包几乎忘了个一干二净。   厉若水唰地站起身:“我现在去取。”   “别去。”蒲千阳一边手指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轻轻地揉着,另一只手操作电脑上的软件往回倒放会议中心的监控视频。   他指着屏幕上不同的监视器的视角解释说:   “刚刚中场休息的时候郑二可以说是第一时间离场了。”   “结合其他监控显示出的他的动线,不难推断出他是去准备室找线索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这个包应该已经在他手里了。”   厉若水有些不解:“这满大街随处可见的包,应该不会暴露什么信息吧?”   “包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里边的东西。”蒲千阳摇头,“尽管东西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起来,但在你拿取的过程中还是很难保证一点都不撒出来。”   “这东西属性特殊只要有残留,那么就有办法检测到。”   “绝对不能让他拿到切实的证据,证明这味道就是茉莉香发出来的。”   不然那女人一定连带着被灭口的。   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厉若水一定要领着她去除夕大宴才可以得到直面老爷子的机会,然后才有可能获得凭借解决茉莉香的问题坐上二楼的资质。   “那我就更得去了。”厉若水一拍铁质茶几。   此时他的大脑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飞速地运转着。   也是第一次,他对于杨千的判断提出了质疑。   他将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集中到郑二身上:“可是你看现在包不在他手里。那肯定也不会凭空消失了吧。”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肯定不会交给场馆的工作人员或者是随行人员收着。”   “那就一定是放在什么地方了。”   “我去把包找回来。”   “这场馆我已经跑得不能再熟悉了,不管他放在哪里,下半场结束前,我一定能给找回来。”   听着厉若水的话,蒲千阳第一次有了正视这个理论上的“合作者”的感觉。   他微微点头,“那我跟你去。”   他也等不及了,他要去找祝云宵当面问个明白。   如果换到平时浏览什么与自己不相干人员的新闻时,自己还能义正词严地来上两句理中客的言论。   什么程序正义结果正义的。   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最为关心的人身上时,他真的没办法永远保持理智。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理应接受制裁与审判。   那让自己带他走,然后关起来吧。   就假装他已经被处以极刑,从此之后只能活在自己为他创造的小世界里,与世隔绝。   我忏悔,我承诺,我背负。 第244章 白手套难戴更难摘   时间倒回十分钟前。   明明这展品准备室的中央空调开得足够猛烈,阵阵热意从天花板的出风口喷涌而出,可祝云宵和郑二之间的氛围却冷得仿佛能结出冰碴。   “刚刚休息的时候,拍卖间里有不少人都想跟郑先生您聊上两句,打探打探炙手可热的特首候选人的情报。其中也不乏对郑执意先生的竞选大有助益的重量级人物。”祝云宵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景象,“可即便如此,您依然选择直奔这里,一个除了些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纸箱和泡沫纸之外空无一物的房间。”   “还是说,这里并不是‘空无一物’?”祝云宵将目光落在了郑二的脸上。   “那想必这令郑二先生抛下那些人物的物件,其价值必然不菲。”   在与郑二对话期间,祝云宵手指好似不经意地牵过一张白色的泡沫纸。   而正是这一张在这个房间中随处可见的泡沫纸,经他一摆弄就那么刚刚好地挡住了郑二的视线,使得郑二从他目前站定的角度绝无可能看到那个遗落在现场的背包。   当你希望一个人忽视掉什么的时候,一定要拿出另一样东西吸引走他的注意力。   这是魔术的基本原则,也同样是出千的基础法门。   而祝云宵作为千术高手,自然对这些小技巧掌握得炉火纯青,甚至早就达到了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级别。   牌桌是缩小的世界,世界是放大的牌桌,并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郑二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他第一时间敏锐地发现了祝云宵那看似不经意地小动作。   他当即走到祝云宵身边,一扬手将周围一圈沾着透明胶带的纸箱和被撕碎成不同大小的泡沫纸全都掀了开来。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真正的空无一物。   祝云宵则在他动作前就主动后退一步。   其含义非常明显:请。   郑二向来是不忌惮什么空城计的。   这城空不空,走进去看了才知道。   他同样也不在乎什么自己的面子。   你让我查,那我就查,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   “你最好别跟我搞什么花招。”郑二眯缝起了眼睛,“而且我想去哪里,想跟谁说话,难道还要向你一个高级服务生汇报吗?”   这言语中的侮辱意味可以说时候非常明显了,然而祝云宵的神色毫无变化。   在郑二四处搜寻期间,祝云宵在一旁看似闲聊般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套装置艺术确实有点意思,我刚刚已经跟蒋会长把它们都买了下来。”   郑二闻言停下了搜寻的动作,重新将目光落到祝云宵身上。   “蒋会长交易得非常爽快,如果流程推进顺利的话,那些装置艺术应该已经被打包好装上车运往中央赌场了。”   “只是不知道再次相见时,还会不会有初见般的惊艳。”祝云宵侧过头,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郑先生仍对它们感兴趣,不如改日来坐坐?”   郑二看着面前表现得过分游刃有余的祝云宵,一股无名的火气冒了出来。   “奉劝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他站近一步,扬着脖子用充满威胁的语气对祝云宵说,“大哥是对你欣赏有加是因为他人太善良了又喜欢念旧,而我尊重他的想法并不代表我认可你。”   “我确实很感谢郑执毅先生的青睐,当然,我自认并没有辜负过他的期待。”祝云宵云淡风轻地答道。   看着面前在岁月的历练中显得愈发沉稳的祝云宵,郑二回想起了自己和大哥与面前这个男人初见的那个夜晚,只不过那时候他或许更适合被称为男孩。   十年前,还是个官场小角色的郑执毅受人陷害被迫上任全香城最为混乱的北区。   然而,用混乱来形容这方土地,也未免太轻了。   铁矿开采、土方挖掘、水泥制造,这里汇聚了世界上最为信奉原始暴力的行当。   在这里,你什么都没办法相信。   明明前脚双方还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对方就能当场翻脸给你照着后脑勺来上一棍。   来这里的官员要是学不会在恰当的时候闭眼,短的坐不上三个月,长的也最多坐上一年。   而就算是学会了的,也经常需要新人换旧人来保证各方都没法占到便宜。   要么走,要么死,没有第三个结局。   被哥哥带着长大的郑二倒无所谓,大哥去哪儿他去哪儿,谁要动大哥先过他这一关。   凭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霸蛮劲儿,过往中他倒是帮大哥解决了不少麻烦。   但要是单比霸道,他那点气力放在北区却是远远不够看的。   不仅不够看,还变相导致了一次针对大哥的围追堵截。   也正是那次行动,他二人第一次遇到了刚从港城来到香城没多久的祝云宵。   可以说这个少年目睹了他们二人最狼狈的一幕,与之相对应的他们也见证了在一个雨夜,一个男孩如何褪去天真与青涩的外衣化身为一座冰冷而精准的天平。   就像是一位最出色的荷官那样,年少的祝云宵在调拨前来围堵郑执毅的两拨人马的矛盾后,毅然决然地以三人的性命为筹码,然后在局面占据巨大优势的时候直接下手为强。   可以说那一瞬间,他真正掌握了在北区生存的不二法则。   什么筹码什么矛盾都不重要,他为的就是这样一个对方以为自己大赢特赢而血脉喷张的契机罢了。   在膨胀起来的瞬间,即使是世间最严丝合缝的铠甲也会露出那细微之处的破绽。   然后,就是一击毙命之时。   手要准,心要狠。   郑二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反而自己的哥哥表现地浑不在意,甚至三番五次在不同的场合提到祝云宵这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家伙。   再往后,祝云宵凭借着陈家村拆迁之事送了郑执毅一个大人情,而他本人则是借此机会驻进了中央赌场,从一名最基础的荷官开始,一路借力御势地戴上了那副白手套。   这白手套难戴,更难摘。   历代白手套往往都不安分,见识了更高的风景自然也想往上更进一步,可最后都死于自己愚蠢与狂妄。   郑二断言,祝云宵不会是这个例外。   祝云宵接下来的话更是佐证了他的判断:“我理解郑先生您今天出现在这里想要传达的是对于一些奢侈做派的忍让态度,毕竟在他的竞选词里反复强调过希望能缩小香城的贫富差距。”   “然而您几次参与竞价可终究花落人家之事多少还是让人有些感慨。”   “我想要的一直不多,但大体上来看,我想要的都得到了。”   “至少目前,从结果上来统计,我的确更胜一筹。”   在膨胀起来的瞬间,即使是世间最严丝合缝的铠甲也会露出那细微之处的破绽。   少年祝云宵参破的道理,反而如今的祝云宵迷了。   听闻此言,郑二反而不急了。   “更胜一筹。”他咧嘴一笑,“好一个更胜一筹。那我就预祝这一代的白手套,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罢,他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准备室的门。   随着郑二的离开,祝云宵身后的门被重重地关上。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祝云宵在除他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自顾自说:“丢三落四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说完,他抽出叠放在桌面下方的椅子。   郑二两度搜索无果的背包赫然被夹在了两把椅子的缝隙之间。   他轻巧地拎起这个背包,将其从里到外仔细观察了一番。   这包本身是最平常不过的款式,十家店八家都能找到相同的款式。当然,如果结合其他细节确定这个包的购买日期与不同部位所用的材料来源,也不见得找不到它的由来。   然而这并不符合祝云宵的行为美学。   大海捞针的策略远不如守株待兔。   只要主动权在自己这里,那一切都尽在掌握。   祝云宵对着并不会给与任何回应的背包说:   “如果你足够聪明,我倒是很期待跟你合作的成果。”   “如果你不够格……”祝云宵轻轻叹息了一声,“抱歉,我最近实在是没有太多耐心分给你了。”   说罢,他用手指勾住背包的提手,将其提在身边,走出了准备室的门,朝着展厅的方向走去。 第245章 选哪边   厉若水所言不假,凭借着之前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游览经历,他确实已经对会议中心足够熟悉。   但是只有这点还远远不够。   最重要的是时间。   公开在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官网上的拍卖目录显示,今日拍卖会下半场的所拍卖的物品会比上半场少上十几件。   这种安排主要是考虑到其中有一些拍卖品可能会受到不少人青睐,因此可能会在竞价阶段陷入僵持,所以其用时也不一定就比上半场短多少。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取一个最快成交的时间作为保底去规划路线比较合适。   虽然说理论上在硕大一个会议中心找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包的行为和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   但好从拍卖厅出发在整个休息间隔中可以完成来回的房间和展厅并不多,并且蒲千阳还通过其他地方的监控录像排除掉了一部分选项。   可即便如此,存在藏着物品可能性的展厅依然达到了两位数。   再考虑到细致搜索的需求,那么两人想要在下半场拍卖会结束前找到那个背包,他们必须跟时间赛跑。   *   厉若水在空荡的展厅中一路奔跑,其视线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着那个小小背包的角落。   只有在遇到游客和工作人员的时候,他会特意放慢脚步假装自己只不过是以为心急于打卡的游客避免引起注意。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掩饰行为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反应。   很难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你想要做到什么,肯定得付出对应的代价。   就这样,他快速搜过了几乎所有可能的房间,直到他来到了一处向两边延展开来的走廊。   这里可以说是最后一站,也是刚刚他和蒲千阳两个人观点分歧最大的一站。   蒲千阳认为郑二为人谨慎而且并不在乎什么颜面,那么对于他来说只要能把东西藏好藏严实,保证不被人发现,然后再找机会带走就行。   那么这里的展厅明显不符合郑二的需求。   因为这里的展厅中摆放的是本次展览中可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件展品:《沉睡的荷鲁斯》。   为了让这件漂洋过海来到香城的大型艺术装置展现出最好的表现效果,蒋会长不惜协调会议中心拆了半边的遮光房顶来还原艺术家作品的展示效果。   大费周章但,成果喜人。   在新媒体的传播下,甚至可以说有很大一部分游客都是为了看一眼《沉睡的荷鲁斯》才不远千里来到香城的会议中心,顺便带动了相关旅游业的发展。   三赢。   但厉若水却不这么想。   因为《沉睡的荷鲁斯》有很大一部分的构成是基于不同肌理的黑色布料的堆叠效果达成的。   如果抛弃掉一些类似于文明游客不应该破坏展品的公德心,那里是最合适不过的藏匿背包的去处。   最后两人分别退让了一步,《沉睡的荷鲁斯》展厅被纳入了考量范围,但是必须放在最后进行。   远远地,厉若水已经听到了拍卖厅那边散场带来的人群喧哗声。   没时间了!   左边!还是右边!   厉若水下意识摸上了头顶的赐福地。   自从跟着杨千一同行动之后,他就几乎没有需要向赐福地求助的时候。   或许是这赐福地又一次发挥了神奇的功效,下一秒,杨千也来到了这里。   只一打眼,蒲千阳便不假思索地朝着走廊的左边展厅走了去。   至于原因……   他在检索其他房间的时候目击到郑二在一些随行人员的陪伴下乘车离去,而无论是郑二本人还是其他人的手中都是空无一物。   这不合情理,然而事实如此。   那么假如,他是说假如。   假如他之前的推断是成立的,那么现在这个包大概率只会在一个人手中了。   那个人会选哪边呢?   *   “作业写完没啊,陪我玩陪我玩!”   这是蒲千阳一个小时内第三次向祝云宵发出游玩邀请。   尽管此时的他面对着多重谜题,比如每次遇见自己脑海里就会回荡起怪响的叶君生,又比如,很明显藏着大秘密的那个祝潇留下的真正的盒子。   生活可以如履薄冰,但游戏总归是要笑着玩的。   况且这游戏很快就要因为下个月的的整改行动而全网下架,只剩一个失去精髓的阉割版苟延残喘。   至于蒲千阳当年为什么没玩这个游戏,还是要追溯到这个游戏需要一个非常重要的配置:一个朋友。   而这个配置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机会难得,此时不玩更待何时!   难得重生得稍微久一点,享受一把重生带来的好处怎么了!   “马上。”祝云宵不为所动。   他嘴上答应得好好地,可手上写作业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已经好几个马上了。”蒲千阳探出身子压住了祝云宵还没写完的另外半边卷子,“以你现在的水平,做这些题就是在浪费时间。只要不出现失误,这些题的分你必能拿到。”   “所以要保持手感。”写不了下一题的祝云宵简单活动了一下手指,权当休息。   一计不成,蒲千阳又生一计。   “这游戏叫《双剑成行》,你不陪我玩我只能“单剑硬行”了。”他又往前蹭了蹭,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忍心吗?”   ……   见祝云宵终究还是将笔盖盖了起来,蒲千阳欢天喜地地递了个手柄过去,然后把人领到了电脑前。   当初为了码代码时能把字体调大让眼睛舒服些,他买的三十二寸的屏幕。   这屏幕对于一个人来说有些大,但对于两个人来说还有点小。   祝云宵略显拘谨地坐在一边的带脚轮的椅子上。   可蒲千阳打游戏心切,径直连人带椅子一块拖了过来,“靠近点,我们开始吧。”   两个人操纵着穿着系统发的原始服装的小人在村里一顿抓鸡打水盖房送药。   在获取村民的信任后,村长终于肯向他们交代传说中宝物的位置——一处山崖下的迷宫里。   屏幕里村长正捋着胡须向将迷宫的传说娓娓道来,屏幕外的蒲千阳已经跃跃欲试了。   “为了提高效率,我们一人搜一边。”他反复开合背包检查人物状态,“我走右边,你走左边。”   “如果迷路了或者BOSS在你那边……”   “你就在原地等我,我去接你。”   这话说得信誓旦旦,掷地有声。   祝云宵看着屏幕上那个活蹦乱跳仿佛有多动症一般的小人,下意识回答:“好。”   他也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在看屏幕里的人,还是在看身边的人。   都有吗?   都有吧。   *   蒲千阳主动选了左边,那留给厉若水的自然就只剩下了右边。   他来到走廊尽头,推开那扇大门。   迎面而来的是大型艺术作品《沉睡的荷鲁斯》的右半边,也是幽夜行走篇。   而蒲千阳选择地另一边的展厅内布置的自然就是与之相反的,白昼咏唱篇。   阳光洒落,由黑色的布匹拼接堆叠而成的巨大的荷鲁斯像矗立在房间的正中央。   此时,房间中一种由特殊乐器演奏的悠扬的曲调高低错落地响起。   装置艺术的定时表演居然在这时候开始了。   *   你上升,照耀,令诸天向一旁滚动。   你是众神之王,万物之主,   祭司出迎化身与上升的太阳一同飞翔的伟大的鹰!   翅膀上闪现着天边,又反照的你的瞳孔。   你行过了天顶,你的心喜悦;   你的清晨之舟都遇上好风;   ——《死灵羊皮抄》(白昼咏唱篇)   你下坠,沉眠,令无光裹紧你的神龛。   你是原初使节,岁华终焉,   奴隶哀哭献首与堕尽的草萤一同啁啾的干枯的叶!   脉络上汩汩着泪血,又反照的你的灵魂。   你行过了无尽,你的心无感;   你的高塔尖碑从此寂于黄沙;   ——《死灵羊皮抄》(幽夜行走篇)   *   尽管已经在各种地方反复看到过《沉睡的荷鲁斯》运行过程中的效果展示剪辑,可亲眼看到时,厉若水依然会感到震撼。   为了配合自己灵感来源的短诗,艺术家选择彻底单向分隔了上下两部篇章的艺术表达。   同时为了保证最佳的演示效果,除非走应急疏散通道离开,游客们没有办法在演出的过程中前往另外的房间。   两个房间的不同之处还在于“白昼咏唱篇”可以看到“幽夜行走篇”,反过来却不行。   像极了短诗里目睹自己既定命运而无力改变的故事主人翁。   然而此时厉若水有着非常重要的任务,并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去欣赏“幽夜行走篇”房间里的艺术表达。   凭着此间荷鲁斯那只独眼中照出的微光,他用勉强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开始搜寻背包的踪迹。   然而,原本他以为会被揉成小小一团塞在某个犄角旮旯的背包,此时居然就那么自然地挂在了围栏非常不起眼的一端。   ……就好像是有人特意放在那里的一样。   在厉若水朝着背包迈出几步后,一个温和又不失气势的声音自厉若水的左耳边响起。   “来得有点慢啊。” 第246章 命运(补更,二合一)   尽管作为关键证物兼自己的目标的背包近在咫尺,可厉若水依然下意识向远离声音的方向错开了两步,保证自己与对方保持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安全距离。   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能令他感觉如此如临大敌。   对方也没有对他穷追不舍,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极了一尊雕塑。   《幽夜行走篇》的展厅灯光随着艺术主题的表达而变化着,此时从作为展品的荷鲁斯的最高处一路倾泻而下,恰巧从两人中间的位置滑过。,   那颗被缝在西装右肩上的金属饰品被灯光扫到的时候反射出点点辉光,照亮了男人的侧脸。   随即,厉若水认出面前的人并不是郑二或者是他今日的随行人员,而是那个令杨千讳莫如深的男人。   当时在咖啡店注意到杨千表现不对后,他自然而然的向杨千询问这个男人的身份。   可杨千并没有像之前很多次行动中的那样,非常干脆利落告诉自己这人姓氏名谁、祖籍何处、与什么人物有什么渊源、最近在干什么等等基本信息。   他只是简单地介绍了这人的名字以及目前在香城的地位,仿佛在说一段难以启齿的辛秘。   交代完后,杨千的目光越过附近的会议中心的穹顶,落在了中央赌场的塔尖上。   “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永远不要和他直接打交道。”   或许自那时起,厉若水心中就酝酿出了一种非常难以言喻的抵触情绪和叛逆想法。   又或许是在《沉睡的荷鲁斯》展厅中找到了背包这件事让他恍惚中觉察到,杨千或许不一定永远是对的,这样一个非常基础的事实。   他偏要跟这个叫祝云宵的过上两手不可!   那边祝云宵没有搭理厉若水的动作,而是径直走过去取回了那个挂在围栏上的包裹。   他将包裹拎在手上,表现得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游客那样闲庭信步般走了回来。   但每走一步,他就会抛出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把包落下?”   “你为什么现在才找过来?”   “你为什么最后才来这个展厅?”   几个问题之间的间隔非常短暂,仿佛祝云宵并没有期待厉若水给出回答一样。   而事实的确如此,祝云宵在厉若水一米开外的位置站定后,自顾自地依次回答了他自己刚刚提出的所有问题。   “因为场馆工作人员缺位是一个突发事件,而你选择以大学生志愿者的身份混进的准备厅,所以你没办法拒绝对方的要求。”   “因为你的身份是伪造的,而大概率当时又能够确切辨别你的真伪的人物在场,所以你不得不走得匆忙。”   “因为你认为东西是郑先生拿走藏起来的。的确,这里绝对不可能被列入他的选择。”   祝云宵的回答条分缕析而且内容正确,简直就如同亲身旁观了整个过程一样还原与严谨。   其实,祝云宵那边在意识到来人是厉若水的时候也有些许的疑惑,但他选择将种种不解掩在了平静无波的神色之下。   喜怒不动于色,这是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况且即使一个出色的荷官虽然对于从自己手下发出的每一张牌的花色都心知肚明,而牌桌上最大的变数永远来源于只能通过种种迹象去猜测但永远无法妄下定论的别人的抉择。   “是谁让你来的?”祝云宵朝向厉若水,将单手将那个背包拎到齐肩的高度。   然而厉若水这次并没有再后退,而是上前一步抬手一把拽住了背包的另一端。   手臂和手指共同施力,连带着肩颈于咬肌也膨胀了起来,厉若水“咬牙切齿”地说:   “没谁!”   “我、自、己!”   *   蒲千阳原本是一个不相信命运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的确对于命运是否当真存在产生了一定的怀疑。   不然他的确不能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会出现如此雷同的巧合。   又是玻璃,又是一次单向的会面。   与《幽夜行走篇》不同,《白昼咏唱篇》一侧的展厅大多时候的表演内容是偏向于明晰且透彻的表达。   光影配合上以巨大而纤细的钢铁线条构建的雕塑,整个房间给人的是圣洁与清明的感受,宛若置身其中宛若矗立粼粼的尼罗河河底,听着岸边的吟诵不时卷起几涌细腻的泥沙。   可一如黄昏时候白昼与黑夜的分界线往往沿着水面铺陈开来,两边房间之间也如斯泾渭分明。   如果换成一个更加中式的说法,那应该是“天人永隔”。   尽管这次他听不见那边对话的内容,但他依然能看到厉若水和祝云宵两个人的身影,以及他们之间的动作。   他清楚,现在绝对不是让两人见面的好时机。   可如今他最好的选择是什么都不做,等待事态的自然发展。   不同于不久前满腔义愤与冲动,此时经过一番动作和观察到一些新的事实,他已经重新冷静了回来。   任性的行为往往并不会带来好的结果。   这句话再三在他的生命中出现,并且每一次出现都会带来血淋淋的教训。   世界错综复杂,形势变化万千,好不容易抓到的机会往往转瞬即逝。   比如,厉若水会被抓去当充当临时员工上场导致他将背包遗落在现场这种情况自己是万万没有想到过的。   而由这个失误引发的后续一系列宛如蝴蝶效应一般的连锁反应更是让他多少有些猝不及防。   可即便,目前看来事情仍然走在一个符合预期的设定上,至少郑二确实如那女人所说的跟茉莉香脱不开干系。   那么即使祝云宵当真参与其中也不影响自己想将其替换出来的决心。   是的,自己确实这么劝说过自己。   找到,然后藏于混沌与所有的法理与正义割席。   这样就不会有人去追究,自己也不会去追究……   然而,这样的结果当真是自己一开始所追求的吗?   这样的“赎罪”到底赎回了什么?   不行不行,现在还有机会……   就算不能当面问,至少……   *   祝云宵很明显并不相信厉若水的回答,他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是你本人想要完成这次行动?”   “没错。”厉若水小脖一梗。   这段问答过后,两人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默契,相互之间既不松手也不说话。   直到厉若水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这种气氛。   在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厉若水第一反应就是去保护自己的手机   可随即,他突然感觉原本被施加在背包另一侧的力量倏而消失了。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变化,让他的重心微微晃了一下。   可对于身经百战的职业荷官祝云宵来说,厉若水这样的一个细小破绽已经足够他完成好几个操作了。   于是在厉若水按到自己口袋之前,那黑暗中响铃的手机已经从他兜里离开来到了祝云宵的手上。   祝云宵扫了一眼手机上来电人的姓名,看到并不是自己猜测范围内的名字后,手指直接划上了红色的挂断按键。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为了满足特殊的通话需求,蒲千阳早就考虑过很多突发情况。   如果在厉若水的手机上想要挂断来自“杨千”的电话,那么只能选择双击手机侧边的关机键,不然无论如何操作,甚至自动等电话挂断都只会得到是接听这个结果。   厉若水看着祝云宵的动作,心中居然萌生了一些得意的情感。   这种得意,一半来源于祝云宵被自己和杨千摆了一道。   另一半,大概来源于杨千给自己打了电话,证明他还是在关注着自己的。   什么嘛。   双赢,我赢两次那种双赢。   “理由呢?”祝云宵虽然“挂了电话”但也并没有把手机还给厉若水,反而借这个机会推进了之前的对话,“厉小老板不会觉得自己太心急了?”   他叫的称号是“厉小老板”,也是目前厉若水在道上勉强算是小有名气的代称。   不过,如若杨千所言非虚,这个地位的人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自己这种地位的小角色呢?   厉若水把目光从自己的手机上移回祝云宵的脸上。   不行,自己绝对不能事事都依赖于杨千。   “心急?在香城,机会稍纵即逝。”他拍了拍背包,试图在此处将一些可能残余的茉莉香直接毁尸灭迹,“如果能把这种级别的角色钉死在耻辱柱上,想来对我的助益远胜于帮助他人搞钱和找猫。”   耻辱柱?   祝云宵当然注意到了这个沾了些主观色彩的词汇。   说实话,他不是没见过比厉若水更有背景和野心的,但他们的野心更多是一种来自于对权力和地位最原始的崇拜。   那么这总崇拜的衡量标准自然不会将一件事的正义与否纳入考量。   他突然开口:“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厉若水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人突然没头没尾地在说什么?   “感谢你的好运吧,是它让你本人走到的我的面前,而不是你的那位同伴。”   祝云宵倒不是真的非常在意将调制好的茉莉香背后的主谋到底是谁,而是这种行事风格实在是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自从那天诀别之后,他有意识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得知蒲千阳行踪的消息渠道。   只要不知道,就不会想去接近。   如今两人分别在两个城市生活,也绝无可能再发生如同那次在医院偶遇的巧合。   如果没有那次抢救之后的后续接触环节,自己自然不会无法压制住经年累月酝酿出的浓厚感情。   也不会带着一种潜在的保护与展示的心态陪蒲千阳来了香城。   然后被抓了个正着。   即使他后边经过另一番调查才得知,那此汤彦得知蒲千阳的存在完全是一次巧合,信息并没有从自己的一手独立培养的消息网中走漏。   但也并不妨碍他再一次让汤彦重新意识到了十年后蒲千阳对于自己的重要性未曾减淡的事实。   千术中,最重要的一条法则就是:   如果你想要藏起什么东西,那就一定要向对方展示另外的东西。   所以他汲汲营营,仿佛当真被纸醉金迷深深吸引,身入泥潭。   而这些行为的根本目的不过是尽自己所能地向对方展现了这样一个事实:看,我走不掉了。   这句话后边隐藏的内涵则是:蒲千阳对于你而言已经不是最重要的约束我的手段了。   你放过他吧。   哪知道阴差阳错,数年经营,功亏一篑。   可时间不会重来,也没有那么多可以被修改的如果。   现如今,只有一种“如果”是他能把握的,那就是:   如果失去注定是得到的代价,如果一定要经历那种钻心的苦楚酸痛,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得到。   *   “然后呢?”刚刚执行完祝云宵任务的叶君生把替换下来的衣物抛进焚烧炉中毁尸灭迹。   经过那一次因为没注意细节而败于蒲千阳之手的惨痛教训,这次叶君生选择蹲在焚烧炉前看着衣服被燃烧殆尽再走。   “什么然后?”房间另一边的祝云宵正在闭着眼睛练习着切牌的基本功,语气非常平淡仿佛在进行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聊天。   理论上,他应该对充满了对叶君生的厌恶与憎恨才是。   然而在他知道这人不过是一个他人眼中一个好用的工具之后,他又天然对叶君生恨不起来。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来到香城势单力薄也确实需要叶君生这股助力帮助自己打开一定的局面。   “其实汤彦要是真的回了香城他大概率也管不到蒲千阳了,那你后边还打算继续为他这么卖命吗?”   “那以他的性格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拿捏别人的机会。”祝云宵完成了这次的练习,睁开眼将牌面反过来检查自己的训练结果。   “那我大概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叶君生将手放在焚烧炉之上,借着衣物燃着的热量烤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指节,“如果你真的依着汤彦的要求想办法进了中央赌场替他坐那个位置,那基本上你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祝云宵没有回话,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焚化炉中布料焦化发出的哔啵声响。   叶君生自顾自补充道:“以往不是没人尝试过金蝉脱壳,可往往他们有意准备的那位替代者在目睹之后,要么心生退意另谋高就,要么干脆提前取而代之。”   “别无例外。”   叶君生最后这四个字刚好砸在祝云宵翻开的最后一张牌上。   如今,他即使闭着眼睛练习也可以做到无一错漏。   而汤彦也是荷官中的佼佼者,即使离开香城多年也不代表他的嗅觉有所减退,他又怎么可能不考虑周全。   “别说得这么死。万一呢?”祝云宵的语气中带了些自嘲。   “万一?你从来不是那种会相信命运和运气的人。”叶君生起身摆弄了一下被摆放房间角落的关公像,顺便用手指戳了戳那颜色过于鲜艳的水果,“看看,塑料贡品,像话吗!”   祝云宵倒不是真的对供奉关公有什么特别大的意见,只不过没什么兴趣罢了。   况且如果他摆一些真的食物上去,酥饼糕点之类的面食甜点吸湿掉渣可能会招来耗子,水果蜜饯又容易腐坏要经常更换。   总体上来讲,浪费食物不说,还会招耗子。   相比之下,塑料贡品可太省心了。   叶君生向来对供奉关公像倒是很有兴趣,每次来他这里都会带不同类型的好吃的跟关公像分享。   只不过这次他来得匆忙,只能悄悄从厨房匀了一碗祝云宵煮好的银耳羹放在了关公像前边。   不过这次,祝云宵默许了。   就先放一天吧,之后再倒掉就好。   *   看着面前的厉若水,祝云宵眼神微动,想起了那个遥远日子里的那次对话。   或许,真的有这样一个可能性……   恰逢本场表演结束,《幽夜行走篇》的展示场地也渐渐明亮起来。   重新开启进入权限的展厅一时间涌进来了不少刚刚在《白昼咏唱篇》迫不及待想要在最近的距离亲眼目睹《幽夜行走篇》演出效果的游客。   “这里不是交谈的好地方。”祝云宵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将厉若水的手机径直投进了他手中的背包里。   与手机一同坠入背包的,还有一张金属质感的卡片。   厉若水在将手机拿出来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卡片的细节。   那张卡片的中央喷绘了一个光洁的标识。   中央赌场。   “明天晚上,在闸机刷卡后会有人带你找到我。”祝云宵并没有给厉若水说话的机会,在确定他看到卡片之后转身就走,“过时不候。”   厉若水之前还在酝酿着怎么继续跟祝云宵义正词严地对峙一番,结果自己还没把刚刚在心中打的腹稿说出来这人就走了?   可恶!   不过,他盯着自己被还回来的手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打开屏幕,按了一处看似空白的位置。   随后屏幕上弹出了真正的显示着“正在通话中”的页面。   举着手机从游客群中一溜烟地钻了出去,厉若水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重新将手机放在耳边:“喂?”   “嗯,我在听。”   “你是从……”   “一直在听。”   祝云宵离开的方向比较讨巧,五分钟的脚程就可以直接前往会议中心的地下车库。就算如今蒲千阳想要追赶大概也来不及了。   不过尽管没有听到正面而直接的回答,现在蒲千阳也已经知道自己所求的答案是什么了。   他在另一边业已无人的展厅,单手撑着玻璃,缓缓地躬下了身。   太好了,他没有。   他还是那个祝云宵。   真的……   太好了。 第247章 中央赌场   在白天的香城,无论天气是晴是阴,步履无歇的行人不是看着脚下的路就是看着手机屏幕,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去观察自己刚刚路过的建筑是方是圆。   但是当时间转换到夜间,那些原本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的霓虹灯便在通电后发挥出了他们的功效。   自上而下交相辉映的蓝绿红粉很难让路过的行人不抬头看一眼。   只这一眼,便足以让最刁钻挑剔的旅行家停下匆匆的脚步,驻足欣赏这身体力行地将纸醉金迷这四个字实体化的夜景。   在这些争奇斗艳的建筑中,又以中央赌场所在的塔楼最为醒目。   不同于其他借助变换繁复的灯光才能博得一些眼神的建筑,它本身的灯光只有纯白这一种色调。   但在不同厚度玻璃幕墙的反射下,最为简单的白光也显得有了层次,像是舞会女神碎了钻的摇曳裙摆。   衬得另一边同样灯火通明的电视台大楼像是一个疲惫的打工人。   “再往前估计也没有停车位了,剩下这点距离你自己走过去吧。”蒲千阳将车停在一处路边的停车位上,然后将车熄了火。   “你真不跟我一块上去吗?”厉若水又检查了一眼祝云宵当初扔给自己的通行证。   那张通行证做工径直,其表面工艺更是细密到连一丝指纹都沾不上去。   这么高级的卡片,背面自然不可能印着什么密密麻麻的游客须知,并且敬告一张卡只能一人使用。   蒲千阳看着厉若水的动作有些哭笑不得:“他邀请的你,我去做什么?”   厉若水撇嘴。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杨千不在,自己一个人面对祝云宵感觉还是会很有压力的……   “来都来了,不去玩两把?”他灵机一动,试图曲线救国,“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一只骆驼想要钻进帐篷,最好的办法是先让自己的脑袋放进去,然后再把前半个身子挪进去,一步步得寸进尺。   蒲千阳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小九九,更何况这招还是自己教的。   “如果你知道你可能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或者没有办法承担后果的时候,那最好的选择其实是……”蒲千阳把自己提前准备的伴手礼递给了厉若水,“永远不要开始。”   听到这话,厉若水手上接过那个纸袋的动作顿了一下。   因为他觉得这种言论从杨千嘴里说出来半点信服力也没有。   尽管从纸面战力来说,在他所了解到的人物中,论赌技评级,那个祝云宵理论上排第一,自己老妈因为退隐江湖多年现在能不能排上第二也两说。   然而在自己的亲身体验中,面前这人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大的赌徒。   毕竟回想起来,当初这人在马路边答应自己的请求这件事就非常的不合情理。   一个普通人真的会这么选择吗?   普通人会答应一个听起来就极度危险而与自己并不直接相关的委托吗?   但是杨千确实就是这么选的。   而且现在看来,收获,颇丰?大概算是吧。   作为解决“员工失踪了/猫丢了/欠款烂账了/马桶堵了/珠宝被抢了/小姨子和老婆双栖双宿了”的回报,现如今两人手上已经有了不少资产。   然而问题在于,厉若水的身份证是对岸的,而当前他香城证件的有效时间不过一年,如果要收下那些“来路不明”的资产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所以现如今,这些东西全都签在了杨千的名下。   当然,自己也可以随时查账,钱是怎么挣的怎么花的,一目了然。   大概也是对方这种完全不设防的态度,厉若水也天然地拿出了对等的态度面对杨千。   你对我好,那我就对你好。这就是厉若水化简到极致的交往哲学。   那边蒲千阳把伴手礼交给厉若水后,转手从扶手箱里抽出一本书,翻到了书签所在的那一页阅读了起来。   里外里一副绝对不会让骆驼进帐篷的架势,   眼看着外边的游客渐渐多起来,自己再拖延下去就很有可能就被人山人海拦在外边而被动爽约,厉若水不得不推门下了车。   随后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混在普通游客的队伍里朝着那座高塔走去。   *   厉若水在踏进娱乐中心的核心区,立刻就能觉察到一种用钱堆出来的强仪式感。   无论是脚下找平的石板,还是两侧见光不见灯的照明,无一不在无声地彰显着这里“财大气粗有钱任性,您来了就是人上人”的潜台词。   然而手拿金卡理论上是“人上人上人”的厉若水在经过闸机的时候,完全没有感受到“人上人上人”所应有的待遇。   他想象中的那种刷完金卡立刻蹦出来十个彪形大汉护送自己来到什么特殊入口的桥段也并没有发生。   搞得厉若水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走错门了。   那个叫祝云宵的在自己面前逼格拉满,想必也不是会在这里亏待自己的主儿。   没道理同一张卡,不同的人刷就是不一样的效果吧?   也许是自己刷卡的姿势不对?   但被人群拥着的他根本没有再刷一次卡的机会就被推着往前走到了前厅。   不是!   怎么还要过安检的啊!   你们搞这么正规真的让我非常不习惯!   你们应该有点身为反派的自觉吧可恶!   厉若水一边腹诽着,一边把手里的包括自己身上的外套全都脱了下来放进了深灰的塑料框里。   杨千给祝云宵的伴手礼上边没有加什么纸制封条,可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打开看过。   这原因其一在于杨千办事他很放心。   而其二嘛……   你给别的男人准备的礼物是什么我才不稀罕关心呢!   一顿折腾后,厉若水终于走进了中央赌场的内部。   中央赌场的大堂非常热闹,音乐灯光酒精和筹码交错的声响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比例混合在一起,游客也大部分集中在这边“小赌怡情”。   还不等厉若水的瞳孔和耳膜适应这里的场景,一位身穿制服,胸口别着金色徽章的女士径直朝着他走了过来。   “厉先生您好。”她微微鞠躬,朝着一个静僻无人的方向摆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这边请。”   厉若水跟着她绕了几转,来到了一处相对于外部的装潢风格过于朴素的电梯间。   或许这就是把钱花在刀刃上的精神吧。   “非常抱歉,您上去后可能会需要稍微等候一段时间,祝老板现在还有客人没离场。”把电梯叫下来,女士替厉若水按完楼层后再次鞠躬示意,“祝老板还说,您不必拘谨,可以随意走动。”   厚重的电梯门在他面前自动合紧,但即便如此,也有不少独属于中央赌场的气息从各个缝隙泄漏进来,让厉若水感觉有些不舒服。   好在不多时,电梯内部就响起了提示音:“十七楼,到了。”   随着厉若水走出电梯间,他面前的走廊自动亮起了暖黄的灯光,将他指引到了一处宽广的开间。   这开间中央有一大块半透明的地面,十六楼的景象在此处一览无余。   刚刚厉若水才在头条新闻里看到的两位人物,此时正对坐在赌桌的两旁,谈笑风生。   祝云宵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荷官的位置,从手中的纸牌中随机抽出了两张,摆在了深绿的桌面上。   他面朝左边那人淡淡地说了声:“请。”   “哎呀呀。”左边这人倒没急着摸牌,反而朝着右边的人笑道,“这要是让我抽到了同花顺,你可就要大出血了。”   “这都是命运的选择。”右边的人笑着对左边的人举起了酒杯,“愿赌服输。”   “命运!哈!好个命运!”左边人伸展手臂与右边人碰杯后,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随意地拿起了靠近自己的那张牌。   随后,两人同时向祝云宵展示了自己的全部手牌。   祝云宵只轻扫一眼,便用一根尾端打横的长柄工具将右边那人的筹码全部推到了左边人的面前。   虽然输光了全部的筹码,但右边那人完全没有丝毫的懊恼之情,只感慨了一句:“可惜。”   祝云宵则是在一旁收拢残局,将各色的筹码一枚枚归位到一旁的盒子中去。   明明刚刚自己手底下过的是穷尽一个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得财富,可他却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好像真的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了工作,不动声色,一丝不苟。   厉若水感觉那边的收尾工作可能还需要点时间,就“客随主便”地随意转悠了起来。   令他意外的是,这个开间的各个地方都放了书,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与医学相关的内容,其中不少还是英文的。   根据上边的翻看痕迹,他目测它们也不是那种用于附庸风雅或者人前显贵的装饰物。   这反而让厉若水对祝云宵产生了几分好奇。   毕竟读这些书,对祝云宵来说理论上没有任何的收益。   一件事没有收益还去做,这很不像是一个中央赌场的实权一把手会做的事情。   另一件让他比较在意的事情是,祝云宵的桌面上摆放了一个沙漏。   但这个沙漏里边装的并不是平常的细沙,而是一抔土。   不等厉若水接着观察这沙漏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听见祝云宵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喝点什么吗?”   他回过头,那边祝云宵将那双半掌白手套摘了下来抛在一旁的编织筐里,随后赤手从嵌在台面的冰柜中捞出两个杯子。   厉若水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此时应该说什么比较合适,但思考无果后,他说了一个大概率不会错的答案:“随便。”   祝云宵听到这个回答后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表现,只是简单答了一声:“那就水吧。”   随后他拿着两个盛放着冰块的空杯,另一只手随手从冰柜中抽了一支密封包装的巴黎水,走到厉若水坐在的一半陷入地面的会客厅中,自顾自坐了下来。   “你不必这么拘谨,如果我想对你不利,你根本走不到这里。”他将两个杯子并排摆在面前并倒至七分满满,然后用眼神示意厉若水自己挑一杯,“或许你想吃点什么?”   这话语,说的或许真的是事实。   但依然好过分,好伤人。   而且,尽管很难形容,但是清冽的水与冰块和杯壁撞击的清明的声音似乎将从进门以来一直萦绕在厉若水耳边的种种靡靡之音都压了下去。   “不吃,我妈等我回家吃饭呢。”厉若水把纸袋朝着祝云宵的方向推了段距离,然后略带赌气地取了一杯水回来,又摆出一种速战速决的神情,“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祝云宵闻言,嘴角勾了几乎微不可见的弧度。心想:她竟然学会做饭了,真难得。   这样一个小插曲很快过去。   对坐的二人身侧几米开外的地方是香城的万家灯火,从足下延展到天际。   厉若水眯起眼睛能隐约看到杨千的车依然停在之前的位置。   突然就感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呢。   他支起身子,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那边祝云宵见他这么有精神,也非常干脆地从茶几下方中带锁的抽屉里提了一个透明塑料袋出来,放到了两人中间。   这塑料袋里边放了三样东西,其中有两样厉若水认识。 第248章 聊聊   被祝云宵拿出来的透明的大塑料袋里又分了三个小塑料袋包装。   第一个小塑料袋里包裹着一些淡绿色粉末,很明显就是当时厉若水偷偷混合到展品里边去的粉末的极少量残余。   “不用疑惑。”祝云宵先于厉若水产生疑惑之前给了解释,“那艺术家的装置艺术已经全都被我买下来了。”   “其实郑二要是当真起了疑,不管你们拿没拿到这个背包,都不会影响到他灭口的决心。”   “不过因为我帮你们做了掩护,所以他当时自然而然地以为是我抓到了线索来试探和挑衅他。所以现在,不论是你,还是帮你们调制这东西的人,暂时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二个小塑料袋里则是几颗指尖大小的草绿结晶,和杨千给自己展示过的关于茉莉香的小块的照片上显示的一致。   第三个塑料袋里的则是用玻璃管密封着的有着些许沉淀的深绿溶液。   虽然厉若水没见过这样东西,但根据逻辑判断,大概率也是跟茉莉香相关的事物。   随后,祝云宵从同一个抽屉里又取了一套文件出来,将文件拆分后朝着厉若水的方向依次铺开。   文件内容非富丰富,包含了茉莉香的制备方式,不同浓度茉莉香的销售价格,当前的销售路径,部分代表性的分销人员名单等等信息。   恐怕就连最官方的结案报告都很难会有这么详尽。   祝云宵这一套动作下来,厉若水感觉有些一头雾水。   “你这不比我懂多了?那你找我来聊什么?”   感觉自己已经展现了一定了立场和足够的诚意,祝云宵顺势切入了“聊天”环节。   “你对它们深恶痛绝吗?”他轻晃了一下水杯,两颗半融的冰块在透彻液体中翻滚碰撞。   “那是自然,我以为每一个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厉若水不假思索地回答。   祝云宵并没有理会对方话语中那些许的嘲讽意味,又问了一句:“那你知道怎么解决它们吗?”   此问一出,厉若水卡了壳。   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他从来没有思考过。   况且自己作为一个普通民众,能打电话报警就是自己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祝云宵也没给他思考的时间,接着追问:“换句话说,假如在你的场子里出现了这些东西,你会怎么处理?”   我的场子?   厉若水愣了一下。   好像,现在,自己,并不能完全算作是普通民众了啊?   “假如你选择报警处理。你天然就站在了他们……”祝云宵朝着那份人物名单的方位示意了一下,“以及你的一部分同行的对立面,从此四面楚歌。加之以后警员需要冲业绩的时候就来你的店里巡一圈。你这生意肯定是不用做了。”   “假如你选择自己硬处理,那么你怎么保证对方不会改日换个头面卷土重来,再明里暗里给你使些绊子?如果你选择服软摆出好商量的态度,会不会陷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的局面?”   祝云宵在说出这段话时所用语气让厉若水感觉有点熟悉,仔细想来,竟然和有些时候杨千的说话方式如出一辙。   在考虑到这段对话的内容……   难道这人现在的这些话是在教自己怎么做吗?   不会吧?   毕竟于情于理,他都没有教自己的必要啊。   其实直到现在厉若水也完全不理解这人为什么会挑上自己合作。   莫不是是看在自己老妈的份儿上?   不应该啊,你们不应该同行相轻吗?   然而下一秒,祝云宵的话直接把他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按到了土里。   “以上的假如没有对错,但都不是你能解决的,再来十个你都解决不了。”   厉若水乍闻此言,差点被水呛到。   他强行用自己的意志压下了本能想要咳嗽的欲望,心中愤愤地想:那你刚刚都在废话些什么!   “所以这里,我觉得你的处理就有些精妙了。”祝云宵的语气依然非常平淡,保持着一贯的就事论事的态度,“当然,不得不承认,你的运气也算不错。”   “大概一周之前,你去到了位于保护区附近的三信镇,送了一份假的邀请函。”   “不过假不假根本不重要,反正收信人已经死了。”   “你选定的收信人是老爷子唯一正式承认拜过把子的兄弟的人,也是唯一一位直到死都没跟老爷子服软的人。”   说到这里,祝云宵又点评了一句:“胆子不小。”   厉若水回想起那天在看清楚坟墓上的人的名字和当前香城一把手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的时候,他的确人都傻了。   也无怪杨千一直不肯告诉他到底是给谁送邀请函。   “那位的女儿也继承了她父亲的遗志,这些年拒绝了不少这边私下里递过去的橄榄枝。”祝云宵抬手喝了一口水。   “本来你也应该铩羽而归,然而好巧不巧,一个小警察单枪匹马抓到了她茉莉香的制备现场。”   “她本人自然是没法处理这种事情的,所以你趁此机会送了个顺水人情。”   一直以来厉若水的行动和想法好像在祝云宵面前都无所遁形,但是为什么这部分的事实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   厉若水快速回想了一下刚刚祝云宵所陈述的“事实”,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为什么这里边完全没有杨千的影子啊?   换成是面对其他人,祝云宵不可能注意不到对方神色中一闪而过的疑惑。   然而今天,大概是因为对面的同母异父的厉若水让他久违地感到了几分熟悉,那么他自然地就放松了不少神经。   “她虽然一直跟这边不亲近,但还是知道一些不能逾越的红线,所以他干脆将主谋告诉了你。”   “这主谋郑二身份特殊,你不敢直接相信,所以便借了拍卖会的契机来验证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   “既然现在说法得到了验证,那下一步,你想要干什么就不难猜测了。”   厉若水本以为接下来祝云宵会开始列举自己后续可能会有的行动,当然,它们本质上都是杨千计划的行动,并且对它们进行一番指指点点,但祝云宵话头一转:“但不可以。”   厉若水下意识发问:“为什么?他明明……”   然而就在他问出这句话后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已经被带进了祝云宵的节奏。   祝云宵抬手将两人的水杯填满,“至少暂时不可以。”   他握持着玻璃瓶的指尖修剪得非常圆润,连两边的死皮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厉若水有端联想到了自己的老妈。   “其实只要它直接不出现在我手下的场子里,我对于这东西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祝云宵一番“提点”过后,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但同样,我也不想开这个先河。”   “说得你好像很正义一样。”听到这话厉若水眉头一皱,“不见得装模作样来上一条读书钱救命钱养老钱不碰,就能有五十步笑百步的资格吧。”   “其他地方不论,这里做的到底什么生意,刚刚你明明看到了,不是吗?”祝云宵并没有在意他的冒犯,“正义与否本身就是一个很模糊的标准。”   这句话厉若水想反驳,但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例子。   “不如换一个角度思考。”   祝云宵的手指在那个大的塑料袋上点了两下,“它不出现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第249章 补偿   有句话说得好,不同立场的人们往往没法真正地感同身受。   就像坐在地垄里的农民对于皇城的最高幻想会是“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其实根本不懂一个鸡蛋到底应该价值一两还是一文。   总而言之,这个问题彻底问住了厉若水。   甚至他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时间,脑子里跳出了一张时下最流行的表情包:   -你去把唐僧师徒除掉。-啊?我?   不过好在他有一颗虽然有些时候过于耿直而有些转不过弯但总体上还算聪明的脑袋。   他注意到在提问前祝云宵还提到了一件其他的事情:这里做的是什么生意?   赌场做的生意不就是利用人性中写在骨子里的贪婪去提供一张以小博大的门票然后坐享其成吗?   可是,如果这个问题的回答这么简单,那祝云宵一定不会特意提到这一点。   嗯……   于是,厉若水又回忆了一番从两人在拍卖厅初次相见一直到如今对坐在中央赌场最高层的整个过程,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   即使祝云宵作为一个“荷官”无法主动控制发生在十六楼的那场局的长短,以他在这里的身份和权限,让别人将自己引到一个其他的房间待命可是一件如同呼吸一般简单的事情。   但他却让自己“随意点”地待在了这里。   所以是他特意安排自己看到的那一幕的!   当时坐在十六楼桌子两边的人物怎么想都不会缺钱,而且以他们的人生经历丰富程度也根本不需要用赌博的方式去获得什么成就与满足感。   那他们坐在这里是图什么?   ……   “你们提供的其实是一项担保与见证的服务。”厉若水佯装镇定实际怀着几分试探性质地回答道,“所以,你不希望茉莉香出现在这里是欲意于展现你们对于这里的绝对控制力?进而表达出你们所担保和见证的业务可以顺利推进?”   祝云宵微微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除此之外,你还要知道一个概念,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钱的数量是恒定的。”放下水杯,他在厉若水的想法上进行了一定补充,“人把钱花在这件事上,就没办法再花在另一件事上。”   “茉莉香的销售策略中进行了非常恰到好处的分级。”   祝云宵拿起了那份看着就高级的溶液版的茉莉香,朝着厉若水示意了一下,“而其中这一种所针对的群体,和当前在一楼的那群客人是一致的。”   “我们不是非常在乎一楼的收益,我们在意的是如果没了一层楼的人对于中央赌场绝对公正性的认可,十六楼的生意就撑不起来。”   看着在自己面前有理有据侃侃而谈的祝云宵,厉若水恍惚间感觉自己坐回了高中的课堂。   一时间一个非常离谱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如果这个人没走上这条路的话,学习成绩应该非常不错吧?   他大概就会是那种坐在班级后排的老师的心头好,但凡遇到没人回答的问题老师就可以点他起来救场的那种。   不论这个问题是多么地刁钻甚至超纲,这人都可以按部就班给出一个最妥当最贴近标准答案的回答。   厉若水猛然发现自己的思路已经飘到一个过于奇怪的地方,于是他立刻用力闭了一下眼,试图将注意力集中会这次谈话的主题上。   “可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审慎地问。   听到这句话,祝云宵确定了一个他的猜测。   虽然站在台前的人是厉若水,但他背后一定另有其人负责去把握行动的方向与根据每一次行动的结果见招拆招。   而这个人虽然现在身份不明,很明显可以为自己所用。   至少两个人的思路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   不然对方也没理由挑上厉若水作为台前角色了不是。   甚至如果有机会在其他的场合以不同于现在的身份见面,两个人大概可以成为朋友吧。   为了避免对方因为一些信息经历若水的传达而导致思路错位,祝云宵摒弃了引导性的语句,直接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自己了诉求:   “暂时不要动郑二。”   “作为补偿,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新的行动目标。”   他将那份人员名单翻到第一页后推到了厉若水面前。   在这一本册子的第一页印着两张照片,其中一张一看就是从某个官网下载下来的经过精修的证件照,而另一张则是一张几乎可以视为正脸的日常照。   日常照的时间戳正巧是昨天,厉若水与祝云宵两人初见的日子。   两张照片的正下方简单备注了这人身份信息。   洪天赐,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名誉顾问。   “如果你们能解决他,再加上那张之前送出的邀请函,除夕大宴二楼可以有一个你的位置。”   “毕竟打破规矩添一张桌子很难,但让一张桌子换人就简单多了。”   祝云宵这么说着,眼神微动,似乎心中想着的是更长远的事物。   -------------------------------------   “累死啦。”厉若水拉开车门之后,原本在对峙祝云宵时勉强构架起的气势此刻全都卸了劲儿,整个人瘫在副驾驶上躺尸,“喝水不顶饿啊。”   “没给你东西吃?不至于吧。”蒲千阳把自己手上基本看到了结尾的书合了起来收在一边。   厉若水摸了几下反手将安全带抽出来插到座位旁边的插销里,“那倒没,是我主动不要的。”   “不想吃他的东西,也不想承他的情。”   从蒲千阳的角度有点难以理解厉若水的这种别扭劲儿到底从何而来,不过现如今他只能表示尊重。   “那有点亏,我看那些社交平台上都说中央赌场现做的舒芙蕾很好吃来着。”蒲千阳启动汽车,让车辆缓缓汇入香城的车流中,“所以,你们谈什么了?”   说到这个厉若水勉强打起精神沿着椅背往上坐了些距离,“我觉得这个人就很奇怪,明明是他约的我,结果自己迟到了。”   蒲千阳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回应:“哦?想必是故意的吧。”   “是的!你说对了!他就是故意的!”以蒲千阳的这句话为引子,厉若水可算是找到了共鸣,一股脑将刚刚发生的事全都倒给了蒲千阳。   说完一大顿,他长叹一声:“感觉自己好像在面试,面试官还是那种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问的问题很过分的那种人。”   沉浸在考试复盘情绪中的厉若水没能注意到蒲千阳嘴角发自内心的笑意。   “我大概知道他什么想法了。现在先送你回家吃饭,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蒲千阳在转过这个弯的时候朝着即将被楼宇掩盖住的高塔瞥了一眼,轻声说:“有劳你了。”   厉若水已经吵到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听到这句话便随口答了句:“没关系。”   蒲千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又用口型无声地补了一句,“也辛苦你了,小若水。”   *   从中央赌场高塔的十七楼目送厉若水乘上一辆车子离开后,祝云宵把目光投回厉若水带过来的伴手礼上。   礼物这种东西他是从来不收的。   当然,也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不收。   很多时候,你要是不把自己搞得跟对方一样脏,对方是绝对不会与你合作的。   “自命清高”的祝云宵往往不会参与那些人的饭后活动,所以他必须给自己留下一定的漏洞。   收礼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最大的漏洞了。   按照厉若水的性格,是不可能给自己带什么手信的。   所以这物件一定是那位“军师”让他带过来的。   于是,第一次,祝云宵对于别人送的礼物起了好奇。   这里边会是什么呢? 第250章 回礼   祝云宵将袋子提了起来,轻抖手腕仔细掂量了一番。   这伴手礼入手很轻,估计并不是什么类似于重工珠宝之类的物件。   外部包装有被特意更换,原本的包装大概早就不知所踪,如今包在外部的是最常见不过的素色白纸手提袋。   这包装整体不过二十厘米的长度,而那伴手礼可以说是严丝合缝地被塞在了这袋子里,晃动起来半点声响也无。   反倒是这提袋的封条多少有些过于随意了,其随意程度大概类似于但凡拎在身边被路人撞上两下就会散架的那种随意。   如果计划送这礼物的人是厉若水,祝云宵大概率并不会在意这点“随意”,但既然送的人是厉若水背后的“军师”,那这封条一定是特意这么做的。   不过换句话说,这种“随意”的封条也可以代表另一种含义:   偷看后悄悄封回去不被人发现,那就不算偷看了。   行啊,既然你有这番美意,那我要是不配合是不是多少有些不解风情了。   这么想着,祝云宵拈住封条,仔细将封口揭开了。   躺在提袋里的是一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笔盒。   笔盒是非常常见地无印良品的半透明磨砂笔盒,而笔盒中的笔则是从自动铅笔到黑蓝红三色的水性笔应有尽有。   而其中还有一只蘸水笔被周围的笔牢牢地固定在笔盒的中央。   这整套礼物的风格与祝云宵本人以及他所在的中央赌场最高层的办公室格格不入,反而更像是会出现在普通学生背包里的物件。   毕竟除了那只玻璃蘸水笔,其他的笔种都可以在寻常街边的文具店里寻得踪迹。   祝云宵哑然失笑,应该说自己已经好久没收到过这么朴实的礼物了。   但确实也用了不少心思,只不过这心思很难评价是有意歪曲的还是无心插柳的。   一时间,祝云宵竟然思考起了一个问题:这人到底是真的想给自己送礼,还是在调戏自己?   那这回礼,自己又该怎么处理呢?   便宜了,有失身份,贵了,好像自己就在巧思上逊色一筹。   转念一想,他有了主意。   拿起桌面的固定电话按了几下,祝云宵说:“送个东西,要快。”   *   蒲千阳驾轻就熟地将车开进香城的这片半山腰的别墅区,并把车停在了距离厉若水家大概几十米远的一条岔路上。   他对于这个地点非常满意,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自己看得见别人而别人如果不打起十分精神绝对注意不到自己的风水宝地。   此时厉若水家的二层已经亮起了灯光,这代表着吴芸已经到家了。   蒲千阳转过头说:“醒醒。”   回答他的是厉若水似有似无的鼾声。   蒲千阳原本想伸手推他两下,可又缩了回来。   连续两天精神高度紧绷,这孩子估计也累坏了。   难得睡着,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他将车窗降了个小缝,随后将车熄了火,按亮自己这边的照明灯,开始翻看祝云宵给的资料。   洪天赐的生平在眼前一页页翻过,但他心中思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祝云宵说的是“暂时”不动郑二呢?   还不等他琢磨明白这个“暂时”的内涵,就听见自己身侧传来了敲击车窗的声音。   他扭头看过去,是一位骑着电瓶车,头戴头盔,身穿黑红制服的快递员。   快递员见蒲千阳看了过来,掀开自己的头盔撩了一下被压得变形的头发,问:“请问是厉若水先生吗?”   蒲千阳先是摇摇头,随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主正在睡觉,压低声线问:“有什么事儿?”   快递员见有人在休息,也学着蒲千阳降下了声音:“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说完,他递过来了一张被卷了一个角的快递单。   收件地址有些与众不同:半山别墅区,一辆白色的车,副驾。   收件人:厉若水。   蒲千阳眉头一挑。就这地址也能找到人,看起来在高额快递费的激励下,你们快递小哥真的人均有一手的。   那边与快递单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支笔。   蒲千阳接过笔,在签收人的位置仿照着厉若水的字体写上了“厉若水”三个字。   快递员在把快递单交给蒲千阳后就转过身去自己的安装在后座的小箱子里翻东西了。   而在他转过身看到签收人的位置被签上了厉若水的名字的时候,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先生,这里要签的是‘签收人’的名字。”他颤声道。   蒲千阳有些无语。   合着你们同一家快递公司,在对面和在这边搞两套规则是吧?   但毕竟也是自己没问在先,也没法让人家快递小哥担全责。   于是他将厉若水的名字划掉,改成了“杨千”。   这被快递小哥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圆珠笔估计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在蒲千阳写字的时候,那个“千”字在被写到一半愣是断了墨。   原本蒲千阳想着有个划痕得了,结果在快递小哥的坚持下,他只能无奈地多写了两次,将“千”字所缺漏的地方补了全。   “搞定。您的快递请拿好。”快递小哥一手交单一手交货,随后油门一拧一溜烟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被他递过来的两个纸袋透出着隐隐的热气和奶香。   大概是被刚刚的动静吵到了,原本在呼呼大睡的厉若水悠悠转醒。   “怎么回事儿?你刚刚在跟谁说话?”他睁着四分之一的眼睛回神。   此时的厉若水看着就像一只刚睡醒的龙猫,你让它干什么它就会干什么的那种。   蒲千阳顺手将其中一个纸袋递到厉若水手上,“祝云宵的回礼,趁热吃吧。”   !   什么!   怎么回事儿?!   你俩啥时候私下联系上的?!   这下厉若水清醒了。   他翻开纸袋一看,里边是用硬纸板与透明塑料搭建的食品包装盒,此时一颗周边浅黄顶部有着棕褐色的微硬焦壳的舒芙蕾正躺在包装盒的正中央。   而包装盒的外侧还贴心地附赠了塑料刀叉勺三件套。   另一边的蒲千阳倒是没纠结,直接将他的那一盒舒芙蕾打开品尝了起来。   “派快递员送过来的,人家位高权重怎么可能亲自送呢。”   位高权重。   厉若水努嘴,“平常你不会给这些人太高的评价来着。”   蒲千阳将自己嘴里的那口舒芙蕾咽下,“我一般都是就事论事,该是什么评价就是什么评价。”   “那不一般的时候呢?”   “不一般啊?那就看我喜好,多夸两句靓仔美人也是人之常情。”   厉若水联想到最近他夸自己的次数明显增多,便默默把自己划分到了“靓仔”的这个群体里,内心还有些小得意。   “等你消息。”三两口收拾完舒芙蕾,他就打算开门下车。   然而在下车前,他的衣角被勾了一下。   厉若水原本以为是自己的衣服被勾在了什么车里的凸起上,可他回过头才发现,勾住自己的是杨千的手指。   啊?这什么意思啊?   还不等厉若水展开什么奇妙的联想,蒲千阳就松开了手,指着厉若水的右手问:“你要带着‘这个’包装纸回家扔吗?”   厉若水一看,原来是自己下意识把车里的垃圾拎了出来。   哦……   “妈!我回来了!今天吃什么?”   吴芸站在窗口挑着常青盆栽里的落叶,悠然地问:“怎么不让人上来坐坐?”   “谁啊?”厉若水试图装傻。   吴芸用筷子示意了一下方向,“街角那位咯。”   我倒是想啊,人家不愿意。   厉若水自知在自家妈咪面前撒谎等于自寻死路,于是憋出了一个缓兵之计:“下次吧,今天太晚了。”   “今天就我们两个也好。”吴芸拉开餐桌边的椅子示意厉若水坐下,“妈,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第251章 我愿称之为高效   刚刚离开的快递员在等红灯的期间将自己塞在挎包里的单据掏了出来,在身上抚了两下让它尽量展平。   然后他拿出了手机,朝着收件人的位置放大对焦拍照。   只一秒后,这张高清照片就被传到了祝云宵的手机上,紧跟着的还有那快递员对于收件人相貌的详细描述。   祝云宵点开了图片,仔细观察起了这位“军师”的签名。   就算收件人厉若水醒着并且接收了快递,那这位快递员也会有其他的话术策略让“司机”也把字签上。   “杨千……”   祝云宵将这个名字轻轻地念了出来。   虽然纸上“千”字的起笔方式有所不同,但那几道补全的痕迹着实让他有些怀念。   这怀念在祝云宵有意地克制下转瞬即逝。   他长按,然后将图片转发给了许隆。   当然,在发出“查个人,字迹如图,或许是假名。”这句注释之前,祝云宵礼貌地转了钱。   很快许隆就来了,原本写着她名字位置跳成了“正在输入中……”   随即,聊天窗口出现了她的回复:   “就一个名字,还有可能是假的,我查!乜!查!”   三个感叹号完整地传达出了对方的暴躁之情,即使她已经把钱收走了。   祝云宵也不恼,从快递员一长串的描述中挑了比较重要的几条向许隆进行了转述:“男。年龄大概在二十多不到三十,比较瘦,可能近视。”   许隆:“还有吗?”   祝云宵:“有效的大概就这些,其他特征都是可以伪造的。这个你应该比我懂。”   被捧了一小下的许隆心情明显好了不少,回了一句:“行吧,我努努力。要加急不?”   祝云宵犹豫了一下,把聊天框中的原来他下意识打出的“加”,删了掉,换成了“不用了,正常查就好”。   “那就照常,三到五个工作日给你答复。”许隆回完这句话立刻切换聊天窗口从联系人中把蒲千阳扒拉了出来。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查自家人。白赚十万爽歪歪。   金元宝:【姓祝的找你来了,你有什么头猪没有。】   玳瑁猫:【你原来是用手写输入法的吗?这么复古?】   玳瑁猫:【天上不会掉馅饼,这舒芙蕾里果然藏了陷阱。】   金元宝:【给钱,不然把你卖了。】   玳瑁猫:【两头收好处你还是人?再说,你要是把我卖了,谁还能帮你去搞周助理?你姐姐的仇不报了?】   许隆自然是记得这件事的,只不过这次她难得能提前晃点住祝云宵,甚至有了多余的心情开开玩笑罢了。   金元宝:【依我看那小豆丁已经有几分他爹的狠辣手腕。】   玳瑁猫:【我还年轻,不是我的。】   金元宝:【好吧,其实我就通知你一下。毕竟这次我能帮你掩盖过去,但下一次你要是再暴露,他肯定会更换消息人去进行二次验证。即使我手眼通天也管不住那些街角的狗仔私人事务所,懂吧?】   玳瑁猫:【错了,下次还敢.jpg】   金元宝:【……故意的?!】   金元宝:【狗男男.jpg】   玳瑁猫:【问你个正经的,洪天赐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看到这个名字,许隆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原本被酒精带得有些晕乎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起来。   金元宝:【你要干嘛?】   玳瑁猫:【原先的目标暂时不能动了,所以换一个咯。】   金元宝:【这人是你自己挑的?还是祝云宵告诉你的?】   蒲千阳有点意外,这是许隆第一次在跟他的对话中叫了祝云宵的全名。   金元宝:【如果这人是你自己挑的,我会建议你换个人。】   金元宝:【打个你比较好理解的比喻,平常小说男主打什么四大天王的五个人都是从排名最末位的一个打起,你这可好,直接剑指魁首。】   玳瑁猫:【我愿称之为高效。】   金元宝:【步子迈大小心断子绝孙嗷。如果这人是祝云宵选的……嗯,真不知道他这是想帮他这同母异父的弟弟但是有点用力过猛……】   金元宝:【还是想直接公报私仇送他去死啊。】   -------------------------------------   “妈,你要送我去干嘛?”   厉若水有些难以置信。   他严重怀疑时间太晚了自家妈咪已经困迷糊了。   不然为什么她三十六度的体温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语?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或许国外的教育方法更适合你一些。”吴芸用手指尖绕了几下自己耳边的碎发,“之前你帮忙布置的那个展览我发给一些专业人士看了,人家觉得你挺有灵气的,而且对于成本的把控也很不错哦。”   厉若水不敢说这是有贵人帮忙的结果。   就像老师点名表扬你的作文写得好的时候,这作文里的好词好句是自己借鉴来的这句话就说不出口了。   吴芸继续说着自己为儿子制定的学习计划:“然后你这半年集中把语言考一下,雅思6.0应该就够了,6.5更保险一点,顺便做个作品集,我这边再运作一下动机信推荐信之类的文件。”   一口气说完需要做大多数的准备工作后,她抿了一口水,给出了一个评价:“轻松简单。”   ……轻松。   ……简单。   厉若水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自己妈咪把考语言成绩和做作品集两件事形容地成了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代沟吧。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他弱弱发问:“为什么这么突然啊。”   我这边才小有成就,好不容易开始能帮到你了,能保护你了,我不想功亏一篑啊。   当然,这话到他嘴边还是变成了其他的模样:   “我……我那边的学校也是我辛辛苦苦考上的啊。”   见厉若水提到那边学校的事,原本盈着笑意的吴芸的面色冷淡了下来。   “这一次打赢了,那下一次呢?”她的语气中难得有了压抑不住的怒气,“虽然你是在做好事没错,但你做好事的事后能不能考虑一下后果?!”   “我真怕什么时候被叫到医院去,然后就看到你嘴里插着管肚子上捅着刀。”   此时的厉小老板早就今非昔比,他立刻掏出了一套自己已经经过一番实践的操作:“几个小混混而已,我可以先找人调查跟踪一下他们的行迹,确定他们所属的地头,然后找机会从上向下施压……”   说着说着,厉若水在吴芸愈发冷冽的眼神中收了声。   “我最近看了不少小说,人家主人公就是这么做的。”他彻底闭嘴前补了这么一句。   吴芸将信将疑。   “反正这事儿先这么定了,刚好你那边志愿到期也别做了。空出来的时间去上雅思补习班。”她转了转手中的水杯。   这动作让厉若水有些眼熟。   但吴芸过于有冲击力的决策令他并没有在意这一丝来源不明的眼熟。   “妈,我都这么大人了,能不去上补习班吗?”厉若水有些崩溃,“一个考试而已,我自学不行吗?”   “就你那三分钟都坐不住的性子?”吴芸差点笑出来,“趁高考剩的底子还在,赶紧把成绩考了。不然过两年你大概率就会一个abandon了。”   厉若水想要反驳现在词典第一位已经不是abandon而是aback,但吴芸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然后就是你那个小女朋友。”   她这句话一下子就让厉若水乖乖坐了下来。   “本来我还想着,要是人家愿意,咱家多送一个出去也不是不行。”吴芸看似无奈地摇摇头,“可现在看来,你们还是有缘无分啊。”   厉若水微张了几下嘴,可他此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晚安。”你妈咪永远是你妈咪,吴芸用两个字结束了这场母子之间单方面碾压式的对话。   然而她坐在桌前,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   换到平时,这个点她应该已经敷着面膜睡美容觉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厉若水应了一声后,假装若无其事地退下了。   然而他出了房门后,先是踏步出声上了楼,又蹑手蹑脚地溜了回来。   屏住呼吸,放缓心跳,将听觉的感知放大到极致。   吴芸的声音隔着墙隐隐传来。   她大概是在跟人打电话:   “名誉顾问如何?搭上了官家的线又如何?”   “那位置本就是我的,现在我回来了。”   “要是他不懂什么叫物归原主,我倒不介意替他老师补上这一课。” 第252章 帮忙   如果用三个形容词来描述洪天赐的个人经历,大概是:清白、漂亮、无所缺漏。   不过也很好理解,他既然能大大方方地出任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名誉顾问,那就说明他对于自己不被翻出旧账或者抓出尾巴一事非常有自信。   尽管许隆和祝云宵那边都提供了一些信息,但这些信息并没有办法被二次验证,也很难保证其时效性。   不过这两边信息源交叉下来,也确实被蒲千阳找到了一个突破点。   在洪天赐名下有一处面向公众售卖艺术品店铺,偶尔有几个小网红会去那里线下打卡。   店铺售卖的艺术品的种类以画作和雕塑为主,但也包含了不少类似于中古饰品和杂家古董等偏小众物件。   在其中一个小网红的博文配图里,蒲千阳发现了一点线索。   相比于之前的那些“纰漏”,这次的线索真的只能算作“一点”。   所以这次他对于自己能不能真的探出些什么门道并没什么信心。   不过,做了总比不做强。   收拾好思绪,蒲千阳刚一下楼,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汽车鸣笛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小帅哥,来玩啊?”   他回过头,只见许隆一只手支在她那辆落了车窗的帕拉梅拉的驾驶座上,另一只手捏着一杯插着吸管冰美式。   当然,为了配合刚刚的这句摇摇车标准语录,她勉为其难地从拿着冰美式的手分出三根手指象征性地跟蒲千阳打了个招呼。   将冰美式吸到只剩下冰后,她越过车窗将杯子精准抛进了垃圾桶,“采访一下,不用带孩子了感觉如何?”   蒲千阳看着她不说话,眼神中写满了“你怎么在这里”几个大字,顺便还带上了一点小小的嫌弃。   “别表现得这么惊讶,一个人只要在香城,活着要吃饭,我就能想办法找到他。”许隆从车上毛茸茸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抽擦了一下手上的水珠,不以为意地说,“更何况,你也没怎么刻意隐藏不是?”   这倒是真的。   蒲千阳走到她的车边,接过了她手上的纸团替她抛进垃圾桶,“那您今天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许隆对于他的识相很是满意,用眼神示意蒲千阳坐到副驾上。   “先说好,我不是在帮姓祝的。”   “主要是我这边注都投下去了,你要是在帮我成事之前死掉,我不亏炸?”   说罢,她一踩油门,带着蒲千阳朝着洪天赐的那家艺术品商店的方向狂飙而去。   -------------------------------------   一路上,许隆的白色帕拉梅拉不断加速减速并道超车,其气势之凶猛让蒲千阳下意识地抓住了一旁车窗上方的把手。   此时此刻他愈发觉察出了祝云宵的那种温和的驾驶风格的可贵之处。   许隆手上的操作并不耽误她嘴上说话的线程,于是借这个机会她将香城地下上层的势力构成大致给蒲千阳介绍了一番。   洪天赐这段时间人在国外,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要几天后才能回国。   如果祝云宵所言非虚,那么这位正是负责帮助郑二分销茉莉香的头脑人物。   经过祝云宵的一番操作,那郑二便将原本来自蒲千阳的行为归为了祝云宵的试探。   尽管中央赌场对外宣称保持中立一心赚钱,但这不代表在有机会的情况下他们不会下场捞一笔。   按照香城不成文的规矩,地下的事情只能由地下解决。   所以不论郑二此时如何疑神疑鬼心急如焚,他也只能向洪天赐问责,然后由洪天赐向祝云宵施压。   凭借着老爷子对这些东西的憎恶态度,若是此事当真被坐实了,可是足以让洪天赐被祝云宵狠压一头下去的。   不过,难道这件事真的只有祝云宵知道吗?   当然不可能。   茉莉香的销售地点分布非常广泛,都是千年的狐狸瞒得过谁?   可为什么没人这么做呢?甚至大概率大家都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大抵是因为就硬实力来说,这人是实打实的第一。   毕竟香城几乎半壁的安保公司都归他管辖,是真正的一个电话能叫来十面包车打手的角色。   老爷子到底还能镇住香城多久谁都不好说,所以大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这紧随其后的就要数几年前港城归来的汤彦,但他有不少加成都来自于中央赌场和地下钱庄。   再往下算就是一些相对来说不是那么显著的角色了。   而许隆这边作为情报中心,因为武力上“瘸腿”太严重,在排行里边占了中等偏下的位置,偶尔还会掉到名单的尾巴上,一副随时可能出局的架势。   蒲千阳有些不解,以许隆的性格,怎么可能甘心挂在这样一个位置?   所以他干脆地问了出来:“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主动放弃的中央赌场,为什么?”   “怎么?就许你们这些正经人摸鱼,不许我偷懒是吧?”许隆懒懒道。   面前这个女人的爱恨都太过明显,有点好懂。   蒲千阳戳穿了她的借口:“其实你是怕自己手握机会之时,会忍不住杀心违背承诺,对周先生下手吧?”   许隆沉默了片刻,说:“跟聪明人打交道是方便,但同样也很麻烦啊。”   “所以你俩最好赶紧给我双双滚到地球的另外一边,我们天各一方再也不见。”   “那是自然。”蒲千阳轻笑一声。   要是真能这样也是再好不过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香城就像是一汪泥潭,只有彻底脱离才能换得几分清净。   说话间,许隆将车停在了一处繁复雕花的大门前。   在两人还没下车的时候,一位身穿制服的销售便已经迎了上来。   “许小姐,好久不见。”她脸上带着一个露着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不至于,我才来过没多久。”许隆一边解安全带一边随意地说,“新客人,带他来随便逛逛。你们忙你们的,不用跟着。”   销售前脚点头答应地好好地,但后脚还是在两人身后四五米的位置跟着。   许隆不以为意,仿佛是真的带人闲逛一般对着所经过的作品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见蒲千阳在一副画前多停留了一下,她便撤回一步抬起下颌:“看出什么没有?”   蒲千阳诚实道:“看不太懂艺术,但看得懂价格。”   这挂在画下边的零的数量着实令人咋舌。   “其实艺术这东西我也不懂,你让蒋菲来或许能给你讲出个门道。我刚刚的话都是从她那边偷的。”她耸耸肩,然后凑到蒲千阳耳边小声说,“不过也别看标价高,其实最终过手后留下来的不多。”   “过手?”蒲千阳意识到了什么。   许隆点头,又补充道:“肯定没有卖那东西来得有钱啊,还能顺手卖人家人情。毕竟要是人家能顺利当选,接下来好几年连门路都不用跑了。”   走到一处被上了电子锁的楼梯前,她对着跟着两人的销售招呼:“上二楼的门麻烦开一下。”   销售愣了一下,随后解释说:“许小姐有预约吗?如果没有的话,这我没法做主,得请示一下老板。”   “这会儿你们老板还睡着呢,那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去?”许隆有些不耐烦,“客户有多重要需要我跟你解释吗?”   销售陪着笑:“请许小姐不要难为我们。”   “万一他死外边了,这二楼就彻底打不开了?”许隆的语气开始有些咄咄逼人,“要我介绍一下能卸墙的装修队吗?”   她倒对于这位销售没有意见,只是在施压罢了。   销售被夹在中间,非常难办。   要么得罪许隆,要么得罪老板,这两件事她哪个都不想做。   可是非要选一个的话……   销售退开几步去打电话了。   远水不解近渴,一个最底层的销售不被允许有什么远见。   几分钟后,她走了回来。   “失礼了。”销售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抚摸上了许隆的脸颊,手中点了一下她刚刚收到的语音文件。   “这玉玲珑有所求,谁能忍心不答应呢?”一道充满了玩味的男声从她手机中传了出来。   蒲千阳轻轻撇过头不去看被羞辱中的许隆。   被摸上脸颊的许隆倒没表现出什么怒意,反而不在意地在脸颊上轻轻掸了两下,随后自顾自走上了楼。   蒲千阳跟在她身后上楼后,一副等身的画作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第253章 第三个旗袍女人   就在一楼去往二楼的楼梯间第一个拐角的地方挂了一副半人高的彩色描线版画。   画中央是一个身着旗袍拿着水烟斗的女人。   她的面前摆了张麻将桌,她的下家左手边是位黄仙,右手是灰仙,对家是柳仙。   虽被妖物环绕,可这女人却丝毫没有慌张,反而将玉颈扭转,媚眼如丝地朝外斜眼观着赏画的人。   这张画的下方的角落里已经被按上了一个章,代表着这张图已经被卖出去了。   或许因为这张画的有些年份,当时是用手写的方式记录了画的交易内容,而手写的墨水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洇在了一团。   蒲千阳在当前的角度只能勉强认出收件人姓季,具体叫什么委实是看不清了。   “我跟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走在他前方的许隆嘴上内容听着挺大方,但说这话语气仿佛是要一脚踢翻对方坟头的果盘。   或许是在幻想中把对方瓜果皮核的盘都踢了个遍,她平息了这番怒火后,方分出了心神给到蒲千阳:“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慨终于有一幅我看得懂画的是什么了。”蒲千阳选择说真话,但不全说。   毕竟事关祝云宵与他的父亲,再加上之前的很多边边角角的细节,这事儿他打心里觉得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许隆不放过任何一个打趣蒲千阳的机会:“哦~原来你喜欢这个类型的?”   ……   蒲千阳想说自己喜欢祝云宵那个类型的,但他又担心但凡自己这句话说出口,接下来的话题就会被这女人拽到十万八千里开外,最后只能无视了刚刚这句问话并将话题转到正题上:“你能看出来当时是谁买走了这幅画吗?”   闻言,许隆也朝着那张贴在画下方的纸张眯眼看过去。   半晌后她说:“看不出来,但我看得出来画这幅画的人大概不懂麻将,换成我,无论这画画得多好,我都送不出手。”   这句话倒是给了蒲千阳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   “怎么说?”   “你看。”许隆抬手虚虚一指,“这麻将里边带着东南西北风,是那种一套一百三十六张的标准麻将。”   “你应该知道,摸牌和打牌本质上都是一种策略手段手段,最终玩的还是凑牌型。”她又指向另一个点,“这里上下家已经做出了一碰两杠,而这明面两碰一杠基本上把这女人目前所能成牌型的选择全都拦走了。”   “你再看对家的分隔阵势,大概率那一碰剩下的那张牌就在他家。”   “无论是被做了局,还是就这么时运不济,她如果不打算变化自己的手牌,那就是在等一张永远不会再出现的牌了。”   “若这不是画家特意这么画的,那我只能觉得这人必然不懂麻将。谁这么打谁等着被吃死吧。”   蒲千阳点点头,表面上是受教了,实际上心中正暗中记着。等什么时候有机会跟祝云宵复述一番。   借着对于这张画的点评,许隆也顺带着把这二楼的情况跟蒲千阳介绍了一番。   “一般进入预约取走时间段的东西就会被搬上二楼,这里直通后边的马路很方便运输。”   “对于这些用于‘过手’的物件,没被取走就基本上等于是死账。”   “你要关注的,最近跟中央赌场打了二次预约的那幅在那边。”她伸手一指。   蒲千阳有些惊讶,自己并没有明确说过自己这次前来的目的,而这个细节正是自己偶然在某个小博主的背景图里发现的。   “不用惊讶,作为职业情报人,我肯定是会到处埋线的。”许隆好以闲暇地坐在一张沙发上,“姓祝的揪一条,我就埋一条,他就算自己洁身自好,但他能管得住手下所有的人吗?”   “事情做过,就会有痕迹。”   -------------------------------------   厉若水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自举报奖学金舞弊之事导致自己休学之后就朝着一个非常诡异的方向如脱缰的野马般一去不复返。   结果自己妈妈几句话的功夫,就把野马关回了马厩,也把自己重新塞回了学校里,虽然更贴切的说法并不是学校,而是补习班。   这雅思补习班坐落在香城CBD区域的一栋高楼里,包了三层楼,里外打扫得窗明几净。   看着这里成排的桌椅和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女同学们着实是让厉若是蓦然产生了一种恍惚感。   今日是一次试听课。   为了让这批同学和他们背后的家长快速感受到机构的实力然后在合同上签字交钱,雅思补习班安排了不同科目的金牌导师轮番上阵,在白板前激情四射地宣讲着,试图调动学生的情绪。   每一位老师都会强调考试的重要性,并将考完试之后的生活描绘得美轮美奂,仿佛考了雅思就能凭这个敲门砖进入最顶尖的学校,最炽手可热的专业,毕业后走上人生巅峰。   厉若水摆弄着笔冷哼一声,要是这梦想这么美好而且唾手可得,那这帮留学归来的高材生又何必在这里当个老师?   出来挣钱就出来挣钱,可别整蜡炬成灰为你好这出啊。   不过,相比于,台上“挥斥方遒”的老师,一边的助教反而让厉若水觉得更像是一个正经读书人,正经老师。   Anna老师讲听力时,这位助教在一旁安静准备材料,标记重点考试词汇。   Lisa老师讲阅读时,这位助教在一旁梳理文章脉络,小声讲解帮基础比较弱的同学理清思路。   Emily老师讲写作时,助教在一旁帮忙批改作文,用红笔圈出所有的拼写和语法错误,用蓝笔提出作文的修改意见。   Bella老师讲口语时,助教……助教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毕竟这个时候教室里所有人都在讲话,多他一个不会有任何助益只会添乱。   四门科目老师是有相互替班,但学生都是同一批学生。   几个小时下来,再有精气神的祖国的花朵也蔫儿了。   所以当下午一点的放课时间一到,花朵们就像久旱逢甘霖一般,当场支棱起来。   在之前几次课程交替的间隙,花朵们已经循着同类的气息,快速抱成了团。   于是,此时的他们三三两两地挽臂拉手勾肩搭背地开始往教室外走。   而厉若水为了表现对老妈暴政的强烈控诉,整个上午除了被点到要说上两句英语的时候会说两句,其他时间一直秉承着“沉默是金”的原则。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他心里压着事儿。   虽然之前他已经从一些苟延残喘的八卦小报中窥见了自己老妈年轻时候的做派,并且为此道心破碎一次。   但吴芸昨天的通话内容还是让他大为震撼。   他要向杨千道歉,之前自己对杨千的一些做法提出过质疑,现在看来人家当时的决策已经是充分过自己的接受度了。   “不饿吗?怎么在这里发呆?”之前自我介绍姓柳名崇文的助教注意到了厉若水这一朵不太一样的花朵。   “没,我舒缓一下大脑,现在电梯和卫生间哪个都挤不进去,不如等等。”厉若水随意应了一句。   “我也觉得学校的安排有些过分。”柳崇文听他这么说,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随着动作而微微起伏的衣襟下传出的浅淡的药味此时终于在空旷的教室中传到了厉若水的鼻腔里。   其实有一些坐在前几排的人早就察觉到了他身上的特殊气味,甚至有些人主动问起这是什么型号的香水。   当时柳崇文的回答好像是他最近在喝中药,或许是他自己被从里到外地腌入味了。   但厉若水并不是那些能被轻易敷衍过去的普通人。   他能闻出区别。   这分明是止痛药的味道,还是黑市专卖的那种。 第254章 吃冰激凌   这下厉若水精神了。   怎么回事儿?   是自己的错觉吗?   于是他认真观察了一番柳崇文。   这个男人在冬日开足暖气的教室内身穿一件鼠灰色的低领毛衣,毛衣里边的衬衫扣到了熨烫板正立领下方的最高的一颗扣子。头发大概是早上洗过的,被吹风机吹顺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耳边鬓角也打理得十分齐整。   这样学者气度的男人,怎么想都不应该会跟黑市扯上关系才对,更没有理由会用到那些肌肉止痛药吧……   厉若水一巴掌拍上自己的额头。   该死的,自己又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了。   别人都吃一堑长一智,自己倒好,吃到饱都不长记性。   这样的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达到杨千和妈妈的期待呢?   “电梯间已经没人了。”柳崇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侧身朝外看了一眼,回过头善意地提醒厉若水。   “嗯嗯,马上。”   厉若水知道自己不能再跟柳崇文待在一个房间了,不然自己怕不是会从他身上挖出更多的细节来佐证自己的已然根植在脑海里的想法。   所以他特意在收拾东西的期间拖延了些许时间,这样才可以跟柳崇文错开乘坐电梯。   可即便如此,他在走出补习班的大楼之时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正在公交站等车的柳崇文。   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柳崇文所等的车辆刚好进站。而当柳崇文抬手去抓固定在车门上的扶手的时候,他的袖口顺应着物理规律自然而然下滑,然后露出了一截他裹在小臂上的绷带。   ……   早知道自己就再去上个厕所再坐电梯下来了啊可恶!   “看什么呢?”蒲千阳的声音从厉若水身后响起,与此同时,一个散发着冷气的物件被递到了自己脸侧。   厉若水转头一看,随即大为震撼:“什么天气你吃冰激凌?”   蒲千阳倒浑不在意,“麦当当做活动呢,新品第二份半价。消费满一百块还送个小玩具。”   厉若水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人的左右手各拿着一个看着是抹茶粉奥利奥混合起来又加淋了一些蜜色奇妙液体的甜筒,手腕上还挂着一个纸袋。   纸袋里坐着最近在网上火得不行的一个财神爷形象的发牌叮当猫。   厉若水接过甜筒,却没有立刻舔掉几乎已经淌到边缘的融化的液体。   蒲千阳何等心思细腻,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厉若水这略微反常的表现。   “那位是?”他用眼神示意了一番载着柳崇文远去的公交车。   厉若水诚实答道:“是补习班助教。”   “助教啊,真是一个已经好久没有接触到的词汇了呢。”蒲千阳舔了一口自己手上的冰激凌,“兜来转去,是不是觉得还是这样的生活好?”   厉若水盯着甜筒已经有些融化了的尖尖,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就是感觉自己回不去了。”   “为什么这么说?”   “就比如在刚刚那个助教的身上我闻到了黑市专卖止痛药的味道。”面对杨千,厉若水没有隐瞒,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瞒不住,“虽然我非常尽力地说服自己那是某种香水,可是我骗不过自己的鼻子。”   蒲千阳点头表示理解,“所以你是想……。”   “我能打理清楚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不错了。”厉若水当即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并且为了表达自己并不想继续关于柳崇光的话题吃一大口冰激凌。   万一自己真是的想法被面前的人说了出来,自己怕不是又有理由和动力去管闲事了。   在冰激凌的甜味的刺激下,厉若水的情绪好像涨到了一个临界点。   “之前我想着,我只要变强一点点,就能够帮到我妈了。或者说,如果我在举报别人在申请奖学金的时候舞弊的时候,有跟现在一样的能力和判断力就好了。”   “现在我想着,要不要停在这里。可如果我止步于此,它又会不会成为我人生中最后悔的选择。”   蒲千阳并没有对他的想法做出什么评价,只是说:“人总是会去美化自己没有选择的那条路。”   道理是这个道理……   厉若水突然开口:“这个洪天赐,是一定要动吗?”   “这是自然。”蒲千阳回答地斩钉截铁。   “我是说,一定要我们动吗?”   蒲千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不对劲之处,但依然答:“对。”   只有这样,你才有资格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坐进除夕大宴。   只有这样,我才能带着祝云宵出逃。   厉若水看着蒲千阳,感觉出对方的目的似乎不是很纯粹。   可他已经习惯了全身心地相信这个人。   就算有些事情他对自己有所隐瞒,但一直以来的结果都是最合适妥帖的。   所以这次自己也就当做很纯粹吧。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那我们得抓紧时间。”厉若水三下两下解决了甜筒,呼出一口凉气,“因为我妈也把他当做目标了。”   “你确定吗?”蒲千阳目光一凛,“没理由吧,如果阿姨想要从洪天赐下手,她大可以不用拖到现在才动手。”   “我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她改了主意。”厉若水微微抬头望向身边的人,恳切地说,“但这件事是我亲耳听到的,绝无作假。”   -------------------------------------   “你是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郑二烦躁地拨弄着沙发的缝线。   “我只能保证这并不是我本人的意图。”洪天赐的左手在一旁的狗脑袋上摸了两把,“毕竟如果当真是底下人犯贱捅了篓子,最终不还是都要算在我头上。”   他自顾自乐了一下,“这就是老大的责任,这就是当一把手的代价。”   仿佛为了赞同他的这句话一般,趴在他脚边的那条身材壮硕的比格犬大声汪了两下。   洪天赐大笑,“不愧是我的小乖狗。”   “你这些东西也趁早收了,让人跟狗打地下擂台,真是变态。”郑二心中有了估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就往门外走去,“我哥他对于清扫这些,毒瘤,志在必得。”   虽被评价为毒瘤,但洪天赐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大笑两声:“毒瘤?怪不得你一直亲自抓着货源,原来是上场时就想着撤场了啊。不然你哥要是知道自己弟弟为了帮自己上位成了他要铲除的对象,得多心塞啊。”   郑二对洪天赐的评价不置可否。   他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清理?打扫?这话你当我没听过吗?我没少听啊!”洪天赐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就算是坐的头等舱也让人腰腿酸痛。   他身边的比格犬也顺势跟着他站了起来,随后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献媚。   “你那大哥也是现在还没当上特首才能说出这种话。等他坐上特首的位置后,很多事情那可就由不得他了。”   听到洪天赐对自家大哥言语中多有不敬,郑二不悦地转过身打算警告一番。   而洪天赐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更何况,现任特首的支持率也没就定死了,就算你们捏着3%的压轴选票又如何呢?”   他三两句话就把郑执毅当前竞选特首最大的阻碍摆了出来。   “现任特首也是个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他找了个好助理,该他管的管,想试探的就交给助理去试探,不该管的彻底不管。”   说完,洪天赐玩味地看了一眼同样占据着“助理位”的郑二。   “我在香城出生,在香城长大,顺顺利利没有缺胳膊少腿地活到现在这个岁数,你以为呢?”   “年纪大了,跟你们这帮玩政治的花花肠子说话废我多少脑细胞。”   说话间,他用夹子从一旁的从冰柜中捞出一块血淋淋的鲜肉,掂了两下。   “休息日还是得欣赏真正的艺术。”   他将这块肉奋力向远处一抛。   房间里的比格犬在嗅到这新鲜的血腥味道后,一改刚刚的温顺形象,当场撒开四肢奔了过去,一个起跳将那块肉死死地咬在嘴里。   它满口的钢牙被鲜肉筋骨尽断而迸发出的血丝浸泡地愈发雪亮。 第255章 狗票   经过一道道老式石制的拱门步步深入地下,再拐上几个弯,人就进入了豁然开朗的大厅。   这地下的空间虽然看着有些年份,但在不断的改造的加成下,也算是贴合历久弥新这四个字。   潮气刚从石缝中渗出来就被强力的鼓风机吹散开来,明晃晃的白炽灯光径直照在擂台之上,偶有微微晃动的光亮扫到一旁的简陋诊所和琳琅满目的武器店药店。   外侧几圈则是层层加高的观众席,观众席上被钉死的塑料椅的边缘已经泛了白。   另外两边早早就结束了今日的轮次,只剩下中间的舞台上还有两个人在角斗。   叮叮叮叮叮——!   随着裁判的手高高举起宣判了结果,围在擂台周边的人终于爆发出了他们压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情绪。   “好小子!”   “倒霉啊淦他爹的。”   “打得好啊!”   “生个大块头顶个蛋用!”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句俗语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比起擂台,或许斗兽场更适合形容这里的氛围。   柳崇文将手腕从裁判的手中抽出来,随后便有些失力而勉强地靠在擂台边缘大口喘息。   无怪自己这一场的胜率被设置得那么高,若不是自己在技巧恰好完克了对手,现在趴在地面上进气少出气多的大概率就是自己了。   那边他的朋友隔着绳子将一瓶透明无色的液体裹在一条被洗得有些发僵的毛巾里递了过来,颤颤地说:“打完刚刚这场,你的积分到三万了。已经够换一张狗票了。”   “嗯。我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去买。”他将那瓶液体倒在毛巾上,随后用它擦过身上混合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对方血丝的汗液。   那无色的液体快速地渗入皮肤,舒缓了他被对方锤得抽痛的肌肉。   然后他垂手从挂在角落的背包里翻出一卷崭新的纱布,一圈一圈地缠在了自己的小臂上。而那纱布后边放着的还有一本夹着书签的英文原著。   他的朋友看着他的动作张张嘴,半晌挤出一句话:“这狗票,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情况……”   柳崇文打断道:“我知道。”   不等他的朋友再说什么,他又补了一句:“谢谢,意已决。”   他朋友不死心:“那狗肯定算不得普通的狗,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全须全尾地回来,而且就算是那些拿到钱活着回来的人也对他们所经历的比赛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畜生养的畜生罢了,打死一条算一条。”柳崇文淡淡道,“先不说那些,帮我一把,有点没力气了。”   他朋友长叹一声,不再言语,帮他把擂台一边的绳子压了下去以方便他不费力地跨出来。   而顺着朋友制造的豁口背身从擂台翻下去的柳崇文也因此没有注意到从另一侧走进来两个身影。   “感受到在香城地下拥有权力和姓名的美妙了么?”蒲千阳打量了一番这地下拳场的布置,“只要你想知道的事儿,就能知道。只要你出得起价格,就能办成。”   “那么代价是什么?”厉若水有些闷闷不乐。   此时此刻他切实体会到了为什么杨千曾形容香城像个泥沼。   表面看着平平无奇,偶有几从野草长得生机勃勃,可一但踏入,绝对不得脱身。   前有吴芸,后有自己,无一例外。   可杨千不一样,他在这趟浑水中闪转腾挪好不自在,就像开在被深埋在那片泥沼中的骨血上最鲜艳的花。   可如果有机会,厉若水还是更想把这朵花种在土里,放在能被阳光照到的玻璃房中。   “买一张狗票。”被他们尾随了一路的男人粗声粗气地对着售票员说。   听到狗票这两个字,原本百无聊赖无精打采的售票员瞬间来了劲儿。   他手上操作着系统点了两下,在另一边机器滋滋吐纸的时候,嘴里就迫不及待地高声吆喝道:“一张狗票!”   不少待在售票处附近的观众在听到他的声音后都看了过来。   狗票这东西,他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但亲眼看到有冤大头花三万积分它还是头一回。   三万积分是什么概念呢?   跟很多游戏的PVP机制一样,在这个黑市里,每一个注册入场的人的初始积分也不过一千,在不同的评级里,胜场加分负场扣分,累积到一定分数可以晋级。   一千积分以上的部分可以用于消费,从购买力上来对标的话一积分基本等同于外边的十元钱,上下偶有浮动,不过基本上可以稳定在这个状态。   换句话说,能因为救急而来这里卖命的人,大多数都不会攒到三万积分才去花掉它。   “阿姨就是阿姨,我搞不定的事儿,人家就能搞定。”蒲千阳扶着栏杆,借着那男人身边各种反着光的物件在心中大致勾勒出了这男人的相貌,“普通人没事儿谁会拿着用命和尊严拼来的血汗钱去买一张跟狗打架的入场券呢?”   就算有打赢了一条狗就可以获得五百万这根胡萝卜钓在前边,但有前车之鉴,大多数人并不愿意以身犯险。   然而依照厉若水所转述的吴芸那边的计划,这是这段时间内想见到洪天赐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最近一段时间洪天赐选择了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作态,即使他挂着什么名誉顾问的抬头也是如无必要绝不出席。   但只有一种活动他本人绝对无法拒绝——人狗赤膊赛。   先不论这个恶心人的娱乐方式到底是什么时间被挖掘出来的,但它能一直保留到现在,洪天赐“功不可没”。   要是时间再往前推个二十多年,当时社会人员统计和管理还不规范的时候,他甚至会主动让人开着车去捡一些倒在街边的流浪人员,把他们扔上擂台,跟他的小心肝好好玩上几场。   但慢慢地他就对这种基本上纯粹的单方面的虐杀失去了兴趣,转而投向了更加“艺术”的追求。   他转而开出高昂的悬赏,要人主动来跟狗打。   他以为,最原始的追求才能诞生出最炸裂的艺术效果。   不过这些过于意识的东西尚且没有被厉若水所纳入考量范围,他只是担忧地问:“待会儿你打算怎么抢那张狗票?抢到之后,下一步你不会要代替他去跟狗打一场吧?”   “当然不,狗票只不过是去见洪天赐的敲门砖而已。阿姨大概也是这么想的。”蒲千阳无所谓地说。   正当两人打算继续追踪刚刚购买了狗票的男人的时候,柳崇文将自己裹严实后从休息室的通道里走了出来,来到售票处。   “一张狗票。”   另一个买狗票的?   售票人先是一愣,随后他尚未平复的兴奋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狗票一年到头根本没有人会买,这今天倒是卖了两张出去,当真是奇观。   “又一张狗票!”他用比刚刚还要高的声线宣布道。   被追踪的男人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如钩地看着站在售票处的柳崇文。   这下全场的人都兴奋起来了。   因为这传闻中,洪老板的狗可是只有一条的…… 第256章 选C!   “雅思阅读有个特点,它的答案一定是按顺序出的。”Lisa老师站在讲台上传道受业解惑,厉若水在最后一排坐着假意被授业解惑。   因为有批改课堂练习的需求,今天柳崇文便坐在了教室的后排,跟厉若水就隔了两个空位。   或许是为了备战人狗赛,他最近大概没有再去拳场,所以身上的镇痛药剂的味道减淡了不少。   此时的他手握红笔,在刚刚小考的试卷上圈圈点点。   即使是自己亲眼所见,厉若水还是没有办法理解这样一个人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场合,还用了宝贵的三万积分去换了一张狗票。   不过其实这个问题在发现柳崇文也买了狗票的当天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答案非常简单,柳崇文的家里濒临破产。   他能知道拳场相关的事宜完全是因为拳场的装修当初是由他家工程队承包的。   而能承包到这种工程项目的工程队,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   这就让厉若是格外纠结。   因为柳崇文是被惠及的家人角色,所以他就罪有应得吗?   作为一个圈外人,他就活该因为家庭的原因不得不从高等学府退学来到这样一个人语言机构当一个小小的助教吗?   好,就算抛开这一切不谈,就算他能出国留学的钱带着原罪,那三万的积分至少也是他自己通过某种意义上的努力获得的,那凭什么要因为跟他真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而功亏一篑呢?   大概洪天赐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发行的狗票居然能在同一天的时间内卖了两张出去。自己的恶趣味居然还能有需要安排轮次的一天。   但对于他来说,这大概不算什么问题。   就算自己手下的这条爱犬被打死了,他再换一条养也可以。两个三百万对他来说也完全构不成负担。   但对于吴芸那边来说,这种意外是不可以接受的。   如果当时柳崇文购票时周围人没有那么多,或者说买票人别多那么一句嘴,她大可以直接私下出钱跟他把狗票买走。   毕竟如果这人冲着三百万去,那么比起去用命去搏一个可能性,只要是个有着正常思维模式的人大概都会选择直接交票拿钱走人。   可是没有如果,当天在地下场的人都知道,有两个不同的人买走了狗票。   这要是第二个人隔天就死了,必然会打草惊蛇。   同时,无论是她还是杨千都不愿意放过这个近期唯一可以见到洪天赐的机会。   这狗票的背面写着加过密的洪天赐的联系方式,并且为了保证绝对的单向联系,后续还会有几道其他各不相同验证方式。   也就是说,谁先经过了第二道验证,谁就能被排在前边跟洪天赐的狗来上两招。   吴芸那边在拿到票的第一时间已经进行了联络,想必柳崇文这边也是一样的。   不过洪天赐生性多疑,并不会立刻给出第二道验证,而且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看心情随便挑一个先回复。   就因为柳崇文手上的那张狗票,使得原本敲定的行动出现了变故,这令吴芸有些暴躁。   这狗票,只可以有一张。   吴芸要先下手为强,杨千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以厉若水对自己老妈的了解,柳崇文此番怕是在劫难逃。   Lisa老师一推眼镜,“所以,坐在助教旁边的同学,这道题的答案是?”   厉若水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Lisa老师点的是自己,直到坐在一旁柳崇文在自己面前甩了两下红笔。   !   柳崇文这排竟然只有自己一个学生!   可恶啊,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热爱学习都在往前排坐啊!   自己基本从柳崇文坐在身边起就在走神想事情,根本没有额外的线程去听老师讲了些什么啊!   不过凭借着自己多年当学生的经验,厉若水急中生智,果断说:“选C!”   然而他这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引得教室中的学生齐齐哄笑起来。   看到厉若水疑惑的神情吗,身为“助教”兼“同桌”的柳崇文无奈提示道:“填空题……”   被“选C”两个字敷衍到的Lisa头上青筋暴起,勉强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位同学麻烦下课留一下,好吗?”   “要叫家长咯。”同学再次起哄。   厉若水默默用课本挡住自己的脸,小声应了一句:“好的。”   当然,作为商业机构不可能真的让辅导老师叫家长,万一叫来的家长是个不好惹的还给自己添麻烦,但人家也的确要为自己的招牌负责任。   所以在Lisa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诫下,点头如捣蒜的厉若水再反复承诺自己下次一定好好听课之后,重获自由了。   等他回到教室拿东西的时候,教室里又只剩下了柳崇文一人。   “看得出你家庭条件不错,可是你父母的钱也不是大风过来的。既然来了就好好学吧,不要辜负你父母的期待啊。”柳崇文淡淡说。   厉若水心中长叹一声。   不仅已经辜负了,还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已经走到房门口的柳崇文突然在拉开门前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自嘲式地说了句:“这话被我说出来是不是挺假模假样的?”   厉若水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没有的事儿。”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越界和失态的柳崇文朝着厉若水轻笑一下以示歉意,随后推门离开了房间。   哎……   一种自从与杨千共事后就很久没有产生过的无力感笼在了厉若水的心头。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吃完饭还要写作业呢,这是自己前脚才答应了Lisa老师,总不能第一天就破功吧。   正赶上高峰期,这上上下下好几趟电梯经过,厉若水硬是一趟都没挤上去。   又气又饿,他一不做二不休,选择走楼梯下去。   这CBD的楼梯间的装修就没有那么讲究了,为了将钱用在刀刃上,这里楼梯间的玻璃都是用的单层三毫米的版本。   换句话说,就是超级不隔音。   也正因为此,厉若水才在自己下到二楼的时候听到了一句:“吴芸小姐,我们已经看到他了。”   虽然他的耳力还没有灵敏到隔着玻璃听见电话对面人的声音,但从这几人接下来的行动,他不难猜到自己妈咪在那边说了什么。   柳崇文还是照常地在公交站等车,手上拿着一本快看完的英文原著。   而此时被他拿来当做书签的,正是那张狗票。   也是,这么宝贵的东西,确实是拿在手里最安心。   更何况,那狗票背后还有对应解密所用的秘钥,就算是为了第一时间回复洪天赐的消息,柳崇文也得随身携带它才是。   吴芸派来的人分散开来朝将柳崇文围在了中间。   其中一个身材比较瘦小的家伙率先朝着柳崇文走了过去,然后无意间将柳崇文的书撞了一下。   柳崇文一时不察,差点被他把书撞掉到地上。   “抱歉抱歉。”那瘦小男人在走远的时候合十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柳崇文看了他一眼,选择将书连带着作为书签的狗票一同放回了书包里。   另一个人又出手了,这次是个女人。   披着长发一身学生气的她从柳崇文身后挤过假意去看公交站的站牌信息。   而手上早就拿着一片锐利的刀片在周围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在划着他的包。   如果换成是普通的帆布包,大概在这刀片的切割下大概一秒钟就会散开。   可柳崇文的包的材料是那种层层叠叠交织在一块的材质,着实让着女人花了点功夫。   然而这布料再怎么紧实也抵不过刀片的锋利,最终她还是成功在他的包的下方切出了一个大小合适的口子。   下一秒她用手指轻轻一挑,那本夹着狗票的英文书就从切口里滑了出来落在了她的手里。   紧接着,这本书就立刻被交到了骑着电动车经过的第三人手里。   这一切的变故是在半分钟内完成的,换成是平常人根本不可能有所察觉。   可柳崇文能生生从一千打底的积分拼到三万分,又怎么能与平常人划等号呢?   他在身后背包一轻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在转过身的第一时间,柳崇文就锁定了那个远去的电动车的身影,把已经是累赘负重的书包往地上一扔就追了上去。   那原本还在正常骑电动车的人从后视镜看到柳崇文追了上来,当即一扭车头,从几道车流中蹿过去,引发了好几道急刹的锐响和愤怒的鸣笛。   柳崇文顺着他制造的缝隙继续追上去,可又被下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拦住了去路。   那人快速在街巷中开了好几个弯,在确定柳崇文短时间内追不上来后,他取出那本书打算拿走狗票然后交接给负责下一环节的同伙。   此时的他过于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从头顶袭来的装满着纸笔的书包。   “香城法律难道没有规定,当街偷盗违法吗?!”厉若水给自己的登场加了两句自认为超级帅气的台词,“退一万步讲,你妈妈没有教过你,抢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吗?!” 第257章 柳助教,说来话长……   古有大将军登高望敌军之旌旗,今有厉若水爬楼观察劫匪动向。   好在这片区域里的建筑物有新有旧,而旧的建筑偏多,所以这CBD的高楼勉强符合一个瞭望塔的标准。   所以厉若水很快地就捕捉到了自己老妈手下的动向。   接下来,就是经典的翻窗上屋顶跑酷的环节。   等等,为什么这会变成自己的经典操作啊?!   就算情况再怎么紧急,自己总能分出心思吐槽。   或许,这也是一种个人特色吧。   脑海中吐槽归吐槽,可厉若水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在连跨三间楼顶后,他借着几户人家窗外的空调外机顺利地从上方袭击了那个骑电动车的男人。   被一背包的书砸在了头颈处,男人手上反射性地松了一下。   柳崇文那本厚重的英文原著便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面上,原本干净的书脊也沾上了之前被一旁店铺泼出来的污水。   厉若水一个翻滚缓冲就把书捡到了手里,顺便用袖口抹了一把那道污渍。   ……反正都是洗衣机洗,脏就脏点没关系。   那人虽然因为没有注意到来自头顶的威胁而被厉若水偷袭成功,可毕竟他也是个老手,很快就调整好了姿态摆出反击的姿势。   在这一个行业里,老手和新手的区别其实不在于格斗技巧的强力与娴熟,而更多的是在于经验,尤其是在面临劣势时候的经验。   然而就算是再老的老手,估计也少有面临这种问题的时候。   这自上而下袭击自己的人,居然是自己老板的,亲儿子?   啊?   那,自己这是动手还是不动手?   这要是动手了但没掌握好轻重,回头人家跟自己老妈一告状可怎么办?   作为老板,手下可以有很多个但亲儿子只有一个,孰轻孰重毫无悬念。   可要是不动手,看这小伙子的架势是马上就要开溜啊。   再加上他刚刚嘴上说的什么“偷窃是违法的”“你妈妈没教过你”之类的话,他该不会是想把这书连带着狗票一起还给那小子吧?   这种决策肯定不会是吴芸的授意,关于这点这人还是能肯定的。   那究竟是为什么这老板儿子会出现在这里呢?   一时间,这人的大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拼凑起来的坊间传闻。   什么自家老板和丈夫关系常年不和啊。什么老板的两个儿子似乎私下里有过见面啊。老板大儿子早就被老板死对头挖了墙角啊。   林林总总不胜枚举,让人浮想联翩。   那边厉若水可没想这么多。   将书拿到手后,他一边向后撤一边检查柳崇文夹在书页中的狗票是否健在。   在翻倒仍然充当着书签角色的狗票之时,厉若水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用跟对方过上两招并分心去翻人家的口袋了。   虽然被称了一个厉小老板,他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有点数的。   此次能偷袭成功全仰赖于自己预先占据了信息和地形的优势。   嗯,或许还要加上一个身份压制。   总之,自己得先开溜,然后在被老妈抓住拎耳朵打屁股之前,把书和狗票一起还给柳崇文然后给他安排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度过这几天的验证期。   如果洪天赐那边倒霉,先挑了吴芸手下的人回复,那除了柳崇文损失了一个理论上三百万之外万事大吉。   钱的问题都是小问题。大不了自己回头再找个什么机会,比如什么家庭一对一辅导之类的,用高额时薪的方式补给人家呗。   想必老妈也不会反对的。   怕就怕是柳崇文这边被挑中了……   那边吴芸的手下终于在五花八门的行动中选定了一个相对稳妥的解决方案。   他决定把人尽量毫发无伤留住,然后当场叫老板过来管教一番,直接把责任踢回去,自己三不沾。   完美。   定了心神后,他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尽管厉若水凭借着自己对此处边角巷道的熟悉成功甩脱那人好几次,可最终他还是被堵进了一个死胡同,藏身在一处木材废料堆里。   毕竟自己只有一个人,但对方却是一个至少三人的团体。   汇合后的对方几人观察了一番地势,确定凭厉若水一人绝对插翅难逃后,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联系到老板没有?”骑电动车的男人问。   那女人摇摇头:“电话没打通。”   负责撞书男人解释道:“老板现在这会儿有重要的客人,她肯定是不会接电话的。”   三人齐齐望向厉若水的藏身之地,心中冒出一个共同的想法:   先按住这特能钻缝溜边的小崽子,其他的之后再说。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这几人身后响起:“三位,我们是不是刚刚在车站见过啊?”   柳崇文终于借助街边小店中的监控录像赶到了现场!   刚刚的问话只是宣布他的到来而已。   在声音传到这几人的耳中时,柳崇文攥紧的拳也落在了那个身材瘦小的撞掉自己书的男人的太阳穴上。   柳崇文先是一拳撂倒了这人,随后他又顺势用膝盖和双臂钳住了那女人,一施力便将她两边的手腕双双卸脱了臼。   要是换到平时,他必然不会这么对待一位女士。   可现如今他们是敌人,敌人就是敌人,敌人是不分性别的。   剧痛之下,这女人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在瞬间解决这两位后,他将目光放在了骑电动车的男人和不远处那个唯一能藏匿下一个人的角落。   之前在看视频的时候他就有些许的疑惑,为什么这男人在抢到自己的票后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这附近绕圈子。   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自己并不了解“帮”自己拖延了这么久时间的那位到底是什么目的。   不过无所谓了,在这个地形里,谁都别想走了。   一对一的赛场,他很熟。   厉若水那边原本以为自己肯定是要被捉回去兴师问罪了,连面对老妈怒火的借口都编了好几套,可没想到好几个一分钟过去,那几人还是没有过来。   这就很奇怪了。   他壮着胆子探出头看过去。   只见头皮渗血的柳崇文此时正骑坐在那个骑电动车男人的背上,以一个不太标准的姿势擒住了对方。   眼瞅着那人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面部几乎被憋成了猪肝的颜色。   厉若水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万一这人真让柳崇文打出什么问题,到头来耽误了老妈的大计怎么办?   于是他立刻带着书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大声说:“书在这儿,票也在。你把人放了!”   看到是厉若水从那边走了出来还要求自己放人,柳崇文原本清晰的思路打了个节。   厉若水也知道自己掺和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荒谬,所以他将书拿在一边的手上,两只手以投降的姿势举起,带着一个尴尬的微笑慢慢朝着柳崇文的方向走去,“柳助教,说来话长……”   确定对方当真是来还书和票的,柳崇文的手上也松了些劲儿。   经过刚刚这段时间自己手臂对对方颈部血管的压迫,这人至少也得昏迷个十多分钟。   如果有的选,自己其实也并不想杀人。   眼见着事情就要迎来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   只要厉若水能让柳崇文在收到洪天赐的消息时主动放弃这次机会或者“推后”自己的那次比赛就万事大吉。   可就在此时,事态发生了变化。   原本因为脱臼的剧痛而昏倒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转醒,但她依然假装自己处于无法行动的状态,就为了等待一个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在厉若水经过时,她一个翻身从地上站起径直飞起一脚就踢上了那本被厉若水单手拿着的英文书。   在她这一脚的作用下,那英文书便从厉若水的手上飞了出去。   书的硬质书皮向一旁掀开,书页乱翻,连带着那张书签精准地被送进了旁边居民安置在户外的燃煤灶里。   仅仅几秒,这狗票便在火舌的舔舐下化为了灰烬,与柳崇文的英文书的灰烬混在了一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能抢到最好,抢不到就毁了。”她嘲弄地复述了一遍此次行动的要求,随后用自己刚刚勉强接上的双手将两位同伴拖走了。   此时,这死胡同里只剩下了厉若水和柳崇文两个人。   还有冒着纸张没有充分燃烧而产生的黑烟的燃煤灶。   柳崇文嘴唇微颤,半晌后,苦笑一声重重地靠在背后的杂物上。   他这样一个平常总会将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的人,此时连血从头皮经过眉尾最终汇入眼眶都没有抬手去擦了。   厉若水看过去,发现柳崇文整个人失去了所有力气与希望,像极了一个被扯开线扔在垃圾桶里的破布娃娃。   ……   好吧。   如果之前的他还有一些摇摆,那现在的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那些原本会接在刚刚那句“说来话长”之后的内容也被尽数省略掉了。   “要是现在我说自己只是路过的正义人,原本只想见义勇为一下,是不是有点假模假样的?”   哎,这回旋镖来得真快啊。   厉若水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在柳崇文无神的目光中朝着他伸出一只手。   “那我就不说来话长,直接长话短说了。”   反正老妈和杨千想得到这张票的最终目的都是送洪天赐上西天。   “既然这票又不是实名制的。”   这听上去和先骗他三百万并不矛盾呀。   “所以抢一张过来,是不是也算数?”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妈也教过我这个来着。 第258章 总之就是非常抱歉!   吴芸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因为面见客人而错过的这几个告状电话居然那么轻易地影响了自己整个计划。   还把自己儿子卷进去了。   等她那边结束开机,厉若水早就回了趟家,过于干脆利落切理直气壮地从她的房间里习惯于放置重要物件的地方把现在仅存的那张狗票和那插着联络过洪天赐的手机卡的手机齐齐摸走了。   厉若水甚至没有去二次验证这手机是不是真的。   毕竟依着自己老妈的性格,这些重要的东西她肯定是会亲手把控的。   什么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   将身后的门关拢,厉若水长出一口气。   这一下午兵荒马乱的,总算能休息一下了。   ……好饿。   同样在这个屋子里待着的还有已经清理好了头上血迹的柳崇文。   “嗯,给你。”厉若水把这两样东西递到了柳崇文面前。   但柳崇文那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失而复得的欣喜,也没有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物件,反而异常谨慎地看着厉若水。   在两个小时之前,这个名叫厉若水的小男生在他心中的形象还是一个善良,脑子有点聪明但好像不用在正事上的普通中产家庭的孩子。   可现在看来,他之前的判断简直是错得离谱。   哪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能独自和那些一看就是惯犯的人周旋那么长时间?   又有哪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会知道这票的来历和重要性以及使用方式?   至少自己就不是。   况且面前这位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至少自己就没办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没有摄像头而且不会验证身份信息的小旅馆。   见柳崇文迟迟不接,厉若水感觉光自己这么伸着手有点尴尬。   他讪讪地将东西放在一边的入口处的台面上,故作镇静地给两个人倒了水,“说来话长啊。”   “话长也说。”柳崇文拿过一杯水就当做台阶递了过去,“现在我们当真是休戚与共。所以至少,请你尽量保证接下来说出来的部分都是真话。”   厉若水坐到一侧的床沿上,摸摸头皮上的赐福地,开始尝试组织语言。   他思考了一下,发现当真要追溯起来,自己应该追溯到自己被老妈委派去那个叫童佐的怪人家里去取东西的那天。   是那天,自己被囫囵地打晕塞到了沙发里,从此走进了香城的泥潭。   也是那天,自己遇到了杨千。   虽然对面的人用于思考的时间有些长,但柳崇文并没有催促。   因为他能看得出来,这人之前是真的想帮他,而现在也在费尽心思地思考。   大概,这也是截至目前为止,他对厉若水唯一没有看走眼的地方了。   终于,直到一旁的茶水都被浸得有些发苦的时候,厉若水终于理顺了思绪,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相关的内容对着柳崇文娓娓道来。   柳崇文就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喝一口水。   两人手中的水杯空了又添,经过了好几轮,厉若水终于把事情讲了个大概脉络出来。   “总之就是非常抱歉!”   他突然对着柳崇文深深弯下了腰。   虽然说这一切的缘起看起来只是一场巧合,这购买狗票的双方但凡有一方迟上些或者早上些日子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替老妈向柳崇文道歉。   毕竟这抢票的人也真的是她派来的。   柳崇文摇摇头,将手上的水杯放回到茶几上,“你告诉我这么多,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他抬头望着这旅馆边角有些发霉的天花板,淡淡道:“过往这些地下门道,我也只是略微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当真……”   当真?   厉若水的心提了起来。   虽然说无论对方此刻怎么批评甚至谩骂都是冤有头债有主的事儿,可他还是不希望自己的老妈被柳崇文归类到什么过于糟糕的形容词里。   “不同凡响。”柳崇文之前也许是想骂的,可看到厉若水的诚意后,那口气还是卸掉了,换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词汇。   得到“大赦”的厉若水向后仰躺在床上,伸手去掏自己的手机。   “事已至此,干脆把杨千叫过来一起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吧,他总是有办法的。”   柳崇文闻言,起身按住了厉若水要去拿手机的动作,缓缓道:“如果你刚刚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会建议你暂时不要联系杨千。”   厉若水不解。   呃,这人该不会是对杨千之前选择了作壁上观的决策感到不满吧?   他刚想替杨千解释一番,房间中猛然响了起来几道突兀的来电声音。   听到这陌生的响铃,柳崇文说:“不是我的。”   可这也不是厉若水的。   随后,两人齐齐看向了之前被放在一旁的狗票和手机。   果不其然,正在响动的是那一个厉若水带来的电话。   -------------------------------------   在香城混了这么多年,甚至混到了几乎等同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这洪天赐自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他当然会思考:这同一时间卖出的两张狗票,难道当真是巧合吗?   不过能在地下场里打出三万积分的人,多少都会让人有些印象。   随便找几个相互之间不认识的人打听一下也就基本能把信息收集个大概。   最终汇拢回来的消息表示,买走狗票的两个人除了在擂台上有过几次交锋,其余的时间基本上桥归桥路归路,毫无交集。   而且各自的三万积分的由来也的确可以查询,如果需要甚至可以精准到每一个场次。   这样一来,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自己手上的狗的确只有一条,那就要分一个先来后到了。   洪天赐思考了一下,从那两张狗票里边挑了一张出来,顺着之前发来短信的手机号打了回去。   如果自己的直觉没错的话,这张票背后的指使人,应该是那这段时间风头正盛的吴妮子。   几声响铃后,电话就被接了起来,从听筒里传出一声:“您好。”   洪天赐神色微动。   这声音听着实在是有些年轻了吧。   “还是姓张的吗?”他随意地问道。   对于他来说,试探在这里是不需要的,甚至是自降身份的。   “不重要了,您现在只会联系到我了。”柳崇文不卑不亢地回答。   “哦?”洪天赐听到这句话倒是起了些兴致。   无论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人的票无法使用了,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而且这么容易就被劫了票子,非常地不够艺术。   洪天赐大笑:“哈!好!既然如此,我们都干脆点,直接明天凌晨三点了结了。地址会发到你的手机上。”   电话这端的柳崇文和厉若水有点难以想象,这事情居然可以这么顺利?   不过本来所谓的验证都是对方单方面的事情,购买狗票这方的人可做不了主。   柳崇文看了一眼一旁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被察觉到的厉若水,追问:“就我自己吗?”   “怎么?没信心拿走三百万,打算带一个人给自己收尸?”那边洪天赐嘲弄地笑了一声。   “三百万纸币太明显了,总得有人分摊一下。”   洪天赐听到“纸币”看两个字下意识点了点头,这人看起来是做了点功课的。   “无所谓。”他简单回了这三个字后便挂断了电话。   随后,柳崇文手上的手机就收到了那个写着地址的短信。   厉若水凑过来看了一眼,发现那地方距离这件小旅馆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脚程。   可凌晨三点这个时间实在是诡异……   突然这严肃的氛围被厉若水胃部发出的抗议扰乱了。   “助教,你是不是也没吃呢?”厉若水试图给自己解围,“我去前台买两桶面咱俩将就一下吧。你是吃红烧牛肉的?还是小鸡炖蘑菇的?”   “不必了。”柳崇文设了闹钟后翻身躺倒了床上盖上了被子,“我先休息一下,你自便吧。”   听着柳崇文那边逐渐变得绵长的呼吸声,厉若水这才想起来一件事。   自己这边一腔奋勇地搅和了老妈的计划不假,自己也愿意去弥补这个疏漏不假。   可只凭自己,真的能杀掉洪天赐吗?   他这边正想着,那边的柳崇文突然说:“或许你有心理负担,但我没有。”   厉若水转过头去吗,发现柳崇文半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如果你真的下不去手。”柳崇文非常郑重地说,“我可以帮你。”   “对我来说,杀掉一个畜生和杀掉两个畜生,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后边的处理可能就要麻烦你了。”   说完这些,他又翻了个身,背对着厉若水,正式开始休息。   或许厉若水并不是当真做不到,但他总是需要有那么一个心理上的退路。   之前承担这个角色的人是杨千,然而这次自己是第一次违背杨千的想法在行动,所以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有点期待,但更多的是惶恐。   但现在,柳崇文站在了杨千的位置上,成为了他的保底。   大概就有点像,有些人长大了依然需要握着那块几经缝补破破烂烂完全走形的小口水巾才能入睡一样。   原本绷紧的神经一下松弛了下来,厉若水唰地站了起来,出门朝着前台走去。   这次还是吃红烧牛肉味的吧,经典。   然后自己也最好休息一下,毕竟在打赢之后的事情也算是个体力活。 第259章 人与犬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两台手机同时在这件小旅馆的房间里响起。   厉若水按下手机闹铃的时候心情十分暴躁。   很好,他现在真的有点想宰掉那个将比赛时间约在了凌晨三点的洪天赐了。   在大学的时候自己上个早八都要死要活,今天直接提前到早三,可喜可贺。   另一边的柳崇文起得反而非常地利索,甚至还在浴室里冲了个澡。   听着一旁浴室中撞击瓷砖的水流声音,厉若水还是缓缓坐了起来,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醒神。   此时,柳崇文在浴室里说:“厉同学,你过来一下。”   ?   一瞬间厉若水的所有困意都消失无踪了。   这种场合,这种台词,这种雾蒙蒙的调子,太微妙了!   “干嘛啊?”他故作镇定地问,顺便把被子往身上裹了两下。   柳崇文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刚刚那句话引起的歧义,反而问了一个问题:“你想过怎么杀了对方吗?”   这个问题确实问住了厉若水。   他顿住了一下,回答说:“嗯,我计划是用刀来着。”   刀也是普通居民唯一能在超市里购买到的而且上手最为简单的凶器了。   柳崇文不置可否,只是又问:“你觉得洪天赐这个身份级别的人,会让你带着刀接近他的身边吗?”   这好像,确实,是一个问题啊。   柳崇文从厉若水的静默中得到了答案。   “所以你先过来,我教你怎么用双手达到你想要的目的。”   说话间,那边浴室中的水流声停了,随后传来毛巾擦过皮肤的声响。   既然有关正事,厉若水立刻滚起身来到了浴室。   那边柳崇文已经穿上了下半身的衣服,赤着上半身与厉若水面对面地站着。   他的皮肤是那种属于亚洲人的健康的黄,在浴室的照明中还泛着些许的白。   但上边那一道道瘢痕凸起着实是让人看着就替他疼。   “如果我跟那畜生打完之后还有气力,我一定会来帮你。”他淡淡道,“如果我没办法行动了,那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到时候,你就打这个地方,可以偏一些没关系,但下手一定要狠。”他抬手指在了自己胸口侧边的位置。   “这是连练家子都要防备的地方,一旦被集中,心脏就会收到巨大的冲击,连带着脑神经也会有片刻的晕眩。”   厉若水正打算在自己身上小小实验一下,柳崇文又换了一个位置指着。   “另一个选择是这里。虽然效果没有上一个好,但至少也能使对方的横膈膜反射性地抽搐,带来暂时的窒息感。”   “就算是最顶级的拳手也很难同时护住这两处,就算洪天赐再怎么经验丰富,但老了就是老了肯定不比得你的。”柳崇文的这段言语中带上了些许的不屑。   “接下来,就是钳制住颈部的血管。这个我在你面前示范过。”   厉若水想起来了,当时自己被堵在死胡同里的时候,柳崇文确实是这么击败的那个骑电动车的男人。   交代完毕,柳崇文便将自己的上衣套了上去遮住了那一道道疤痕。   “虽然这次的教学实在是太过于简陋了,但还请见谅。”   “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   一般香城凌晨的街道上只会有两种人,刚刚开完Party回来的,和刚刚下班从公司走的。   今天倒是多了一种:赴宴的,还是一场鸿门宴。   好在这样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太孤单,两个刚刚好。   洪天赐那边发过来的地址是一处集合了茶室剑道弓道与一体的日式道场。   为了达到附庸风雅的目的,那道场建筑将外部悉数用木质的贴立面裹了起来。效果的确立竿见影,至少从远处看起来能从一众的钢筋混凝土中脱颖而出。   那道场的大门看似紧闭,实际上只轻一推就向内侧打开了。   未开灯的一楼看着黑黢黢的,在这香城夜色中竟然多少还带上了几分深邃的味道。   依照短信中的地址,厉若水和柳崇文要上三楼才是。   走进道场,厉若水的眼睛一时之间还没适应这种黑暗的氛围,一时不察被地面凸起的走线金属条绊了一下。   “小心。”走在前边的柳崇文非常自然地回转过身拉上了他的手。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说话。   上到三楼,总算是从尽头的那扇门里透出了些许的光。   柳崇文这才松开手,两人并着肩向那边走去。   那尽头的房间门在两人靠近时就自动向侧面打开了。   装修地这么古拙的道场,木门居然还是电动的,感觉有种不伦不类的滑稽感。   进入了那扇门,有两位身穿黑色冲锋衣的人高马大的保镖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搜身。”其中一人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线说。   这不是询问,是通知。   随后两位保镖将厉若水与柳崇文两个人从上到下都摸了一圈,收走了所有坚硬的物件,比如手机和钥匙。   厉若水怀疑,要是自己今天穿的裤子需要皮带系紧,对方都会把皮带扣摘下来扔进旁边的那个小框里。   而在这房间大概靠中央的位置设置了一扇屏风。   此时,那屏风被投上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形。   毫无疑问,高的那个身影属于洪天赐,而蹲在他脚边的较矮的身影,就是柳崇文待会儿的比赛对象。   或许是听到了这边门口发出的响动,那矮身影站了起来,撒着欢地绕过了屏风朝着两个人跑了过来。   厉若水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比特犬。   油光水滑的毛皮,虬结的肌肉,外翻的唇沿,无一不彰显着这只比特犬被以非常好的条件饲养着。   “汪汪!”那比特犬朝着厉柳二人摇着尾巴,又恐于没有主人的命令不敢靠近。   “坐!”洪天赐喝了一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洪天赐隔着屏风招呼厉若水与柳崇文二人:“坐。”   在房间的另一端,摆放了两张椅子,这很明显是为来人准备的。   柳崇文自然没有按照洪天赐的命令入座,而是直接下了场。   “开始吧。”他注视着洪天赐。   洪天赐对于柳崇文的任性或许有一些小小的不满,不过对于他来说,惹自己生气是一种对对方的抬举,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规则就是没有规则,至死方休。”他伸手将狗脖颈上的项圈解了下来,又在它的臀上拍了一把,“上吧,小心肝。撕、碎、他。”   之前看着还算乖巧温顺的狗在听到“撕碎他”这三个字的指令之后,眼神立刻发生了变化。   它原本收敛着的爪子瞬间深深地勾入了木质地面,随后四肢发力朝着场下的柳崇文极速奔来,张口便朝着他的腿咬去。   柳崇文自是不能让它得逞,但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与这种畜生的争斗,一味躲避只能让自己无端端地消耗体力,然后陷入被动挨咬的局面。   于是他干脆迎了上去,主动将全身上下最结实的胶底鞋跟送到了它的嘴里,然后在卡住犬牙的一瞬间腰腿施力将它侧压在了地面上并擦出了很一长段的距离。   若是换成水泥地面,这一击至少能擦掉这比特犬的半边头皮和一只耳朵。   可这道场的场地是木质的,甚至打了不少抛光用的油漆,所以这段距离根本没能对它造成什么伤害。   然而与计划相反的是,原本无法咬穿厚胶底的犬牙此时已经深深地陷在了柳崇文足跟的皮肉里。   这时,柳崇文和厉若水才发现,这狗的牙齿竟然不是原装的,而是金属倒模制成的。   那边打架中的柳崇文还没说什么,一旁观战的厉若水指着场下的一人一狗大叫:“这不是作弊吗!”   这句话给洪天赐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他抚掌笑道:“好好好!我就爱看这个表情。”   “再打,再打!三百万啊!”他站起身,像那些平常会在地下拳场观战的那些最普通的观众一样,试图通过言语的煽动让战况更焦灼一些。   而场下的一人一狗早就不等他说出这句话就相互分开调整了姿态随后又战在了一起。   比特犬狠,但柳崇文更狠。   在发现普通的攻击对它不起作用还很有可能让自己被咬中之后,他就换了策略。   刚好这场地的周围为了方便客人换鞋,放置了不少类似于竹席之类的物品。   他随手抄了一张起来,一施力便将它撕成了两半。   被扯断的竹纤维暴露在空气中像极了一把不甚锋利的锯,上边浸着柳崇文指间淌下来的血。   下一秒,这把血锯就缠上了比特犬的后腿,并深深地勒在了它的筋肉之中。   比特犬吃痛,发出一声哀呜。   柳崇文加大了手上的劲道,并斜斜地望向了一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的洪天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奈何竹席就是竹席,负责固定竹席的压边在比特犬几下大力的挣扎下断裂成了小段,竹也四散地洒落开来。   这半边的竹席就用不了了。   但这不重要,在这道场中,竹席可以说是要多少有多少。   几轮重复下来,这比特犬的可以说是被绞得皮开肉绽,可原本应该显露出白骨的地方反而闪着金属的光泽。   厉若水大受震撼。   这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将自己的狗从里到外都改装了一遍啊!   还让普通人跟这种狗打。   这洪天赐绝对是他所见过的最变态的人,没有之一。   终于,比特犬的攻势缓了下来,下一个回次里,柳崇文手上不知道第多少章竹席终于绞上了它的咽喉。   在柳崇文的手下,这比特犬渐渐没了呼吸,原本强而有力四肢缓缓垂了下去,抽搐几下后再也没动过。   当然,更恰当的形容应该是三肢。   它的前小腿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柳崇文扯断抛在了一边。   厉若水激动地站起来。   柳崇文赢了!   三百万!   洪天赐没有半分心疼刚刚还被他称为小心肝的比特犬,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条小腿被咬了对穿,一双手臂全是齿痕的柳崇文,淡淡道:“还不错嘛。”   两位一直都没什么动作的保镖围了过来,其中一人将一个黑色的包裹放在了洪天赐的足边。   “三百万,拿去吧。”   然而此时的柳崇文也基本上丧失了八成的行动能力,坐倒在狗尸旁喘气。   “这件事我算是有了交代,现在我们来聊一下另一件事吧。”洪天赐看似悠哉地走下了场,站在柳崇文面前。   他弯下腰,从一个极有压迫感的角度俯视着柳崇文。   “吴芸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给她卖命?”   在他说话的瞬间,那两名保镖出手将一旁的厉若水全身都按倒在了地面。   洪天赐将那节掉落在一边的一头露出断裂金属的狗腿踢到了柳崇文面前。   “你去把她儿子杀了,不仅这三百万归你,你家的那点破事儿我也可以帮你摆平。我还会送你出国,去到一个别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似乎想到了什么,洪天赐又加码道:“或者,你想不想继续读你的那个什么文学?给我一点时间也不是不能做到。”   那金属腿骨寒光逼人,布满血丝的金属光面反射出了柳崇文没什么血色的面庞。   半晌后,他捡起那根腿骨,强行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朝着厉若水的方向走去。   被按住的厉若水疯狂挣扎,但是只换得一个被越压越紧的结果。   自己明明戴了口罩也换上了杨千给自己精心准备过的伪装,为什么会被发现啊!   “香城人,只对自己老板效忠,老板的儿子可不是老板啊。”洪天赐笑着说。   然而下一秒,那根腿骨直直地捅进了洪天赐的喉咙。   柳崇文轻笑一下,手上的腿骨被他扭转了九十度插得更深了些。   “香城人,只对自己老板效忠,老板的老妈可不是老板啊。” 第260章 要真名   俗语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在香城这句话变成了“下怕跟错人,上怕看走眼”。   不过在下的要是跟错了人最多不过落个碌碌无为,在上的看走了眼大概率就会面临血光之灾。   洪天赐坐上高位之后一直自负得很,而且自认看人的眼光毒辣无一疏漏。   更何况他刚刚面前跪倒在地上的柳崇文的表现,无论是眼神还是微表情,都像极了他常见的那些蝇营狗苟之辈。   然而偏偏今儿个看走了眼。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懊悔的机会了。   洪天赐怒目圆睁,一只手去拔那根带着金属尖刺的腿骨,另一只手去掐柳崇文的喉咙。   “大!啊!椅!”他用漏风的喉咙嘶吼道。   他的发音太过于模糊,以至于那两位黑衣保镖根本没听懂这指令是什么。   趁两人分心之时,厉若水当即一个翻身随后一脚踹上了一人的胸侧。   落力点与不久前柳崇文所教授他的位置一分不差。   “他说的是,都打死。”   随后踏又是一记肘击正中另一人的腹侧。   “我都听出来了。”   虽然两下偷袭都得了手,但厉若水毕竟也是个勉强学了三招两式的新得不能在新的菜鸟。   或者说,刚刚这两下能击中对方都是上天保佑了。   于是他没有补刀,而是奔着不远处纠缠在一块的洪天赐和柳崇文而去。   洪天赐要死,也只能死在自己手上!   因为我是吴芸的儿子。   因为是我帮柳崇文拿到的仅剩一张的票!   因为我是厉小老板啊!   *   柳崇文毕竟之前与那比特犬缠斗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此时整个人被形容为灯枯油尽也毫不为过。   可是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倒下。   他的双手死死地攥着那根腿骨,对抗着洪天赐的向外推的力量,尽可能地向那血肉的深处刺去。   深一点。   再深一点。   然而洪天赐那扼住他咽喉的手也在不断发力。   重一点。   再重一点。   两人一老一伤,在对方的攻势下,生命的流逝速度几乎一致。   所以现在比的就是意志力。   谁怕死,谁先死。   混合着从齿缝间渗出的血丝的津液从柳崇文的嘴角滑落,沿着下颌线淌到了洪天赐的手上,手上的力气也松了几分。   洪天赐以为自己胜利在望,便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试图将面前这居然敢伤了自己的卑劣鼠人送进地狱。   然而下一秒,那根腿骨却再次发力,径直将他的喉部捅了个对穿。   原来是厉若水赶到了。   他从柳崇文的手里接过了腿骨,也接过了这最重要的任务。   那两名黑衣保镖紧随其后。   这次他们根本没有再给厉若水和柳崇文任何反抗的机会,非常干脆地把两个人放倒,并四条臂膀全部卸了下来。   那洪天赐的喉咙被腿骨戳了个拳头大的口子,但人竟然还精神着。   他躺在地上,用双手勉强合拢了自己垮在外的筋肉皮肤,暴怒道:“杀了。”   这次的命令非常清晰。   那两名黑衣保镖径直朝着厉若水和柳崇文走去,顺便从他们的小臂位置抽出了开了刃的匕|首。   厉若水在人生的最后时间转过头对柳崇文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搞砸了。”   柳崇文还以一笑,轻声道:“不怪你。”   然而两个黑衣保镖原本流畅的动作凝滞了一下,随后两人依着惯性齐齐地向前方的地面倒去。   两具魁梧的躯体就那么重重地砸在了木质地面上,再无生机。   厉若水和柳崇文望去,发现那两人后背上的正心口处各插了一把明晃晃的寸许长的飞刀。   看到这飞刀,洪天赐的表情瞬间由一种手刃仇人的快意转为了混合了恐惧和震怒的复杂表情。   跟着飞刀到来的,还有一双棕色绒皮小高跟。   厉若水大喜。   这鞋子他认识的!还是他帮忙拎回家的!   “我家孩子不懂事,闹着玩的。”踩着那双棕色绒皮小高跟吴芸从门口闲庭信步般走了过来,“洪大哥,你这么大年龄了,怎么跟小年轻一般见识?”   “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比较血腥,小孩子别看。”   厉若水刚想说现在不看是不是太晚了一点,可不等他说话,一双手就按上了他的眼睛。   “老板,我觉得如果你不想晚上回家被鸡毛掸子抽得夜不能寐的话,最好还是听话。”蒲千阳的声音从厉若水的耳侧响起,“阿姨找你找得挺辛苦的,都把我翻出来了。”   在厉若水看不到的地方,吴芸将自己手上最后一把飞刀竖着插进了洪天赐的心口,随后将她一边高跟靴的跟部平平地踏在了刀柄上。   然后重重地踩了下去。   *   洪天赐眼神中的光渐渐熄灭了。   直到他的尸体被吴芸带来的人拖走处理掉,蒲千阳才放开自己捂在厉若水眼睛上的两只手。   厉若水重获光明的瞬间对上的是一双左眼到右眼连起来写着“你如果不是我亲生的现在就已经被打死了”的妙目。   “妈咪……”   厉若水使出了技能:撒娇。   虽然对于一个十八岁快十九岁的男生来说,对老妈撒娇实在是一件多少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但现在是什么在乎面子的时候吗!   于是他一个飞扑,就埋进了吴芸的怀抱里。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和委屈。   最后默默地哭了。   在儿子到了年龄学会装酷之后就再也没被儿子抱过的吴芸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拍上了他的头。   “能教雅思,英语应该不错吧。”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另一边几乎浑身是血的柳崇文,“你爹捅的篓子我可以帮他收拾了。父债子偿。今后你这个人就被买断,给我儿子当陪读吧。”   完全不在乎柳崇文的回答,吴芸回过头对自己带来的人吩咐道:“带走,这两个都带走,直接带去机场,随便买张票去个有落地签的国家就行。那个留一下。”   “那个”指的自然是蒲千阳。   就这样,分别来得过于突然,厉若水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倒着抗了起来往外走去。   不过就算他反应了挣扎了也没有用,吴芸手下的人只听吴芸的。   蒲千阳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意外。   他只挥挥手,对厉若水说了两个字。   但是大头朝下的厉若水鼓膜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到杨千变化的口型。   两个字的话,应该是保重。   *   大概没有人会想得到,一场私下的人狗赛竟然让香城的地下换了半边天。   与其说洪天赐是死在吴芸手上,不如说他是死在了自己的傲慢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毕竟绝大多数人并不会从别人的经历中吸取教训。   迎着晨光,吴芸用两边的中指和无名指抚上了自己的眼角,“为这小子熬了一晚上,这得长多少皱纹啊。”   “阿姨要不先睡一会儿?”蒲千阳提议说,“给洪天赐送邀请函的人应该不会来的这么早吧。”   吴芸轻笑一声,“不是给他送,是给我送。”   “朋友圈可真是个方便的东西,几张照片一发,一分钟后所有人都能看到了。”她随意地给洪天赐办公室中水缸里养的五颜六色的金龙鱼撒了一把鱼食。   蒲千阳这才想起,昨天自己捂住厉若水眼睛的时候,吴芸在将脚踩下去后的确掏出了手机拍了不少照片。   他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吴芸会用美颜相机给自己修图吗?   两人又等了几分钟,果然一辆黑色的轿车就沿着马路开了过来,稳稳地停在了大楼前。   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人从车的副驾上下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装得十分繁复精美的盒子。   几分钟后,这人就按响了洪天赐挂着“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名誉顾问”牌子的办公室的门铃。   吴芸主动过去开门。   “管家公,好久不见。”她笑道,“你精神还是那么好呢。”   “的确很久不见了,吴小姐。”老管家还以一个礼貌的笑容,然后当着吴芸的面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边躺着的是一张还没署名的邀请函。   老管家拿起一边的毛笔,在受邀人的位置写上了吴芸的名字。   看到自己的名字被用正楷端正地写了上去,吴芸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问:“管家公,现在带人去除夕大宴的规矩还和之前一样吗?”   老管家点头,“一样的。”   吴芸了然地点头,接过毛笔在回执的地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簪花小楷,秀丽典雅。   然后她回过头:“你呢,叫什么?”   “杨千。”蒲千阳当即答道。   可吴芸并没有落笔。   “要真名。”   看起来这马甲终于穿不下去了啊。   “蒲千阳。”蒲千阳一字字重新答道,“蒲草的蒲,万千的千,阳光的阳。”   在他报出姓名的一瞬间,门口的两人瞬间看了过来。   蒲千阳一耸肩,“没错,就是你们现在想的那个蒲千阳。” 第261章 惊喜   在当初上层确定了一定要用一些不光彩且绝对不可以被对手抓到话柄的手段获得用于3D打印心脏支架的材料后,作为整个计划的核心执行人之一,蒲千阳这三个字连带着他的各种照片都被悉数从互联网上抹去了。   如果蒲千阳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普通人,这件事基本可以毫无波澜地完成且不会引起半分注意。   然而麻烦就麻烦在,这人之前搞出了骑着摩托带着小女孩夜闯急诊室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不过好在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绝大多数和记忆力和金鱼差不多网友的早就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可偏偏吴芸并不是什么普通网友。   她是那位“路过的帅气医生”的亲妈。   如果事情止步于此,那对于吴芸来说蒲千阳只不过是一个让她找到几个月前从香城销声匿迹的亲儿子的契机。   但哪知后边事情的发展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两人出差去了趟香城,香城这边就出了祝云宵喜欢的是男人的传闻。   身为一个母亲,尽管只陪伴了祝云宵半个童年,可吴芸自认是了解祝云宵的。   这孩子平常并不会特别表现出自己的喜好,仿佛什么对他来说都是可以替代的。   这玩具你喜欢的话,那你拿去玩,记得还我就行,不还也无所谓;这包零食你喜欢,那你拿去吃,我也可以吃其他的,都好吃。   所以吴芸有些时候就会非常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让祝云宵产生一种“这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这样的想法。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活泼开朗的?文静内敛的?   这两个人会在什么情况下相遇呢?这两个人平常周末会去干什么?   不知道。想象不出来。   她甚至一度担心就自家儿子这个性格,会不会根本不懂自己想要什么,会不会将自己喜欢的人拱手让人?   那她就得怀疑自己怀孕时候到底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导致这孩子能长出一个与爹妈两不相粘的性子出来。   现在看来,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这祝云宵不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之后还会付出巨大的努力和牺牲去保护去维护。   此时此刻,那个她从未能勾勒出来的未来儿媳妇的形象终于切实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但至少结果还是我想要的结果。”蒲千阳主动走过来从礼盒中取出了另一只笔,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受邀人的位置上。   把笔收好,他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唇前,“就当是一个惊喜,请二位先别告诉祝云宵好吗?”   老管家浸淫香城多年,自然是懂得闭嘴的道理。   看着蒲千阳的名字填到回执上后,老管家跟吴芸致意道别,“那吴小姐现在的口味有变化吗?”   “没变。”吴芸将邀请函抖了一下,试图让自己名字地方的墨迹干得快一些,“其实一直没变的。”   -------------------------------------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个对于全球华人都无比重要的日子。   香城虽然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本地的风俗流派可以说是多如牛毛,今天东家祭祀,明天西家拜神,乱得很有层次感。   然而各路风俗都在这个日子上还是有着非常一致默契:除夕,就是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就算天大的矛盾也得往后放。   所以洪天赐为自己选的这个日子就非常得讨巧。   原本那些还有着一腔愤懑与悲伤想要对吴芸复仇的人,此时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赴宴,甚至还要按照规矩对她献礼。   今年的除夕大宴设在了这处三层高的老派酒楼里。   各种平日里嚣张跋扈豪车此时只能乖乖地在酒楼的门口排成了一字长蛇,按照顺序一个个地下客。   从车上下来的客人在门□□了礼金并经由检查和校对后方可进到内部。   任凭你多么在外如何一呼百应声势浩大,在这里就必须按照这里的规矩来。   无一例外。   所以吴芸在到达这里的第一时间就被发现了。   在她下车的瞬间有不计其数的试探目光从各个方向投了过来。   在一辆排在吴芸之后几位的车中,坐在后座左边的一人看着前面一级级登上台阶并朝着四周大方挥手的吴芸,挑起了话头:“本以为今天能看到一出兄弟阋墙的好戏呢,没想到这事情的展开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都不是一个爹生的,算不得是兄弟吧?”他右边的人接茬道,“我一直觉得吴芸自打回了香城就在借着她儿子的存在抛烟雾弹,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是啊,谁能想到这儿子都生了两个的半老徐娘居然还有这等心气。多少让人有些佩服了。”左边人感慨。   右边人眉头一挑,“佩服归佩服。你有没有想过她接下来想干什么?”   左边人摸摸下巴,“吴芸目前虽然全盘接手了洪天赐留下来的各种产业,但洪家人又没死绝了。等这年一过,她肯定要先忙着搞清洗了。”   “搞清洗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问题,但对于下一任特首来说,就不一定了。”右边人提示道。   “确实,如果那个郑执毅当真上了台,这吴芸最擅长的雷厉手段肯定就要受限。”   说出这句话后,两人都顿了一下。   左边的人嘴角一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还是多留一手准备吧。”   *   祝云宵向来是来得最早的那批人。   这样在他只需要与极少一部分一楼的客人应酬一番后就可以走上二楼躲清闲。   往些年能上二楼来的都是些熟面孔,大家彼此知根知底平常也有不少走动,互相之间点个头就算致意了。   可今年有些不一样。   洪天赐死了,他的位置换成了吴芸。   自己跟吴芸很熟悉吗?   熟吧。两个人十多年没有见过一次面。   不熟吧。两个人的的确确血脉相连。   但为了表现中央赌场的态度,祝云宵还是公事公办地来到了吴芸面前例行问候。   “吴女士,恭喜。接下来还请多多关照。”他将礼物放在了一边的台面上,用一种疏离但不失礼貌的语气说。   吴芸看着他,复杂的表情在眼神里涌动,可最后也轻轻地说出两个字:“自然。”   礼数到了,祝云宵就要转身离开,可接下来从屏风之后传来的几句话却让他生生钉在了原地。   “阿姨,你给我挑的这项圈实在是太显眼了点吧,一路上走过来别人看我的目光都怪极了。”   “而且大小也非常不合适,今天可是来吃饭的啊。万一来了口带脆骨的,我都怕你这里边的刀片给我血管划开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我这人要是因食而亡,那也太没面子了不是?”   祝云宵看着从屏风后绕出来的人,大脑一片空白。 第262章 最终还是来了   关注二楼宾客的动向是每一个在一楼参与宴席的人员的基本功,也是他们今日赴宴第二重要的任务。   “几分钟了?”一人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了自己的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略有不安地问,“五分钟有了吧?”   “母子俩都十多年没有正式见过面,多聊两句不是很正常的?放轻松一点。”另一人安慰说。   第一人不太认可这个说法:“话不能这么说,至少对于我们来说,这中央赌场的祝云宵其实代表的是汤彦的态度。要问也是问,这汤彦和吴芸有什么好聊的。”   提到这两个人,同桌的第三人插话道:“我听家里长辈说,当年汤彦和吴芸就因为都是负责的东西领域重合产生了不少冲突,两个人关系一直不太好。直到那个叫祝潇的来了,整个香城才有了段安生日子。”   “可惜啊,这祝潇人长得一表人才,头脑灵活心思缜密,行动大胆但偏偏又有很强的号召人心的能力,要是换个时代出生说不定当真可以有点姓名。不过最后的结局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人正说得火热,另外两人也听得认真,却突然又一只手在他们所在圆桌的边缘处敲了两下。   几人抬头看去,是那位在老爷子身边侍奉多年的老管家。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刚刚还在滔滔不绝之人,温和礼貌但又不失震慑地说:“旧事勿要重提。”   那人端起茶杯,讪讪地喝了一口,以示收声。   不过,任凭下边的人如何脑洞大开,他们也必然想不到在属于吴芸的隔断里边发生的对话的主体根本就不是这对母子。   “好久不见。”蒲千阳朝着祝云宵挥挥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祝云宵失了神,喃喃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现在不应该……”   “我现在不应该被调去某个保密的机关单位,天天喝茶看报,偶尔写写文档?时不时还要被领导安排去相亲?”蒲千阳信步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白色纸袋放在了一旁茶几的台面上,“那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这纸袋祝云宵是认识的,之前他约厉若水来中央赌场的时候,厉若水带给自己的伴手礼就用的是相同的包装。   巧合吗?   “那句经典台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多谢大侠出手相救,小女子愿以身相许’。”蒲千阳笑道,“意外还挺契合的不是?”   把礼物放好后,他自顾自走了过来,站在了祝云宵的面前,用一种可以说是埋怨和哀婉的眼神看着祝云宵。   “不得不说,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啊。”   “如果你真的是香城大学的博士生,我只要发个表白墙就能找到你了。”   “可你偏是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手套,我一介平民百姓根本捞不着跟你见面。”   “我……”祝云宵本想解释些什么,却被蒲千阳接下来地动作全都堵了回去。   “不过还好,我最终还是来了。”   蒲千阳张开双臂,抱住了祝云宵。   “想尽办法,拼尽全力地,来了。”   他的下颌搁在祝云宵的肩颈处,他的鼻尖蹭在他的耳垂上。   耳鬓厮磨,莫不如是。   祝云宵那边才从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受中缓过神来。   隔着礼服他感受着靠在自己胸膛上的温度,嗅着对方发梢散发出的洗发水的清爽味道,还有那种搔在面部肌肤上的微痒。   祝云宵轻轻抬起双手按在了自己怀中人的后背上。   蒲千阳后背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切切实实的向着祝云宵反馈了一个讯息。   这一切是真的。   所以不是巧合,那礼物就是他给自己的预告。   他来找自己了。   一瞬间,祝云宵觉得自己穿越了时光,成为了那个在月夜的海港里一无所有的十六岁少年。   但这次不一样的是,自己曾经的选择都被切实地赋予了意义。   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回应。   “说起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蒲千阳与祝云宵稍稍拉开些距离,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二,“我有两件礼物要送给你。”   两件礼物?   听到这话,祝云宵和吴芸的视线都落在了蒲千阳带过来的那个纸袋上边。   蒲千阳侧移半步挡住了祝云宵的视线,“不不不。这礼物要按顺序拆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效果。”   “这个呢,是第二件。”   他话音刚落,从屏风位置传来一声轻咳。   来人是许隆。   她先是向吴芸说了几句常规的恭贺语句后,用一种略带嫌弃的目光看向祝云宵:“校长叫你回去了。”   目前主要以白道身份活动的汤彦自然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所以许隆的这句话是在提醒祝云宵注意身份。   “知道了。”祝云宵嘴上这么说着,也的确松开了蒲千阳开始往回走,可行动上却是一步三回头。   直到两人回到他们的席位被屏风挡了个彻底后,吴芸问:“两件礼物?你哪来的时间去准备的礼物。”   自从自己挖地三尺把这个化名为杨千的人找出来并在他的带领下成功找到了自己那叛逆期来得过于迟缓的儿子后,这人就被自己变相地软禁了起来。   “阿姨,我给你几个提示吧。”蒲千阳主动坐在了吴芸身边并为二人分别倒了一杯茶。   “一、我跟厉若水相处了这么久,难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在想什么吗?”   “一直一来,他都很听我的建议,也取得了蛮不错的成绩。不过在柳崇文的事上,我们可以说是第一次有了这么大的分歧。”   “虽然解决问题的方法多少有些幼稚,但一直以来他的出发点都是好的。”   蒲千阳对着吴芸眨眨眼。   这眼神中包含的意思是:一切都是由您开始的,您绝对脱不开干系。   “不过无论出发点是什么,他都需要学会为自己的决策负责。”   “所以那几天我就放任他自己去行动了。”   “这样一来,我就有时间去准备这两件礼物了。当然,主要是准备第一件,这第二件还是很容易就能买到的。”   蒲千阳喝了一口茶,又接着说:   “二、我跟祝云宵……相处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过中间因为一些变故导致我们之间断了联系,然后在十年后因为一次奇迹而再次有了交集。”   蒲千阳非常满意于自己为那段常人决计无法理解和相信的经历找到的代词。   奇迹。   可不就是奇迹吗?   “本来我还担心,他会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有所变,但后来我发现了。”   虽然中间有好几重屏风隔断,但蒲千阳还是看向了祝云宵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   “他一点没变。”   “那么话题又绕了回来,既然我跟祝云宵相处了这么久……”   难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在想什么吗?   毕竟我可是连他写作文的时候最喜欢用什么事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蒲千阳本想继续说下去,可此时一声清晰的击锣声从三楼传来。   依照往年的经验,这声锣响就代表着这场宴席最重要的角色,老爷子来了。   一楼与二楼的宾客齐齐起身朝着那古楼的木质楼梯方向弯腰致意。   恭迎大驾。 第263章 他追他跑,他插翅难逃?   从楼上走下来的身穿形制考究的唐装的男人精神矍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把这样一位老人跟那个佝偻在摇椅上手中捧着清汤的人联系在一块?   陪在老爷子身边的童佐今天也换掉了他平常的那套与他那家汽修店相得益彰的土气打扮,换上了正经的西装。连那只平常脏了都只是抹两下就拉倒的假眼都被特意地用棉布仔细清洁过。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搭健在古楼二楼西侧的高台,老爷子将一双手轻轻搭在木质的栏杆上,一双秃鹰一般的眼阴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来宾。   “诸位。”他沉声开口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像是被砂砾蹉跎过的岩石,有些刺耳。   “时光悠悠,又是一年春秋。”他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小酒盅。   “这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人来人往亦是常事,求不得。”   在老爷子眼神的示意下,童佐拍开一旁被泥封住的酒缸,从中斟了一杯到他手中的酒盅里。   清冽的酒水混合着些微的泥土,倒影着从楼顶灯笼中透出的红光。   “且敬各位。”老爷子一仰头,一整杯酒就被他那么灌入了喉咙。   随后这酒盅被老爷子倒置过来朝着在座的各位展示。   这酒盅边缘虽然湿润,但不落半滴。   “愿明年再聚首,莫再新人换旧人。”   他话音落后,童佐便安排人将这坛酒搬了下去,分到每一桌上。   满楼人鸦雀无声,一些位于老爷子视线死角的人则是面面相觑。   你要说这老爷子不知道洪天赐的死因,那是不可能的。   那么他今天说的这些场面话自然就带了些其他的含义。   简而言之,这次先盖棺定论,不再追究,但下次不可以。   一楼的绝大部分人其实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总想着只要假装不知道,到头来总会有一个结果。   要么老爷子一直被瞒在鼓里,西去之后由下一位“洪老爷子”掌管大局。   要么洪天赐东窗事发,然后当即上位。虽然这样做是名不正言不顺,但奈何人家拳头大,别个家全加起来才勉强能跟这家掰掰手腕。   所以装傻是最合适不过的结果。   反而是二楼的各家没什么反应,甚至有几家直接对着吴芸所在的方向拱拱手以示真正的祝贺。   若是论揣摩老爷子的心思,要是吴芸排第二,怕是没有人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排第一。   什么兵行险着,其实都是草蛇灰线伏线千里早有预谋。   所以单凭人家回来不到一年时间就有这个心气与胆量,这里就值得有她一个位置。   吴芸在接过酒杯的同时,特意往楼下的几个方向瞥了几眼。   单凭借这几眼,不知道今晚得有多少人夜不能寐了。   *   这除夕大宴选在这里是有讲究的。   至少这家九点的上菜顺序和菜品类别就能看出些门道。   先是凉菜,然后热炒,刀工精美的海鲜大菜与烹饪得当的时令鲜蔬交替呈上桌来。   至于燕窝之类的补品则是一人一盅,两口的分量把握得刚刚好。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在后厨的锅里应该还吊着清汤与浓汤,等到前边的菜被消化完之后会与甜品一同奉上。   若是换成其他人与吴芸同座,怕不是要心惊胆战地小心着,生怕自己说错什么或者举止不得体惹得这位旧日新贵不满。   可蒲千阳却没有这个压力。   有什么罪过是比把人家儿子差点送进虎口更严重的呢?   又有什么挡箭牌是比被人家儿子当成独一无二之人护在心尖上更有力的呢?   所以他吃得超级自然。   真香。   什么叫一分钱一分货啊。   更何况这也是自己的劳动成功。   更香了。   那边吴芸看着蒲千阳,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大概猜到云宵为什么喜欢你了。”   听到这话,蒲千阳有些意外。   “阿姨接受得倒是快,换做是其他寻常长辈,怕不是得来上个三五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我小时候就没能拿捏得了他,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只有这么高的孩子。”吴芸轻哼了一声,沿着桌面比划了一下,“更不用说现在人家的力量也不比我小到哪里去。”   这话倒是说得谦虚了。   祝云宵虽然坐镇中央赌场,每主持一局牌手下流过的数值都至少七位数起跳,但他终归势力单薄,单从物理值上论是绝无可能和如今的吴芸掰手腕的。   “而且都说了,当妈的永远都不可能赢得过自己的孩子。”吴芸用筷子点着自己盘中的枸杞,自嘲般说,“我以前还不这么觉得,直到我输了。”   “还是两次。”   蒲千阳沉默了,心中希望吴芸不要将她第二个儿子的叛逆行为归结到自己身上。   就在此时,两人所在隔断的后门被一位侍应生敲了响。   回头看去,这位侍应生的手里端端地拿着一个小碟子。   他稍一鞠躬,便走到桌边将那碟子放了下。   蒲千阳望过去,只见那碟子里堆了半盘子剃去鱼骨的鱼肉和半盘子拆好的蟹肉。   这大概算不得是一道菜吧?   侍应生将碟子放好后补了一句:“这是祝先生送过来的。”   哦……那没事了。   待那人离开后,蒲千阳主动将小碟子转到了吴芸面前。   “阿姨,请。”   吴芸的嘴角以肉眼不可见的幅度抽搐了一下,“云宵特意给你剥的又不是给我的。不吃。”   蒲千阳这才发现,这位可以说是雷厉风行的母亲居然还是位傲娇?   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这边鱼肉和蟹肉还没吃完,刚刚的那位侍应生又送来一个新的小碟子。   这次是一盘将红豆和花生悉数挑了走的八宝糯米饭。   *   祝云宵的手因为保养得当外加常年需要完成各种花切的操作,一双手肌肉纤细骨节分明。   按理来说,这双手就算被一比一复刻成雕塑放进博物馆里都不为过。   可此时许隆却怎么都欣赏不来。   用这样一双手去挑鱼刺,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终于在祝云宵第三次打算叫服务生过来的时候,她爆发了:“你上辈子是不是在御膳房工作的?”   “鱼肚子已经留给你了。”祝云宵平淡的语气重带着几分理直气壮。   “好歹也是最年轻的白手套,怎么能这么卑微啊?”许隆有点恨铁不成钢。   祝云宵手上把剥好且去了核的桂圆堆在一块,嘴上反驳说:“这不是卑微。”   这可能是第一次,两个人聊起了工作之外的事情。   许隆不以为意:“那他怎么不给你剥点什么?”   许隆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您好,这是那边蒲先生送过来的。”   这位侍应生的业务水平非常不错,即使被当做传盘鸿雁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   这次他端过来的是从刚刚那盆牛杂汤里捞出来的百叶。   一叠纯百叶,半点肝脏碎屑都不沾的那种。   许隆:……   祝云宵从侍应生手上接过那个盘子,又递了自己刚刚剥好的去核桂圆。   这次这位侍应生连问都不问是送给谁的就直接推门走了。   在他关门后,祝云宵回过头对许隆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在香城这边待久了,又处于他的这个高度,香城是没有秘密的。   他自然是知道许隆对于自己姐姐的死耿耿于怀,又囿于当初自己跪在进气没有出气多的姐姐面前发了毒誓以至于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步步高升。   而那个害她姐姐至此的人,如今是香城第一人的助理,周先生。   “谢谢关心。”祝云宵非常认真地说。   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过这么客气的时候,搞得许隆多少有点不适应。   为了避免自己真的存在跟这个姓祝的当朋友的可能性,她利落地拉开了距离并翻了个白眼:“少来。”   “虽然你收了我的钱还联合他一起骗我,但是我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了。”   ……   许隆发现自己的担心实在是太多余了。   她刚想反唇相讥,结果祝云宵又补了一句:“作为替代,请你今夜之后,送他走。”   许隆不解。   这两个人玩什么拉扯游戏呢?   他追他跑,他插翅难逃?   “不论他答应过你什么,我都可以替他完成。”   许隆眼睛一转,问:“什么都是吗?”   “什么都是。”祝云宵认真地承诺道,“包括那位周先生。”   *   门口侍应生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女子递过来的请柬。   虽然格式与今年邀请函的格式并不一样,但上边的字是老爷子亲手落的。   这意义可非同凡响。   他是不敢擅自决定的。   于是让这位女子在贵宾休息区稍候后,他拿着那份邀请函快步朝着二楼的童佐走去。   *   之前见时间差不多了,蒲千阳早就开始关注起了大门口的情况。   看到步履匆匆的那位侍应生,他心想:   这第一件礼物,可终于来了啊。 第264章 唯一的变数   不日前,蒲千阳独自一人靠在那间荒原上违建的小屋子的门口,手里拎着从附近面包店买的刚出烤箱的还冒着热气的松软点心。   那女人又准时地从附近坟地的方向走了过来。   远远地注意到蒲千阳后,她也并没有停下脚步打个招呼,只是自顾自地在开锁。   蒲千阳主动将装着点心的袋子递到她面前。   “什么事儿?”她拨开袋子略带不耐烦地问。   又是什么糖衣炮弹吗?   而且这糖衣是不是太薄了点。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蒲千阳没有套路似的问对方想先听哪一个,而是非常直接地将两者全都说了出来。   “好消息是,您之后大概不用再来这里了。”   听到这句话,女人手上的动作一顿。   蒲千阳接着解释说:“郑二手上的货很快就没人帮他卖了,那你这边自然也不用生产了。他是不会长时间囤货来给任何人抓到他把柄的机会的。”   如果此人所言非虚,那么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坏消息是,虽然地铁站的规划已经砸了下来没有改动的空间,但拆迁范围可不是。”蒲千阳没有给女人高兴的时间,立刻把坏消息也说了出来。   “如果郑执毅能上台,在考虑到他竞选期间对于改善香城生态提出的一系列政策,那么不出意外地话这里会被纳入一旁保护区的管辖范畴。”   “接下来这里就会迎来拆迁。而无论安置区被规划在哪里,都比这里好。”   “但现在可保不准了,甚至可能会更糟。”   女人不甚理解:“为什么?这跟刚刚那件事的关系又在于?”   蒲千阳意外地看了这女人一眼。   或许是这段时间跟人精中的人精打交道惯了,他居然忘了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很多事情是他们无法感知到的,或者说是虽然听说了但无法联系在一块的。   于是他用最简单的语言替这女人梳理清楚了前因后果。   “这选举自然是要砸钱的,不然没必要郑二选择这么损阴德但来钱最快的法子。”   “这边一旦断供,那边选举就会受到影响。”   “如果郑执毅没能上台,那么接下来至少八年的时间,你们还需要待在这里。这处被香城抛弃的荒原。”   “如果只是这样也罢,你觉得连任的特首会放郑家兄弟八年后再当自己的竞争对手吗?”   “他又会不会出手收拾一下郑二不明的资金来源呢?”蒲千阳步步紧逼,“老爷子还能活八年吗?”   女人沉默了。   虽然她和村里的其他人都不太愿意承认,这村子虽然发展受到阻碍,但一直以来也成为了各种流派斗争之下的一片净土,这一切都归功于老爷子的“孤立”。   只是如今这“孤立”的弊已经远大于利,所以自己不得不……   “所以现在对您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郑执毅上台。”蒲千阳也不绕弯子,直接把最核心的问题抛了出来。   女人苦笑几声:“这是我一个升斗小民能……”   “我确有一计。”蒲千阳目光灼灼。   女人一时分辨不出是眼前男人的目光热切还是他背后的落日更加耀目。   在女人的半是怀疑半是殷切的目光中,蒲千阳说出俩个字:“献头。”   女人本来想追问一句:谁的?   可这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刹住了。   这人今天能来找自己剖析这么多利害,那这头还能是谁的?   当然是自己的。   “他,知道这件事吗?”女人静默了半晌,手指在屋门上无意地敲了两下,问道。   蒲千阳也非常诚实地回答:“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但没法轻易下手肃清。但这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女人把已经打开的锁重新锁拢,两只手在脸上捂了半晌,淡淡道:“总得来说算是好事吧。对我来说也是种赎罪和解脱。”   蒲千阳没有装模作样地宽慰面前的女人,只是说:“对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请讲。”女人从蒲千阳带来的点心里边随手拿起一块塞到嘴里。   嗯,甜甜的,好吃。   在没了心理负担后,大概什么都好吃。   女人还在猜测接下来这男人会给自己提出什么样的请求,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面前的男人带来什么其他好处时,蒲千阳却伸手指向了那片坟地。   “那个‘小淑女之墓’是怎么回事?”   -------------------------------------   那位侍应生自然是没有那个权利直接将这邀请函呈给老爷子的,所以他找的是目前尽量二十四小时都陪在老爷子身边的童佐。   “童先生,这个邀请函……”他面露难色,双手将那邀请函交到了童佐面前。   童佐虽然是只剩了一只眼睛,但他时刻关注着场内各个角落的动向。   自然,他不会放过发生在大门口的异常。   他接过邀请函,“我看看。”   在展开邀请函的一瞬间,童佐明白了为何这位侍应生会表现得如此为难。   他手里的这封邀请函上边的每一个字都是老爷子年轻时凭借那一手童子功练出来的瘦金体亲笔书写的,相当有辨识度。   其措辞也非常奔放,比如在落款时间处大喇喇地写着“此邀请函在李日耀活着的时候,永久有效”。   现如今香城可没有人敢如此直呼老爷子的大名,除了他自己。   最开始这除夕大宴可称不上是什么大宴,能凑在一块的宾客满打满算都够不上三桌。   可那时候的老爷子也算不得   到后来势力逐渐扩张,这邀请函就变成了主体是代笔的,只有受邀人的名字是老爷子亲手书写的。   可从前几年开始,连亲手书写名字这件事他都做不到了。   英雄迟暮,日薄西山,何等残酷。   但迟暮的英雄依然是英雄,凭借着桩桩件件的大事小事,两边都会给上几分薄面,所以他才能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   “阿佐,怎么了。”老爷子的声音从童佐背后的高台上传来。   “没什么……”童佐试图悄悄把邀请函塞进兜里找机会扔掉。   “你还是这样,根本不擅长撒谎。”   老爷子朝着那位侍应生勾勾手,示意他带着东西上来。   童佐只得把那封邀请函放到了侍应生手里,让他将它交到老爷子手里。   老爷子在看到邀请函后的神情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闭目休息了一会儿,随后仿佛放下了什么一般动手翻开了邀请函,看着那第一行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名字说:“让人上来。”   *   “小姐,这边请。”   女人微微点头后,跟在侍应生的身后,从另一条通道上了楼。   在侍应生的视线死角,她悄悄将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塞进了嘴里。   *   “走吧,到我们了。”许隆向老爷子所在的平台张望了一下,用公事公办地语气说。   祝云宵将刚刚剥完桂圆的手用湿巾擦拭干净后,带着汤彦预先准备好的礼物就走出了隔间。   要是依照着老爷子身体还硬朗时候的规矩,这送礼仪式其实应该是放在吃饭之前的举行的。   可如今他老人家已经没办法坚持到后半夜,就干脆调整成为了在吃饭期间二楼的各家依次上来送礼顺便聊上两句。   然而等祝云宵与许隆来到平台下方时打算进门时,却被一位侍应生拦住了。   侍应生说:“请二位稍等一下,现在里边还有客人。”   祝云宵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排在汤彦之前献礼的那几位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隔断里。   那会是谁?   祝云宵在脑海里迅速地把一楼二楼受邀的人都过了一遍,把他们最近的行动各种可能的动机和矛盾都梳理了一下,还是没什么头绪。   随后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绝对的外来人。   这个唯一的变数。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在祝云宵把目光投向吴芸隔断的方向的时候,刚好有半个脑袋从那边的屏风后边探出头来。   这半个脑袋自然是属于蒲千阳的了。   蒲千阳背对着祝云宵,两根手指以一个并不是非常自然的姿势搭在了自己的脑壳顶上。   一摇一晃,像猫耳朵。   在有了这个联想后,祝云宵脱口而出:“刚刚进去的人是谁?是不是李月琴!”   这李月琴是何人?   刚刚负责带邀请函上来的侍应生有些懵。   那邀请函上写的可不是这个名字啊……   然而许隆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一变,顾不得自己今天穿的还是裙子,当即抬脚踹开了门。   在木门打开的瞬间,外边的人只看见一个身影,缓缓跪倒在了老爷子面前,身下深红的液体已经汇成了一大摊。 第265章 今夜   看着李月琴倒下的身影,被童佐护得极为周全的李日耀虽然表面上没有展现出任何的波澜,但他的脑海中却在第一时间将另一个人的身影叠在了她的身上。   “李日耀!”   “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的良心吗?!”   一个眉宇与他极为相仿的男人指着自己的鼻子斥责叫骂。   “就算你不考虑自己,你也考虑考虑那些跟着你一块来香城的其他人吧。”   “这已经是月琴第二次被绑架了!”   “这样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们还要过多久!”   李日耀完全不为所动:“我告诉你,这口气要是我咽下去了,那今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这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你第一次反抗开始,结局只有两个。”   李日耀竖起第一根手指。   “要么你我死。”   李日耀竖起第二根手指。   “要么他们死。”   “你不当老大你不懂的。”他哂笑一声收回手,“良心弟弟,你今晚别来了,多陪陪月琴吧,我能搞定的。”   可那男人还是来了,来为被暗算的李日耀断后。   “哥,你快走吧。”   那人用碎布条把砍刀绑在了自己手上避免受伤失力导致兵器脱手。   “我想了想,觉得你说得有点道理。我可能永远都不是当老大的料。”   “既然你是老大,那你一定对保护好大家的。”   “对吧?”   然而等李日耀重新集结了人手杀回去的时候,只见到那人直挺挺地跪在一处断墙前,整个右手被削去了半掌。   死而不倒。   身下的深红已经浸透了一片土壤。   从回忆中猛然惊醒,老爷子听到了面前女人的最后一句话。   李月琴气若游丝地笑着说:“日耀伯,我父亲和我,还有大家,自此和您,两不相欠。”   说完这句话,跪倒在地面的李月琴的眼神失去了最后的高光,身体向一侧倒去。   有不少的宾客听到李月琴身体跪倒下时发出的异响,朝着楼上看来,隐隐看到了一个人影像一侧歪斜的场景。   恰逢许隆破门而入进来,硬是用自己创造的巨强把李月琴倒地的另一段异响压下去了。   所以在外人看来,这一幕更像是有人在给老爷子下跪。   那这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而楼下的宾客在看到许隆之后,也非常知趣地收回了目光。   所以现在目击到李月琴死亡一事的人,只有老爷子、童佐、祝云宵、许隆还有那位已经吓傻掉的侍应生。   当然,还有一个策划了这起事件的导演,蒲千阳。   只不过这位导演的存在,大概只有祝云宵知晓了。   现在事情还处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姐姐,何必这么客气,有话好好说,老爷子必然不会亏待了旧人的。”许隆灵机一动,矮下了身子假意扶起李月琴,同时用眼神暗示祝云宵赶紧帮忙。   祝云宵那边也依照流程端端地将礼物呈到了老爷子面前。   几人表现得一片岁月静好,仿佛这里根本没有发生什么死亡事件一般。   导演看到了这出岁月静好。   导演不甚满意。   导演发了一个短信。   --   “阿sir,今天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九点门口的侍应生远远看到几辆开过来的警车,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依照着惯例带着笑容迎了上去。   虽然平时地下的这些人并不太把警员放在眼里,但人家毕竟身份在那里,只要对方想,就可以给你无中生有地变出各种麻烦。   “接到报警,这里发生了刑事案件。”带队之人先是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随后就要往酒店里边冲。   收到蒲千阳通知信息的齐伟承就混在这批警员中。   “阿sir,是不是搞错了啊。”侍应生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放人进去,“要论意外死亡,难道不是那边的拳场更有可能吗?”   “麻烦配合一下工作。”带队之人用一种非常具有压迫感的声调说,“如果是对方虚假报案,我们当然会追究责任。”   “可如果属实,你,和其他在场的人,都算是包庇犯。”   *   在一众宾客诧异的目光中,警员们直奔二楼而去,直接抓了个现场。   带队的警官在简单查验了李月琴的情况后,派人在酒店的门口拉了一道横条。   “所有人都不许走!”他下了死命令。   听到这话,警员队伍中不少人都蠢蠢欲动。   他们中的不少人与今天在坐的宾客平常没少产生摩擦。   这下安逸了。   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反击一把了。   齐伟承自告奋勇:“我去守门”   蒲千阳假意与在场的其他人露出了一副同样疑惑与吃惊的表情。   随后混在人群中,从那个守卫“迟来一步”的门中溜走了。   -------------------------------------   作为近距离接触现场的几位人员,祝云宵等人自然受到的待遇也不一样。   比如其他人需要在酒楼待命,而他们直接被打包拉来了警察局。   在这里,他们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身份,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普通公民。   不过考虑到老爷子年事已高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完成长时间的审讯,便允许他回家受审了。   当祝云宵从警局出来的时候时间几乎已经接近零点。   而作为直接接触了尸体的许隆,则要被审讯更长一段时间。   所以现在街道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过好在,他已经非常习惯于一个人独处……   “吃不吃?”   祝云宵的独处被打断了。   “光顾着挑鱼刺拆蟹肉,你自己是不是都没来得及吃饭啊?”   这声音先于人到来。   “上次吃的就是这个,这也算是故地重游,一起怀念一下?”   从一旁的小巷里伸出一只手,手指上勾着一个袋子。   祝云宵念出了那纸袋上边的文字:“煎饼果子?”   蒲千阳从墙角转出来,脸上带着笑意。   “老板临近收摊,只剩黑椒酱和番茄酱了。我比较大方,允许你先挑一个。”   手中的煎饼果子散发出了浅淡的鸡蛋香气,裹在菜心中的脆骨肠被铁板烤得边缘微焦。   两个人并肩走着,好像有目的,又好像没有目的。   祝云宵看向在身边的蒲千阳:“我之前有很多问题。”   “别问。”蒲千阳立刻回。   ?   为什么是这种剧情展开?   “讲道理,许隆这姐们挺讲义气的。先接的谁的单就干谁的活儿。”蒲千阳用小摊老板给的纸巾擦手后,将自己的手机界面解锁展示给了祝云宵。   在聊天界面上,许隆发了一排机票供蒲千阳选择,顺便配上了几个极具讽刺味道的表情包。   “当然,不排除她是想给你添堵才选择了帮我。”   蒲千阳把垃圾悉数扔到垃圾桶里,双手插在胸前:“你之前想把我送走,现在又想问我问题。你是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吗?”   祝云宵自知理亏,看向前方不再言语。   但心里又给许隆记了一笔。   下一秒,蒲千阳站稳了脚步。   “机票这种东西要买就买两张。”   “要走一起走。”   祝云宵惊诧地回过头。   蒲千阳就在路灯之下那么站着,像是在等自己过去。   而且等了很久很久。   等得身上都布了霜。   在祝云宵朝自己的方向跨出一步后,蒲千阳也主动伸出了手。   两人十指相扣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跑了起来。   祝云宵不知道蒲千阳要带自己去哪里。   不过哪里都好。   无所谓。   当十年来的隐忍与坚守如此具象化地降临在自己身上,哪怕是只有今夜……   “我在你的计划里发现了一个漏洞,现在我已经帮你把它补好了。”   “不出意外的话,尸检结果八个小时之后就会出了,到时候李月琴是自杀这件事就瞒不住了,现在被关在酒楼里的人都会被放出来,我们得抓紧时间。”   “不过在配合你的动作之前,我们先得想个办法把这东西取掉才行。”蒲千阳指向自己脖子上的项圈,项圈上的刀片已然微微陷进了他颈部的皮肤“不然等阿姨拿到她提包的瞬间,大概就是我生命的尽头了。” 第266章 打开看看   在厉若水被打包送上飞机后那个晚上,作为引导人家二儿子误入歧途的始作俑者,蒲千阳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留口气让我能去见祝云宵就好。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吴芸一没打他二没骂他,只是招呼他坐到她面前的之前洪天赐曾坐过的椅子上。   这是哪一出啊?   虽然怀有这样的疑惑,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蒲千阳还是乖乖坐了上去。   “来,放轻松点。”吴芸站在他的后方用一只手拍拍他的肩,然后另一只手从一旁手下手中的盒子里取出了一条大概两指宽的金属项圈。   这金属圈分为三个部分,除却中间的主体,在它的两端各有一半看着就极其复杂的电子与机械复合的锁扣。   “这最新款的小玩意儿,你还是第一个用上的。”她将这根项圈环过蒲千阳的脖颈。   尽管道场的空调开得还算足,但在这个天气中,那贴在皮肤上冰冷光滑的金属质感激得蒲千阳微微打了个冷颤。   “我应该感到荣幸吗?”他苦中作乐。   吴芸没搭理他的俏皮话,继续着手上的精细动作。   在一阵密集的棘轮相互之间旋转摩擦与咬合的声音过后,从蒲千阳的颈后传来一声清脆地咔哒声响以及两声经典的电子音。   她起身淡淡警告道:“你也别想着怎么从我这里套解锁方式了。如果有需要我当然会放你离开的。”   “毕竟有些东西,你知道得越少,你的人生才会越美好。”她双手搭在蒲千阳的肩膀上,好以闲暇地说,“想来,现在的若水和你,都应该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了。”   -------------------------------------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包啊!”齐伟承将电话接入自己的耳机中,蹑手蹑脚地偷偷潜入了集中放置着酒店宾客的随身物品的房间。   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凭借着对方给出的消息帮助香城城南分局屡立大功。   自己在这边的声望也水涨船高,再也不是之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外乡小可怜了。   所以当对方跟自己说这里会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   但是你为什么不多讲点细节呢?   要是知道今天是这么重要的日子,有这么多香城地下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场,他……   好吧,他还是会来的,但是得再多摇点兄弟……   “黑色皮的?”他根据电话对面人给出的线索试图按图索骥。   然后他怒了。   “这里要是有八十个包得有七十五个是黑色皮的!”   “为了避免重要证物被毁,自然就全给搜过来堆在一块了啊。又不是我去搜的,我不是去给你创造逃跑机会了吗!”   “就算你说牌子我也不认识啊。什么爱马仕阿尼玛的!”   “我的那些同事马上就要来了!你再拖下去我也帮不上你了。”   齐伟承这边正找得心焦,却听到对面传来了一道平静的声音隐隐传来。   “我来。”   紧接着是衣物摩擦的声音。   电话对面这是……换人了?   这人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你去找一个挂链上穿着一根粉色短绳的包。”   “粉色?短绳?”齐伟承一时间怀疑起了自己的听力。   这种东西会在这个场合出现吗?   还是出现在爱马仕还是什么阿尼玛上?   就算是这是有什么讲究,但不会觉得有点跌份儿吗?   然而那人万分肯定地说:“可能它会不太起眼,但一定会有。”   见对方这么说,那边正主也默许了,齐伟承也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   他跨过地上堆在一块的外套山,走到放着所有女宾的手包的架子前,将所有黑色的包的包链依次看了过去。   运气不错,在看到第八个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上的这个包的确在它金属搭扣上方的锁眼上串了一根极其不起眼的粉色绳子。   “找到了!”齐伟承将这个包抽了出来。   “你拉开锁链,然后沿着底部摸一圈,那里理论上会有一个长度大概三厘米左右的小凸起。”   齐伟承不疑有他,直接照做。   果然,他的确摸到了一个细微的凸起。   “动作轻一点,撕开这个夹层,不要碰到里边的东西。”祝云宵在电话的这一端指挥道,“你拿出来的应该是一个类似于遥控器的东西。”   “在我念出数字的时候你同时按下对应的数字。”   说完这句话,祝云宵捂住听筒对蒲千阳说:“失礼了。”   随后他将两根手指轻轻地从项圈的下方穿过,勾住了那复合锁的背面。   “1、9、7……”   祝云宵报数的同时,他的手指也在锁的背面快速地操作着。   在让对面按下一个数字的同时,他这边至少需要以一定的顺序按下至少五个键。   虽然这个时机非常不合适,但蒲千阳的身体感受并不会因此而发生变化。   被祝云宵指甲背面滑过的地方有些痒痒的。   像调情。   在一串长达十六位数的密码报完后,蒲千阳的颈后也传来了咔哒一声。   锁解了。   重获自由的蒲千阳立刻奖励了自己一次深呼吸。   为了给祝云宵的手指腾出足够的空间,项圈的正面紧紧地压在了他的皮肤上。   嵌在项圈中的锋利刀片也因为压力的原因弹出了些许长度,丝滑地切入了蒲千阳的喉头。   几道细涓般的血流从蒲千阳的脖子上滑落,流经锁骨,被衬衣的布料吸收了。   看到被拆下来的项圈上染着血迹,祝云宵的声音都颤了起来,但他还是得先将电话那边的事情收尾。   “好了。把包放回去你可以离开了。”   “那这东西我怎么处理。”电话那边的齐伟承试图还原自己的作案现场。   “一次性的,扔了就行。”祝云宵说完就挂了电话。   不仅这解锁工具是一次性的,那边包里的夹层也是一次性的,想还原也还原不了。   祝云宵以极其轻巧温柔的动作擦上了蒲千阳的脖颈。   先是用手心,后是用手背,最后用十根手指依次擦过去。   几轮过后,他终于将蒲千阳的血迹悉数给擦了干净。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我很抱歉。”   听到这句话的蒲千阳噗嗤一下乐了出来,要不是担心伤口崩裂,他还能笑得更大声。   “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道歉啊,又不是你的错。”   从来都不是。   他拽出自己衬衣的下摆将祝云宵的手擦了个干净。   然后将第二件礼物从衣兜里拿了出来放在了祝云宵的手上。   “呐,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投桃报李了。”   这件礼物入手有些重量,与之前的那次预告时的礼物完全不同。   “不打开看看吗?”蒲千阳循循善诱。   祝云宵便在他殷切的目光中打开了那个袋子。   里边躺着一个手机。   一个祝云宵无比熟悉的手机。   无论是屏幕上的划痕还是角落的磕碰,无一不显示着,这就是他高中时候用过的那台手机。   “别这么吃惊,不是你以为的那一个。”观察到祝云宵的神情,蒲千阳适时地补充道,“你之前那台手机就算没坏充其量也就七八年的寿命,泡过海水还经过几次大修,还被你埋到土里当了陪葬,怎么都不会救得回来的。”   “不过想要找到一个一样的手机芯子换进去并不是一件难事,你要相信网购平台的力量啊。”   “当然,这个也不是重点。”蒲千阳扣着祝云宵的手长按了开机键。   此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彼此之间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手机的启动页面照得蒲千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十六岁晚自习时窗外飘过的夏夜萤火,又像是港口月夜洒落在海面上的点点辉光。   这双眼睛,先是盯着祝云宵,随后又伴着一声轻笑转向了已经来到了主界面的手机屏幕上。   “我都说了,打开看看。” 第267章 轮到我实现你的愿望了   虽然手机还是同一个牌子的手机,但经过几代的系统升级,这开机的界面和音效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不过,蒲千阳已经提前下载好了当初祝云宵手机里用过的所有的APP。   连位置都不差分毫。   看到这个细节,祝云宵的手指突然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他有一个大胆又冒昧的想法,但他不敢去求证。   那个软件,那个他再也没上线过的软件。   那个自己发送过的任何消息都没有收到过回复的软件,   也会在吗?   “你在担心什么?”蒲千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随后整个人伏到了祝云宵的肩膀上,“是在想我记不记得吗?”   祝云宵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稳下来。   “他跟我说,你坠海后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然后把很多事情都忘了。”   “嗯,我很难否认这点。”蒲千阳无奈地笑了一下。   这个命运的补丁打得实在是蹩脚,但或许也是唯一能将自己从十六岁的最后一天开始的时间线修补到正确路径上的方法了。   “他们还跟我说,你顺利进入了港城大学,在军训的时候跟体罚军训新生的教官打了一架,受了伤。”   蒲千阳本想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跟对方打了一架,而是通过挑拨离间的方式让教官之间起了矛盾。   至于受伤……   那是自己混在附近看热闹的人群里被路过骑小电驴的新手撞到了,纯粹是意外和倒霉……   不过算了,说不定让祝云宵继续这样误会着,日后还能卖个乖。   “是的。”于是蒲千阳点点头,“当时还挺疼的,不过不严重,很快就好了。”   第一次,得到了回应的祝云宵的语速加快了起来。   “大一的时候,你在课余时间拉着同学参加大学生创业大赛,结果最后一轮答辩结束后才发现在自己的团队人员登记名单中多了一位关系户。”   “你找辅导员讨说法,却被对方劝了回来。说对方有人脉有势力,你也没亏什么。”   “你什么都没说,只是要求创业赛的奖金要对方翻倍给,就当时代练费了。”   “拿到了资金后,你在大二的时候干脆就跟老师打了招呼只在期末的时候统一参加考试,之后就不怎么在学校待着了而是跟室友一块办了个小公司,你负责全面打杂加跑客户。”   “因为你酒精过敏,导致前期市场开拓并不顺利,不过好在还是有人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这倒是让蒲千阳意外了起来。   在没有波及到伤口的前提下,他换了个姿势歇着。   能这么快解决项圈的问题是他没想到的,所以现在时间一下子就充裕了起来。   “你还知道什么?”   蒲千阳并没有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   因为很明显,汤彦是在用他对于自己的生活轨迹向祝云宵证明他们依然拿捏着自己这个人质。   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的创业之路其实并不顺利,有起有落。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你好像跟全世界都过不去一样。”说完前半句话,祝云宵轻声追了一句,“不太像你,又有点像你。”   这蒲千阳是没法解释的。   他总不能说在当前的时间线中祝云宵认识的那个十六岁的自己,和他面前的现在的自己才是同一个人。   如果没有额外多出来的这十年的沉淀,“十六岁自己”也不会有那些思虑与判断,那些抉择与行动。   自然也不会让那时候的祝云宵有所憧憬,然后将这份憧憬转化为爱慕,并坚持至今。   坚持到了祝云宵也成为了一个足够成熟的存在,成为了一个足够为自己的选择和行动承担后果并且可以妥善处理的男人。   尊重是绝大多数健康关系的基础,也是相爱的基础的话,那么两方欣赏才是让两个人之间相爱的最重要的契机。   那时候,套着十六岁壳子的蒲千阳对于祝云宵的感情更多的一种很容易与日久生情的熟稔和习惯所混淆的包容。   但当时间线拨回正轨,两个二十六岁的人在医院再次相遇的时候,这种熟悉和习惯早就在长久的分离之中被抹了平。   变成了一种遥远的,朦胧的,一触即破的,回忆。   祝云宵不敢碰,自己又不想提。   不过正是在这种异常的默契之中,自己有了一个新的重新认识祝云宵的契机。   “最后,你们团队产生了巨大的分歧,你的几个同学伙同对手通过私下增补条例的方式把你排挤出了你呕心沥血打造的公司。”   “当时,你很难接受这个失败的事实,连续好几夜都是坐在阿姨旁边才睡过去的。”祝云宵回忆起那个穿着单薄睡衣坐在阳台上,一张接着一张给一旁的神龛烧纸的身影,心尖隐隐发痛。   蒲千阳彻底震惊了。   “他们怎么连这个……”   祝云宵侧过头试图躲避蒲千阳的目光,“那个时候,我就在港城。”   “帮汤彦处理……一些他没法明面上去处理的事务。”   他垂下眼,手指尖轻轻碾过手机边缘处他熟悉的划痕和磕碰。   他在紧张。   “有好几次,我就站在你家楼下。”   “我甚至知道备用钥匙还在那里,可我没法去见你。”   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操作,祝云宵手中手机的屏幕在此时骤然熄灭了。   一时间,蒲千阳的眼睛并没有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只看到幽幽夜色中,他身边的黑影方位传来一句带着酸涩和苦闷笑意的话:“没有我的话,就算有一些小的波澜,你总是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你应当可以过得快乐的。”   到此为止吧!   真是够了!   “可要是没有你,我估计半年前就已经死在医院的手术台上了。”蒲千阳抓起祝云宵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一颗心脏正在跳动。   作为使用了3D支架的首位病患,理论上他身体里的支架现在应该已经随着血液的涌动分崩离析,什么都没留下。   可是,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吗?   “死于我身上没有携带身份证件。”   他的手指交错地插在了祝云宵的指缝之间。   “死于调不来血。”   “死于过于保守的手术方案。”   “死于一次呼吸机的人为宕机。”   蒲千阳所说的这些,这个时间线里的祝云宵当然是不知道的。   他其实也不应该说的。   但他已经克制不住自己了。   在让自己活下去的无数个循环里,每一个循环都是从自己主动为坐在自己后座的祝云宵解围开始,然后再去寻找各种信息,去试探那些可能会让自己多活一分钟的契机。   “所以有关这一点,我们现在就算扯平了。”   有关这一点?   祝云宵注意到了这个关键词。   那还有什么?   蒲千阳没有直接解释,反而将祝云宵手上的手机界面重新点亮划到了一出空白的页面。   然后单击了一处没有显示任何app的图标的空位。   下一秒,祝云宵的手机就切换到了一个跟现如今绝大多数软解设计有些脱节的界面上。   十年前的蒲千阳看着这略显简陋的界面,小脖一梗。   “能用就行。”他说。   十年后的蒲千阳,瞧着自己当年做出来的简陋界面,略带得意地一笑。   “虽然用户基数是小了点,只有两个。但不仅能用,甚至十年来一次bug都没出过呢,这简直是对一个前程序员的最高赞赏了。”   待到加载页面消失之后,展现在祝云宵面前的是一份页数长达几百页的“聊天记录”   “说实话,我回去一调取记录,你还真是发了不少消息啊。”   “为了给每一段对话编写相应的回复,我这几天基本上都没怎么睡觉。”   “只可惜两年前你的手机被你给那位小淑女当了陪葬,也就没有后边的消息了。”   “不过,谢谢你在这里对一个一直都没有任何音讯的我这么坦诚。”   “所以现在,轮到我实现你的愿望了。”   “十年我欠你的,我要在接下来的这八个小时里,一并补齐。”   “做好准备了吗?” 第268章 火柴人和玳瑁猫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一年:   “既然你拿着汤彦的信物,那你要不要试着去找找他曾经的朋友?”   “童佐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他如果不想见你,就会直接说不见你,而不是两面三刀阴奉阳违。”   火柴人:【开赌场的、开妓院的、走黑货的,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火柴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你选谁?】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二年:   郑执毅上任香城北区,因推动环保政策并试图落实职工权利保障法案而被发布了悬赏。   恰逢祝云宵被指派来北区当间谍,从内部扰乱该地通过赌场洗钱的节奏。   暴雨夜,祝云宵以命为赌注救走了郑执毅。   随后,香城北区资金链断流并发生了员工的大力反抗。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所有的私人黑矿都被政府统一收到了一家公立企业下。   火柴人:【如果你在的话,会不会有更好的方法。会不会不用有这么多人牺牲。】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三年:   “录取通知书?咿,真系好犀利,我们这里出了个大学生啊!”   “医学院?了不得了不得。”   火柴人:【迟你两年上学,之后可能要叫你学长了。】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四年:   “童先生,您让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请您依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带我去见老爷子。”   “汤彦有话,要我一定亲自转达,”   “除夕宴,好多年没去了。云宵,隆儿,都跟我去见见旧人吧。”   火柴人:【汤彦算是正式回归了香城。你那边还好吗?希望你一切顺利,岁岁平安。】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五年:   “云宵,从今天开始,中央赌场连带着它下边的地下钱庄,就都归你管辖了。。”汤彦将一双白色的手套推到了祝云宵面前,“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待啊。”   “也不要辜负他。”   火柴人:【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第十二代白手套了。】   火柴人:【听说历代白手套都没什么好结局,我想,我也会一样吧。】   火柴人:【不过我比他们还是要好上一点,至少我保护了你。】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六年:   香城地上地下似乎有了这样一个共识:这新一代的白手套业务能力很强。   关键是他还很有分寸,能跟所有的势力保持着一个恰当的交往距离。   金钱、性、权力都没法打动他,整个人淡漠到好像没有任何个人需求一样。   久而久之就传出了“万万中渣丰,粘黑不惹红”这么一句话。   火柴人:【今年我见了很多的人,他们告诉了我很多的故事。】   火柴人:【吴芸是第二代白手套,因为生我时元气大伤没办法再担任这个位置而不得不退下。】   火柴人:【祝潇是第四代白手套,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火柴人:【这是诅咒吗?】   火柴人:【我只希望,在我迎来属于我的那个结局之前,还能再见到你。】   火柴人:【算了,还是不见得好。】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七年:   火柴人:【我好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了。】   火柴人:【我在帮一些人,又在害一些人。】   火柴人:【有些人是该死,但是下一个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又未必比这个人好到什么地方去。】   火柴人:【千阳,我要怎么办?】   祝云宵到香城的第八年:   “越界了吧,白手套。你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吗?”   “你就应该像个吉祥物一样,待在那城中央的高塔里。把你那生而多余的同理心放在那些大人物身上。”   祝云宵扫了一眼身后的李月琴,“等到您能坐到我对面的时候再教育我也来得及。”   或许是他的行为激怒了对方,次日他捡回来的那只半放养的玳瑁猫被一刀割断了喉咙,扔在了中央赌场的赌一楼桌正中央。   被众人围在中央的祝云宵面不改色,只是轻轻抚摸过小淑女已经僵硬的皮毛,随后亲自带人将那人的家抄了个干净。   整个香城都没人敢替那人求情。   能让白手套盛怒至此,也算是一种本事。   等事了之后,他为小淑女立了一方小小的墓碑。   就立在了那片坟地里。   既然它是因为这片土地而死的,那它自然有权利葬在这里。   在合拢小淑女的棺材前,祝云宵把已经在械斗中被击中彻底报废的手机用塑料袋包了起来放在了它的旁边。   一铲土。   【香城应该换一番天地了。】   两铲土。   【无论之后是什么样的,总比现在这样好。】   三铲土。   【只有我能做到,也只有我会去这么做。】   -------------------------------------   祝云宵以为这两年他主动将自己的时间塞得满满当当,这样就足以让他忘记自己旧手机中唯一的一个可以安心倾诉的角落。   只有得到过的失去才会让人痛心,所以干脆就假装它从未存在过。   这样自己就没了那面还能照出自己原本模样的镜子,自己就可以当好一个白手套,也可以在暗中埋下那些足以让诸多大人物倒台的隐患。   可在看到自己打下的那些文字的时候,记忆依然如潮水般涌了起来。   原来,自己一开始是这般模样。   原来,自己的出发点,原本没有那般复杂。   然而与他记忆中不同的是,如今在他发送过的信息的下方,多出来了一条到数十条不等的回复。   类似于今日保场谈判之类的大事会回,类似于日常衣食住行的小事也会回。   一来一回的对话,就好像在演示着两个同居一室的人在最日常不过的对话一样。   就像当年一样。   火柴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你选谁?】   玳瑁猫:【我觉得去找童佐听起来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玳瑁猫:【一来,他是老爷子早年发迹时就跟在他身边的元老,你跟他搞好关系大概就会有机会能够去面见他老人家。】   玳瑁猫:【二来,他早有意愿脱离这摊泥潭,守着赌场其实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   火柴人:【为什么这边的老板都喜欢喝茶,还是浓茶。不喝没法坐下聊事情,喝了晚上我总是睡不着觉。】   玳瑁猫:【要是睡不着觉可以起来学习,或者把这段时间用来想我。】   玳瑁猫:【我还有一计,你下次自己带壶上门,那种可以左边出一种液体,右边出一种液体的壶。这样他们喝浓茶,你可以喝自己准备的东方树叶。】   玳瑁猫:【哦,香城那边可能没有东方树叶,不二家的应该也可以。这个总归是会有的。】   *   火柴人:【如果你在的话,会不会有更好的方法。会不会不用有这么多人牺牲。】   玳瑁猫:【不见得。无数的历史都告诉我们,新旧政权的交替总是需要流血的,一座矿山,一片土地,一个国家,都一样的,程度大小而已。】   玳瑁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论是面子上还是里子上都仁至义尽,不要有太多压力。遇到问题要多责备别人。】   *   火柴人:【迟你两年上学,之后要是再遇见,就要叫你学长了。】   玳瑁猫:【叫大点声!听不见!】   玳瑁猫:【白天看场抓千,晚上学习看书,还考上了香城大学。听起来就像是那些小说里边的龙傲天啊。果然,后排靠窗,王的故乡。】   *   火柴人:【今天我捡到了一只猫。长得跟你很像。】   玳瑁猫:【什么叫长得跟我很像?是长得跟我的头像很像吧?!它那么妩媚,我可自愧弗如。】   火柴人:【它有点怕我,总是窝在床下边不出来。】   玳瑁猫:【猫咪这种生物是这样的。你得给它点时间适应。】   火柴人:【今天早上起来,卫生间的手纸全都给它报废了,沙发上也出现了不少抓痕。】   玳瑁猫:【猫好人坏。遇到问题要多反思自己。】   *   火柴人:【只有我能做到,也只有我会去这么做。】   玳瑁猫:【这话说的,你先准备着等我一下,很快就来。】   这段对话过后,长达数百页的聊天记录也来到了尽头。   玳瑁猫本尊轻咳了一声:“解释一下,这里的很快是个副词,就像古汉语中的三并不代表三,而是指代了很多很多一样。”   不然自己这很快就来的用时实在是“太快了”。   “不过接下来的剧情发展,确实会很快。”   蒲千阳站起身,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钥匙。   按下那钥匙最上方的按键后,离两人不远的一处停车场里响起了一阵引擎启动的轰鸣。   蒲千阳拉着祝云宵顺着那边亮起的两道走去,原本隐藏在一众车辆之间的摩托便在两人的视野中显露了出来,上边还挂着两个款式一致的头盔。   “上车,一起去兜个风。”蒲千阳主动跨坐在了车身上,将另一个头盔抛到了祝云宵怀里,“这次坐骑的性能比较强,抱紧点。” 第269章 厉害厉害,全中   今年的除夕之夜必然会在之后的数十年的时间里被各路心有余悸的人口口相传。   直到故事的两个主角双双故去不在人世。   直到这个故事从所谓的经历变成传说最后被所有人忘记。   不过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而对于尚且年轻的两位主角来说,今晚的故事才刚刚进入主题。   “今晚我们的目标分别是……”蒲千阳调整好自己的头盔,又侧过身去检查祝云宵头盔的佩戴情况。   然而不等他说完,祝云宵就接过了他的话。   “目标一共五个人,分别是……”祝云宵抬头配合蒲千阳的动作,将自己的头盔的紧固扣亮给对方看。   依着顺序将人头一次点过去后,他浅笑地看着对方。   蒲千阳也非常配合地双手鼓掌,“厉害厉害,全中。”   “你以为我真的是那种被关在高塔上的不谙世事的童话主角吗?”祝云宵抬眼看了一下远处除夕夜也亮着灯的中央赌场,“更何况你这段时间都快把我这些年的布局全给掏干净了不是?”   “不敢不敢,我哪敢扒您啊。应该说是心有灵犀。”蒲千阳将祝云宵下颌处的紧固扣收紧到合适为止,然后在祝云宵的头盔上背手敲了两下,“不过别人笔下的童话主角都有个什么神灯啊仙女教母啊王公贵族啊来帮他摆脱困境,我身后的这位不仅得自救还要自己布局。高下立判。”   将油门扭转,两个人身下的摩托缓缓加速。   它在蒲千阳的掌舵下,如一条隐匿在草丛中的蛇一般朝着第一个目标所在的方向游走过去。   或许是这代白手套的形象过于淡薄无害而且很会主动避嫌,使得有不少人在中央赌场十六楼进行交易的时候就非常轻易地将那些足以葬送自己身家性命的消息说了出来。   这丧失了警惕之心又身居高位的人,在这一场洗牌中于第一轮就出了局。   或许是祝云宵的背后的那些人脉实在是令人艳羡,使得一些人为了搭上他的线儿主动出卖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人的信息,以换取一个机会。   这出卖了别人的人,在别人那里也自然是可以被出卖的对象,于是他们在这一场洗牌的第二轮出了局。   或许是祝云宵预留的诱饵太过于肥妹,使得一些人为了勾到那海市蜃楼般的美好虚影而提前透支了太多的筹码。   这过于贪婪的人,错误掂量了自己的尽量,在这一场洗牌的第三轮出了局。   或许是祝云宵作为难得的从泥泞中奋力爬出来的狠角色,使得一些人为了招他入瓮开出了绝对优渥的条件,而这些优渥的条件往往会遭到他人的羡慕妒忌与觊觎。   这忘记了如何去关注与平衡手下狼子野心的人,在这一场洗牌的第四轮出了局。   就这样,前四个目标便悄然地被解决掉了。   如果换做是其他的日子,恐怕也不会这么顺利。   至少这两人一骑的组合就足够引起不少路人的注意。   但今天是除夕,无论地位高低,所有人都在这个日子里都会尽量与自己最重要的人欢聚在一起。   除了那些被选中的“荣誉”的赴宴者们。   因此蒲千阳利用李月琴的主动牺牲以及地上地下经年累月叠加起来的矛盾创造了一个短时间内几乎权力真空且信息传递断绝的香城。   正所谓月黑风高夜……   从第四位目标家里出来的时候,蒲千阳从车的存储箱里掏出一包湿巾,仔细地帮祝云宵清理起他手指间被溅上的猩红。   自从见识过一次祝云宵对手部皮肤和肌肉的护理流程后,他就对于这双手充满了敬意。   按照当时祝云宵对自己的解释来说,为了保证每一张牌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也为了保证不被别人抓到破绽,这是必要的付出。   换句话说,自打他们的手骨定型后,他们就要让手部的状态保持在一个基本一致的状态。   肌肉的状态、皮肤的舒张,甚至指甲的长短都算在内。   但人是无法对抗衰老的,就像电竞职业选手的巅峰期也就那么几年一样。   而且手部和脸部还不一样,不是几针科技与狠活下去就能起到神奇功效的。   所以干他们这行的只能尽量用这种看起来非常繁琐的手段去延长自己的职业寿命。   蒲千阳虽然不理解但是表示尊重,顺便在网上下单了一套睡眠手套。   “顺便,你刚刚是不是漏点了一个人?”确定祝云宵的手上没有任何一处污渍被遗漏后,蒲千阳将湿巾换了一面开始擦自己的衣服。   他严重怀疑刚刚这个人有高血压,不然为什么明明切的是静脉,血却能溅上天花板。   “你是说,周褚壬?”祝云宵抽了一张新湿巾,顺便又拿了一张干纸巾出来。   这一次,祝云宵没有再如平常一般尊敬地称呼对方为周助理。   因为这一次,无关他们两人任何的社会身份,只关乎一份旧日的恩怨。   所以他们是普通的,平等的,复仇与被复仇之间的关系。   虽然嘴上说着这么严肃的话题,但是他手上的动作却非常轻柔。   祝云宵将湿巾与纸巾对折后分别放在了蒲千阳衣领布料的两侧,让湿巾内部的液体渗透布料将血渍带走然后悉数附着在纸巾上。   “这么专业?”蒲千阳眉头一挑。   “只是知道而已。大多数时候我会直接换一件。”祝云宵在清理完一处后又换了个位置。   蒲千阳也就随他在自己身上按来按去。   理直气壮地享受祝云宵对自己的好。   随意地靠在摩托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香城不同于港城的凛凛夜风。   “许隆这个人在这件事给我的感觉挺别扭的,明明这件事早就可以假借他人之手完成,为什么非得绕这么大的圈子先后让你我出手。”   “她有苦衷的。”祝云宵又检查了一番,确定对方身上已经没有了大面积的血痕后将垃圾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她最大优点就在于言出必行,即使对方已经死了她也会依照着那人生前的约定去执行。”   “非黑即白,非好即坏,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的对错题。”   听到祝云宵对许隆的评价,蒲千阳若有所思:“你当时给我发消息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之前还以为是你只是一时迷茫,现在看起来你依然在苦恼啊。”   “我在那里,不说假话。”祝云宵大方地承认了。   反正自己已经完全被蒲千阳看穿了,掩盖又能怎么样呢?再被剥出来一次吗?   蒲千阳是个很懂得读懂气氛的人,他也没有借题发挥些什么,只是跨上了摩托,“不过没关系,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寻找自我也算是你人生的主旋律了。不然为什么你当初会主动惹麻烦呢?”   “感觉挺淘气的。”   祝云宵有些无奈:“淘气这个词适合用来形容……”   “不喜欢淘气的话,那我就换成可爱吧。”蒲千阳拍拍后座,示意祝云宵赶紧坐上来出发,“在我这里,它绝对是个褒义词。”   -------------------------------------   “阿壬,醒醒。”   一个曾经非常熟悉而如今依然陌生的女声在周褚壬的脑海中回荡。   他猛地坐起来,却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受到他的影响,他身边的夫人也从睡眠中醒来,迷糊着抱怨了一句:“谁啊?大半夜打电话。”   周褚壬拿起手机后,眉头一紧。。   如无必要,这人是绝对不会给自己打电话的。   “我出门一趟。”   看着周褚壬起身的影子,周夫人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可等到周褚壬回过头的时候,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挤出一句:“想到之后要陪女儿去国外念书,我这心里慌慌的。”   “要是心慌,就把机票改签到明天吧。”周褚壬用空着的手摸了摸夫人的头顶,随后握住她的手腕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你们走得越早,我这边也越好放开动作。”   “你对她不是这样的。”   “你说谁?”   “没谁。注意安全。”   在门口等候着的郑二用余光看到周褚壬从楼上下来,嘴上斥了一句:“太慢。”   “怎么?郑二兄弟还要凑那些人的热闹不成?”周褚壬轻轻打了个哈欠,“难不成他们邀请你了?”   郑二并没有在意周褚壬话语中暗带的试探与讽刺,只看了一眼黎明前暗沉的天色,似乎自言自语道:“又有人想要变天啊。”   看起来,这第十二代白手套依然没有逃脱这个位置既定的结局。   可惜。 第270章 惊喜?惊吓?   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四点。   连那些聚在一块欢度除夕的年轻人也扛不住涌起的困意,纷纷散了场。   此时的街道上是当真可以被称为空无一人。   “冷不冷?”   祝云宵从后边环抱住了蒲千阳的腰肢,却感觉手下的毛衣的触感不太对劲。   之前这件羊绒毛衣的下方会透出隐隐的来自皮肤的热气,而此时他的手下却摸到的是如水的凉意。   “还好,主要是刚刚外套扣子被拽掉了几颗,有些漏风。”蒲千阳如实答道。   这个时间点不可能还有开着门的裁缝店,而那些二十四小时自助营业的便利店里也不会有针线盒这种玩意儿卖。   祝云宵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将蒲千阳两边的衣服向对侧拢了几分,让它们之间有一部分重叠在一块。   “这样呢?会不会好一些?”他小心翼翼地问。   “优先保证你的安全,我年轻力壮地被吹几下又死不了。”蒲千阳向下扫了一眼自己腰腹间的交叠的双手,轻笑一声,“而且这天马上就要亮了,会暖和起来的。”   两人一骑在宽阔的马路上飞驰,行驶过一个个交叉路口。   祝云宵的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真希望这条路走不到尽头。   就像……   就像什么呢?   可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起了恼人且不解风情的消息提示音。   坐在他怀中的蒲千阳自然也听到了。   可绝大多数能在这个时间给祝云宵发消息的人都被警局收押着呢。   除了……   想到这里,他缓缓将车停在了路边,用一条长腿撑住了车身,用眼神示意祝云宵看消息。   不情不愿地将一只手腾出来,祝云宵将自己的旧手机从外套里拿了出来。   在他解锁界面的一瞬间,一张带有配图的短信自动弹了出来。   这张图中展示的是一处落地窗,从这处落地窗望出去,是香城城市此时的沉寂无光的夜景。   而在这深蓝基调的夜景的映衬下,这落地窗反射着的亮着灯的屋内景象清晰可见。   那里有一人端坐在沙发之上,四肢被完全固定了住。   不过相比于这点,更让人在意的事他的太阳穴上顶着的枪和他的喉下抵着的刀。   来信人:汤彦。   “这是哪里?”转过身来的蒲千阳问。   “是汤彦在香城别墅区的住宅。”祝云宵回答,“那个持枪的是郑二,拿刀的是周褚壬。”   蒲千阳跳过了询问祝云宵是怎么将另外两个人认出来的步骤,直接开始思考这几个人是怎么碰到一块去的。   尤其是从他所知晓的讯息来看,郑二和周褚壬这两个人基本上没有什么私下的交集,更不用说他们所跟随的领导在政见上的分歧已经大到了可以说是针尖对麦芒的级别,避嫌也是他们这些当助理之人的职责所在。   到底是什么级别的事件能让这两位尽弃前嫌同仇敌忾呢?   就算祝云宵把事情再闹大一倍估计也感觉不够格啊……   蒲千阳思索未果,转而看向祝云宵试图寻求一个场外求助。   可那边祝云宵的表情似乎也是不解为主。   既然如此,不如放弃思考。   能一锅端了也不错,还能给自己省点油钱。   “这别墅区在哪?”他重新给摩托打了火,“我开导航还是你直接指挥?”   祝云宵将下巴搁在蒲千阳的肩上,在他耳边淡淡地说:“前边路口右转。”   *   “汤校长知道自己的学生这么有本事吗?”郑二将枪的保险栓上了又打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不意外。先说明,严格意义上他不算我的学生。”汤彦打了个哈欠,这人是没有办法抵抗自然衰老的,就算再有心气也不行,“不过呢,比这更大的阵仗我也见过。”   那边周褚壬欣赏着手上刀柄处雕龙画凤的刀,没有言语。   “十多年前吧,快二十年了。”面对两个才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要挟的人,汤彦的表现有些过于镇定和包容,似乎料到自己早有此一劫,甚至自顾自回忆了起来,“还记得那件事的人大概也不剩几个了,不然二位也不会赶在祝云宵之前来找我不是?”   郑二与周褚壬对视一眼。   见到他们如此举动,汤彦更是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十吨黄金。”他仰头看向吊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露出一副怀念的表情。   这吊灯是他当初刚发家时特意从一个洋鬼子的什么鬼设计店里搬回来的,大晚上一通电能把整个客厅都找得璀璨,放在当时也是倍有面子。   可是以如今的眼光来看,它的风格已经有些过气了。   就像自己一样。   “祝潇当年给我扣的这口黑锅,我摘了二十年也没摘掉。现在看来,甚至要被带到棺材里了。”   然而郑二轻轻嗤笑一声,“十吨黄金?换算成香城币也不到两亿。出几项政策给本地的大型工厂整改,凑一凑也就出来了。也只有你们这些人会在乎这种东西。”   “哦?”这倒是引起了汤彦的好奇心。   毕竟从他的视角来看,自己一个垂垂老去的人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价值。   他们就算是想在祝云宵所创造的混乱中分得一些好处,也并不应该选择自己这样一个很快就可能会被迭代优化的代言人。   他思来想去,理论上只有这自己从来没见到过的十吨黄金还算有些价值。   “当年跟着十吨黄金一块来到香城的还有另一样东西。”周褚壬终于舍得开口给出一些解释,“而它的价值远远大于十吨黄金。”   “换句话说,当年那十吨黄金都是为了给它当掩护。”   “本来想着日后总有机会去找,或者等祝云宵在成长一些也不错,挑来挑去感觉什么时机都不是很合适,结果就拖到了现在。”周褚壬的语气中似乎怀着一些惋惜。   “总比不做强。”郑二就没他那么多感慨,“此番合作一了,我们自此两清,接下来就各凭本事了。”   *   香城不过弹丸之地,如果蒲千阳将油门扭到最大,从最东边骑到最西边也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   更何况这别墅区又不是在什么荒郊野岭的地方。   山腰处成排的楼宇中,唯一亮着微光的那栋就是两人此行的目标与终点。   将车停稳并落下脚撑后,蒲千阳再次打开了自己车身中的存储箱。   摘了头盔的祝云宵站在一边看着他的动作。   如今,蒲千阳掏出什么他都不会吃惊了。   “拿着。”   下一秒,蒲千阳将一个双掌并拢大小的银色箱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好吧,这个人还是能给他带来新的惊喜……或者说是惊吓。   不等祝云宵发出质问,蒲千阳便解释了它的由来。   “之前从阿姨那边找机会掉包过来的。”蒲千阳理直气壮地说,“古往今来,装乖和示好总是好用的,很容易让别人放松警惕。”   “更何况我看着这么人畜无害,对吧。”   祝云宵不评价他的做法和对于自己人畜无害的评论,只是流畅地打开了这箱子双边的锁扣并掀开了它的上盖。   这银色的小箱子里边躺着一把袖珍的枪,一旁还有一个压满了的弹夹。   看型号和之前抵在汤彦脑袋上的那把是一个型号。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巧合,只是因为这些都是老爷子统一派发的,自然是一样的。   “七步之外,枪快。”蒲千阳非常中肯地说道,“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考虑到不想大晚上在这山野之间扰民,最后一段路程两个人没有骑车,而是选择了步行上山。   光这么走也多少有点尴尬,蒲千阳便率先提了个话头。   他并没有忘记之前祝云宵所说的“有问题要问自己”之事。   稍微理顺了一下思路,蒲千阳挑着祝云宵想知道的或者感兴趣的事儿说了起来。   说到这人想知道的……   “其实我一开始我的计划是让厉若水,这个初始属性相当不错的角色,能在除夕大宴有个位置。”   “然后我就找个机会去二楼见你一面,然后试试看能不能带你走。”   “不过我要提前说明一下,他是自愿的,我只是起到了一点点的引导作用。”   “之后……”   祝云宵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只是那样静静地听着。   因为之前他为了完成汤彦的要求也走过相似的路,所以他深知身边之人用轻松口气说出来的计划与行动的背后是怎样的艰难。   自己当时至少还捏着一块代表着汤彦的牌子,身边还有一个可以用的叶君生。   而蒲千阳当真是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祝云宵耳边是蒲千阳那边碎片式的流水账,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我又何德何能值得你做到这一步?   等到路途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蒲千阳的故事也来到了最后。   “可谁知道这小家伙还挺有自己的想法的,事情到最后一步彻底脱了轨。我也只能将计就计,随机应变。”   此时的祝云宵脱口而出,“他只是喜欢你,所以想要证明自己。”   啊,奇怪。   这句话到底说的是他那同母异父的弟弟,还是在说自己。   “看出来了。”蒲千阳浅叹了一口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应该亲口对他说对不起。”   很抱歉,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   很抱歉,最开始接近你的目的是利用你去接近其他的人。   很抱歉,这世界上并没有杨千。   有关于过去的聊天到此戛然而止。   因为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那亮着微光的别墅的大门口。   “我们到了,怎么进去?”蒲千阳看着这外表略显朴实无华的别墅提问。   然而,相比于之前的四次行动走的可以被形容为剑走偏锋的路线,这次祝云宵则是直接按上了门铃。 第271章 汤伯父   叮咚——叮咚——   在听到响起的门铃声时,周储壬和郑二同时抬起了头。   来了。   之前在来的路上他们两个人坐在车里心平气和地算了一笔账。   近半年来,香城的地上地下积怨一直都在增加,若不是这明面上压着一个大选的名头,怕是早就相互之间打起来了。   这大选听起来跟普通老百姓没有什么关系,毕竟香城这边并没有搞那种人人一票的选举制度,而是选择了一种以一种极其复杂标准判定准入制度的统筹规划政策。   换成人话来讲,就是想要投票,先考试,考不过不许投。   很多人在看到那长达一百多页的指南的时候就已经头晕眼花了起来,自然也就放弃了属于他们的权利。   这种方式让人诟病了许久。   有人痛斥这种通过设置门槛的方式天然得就剥夺了一部分人的投票权的方式是完全背离投票初衷的。   不过当初力排众议将这套制度写进法案的那位大人物对于这个观点是这么评论的:   一个地区的走向,自然不能局限于眼前的蝇头小利。那么作为地区的主人公,甚至不愿意花一点时间去通过一门最基础的考试,那么我们凭什么认为他提出的政策和倾向的人选是他用心思考后抉择出来的呢?   说转回来,正因为这套机制的存在,所以导致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的选票都是被冻结的。   之前郑执毅方通过单独补助一些企业的方式,让那些企业家通过胡萝卜加大棒的形式让不少员工通过了那道门槛。   因此也算是手上握着大概3%的选票范畴。   然而对于一些企业家来说,政策的扶持和倾斜式一方面,日常的运营则是另一方面。   这另一方面则是跟香城地下的那些动作紧密关联。   而现任特首一直都对于香城地下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一只猫放任老鼠去捡那些粮仓里遗漏的麦穗只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把它当成储备粮一样吃掉。   不过对于硕鼠来说,这麦穗能多吃一天都赚到。   然而经祝云宵这一番折腾,有不少能切实影响到这些摇摆党的因素直接被清掉了。   那么对于他们来说,现任特首连任所能给予的好处就不太够看了。   归根结底,最后这些摇摆党还是会选择“谁赢帮谁”。   经过这一番计算与估量,周褚壬将这一点看得分明。   他心中苦笑一声。   真是讽刺啊。   自己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好像真正想要的什么都没得到。   他甚至都已经不记得自己开始走上的这条路了。   是为了让自己所爱之人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好像不是。   是为了保住在不进则退的官场中保住那个位置?好像也不是。   还是为了让别人瞧得起自己?   算了,记不得就不想了。   这人啊,还是要为了自己而活,不然在那背靠之树轰然倒塌的时候,才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在产生了这个想法的第一时间,他蓦然回想起了那个姓许的女人和那个因为爱自己宁愿整容的女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阿壬,你可想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走,连我也不例外。”   “阿壬,虽然大家都说人是自私的,但我愿意为了你而活。”   当时的自己听到第一句话有多反感听到二句话有多感动,现在的自己就有多可笑。   不过,还有机会,只要自己能先一步找到那样东西,自己就能有足够的资本东山再起。   然后为自己活一次。   “虽然说我承诺了我们二人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公平竞争以感谢当时你的提携和帮助,但这份公平的承诺在今日之后也就作废了。”郑二通知道。   “说得言之凿凿义正词严,私下里为了帮你哥上位什么都干得出来。”已然放下了“助理”身份的周褚壬也不再表现地那么圆滑,直接冷笑了一声,“不然咱俩换换武器?凭什么你拿枪呢。”   “关于那件事,全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哥不知道。”郑二感觉胜券在握,所以他根本不在意这点微小的优势,非常利落地把枪抛到了周褚壬手边。   周褚壬将它拿了起来,打开了保险,“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不等郑二反唇相讥,只听见一声淡淡的“我信”从拐角处传来。   “我还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当年那个科班出身以一己之力终结了红蛛产业的高材生愿意创造出第二代的茉莉香。”   【郑二为人狠辣,但独有一件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那就是影响他哥哥郑执毅的名誉与仕途。】   在上楼前蒲千阳对祝云宵如是说。   “又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最开始那个一心为民的小科员,为了坐上并维护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愿意用所爱之人的性命当做高升的投名状。”   【而周褚壬今天能跟他来到这里,大概率会抛下他以往那种别扭的清高劲儿。】   在上楼前蒲千阳对祝云宵又如是说。   【所以你先假意维护汤彦,顺便用言语让他们二人互相间隙。】   “公平竞争吗?不,只要是竞争就从未公平。你们应该比我清楚这一点。”   “但今天,你们两个中活下来的那个可以从我这里验证那个你们想知道的秘密。”   “我,说到做到。”   *   就算都是千年的狐狸,知道对方说这话的真实意图,可在实际上手玩起聊斋之时也有个高下之分。   刚刚祝云宵的这番话明显是想要引起郑二与周褚壬的内斗。   然而不等两人权衡出一个行动方案,只见祝云宵直接扣动扳机射了一发子弹出去。   那发子弹擦过汤彦的耳边击中了他身后柜子上放置的鱼缸。   鱼缸应声炸裂,连带浴缸里的水流了满地,一些随着水流掉落在地面的鱼儿,在不断地翻滚跳动试图求得一线生机。   ?!   你在做什么?!   周褚壬与郑二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祝云宵。   “快点做决定吧,不然你们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祝云宵面色淡然,稍偏枪口将其对准了汤彦的眉心,“我是不会有心理负担的。”   “祝云宵,我承认之前有些小看你了。”郑二皮笑肉不笑道,“我哥说得对,你早晚会成长起来。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你会成长为这样的一个祸患。”   砰——!   又一声枪响在郑二耳边炸起。   只不过这次枪响的方向与之前有所不同。   这一枪是,周褚壬开的。   “小祝有句话说得对啊。”他笑着说,“竞争,从不公平。”   *   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这句话是有一个前提的。   那就是你得会用枪。   换句话说,尽管现在是周褚壬手里拿着枪,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会用。   不然他也不会只打出了一发就被近身袭来的郑二一拳打得正中面门。   而接下来不管他扣动了多少下扳机,也没有第二发子弹打出来。   “周助理,承认自己在一些方面不如别人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从郑二的口袋里隐隐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   原来他在之前把玩枪械的时候就将其他的子弹悉数退了出来自己收了好。   然而就在郑二打算下手让周褚壬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时候,祝云宵那边又有了动作。   他射出了第二发子弹。   而这一发子弹正中了郑二拿着刀的虎口。   那把刀掉落到了地面发出了脆响。   郑二的右手血流如注。   周褚壬抓住这个机会将郑二反压了下去,顺手将那刀捡了起来捅进了郑二的小臂。   瞬间,局势逆转。   可郑二毕竟受过训练,而且在北区这种荒蛮之地待了好几年,手臂被贯穿了居然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   这个狠人直接顺着刀锋的方向,让它切开自己的皮肤与肌肉,径直将自己从刀的固定中解了出来。   周褚壬哪里见过这般癫狂的举动,来不及反应就被郑二死死捏住了喉头。   “求仁得仁啊,周褚壬。”郑二说出这句话后手上猛地施力,硬生生掐得周褚壬喉头发青,整个人缺氧晕眩了过去。   可郑二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上两次,这次他非常干脆地抄起刀结果掉了周褚壬。   毕竟,那公平的承诺已然作废了不是。   周褚壬眼中的光芒渐熄,但他大概是愿意的,毕竟他死之前都在为了自己而竭尽全力。   只是技不如人,输了罢了。   这,多新鲜吗?   那边祝云宵也没闲着,非常干脆地将周褚壬掉落在一边的原属于汤彦的手枪踢下了楼,随后在周褚壬彻底咽了气后步步逼近。   “恭喜郑先生在与周先生的竞争中获胜,那么现在,你的对手是我了。”他冷冷地说,“关注我的动向关注了那么多年,真以为我毫无察觉吗?”   看到此情此景,汤彦明明处境危机居然还有心思发出了一声喝彩。   他仰天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精彩!”   随后又以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线喃喃道:“果然是祝潇的种啊。”   “要是我也有这样一个孩子,是不是也挺好的?”   *   场面的局势非常混乱,而郑二的思绪比局势还要再混乱上好几分。   在祝云宵开了第二枪后,郑二便发现了对方根本就是来搅局的这样一个事实。   这就让他感觉非常不对劲。   因为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已经失败退场的周褚壬都有着这样的一个未曾宣之于口的共识:   这祝云宵一定也在找那十吨黄金,而且目标一定不是那表面上的十吨黄金。   他一定是为了那十吨黄金所掩护的那样东西。   关于祝潇,虽然也算是个曾经的传奇,但因为人间蒸发了那么久,已经被人们淡忘了去。   但他们这些最接近于香城机密之人可忘不了。   因为他们知道,就是因为这人从中作梗,导致那十吨黄金连带着它所掩护的东西一并不翼而飞,进而间接导致了当时的特首被人卸了职。   但其实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很难让人注意到的点。   祝潇在人间蒸发之前回过一趟家。   所有人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过,他们似乎忘记了,当时祝潇的家里还有一个他的儿子在。   大家都直觉地将当年那个年仅六岁的小孩当成了一个非常无关键要的因素。   只有周褚壬和郑二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们见到了回到香城的祝云宵。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就算当时他只有六岁,祝潇也未尝不会尝试把一些事情交给他。   大概是怀着这样的想法,两个人明里暗里给祝云宵的一些小动作开了绿灯。   现在鱼儿吃了那么多食物长足了称。   是收网的时候了!   风浪越大,鱼越贵啊!   这枪体型袖珍,满打满算一共不过六发子弹,现在祝云宵已经打掉了两发。   只要保证自己不被剩下的四颗子弹击中并且获得手枪的使用权,自己就一定可以获胜。   郑二有这个信心。他口袋里额外的五枚子弹就是她的底气。   可祝云宵不是周褚壬。   身为白手套的他,自然也从老爷子那里领到了同款的武器。   只见他熟练地将子弹上膛,随后平静地将枪口对准了郑二。   “汤伯父,你当年为什么出走对岸?”   汤伯父?   郑二眼睛一眯。   为什么这祝云宵突然间会叫汤彦叫得这么亲切?   明明几分钟前,他还用枪口指着对方呢?   而这个话题明显戳到了汤彦不太美妙的回忆,不过面对祝云宵,他似乎抱着一种异常的几乎类似于长辈的包容心态。   “受老爷子所托走货,从香城紫金港出发在港城野码头卸货交接。”尽管语气显得不是那么友善,但汤彦依旧答了,“货物全程被封着,结果收货人说我把里边的东西掉了包。”   “他们是不是说里边运的十吨黄金不翼而飞?”祝云宵的问话补充了一些细节。   “荒谬。一来这货本身是一些造假做旧的古董。二来所有的东西上船前都要开箱过秤。就算十吨黄金体积不大,但重量总不能也不翼而飞了吧?”汤彦看似不屑地说道。   这波澜不惊的不屑下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闷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晓。   “出千第一要义:如果你想藏起一样东西,就要给你的对手看另一样东西。”   祝云宵隐晦地点了一句:“开箱过秤,过的到底是谁的秤呢?”   听到他这么说,汤彦在脑海里仔细串联了一遍当年的各种细节。   随后,他的眼神亮了起来。   “我懂了!我知道了!”   “好好好。好你个祝潇。”   “原来……”   不等汤彦说完这句话,祝云宵便开了枪。   在汤彦的血飞溅到背后墙壁上的同时,祝云宵淡淡道:“多谢您这些年的指导和照顾。”   “也替我父亲,跟您道个歉。” 第272章 接得不错   现如今,在场的,还在喘气的只剩下了祝云宵和郑二。   如果放在平时,单论战力,祝云宵自认不是郑二的对手。   他一个定期都要去手部角质的职业怎么能跟人家半个保镖在武力值上掰手腕。   不过好在枪这种武器足以将他们拉到同一个起跑线上。   祝云宵突然将枪口垂了下来,整个人坐在了紧挨着汤彦所在的单人沙发的扶手上。   “郑二哥。”他叹了一口气,“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们如此挂怀?”   说话的时候,他小幅摆动手腕,示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周褚壬以及窗外市政大楼所在的方向。   “无论它到底是什么,能带来怎样的影响。我都不在乎。你可以悉数拿走。”   “我已经没有机会亲自我父亲问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抛下母亲抛下我,在一夜之间引发那么大的震动然后音信全无。”   “我只是想要还原一个真相。”   祝云宵此时的眼神非常地真诚,像极了当年那个愿意将自己的姓名压在赌桌之上去追求那个几乎极限的可能的少年。   可这人无论外表看着如何纯良,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郑二自己就是个例子,所以他自然推己及人,更何况这人是历代白手套中最出色的那一位。   “你以为你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信誉可言吗?”他冷笑一声。   之前这人称了汤彦一声伯父,随即就爆了人家的头。   这次他肯定还想耍什么花招。   “信誉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摧毁和建立都只在一瞬之间。”祝云宵轻巧摇摇头,“不过,我想你现在需要的,是它。”   说罢,他将枪放在了地面上平推了过来,随后整个人站起身摊开双手往后退去。   那把仅剩四发子弹的枪就那么摆在两人之间的位置上,在灯光的照耀下的反射出冰冷的银灰色调。   对于郑二来说,这或许看起来像是一个陷阱,但他别无选择。   右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从那边传来的疼痛不断地撕裂着他的神经。体温也在伴随着血液的流逝还在缓缓下降。   他拖不起了。   于是他缓步朝着枪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他走一步,祝云宵便退一步。   踩在之前鱼缸泄露出来的水上,郑二半蹲下了身子试图去将枪捡起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摸到枪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微微发麻。   是触电!   郑二只一侧目就发现了罪魁祸首。   是之前那挂在鱼缸侧壁的被打穿了外壳的电动制氧机。   情况危急,如果那制氧机但凡有所滚动导致主电源线接触到液体,那自己就不会只感觉到发麻了。   于是郑二当即将外套脱下朝着制氧机甩了过去。   在这外套的推动作用下,那电动制氧机朝着另一侧偏了些距离,脱离了那挂在柜体上的涓涓细流。   就在郑二捡起枪的瞬间,一道黑影从他的余光中掠过。   砰——!   他当机立断地朝着黑影所在的方向开了枪。   子弹在墙壁之间弹射了两下就嵌入了不知什么地方没了声响,好像在说明着一切正常。   另一边的祝云宵也保持着双手摊开的无害姿势。   错觉吗?   可郑二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扭头一看,另一边原本用于推开制氧机的外套消失不见了!   声东击西!   等到郑二反应过来的时候,负责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已经主动现身站在了祝云宵的身边。   “你说说,这么危险又违禁的东西还给你们整成标配了。”蒲千阳从郑二的外套中翻出了那五颗子弹,放在手里掂了两下,然后将它们悉数抛到了一楼的室内泳池里,“要不是为了它们,我早就可以登场了。”   这五颗黄铜外壳的子弹在划出一个抛物线后于水面上砸出一个细小的水花,随后依照不可违抗的物理规律沉入了人工泳池的底部。   做完这个动作,蒲千阳顺手将自己从厨房带过来的武器分了祝云宵一把。   “别惊讶,现在是经典且正义的二打一环节。”   *   郑二的手心微微出了些汗。   现如今这枪中还有三发子弹。   面对两个动作敏捷的成年男子,一发的容错率实在是太低了。   更何况如果对方从两个方向袭来,他一次只能选择一个方向开枪。   但凡他攻击一个方向,必然在另一个方向上会门户大开暴露破绽。   我,会死在这里吗?   如果输了,是不是我死在这里会比较好?   他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回头的空间了。   一开始他只是想借由那样东西帮助郑执毅完成连任,而且抱着的事一种试试就试试反正也不亏的心态开始尝试寻找线索。   只要那样东西真的存在,而且他能通过祝云宵得知那东西的下落的话,至少可以保郑执毅连任两届特首。   这个时长足以让郑执毅实现和实验他在无数个夜里思考过的那些惠民的政策那些限制蠹虫的手段。   郑二自知不如自己在政治思考上远不如郑执毅,所以他选择为他这位大哥打下手。   至少……也不要拖累对方。   *   正如郑二设想中的那样,蒲千阳和祝云宵拉开了横向距离从两个方向朝着郑二袭来。   杀谁对于郑二来说并不是一件有悬念的事情。   但问题来了,以传闻中这个人和祝云宵之间的关系。   如果自己选择了射杀他,祝云宵会帮他挡子弹吗?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最佳方式。   于是郑二朝着蒲千阳的前进方向开了一枪,但随后他却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边的祝云宵身上。   那边祝云宵的虽然表情依然不动声色,可神态和步伐中确实带了些关心则乱的扰动。   那边及时收住了步子暂时躲在了一处柜体后边的蒲千阳吼了一句:“别管我。”   既然如此,郑二就有了决断。   枪里还有两颗子弹!   去掉那颗他注定会留给自己的子弹,既然只剩下一枚子弹,便只能击中一人。   一人吗?   郑二调整了一下手握枪的姿势。   不见得。   *   电光火石之间,祝云宵已经来到了郑二周身一米半的位置。   只要他伸展手臂,他手中的刀尖就足以将郑二扎一个对穿。   但郑二也不是等闲之辈。   他一边闪躲着祝云宵的攻击,一边暗中朝着蒲千阳所在的方向前进。   等到他和蒲千阳之间的距离微妙到足够让蒲千阳与郑二完成一次类似于“石头剪刀布”一般的对赌时候。   他对着祝云宵举起了枪。   此时,郑二与祝云宵两人之间的空隙刚好足够再容纳下一个人。   这叫请君入瓮。   但你来或者不来,扣动扳机的主动权在我手上。   这次轮到我郑二将你祝云宵的性命放在赌桌之上了。   这叫一报还一报。   *   蒲千阳果然来了。   虽然这种类似于电视剧和电影一般戏剧性的发展为无数的观众所不屑,但当它发生在近在咫尺之处时,你很难不为这种或许可以被称为“不清晰”“恋爱脑”“冲动”“莽撞”的行为而动容。   看到插到自己与祝云宵之间的这个家伙,郑二突然有一种释怀的感受。   真不错啊。   这样一来,我们都实现了我们的愿望了不是吗?   *   虽然枪的口径很小,但在那么近的距离下,也足以将前后站位的两人一齐击穿。   在枪响后,看着向后仰倒无力地翻出二楼护栏的两人,郑二毫不怀疑那他们已经彻底毙命,便转而望向了倒在地上的另外两具尸体。   等到那情理之中的那巨大的入水声响起,他坐在了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在了双手中。   事已至此,他已于事无补了。   他把事情搞砸了。   不过尚有一种解决方式。   他先用衣服将手枪各处擦了干净,随后用周褚壬的指纹沾满了枪托和扳机等位置。   把对方已经有些发僵的手指塞进扳机,郑二用衣袖包着手指缓缓将最后一颗子弹上了膛。   “哥哥。”他将枪水平顶在了自己的下颚上,“提前恭喜你,竞选成功。”   “祝愿你可以成为那个你曾经跟我描绘过的最狡猾的但最受戴爱的特首。”   随后,他扣下了扳机。   是是非非,就让它终结在这一声枪响。   明天,哦不,今天稍晚时候,太阳依旧升起。   *   【你的计划有个漏洞,不过我已经帮你补好了。】   在接住蒲千阳身躯两个人双双朝后方坠落之时,祝云宵蓦然想起来当时在除夕宴上,这人没头没尾地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原来说的就是这件事吗……   什么啊……   这补丁,也太简陋了吧。   这补丁,也太痛了吧。   相拥着的两人轰然坠入水池,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祝云宵有点分不清,导致自己视线模糊的真凶到底是这泳池的水还是自己泌出的泪。   明明,我们才重逢了不到一天的光景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下一秒,原本此时的脑门中央应该开了一个血洞的蒲千阳竟然主动转过身来。   他额头被子弹击中的位置除了有些许泛红以外,毫发无伤。   【你的计划有个漏洞,不过我已经帮你补好了。】   或许是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没有受伤,蒲千阳还主动对着祝云宵吐了个泡泡。   祝云宵一时之间悲喜交加,不知该如何反应。   可即使他的思绪还没来得及厘清,但他的身体却先做出了行动。   他伸出手将那人大力拽得靠近了自己。   只有最真实的触感才能让自己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那最后的枪响伴随着新年清晨的第一道鞭炮声隔着水面隐隐传来。   赤红的朝霞照着水面,配合着尚未全明的天穹,在祝云宵的视野中看似一场爆裂极光下的舞台幕布。   而从幕布方向坠来蒲千阳挥开挡在两人之间的泡泡,说了什么。   隔着波动粼粼的水体,祝云宵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到蒲千阳的口型。   不过这次因为距离足够接近,近到那双薄唇近在咫尺,他看得明晰。   蒲千阳说的是   ——这次接得不错。 第273章 都喜欢   洪天赐死了,死在地下势力的交替里,也死在他自己的怪癖与傲慢。   汤彦死了,死在一份对于曾经兄弟的背叛里,不过对他来说万幸之事是死了个明白。   周褚壬死了,死在第一次完全为了自己做出的选择,也死在了技不如人。   郑二死了,死在为了自己最爱之人铺平康庄大道的路上,虽然过于偏执但至少有方向。   除却以上四人,以及那些被祝云宵一夜时间内清掉的几位角色,还有一人悄然地离去了。   或许是看到了自己兄弟的孩子几乎复刻了当年自己兄弟死亡时候的场景,老爷子除夕夜当晚睡去了就没有再醒来,不过好在看起来是没有经历什么外在的痛苦。   童佐,或许是因为“罪魁祸首”早已自戕,并没有深究寻仇下去,反而是在扛着一众压力公布了老爷子尚未完成的遗嘱后,再次退回了他那家小小的汽修店。   老爷子的遗嘱平平无奇,唯一让人在意的致歉还是给已经再也听不到这句话的甚至或许先于他离世的汤彦。   整个香城原本还算平衡的势力割据局面一下子被搅了个天翻地覆。   在没了不成文约束的情况下,各个势力野蛮生长,重新洗牌。   昼夜轮转交替,正如旧的时代过去,新的局势即将到来。   或许唯一可以算得上是没有变化之事,就是郑执毅的确在选举中击败了想要连任的现任特首。   当然,现在应该叫他前任特首了。   至于剩下的事情……   就要交给还活着的人去选择和过活了。   -------------------------------------   “真走啊?”许隆一推墨镜,“你知道你妈现在势头正盛,可以说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风光无两吗?”   “她管不了我,我就管得了她吗?”祝云宵看了一眼机场时钟所显示的时间,“麻烦代我劝她一句,郑执毅的记忆力很好,也是一个很重承诺的人。该收就收。”   许隆眉头一挑,又说:“我的意思是,其实你现在继续留在这里比以往的地位只高不低。”   “不需要。”祝云宵摇摇头,“香城不会有活着的传奇,所以‘我’还是死了最好。”   “第十二代白手套祝云宵狼子野心,恶意引发动乱,由汤彦协理官家清理门户。”   “因相应人才青黄不接,现由许隆成为第十三代白手套,根正苗红肃清正统。”   许隆撇嘴,文化人甩责任都甩得这么文绉绉。   交代完自己的结局,祝云宵突然说:“周褚壬严格意义上其实死于自己的越界,所以任谁来评价都算不得你违约。”   “恭喜你,自由了。”   听到这句话许隆倒是释怀了一些,抬手接过那祝云宵递过来的属于中央赌场以及地下钱庄的密钥。   有此一物,证明了这座城市的阴暗面从此不会对她设防。   她知道,其实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走到这个位置。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第十三代白手套会不会跟上一任一般“幸运”,有一个足够有能力而且有意愿拉自己一把的人。   她轻声感慨:“你的确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看到那边办完托运的蒲千阳正在往两人所在的方向走,她非常干脆地挥手告了别:“好好念书吧,你在香城这边的学籍问题我可以帮你搞定。我们仨之间就算清了。”   “还没聊完吗?你们这工作要交接的内容也太多了吧,要不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咖啡先?”将两张机票叠成扇子状并假意为祝云宵扇风的蒲千阳打趣道。   “没什么要交接,她肯定会比我做得更好。”祝云宵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从蒲千阳手里接过自己的那张登机牌后朝着安检口走去。   路上,蒲千阳唉声叹气:“我出来这一趟可以说是把之前攒的年假和调休都花了个精光。”   “而且过了这么久,估计手下的项目也基本被抢没了。”   “怎么办啊,家里还多了两个要吃饭的家伙 。”他说得似乎真的在烦恼一样,“我得让淑女二代少吃点猫罐头了,刚刚它沉得让人家工作人员在拎它的时候差点摔一个趔趄。”   至此,祝云宵终于有机会问出了他的疑惑:“你知道你的那只猫是公的吧?”   他恐怕这辈子都没法忘记,这位淑女清晨晃着尾巴下边的两颗铃铛从自己脸上跨过去的场景。   “怎么?人家皇家姓氏也没见得需要跟着继承人的性别更改啊?”蒲千阳狡辩,“一姓传三代,猫走姓还在。”   祝云宵深知自己在诡辩这个方向上不是蒲千阳的对手,蒲千阳也深知自己的优势所在。   但是欺负人这种事是情趣,总归讲究个点到为止。   于是他主动换了话题。   “我觉得你这些日子应该先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把你的那个博士学位念下来。”蒲千阳思考了一下随后说,“能在国内念就在国内念吧,国外念的话一来学费很贵,二来我来回的机票累计起来也很贵。”   来回机票啊。   什么嘛。   “其实钱的事情不用担心。”祝云宵开口安慰说,“不过我也更倾向于在港城大学完成学业,学长。”   ?   “我以为你已经‘净身出户’了呢?”蒲千阳学长眼神中写着“哪里来的私房钱”这句话,表情看起来很像是最近的那只挑剔猫粮的网红猫。   “来源保证正当。”祝云宵笑道,“甚至还交了好多的税。”   啊?   蒲千阳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不等他发问,下一秒,祝云宵俯身凑到他的耳边说,“世界杯决赛,巴西德国,一比七。”   听到这句话,蒲千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想起来自己确实在重生的那段时间里有意无意提到过一些所谓的暴富契机。   可是,以常规理性而言,绝大多数人都只会觉得那时的自己是在胡说八道痴人说梦。   祝云宵居然是真的有在听吗?   不仅听了,还信了?!   好好好,算你有眼光,活该你真的暴富。   “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有人开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条件,要我凭借一件所有人都认为绝对会失败之事打一场逆风翻盘局。我当时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就想到了你。”祝云宵看向窗外起落的飞机回忆道,“然后,结果你应该知道了。”   “别省略这么重要的细节啊,多说点,我喜欢听故事。”蒲千阳兴趣盎然地说。   “这不是故……”祝云宵下意识地说。   然而紧接着,在蒲千阳的目光中,祝云宵意识到了他选择了这个词汇的用意。   在蒲千阳的视角中,他已经将现在的自己与不久前的那个自己进行了彻底切割。   所以在那个自己身身上发生的,自然就是故事了。   祝云宵了然,然后顺着蒲千阳的话接道:“既然你喜欢,那就都讲给你听。这样的故事他有好多,你别听烦了就好。”   “怎么会?”蒲千阳轻笑道,“过去十年的故事,一天讲一个也能讲上十年。而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还会诞生新的故事。”   “或许之后新编的故事可能就没有那么波澜壮阔了,不过,那样也不错,我都喜欢。”   都喜欢。   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蒲千阳非常自然地牵上了祝云宵的手。   香城机场人海茫茫,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都步履匆匆,而坐在一侧长椅候机的人都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务,他们都无暇顾及到在他们余光所及之处有两个十指相扣的人正行走在从香城上空的厚云朵中锐利插下的光束里。   正走向着那不可知的,但一定会因长久相伴而美好的,未来。 第274章 旧事重提   两年后,港城,市政府大楼。   在一间朴素的大会议室的外侧走廊中,几波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   这些西装革履的人看似在闲聊,可他们的目光时不时会投向走廊对侧会议室紧锁的大门,以及大门一侧那只基本上全是年轻人的队伍。   如果要梁楚言给这种不友善的审视目光的主人找一个同类,那么无疑她会联想到那些盘旋在半空或者歇落在枯枝上打量濒死猎物的秃鹫。   “别紧张。”   看着可以被形容为坐立难安的梁楚言,带队的祝云宵难得地出言安抚道。   “祝师兄……”梁楚言紧紧抿住了嘴唇。   她自知自己反复朝其他队伍张望的举动有些失礼,但她的确克制不住。   拜托,虽然这只是一次试点性质的招标,可这背后牵动的可是几千亿的大产业链啊。   明明是作为领队兼负责人的祝云宵倒是显得过于气定神闲了些好不好。   想来,自己大概这辈子都赶不上人家的气量了。   不过再联想到这位的气量的由来,梁楚言宁可不要这份气量。   作为学生,她多少都听说过一些离谱的博士退学原因,可因为政府领导换届导致实验室被直接解散这种理由还是头一遭听说。   不过万幸的是,自家导师多有惜才,尽管学院里有不少非议但还是非常坚持地把人签了回来。   祝云宵也知恩图报,一心扎在心脏支架的项目中。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在祝云宵加入项目组后,很多之前被卡住的节点都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连申请经费的审批速度都比以往高了不少。   “苦心人天不负。各位为心脏支架这个课题已经努力了这么长的时间投入了那么多心血。”祝云宵非常松弛地靠在身后被盘出亮面的金属扶手上,“如果不出意外的,于情于理都会是我们中标才对。”   港城大学代表队的众人相互之间看了一眼,随后齐刷刷摆出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   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刚刚汇报的现场,他们分明认出了不少可以被评价为手眼通天而且的确抢过不少学院派项目的关系户和学二代学三代。   即使港城大学在相应的研究中名声在外,汇报时自家的准备也是相当充分,也真的不一定能比得过这些人背后的走动和小动作。   果然,在祝云宵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之前那些还勉强有些遮掩的恶意目光齐刷刷地聚集了过来,其中还间杂了一些清晰可闻的不屑声。   而祝云宵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   又或者,他根本没在意。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紧闭的会议室大门突然打开,之前负责主持的那位员工走了出来。   “久等了。请各位代表回到场内就坐。”他面无表情地用公事公办的声音说道。   “我们进去吧。”祝云宵直起身,率先带队经过那人走进了空调打得十足的大会议室。   等到各家队伍都入了席,一位面容严肃头发半白领导做派十足的人走上了中央的讲台。   一番常见的客套与感谢过后,他终于讲到了重点:“接下来公布各投标单位的评分结果。”   “技术分……”   随着抬上的人依次公布着分数,梁楚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握紧纸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计算着各家的得分。   “以上,是本次竞标的各个团队的得分情况。”   在听到那人说出最后这句话后,她的笔突然顿住了。   飞速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计算结果,她的心开始狂跳。   “最终中标的单位是,港城大学联合项目组。”台上之人一锤定音,随后仿佛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般松了口气,“如有异议,可以在公示期间向有关部门进行反馈。”   会议室内十分安静,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直到梁楚言身边的男生发出了一声猿类般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中了!中了啊!”   “祝师兄!中标的真的是我们啊!”虽然已经听到了结果,但梁楚言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祝云宵再次确认了这个好消息,“是的,是我们。”   此时他的语气依然那么平静,仿佛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惊讶。   竞标虽然有很多影响因素,但最重要的不外乎两点:   一、项目硬实力。   二、人脉资源。   关于第一点自不用说,港城大学这几年在心脏打印3D支架上研究投入远超其他平台,祝云宵自己也为了这个对自己意义重大的项目投入了十成十的精力,   至于这别人家苦心钻营的第二点……   祝云宵被其他人簇拥着带离了现场。   临走前,他给其他愤恨的竞标对手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真要在这上边掰掰手腕,自己这边也不一定输。   他有这个信心。   对另外一人的信心。   -------------------------------------   最初的激动过后,这些港城大学项目组的年轻人开始思考与自己切身相关的好处。   “不知道导师能给我们这些苦工发多少补贴啊。”发出猿啼的男生此时似乎恢复了冷静,“之前为了做验证实验我可熬了好几个通宵,得加钱。”   “就是就是!”队伍中有其他人附和着他的说法。   猿啼男生灵机一动:“梁师姐,你跟导师关系一直很好,你能不能……”   “就算导师一时疏忽忙忘了,我也可以先做东请各位吃点好的。至于补贴和奖金,我会去说的。”在他说出那个请求之前,祝云宵淡淡打断道,“这是各位应得的。”   “祝师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要说话算数啊!”猿啼男生当场点头如捣蒜。   此时,祝云宵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般,朝着一个方向望了过去。   在他的视野中,刚刚他们路过的楼梯间的大门视窗的上晃过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祝云宵停下步伐,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回酒店吧。”   “怎么了?落东西了?”   祝云宵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算是吧。”   听到这回答,那人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落了就是落了,没落就是没落,什么叫算是吧?   而梁楚言看到祝云宵少见的温和表情,似乎领悟了些什么,主动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引开帮祝云宵脱了身。   “赶紧回去,我要赶紧把这高跟鞋脱了。”她抱怨道。   脱离大部队的祝云宵朝着那道楼梯间的门走过去,随后任由一只从门后突然伸出的手把自己扯了进去。   下一秒,一双手臂就环上了他的肩颈。   “抱我。”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命令道。   祝云宵从善如流,“遵命。”   他一只手揽过对方的腰,另一只手托住对方的大腿,两只手同时发力将人直接抱到了一遍的扶手上。   “哎哎哎,干什么啊!”祝云宵的举动属实是超出了蒲千阳的预料。   这楼梯间的扶手是滚圆的,直径也不过六七厘米的样子,一个成年人若是没有心理准备根本不可能在上边坐稳。   所以为了维持平衡,蒲千阳不得不紧紧搂住了祝云宵的脖颈。   “抱你啊。”祝云宵当然知道自己是故意扭曲对方的意思,但他就要这么做。   反正对方总是会原谅自己的。   “怎么?就这么对待帮你正本清源的大功臣?”蒲千阳眯缝起眼睛,故作生气状。   “不敢不敢。”祝云宵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蒲千阳的重心靠到自己的身上,那只空闲出来的手沿着蒲千阳的大腿摸到了对方的脚踝上轻轻揉捏着,“这是怕学长累到,特意请您上座。”   找到平衡的蒲千阳抬手拍了拍祝云宵的头顶,敷衍道:“信了,好吧。”   双方拉开了一些距离后,祝云宵这才发现蒲千阳的眼下微微发青,嘴唇也微微起皮。   而两人的脚边立着一个行李箱。   所以这人是直接从车站赶过来的。   原本祝云宵非常纯粹的与爱人小别重逢的喜悦此时已经尽数转为了心疼。   他抬手,抚上了对方的侧脸,“真是辛苦你了。”   蒲千阳猫儿似的蹭了一下祝云宵的手:“你都答应请你的同门吃东西,到我这儿就一句辛苦了?”   祝云宵轻笑一声,“那你晚上想吃什么?他们都往后排。”   “今晚?”蒲千阳用眼神示意了一番港城大学实验室的队伍离开方向,“你不是要做东吗?”   “话是这么说,还是要先看导师的意思,我总不好越俎代庖。”祝云宵略带歉意地说。   他语气中些微的歉意被蒲千阳逮了个正着。   蒲千阳立刻调整姿势挺直腰身,居高临下地质问道:“难道你们导师要是今晚当真组织了庆功宴,你就要让我一个人独守空闺了吗?”   祝云宵没有直接回答,把头深深埋到了对方的肩颈处,小声反驳道:“明明是你每次都不愿意跟我去的。”   就在此时,祝云宵的电话响起了起来。   尽管万分不愿意,但祝云宵也只能把它接起来。   来电人是他们的导师卫教授。   他的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看起来港城大学中标一事已经传到了这个领域所有重要人物的耳朵里了。   这也意味着,今晚的饭局是祝云宵必然跑不掉的了。   蒲千阳将搭在祝云宵肩膀上的手直起一根指头,一边戳着祝云宵的嘴角一边嗔怪道:“乌鸦嘴。”   祝云宵轻轻咬了一下蒲千阳戳弄自己的指尖,轻声道:“我尽快赶回来。”   -------------------------------------   蒲千阳的确很累,所以一到家就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卧室窗外的街灯已经亮得通明。   把窝在自己腿间的非常不淑女地打理着自己油光水滑的毛皮的淑女二代赶走后,他起身坐靠在了床头。   身下的床单是新换的,散发着淡淡的洗涤剂的香气。   而属于自己的那套睡衣提前被熨烫好,连带着新拆封的浴巾一起齐整地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家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井井有条。   温馨而舒适。   就像一个家应该有的样子一般。   蒲千阳的脸上浮现一个不自知的浅淡笑意。   此般良配,夫复何求啊。   然而就在他打算去淋浴间把自己拾掇干净之前,家门口传来三声重重地敲门声。   大概是听到了蒲千阳的脚步声,门外来人先开口报了家门:“您好,挂号快递。”   挂号快递?   这年头除了录取通知书之类的重要文件还有需要邮寄挂号快递的时候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蒲千阳通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来人的制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可这位快递小哥手中的物件大小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文件啊?   虽然略有不解,但蒲千阳还是开了门从那人手中接过了快递。   收件人是……祝云宵?   “收件人不在家,我代收没问题吗?”   听蒲千阳这么问,快递小哥有点迟疑:“要不您跟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看到他的表现,蒲千阳倒是放轻松了几分,要是对方当即决定让自己代收那他才要小心起来了。   于是当着快递小哥的面,蒲千阳拨通了祝云宵的电话。   手机的电话铃声一直在响但无人接听。   考虑到今晚祝云宵大概是真的会很忙,蒲千阳便抬手在签收人的位置画了两笔。   “算了,你忙下一单吧,快递我会转交给他的。”   听到这话,原本有些泄气的快递小哥来了精神,欢快地答道:“谢了!”   关了门,蒲千阳随手将快递放到了餐桌上边,自己沿着之前的规划去洗了个澡。   *   就在他关上淋浴喷头的同时,一句略有疲惫的“我回来了”自家门口响起。   “欢迎回家。”蒲千阳用毛巾擦着还在滴水的发丝,趿拉着拖鞋从浴室走了出来,“刚刚有你的挂号快递。”   听蒲千阳这么说,祝云宵也露出了相似的不解的表情。   “快递?寄到家?是什么?”他问。   “不知道,我没拆。”蒲千阳走到餐桌边,拍了拍那个平平无奇的还带着暴力运输产生的褶皱的纸箱,“打开看看吧,反正都这个时间了,今天也没有其他余兴活动了不是?”   看着蒲千阳皮肤上微微蒸腾出的热气,祝云宵有些心猿意马。   但这份旖旎心思被他内心中隐隐的不安强压了下去。   这个来头不明的快递似乎唤醒了他一些不那么美妙的记忆。   在蒲千阳的陪伴下,祝云宵用小刀裁开了快递的外包装从中取出了一个封装得非常仔细的纸盒。   纸盒里边里边塞了不少缓冲物。   这些一层又一层的缓冲物被叠得非常齐整紧密,看得出来邮寄包裹的人或者说打包包裹的人非常在乎里边的内容物的保护。   待到掀开最后一层缓冲物后,一排巴掌大小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皮革封面的本子呈现在了两人面前。   这些本子的侧边被写了两个字:   祝潇。 第275章 接受与承担   祝潇。   这是一个蒲千阳与祝云宵在生活中避而不谈的名字,也是一个祝云宵活着就永远无法切割的名字。   祝潇。祝潇。祝潇。祝潇。祝潇。   用铅笔写的祝潇,用钢笔写的祝潇,用印章盖的祝潇。   这么多排列在一块的祝潇在视觉上的确有着极强的冲击性,这下原本已经有些眼皮打架的蒲千阳都清醒了。   许许多多的往事猛然出现从他的记忆中潮水般地涌起。   如果要论述他和这位素昧平生的长辈的渊源,或许还要追溯到那段离奇的重生经历中去了。   去掉一些零零碎碎的细节,自己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被“转交”给祝云宵的第一个水烟袋女人盒子、盒子里指甲盖大小的麻将、麻将在被水充分浸润后显露出来的图案、图案与祝云宵上臂文身对照所解出的地点、两青山山顶的庙宇、被藏在庙宇之中的第二个和第三个盒子、第三个盒子中装着的掺入了细碎黄金的泥土……   以及后来,自己在第一次“走私”心脏3d支架原材料时,意外获得的那几个零星的模具。   当然,最后这件事自己并没有跟祝云宵提起过就是了。   就像自己深知,祝云宵绝对有事情瞒着自己一样。   不过人与人之间相互有些秘密也很正常,就算睡在一张床夜夜肌肤相亲上也一样。   蒲千阳觉得祝云宵应该对于自己已经猜到他有事瞒着自己这件事同样有所察觉才是。   但看破不说破,也是一种成熟的智慧。   所以在看到写着祝潇名字的这一摞本子的时候,蒲千阳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并不是恐慌,而意外地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终于还是来了。   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事儿从来就没有过去过。   尽管两年前在许隆的协助下,祝云宵“死遁”得非常彻底,而他本人也有意于与白手套祝云宵进行切割,但蒲千阳总是有一种预感,这事儿要是解决不了,早晚有一天祝云宵还是会回到那个旋涡里边去。   现如今,那根系着达摩克斯剑的马鬃终于断裂。   原本高悬于头顶的利剑坠落下来,笔直地插入了摆满了晚宴的餐桌。剑身明晃晃的光亮反射着周围的鲜花果实和烤乳猪,惹眼得吓人。   不过,接下来的故事会走到什么方向,就不再需要依托于那根孱弱的无法人为控制的马鬃了。   况且相比于十年之前的一个伪少年和另一个真少年所面对境况,如今无论是自己还是祝云宵都成长了许多。以往很多宛如大山一般的问题,现在已经不值一提了。   还不等蒲千阳把自己的思路理顺清楚,祝云宵却先他一步有了动作。   只见祝云宵当即合拢了纸箱,随后走到了厨房,径直拧燃了煤气灶。   那一声清脆的打火声响以及从应声金属缝隙中跃起的蓝色的火焰,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看到这一幕,蒲千阳当即把这一箱日记本护在了身下。   “你要干什么?”他看向朝自己走过来的祝云宵问。   他这句问话并不是真的在问这个问题表面的含义,毕竟祝云宵的行为所表现出来的意图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乖,给我。”祝云宵语气温柔,像是在哄一位闹脾气的小情人,而他伸出的手则停在了蒲千阳眼前大概三寸的位置。   足够礼貌,足够得体,足够有分寸,也足够强硬。   这场景让蒲千阳感觉分外地眼熟。   好像上次,两人也有过相似的纠纷来着?   好嘛,一回生两回熟。   蒲千阳将纸箱朝着自己又拢了一拢,挑眼看着祝云宵:“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能找到你第一次就能找到你第二次。”   “没关系,我会处理的。”祝云宵语气依然很温柔,与他说话的内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我们现在的生活。”   蒲千阳将自己面前垂落的尚且湿润的发丝撩到后头顶,用非常认真的语气对祝云宵说:“云宵,你冷静一下。”   通常在家里,蒲千阳对于祝云宵的称呼是五花八门的。什么学弟、亲爱的、宝贝,淑女他叔不一而足。   但当他开始叫祝云宵的名字的时候,就代表他有非常重要的事儿要说了。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祝云宵再怎么激动,也是要让步的。   “人是没有办法和过去的自己完全切割的。”   说话间,蒲千阳伸出一只手搭上了祝云宵伸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上。   他特意在祝云宵的几处指节上点了过去。   因为常年抵着纸牌边缘,那里已经形成了几道单独的不会消失的浅淡印记。   “你想想,难道你的现在的行为习惯能够完全摒弃掉你在香城的种种经历吗?”   “我会尽量改。”祝云宵垂眼看着还在摩挲自己手心的蒲千阳,态度依旧十分坚决。   蒲千阳听到这话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改?怎么改?祝云宵,最受导师喜爱的手握多篇一作的学生,尚未毕业就收到多家机构递过来橄榄枝的优秀博士,拥有宝贵香城身份的代表角色,重要项目的领军人物,深谙用人之道的管理者……”   “少来。”祝云宵合拢手掌紧紧攥住了对方不老实的手指。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祝云宵其实能够理解蒲千阳这段话背后的含义。   他身上的许多重要的品质,或者说是特性,的来源与养成的确与那段经历息息相关。   而他也隐约能够感受到,面前之人对于自己的爱恋有一部分是源于自己的居于上位时候所沾染到的那种心气。   没有一个男人不会为那种帝王般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机关尽出巧算人心,杀伐果决当断则断的气度所折服。   “所以,我觉得你得学会接受这件事,而接受的背后自然就是承担。”蒲千阳试图把手抽出来,未果,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晃了晃对方的手,“我都接受了,你有什么好不接受的?”   “刀山火海我们都趟过来了……”   “上一次是我,这一次也还会是我。”   灯光下,蒲千阳眼中流光回转,非常清晰地传达着一句话: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会一次两次,千次万次地,救你于水火。   解读出这一点的祝云宵眼神微动,半晌后长叹一口气,松开了对方的手回身关上了煤气灶。   面对蒲千阳,他就从来没有赢过。   蒲千阳见祝云宵妥协了,便把身子支起来,在灯光下仔细观察起了这一排笔记本,然后从中取出了看起来年限最早的一本。   不过他并没有径直打开它,反而是将其递到了祝云宵的面前。   “既然对方写的收件人是你,我想还是由你来翻开最为合适。”对于自己的举动,蒲千阳如此解释说。   听他这么说,祝云宵抬手接过了这个笔记本。   看着侧页上那个两个手写的文字,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正如蒲千阳猜测的那样,他并不是没有向蒲千阳隐瞒一些事情。   比如说,当时蒲千阳在医院苏醒后曾委托自己到家里替他取几件换洗衣物,那时候自己便将当年倾倒在蒲千阳母亲灵龛之前的那些土壤掉了包。   说来也可笑,当年明明是自己亲手把这盒土倒掉的,结果又灰溜溜地把它们捞了回来。   究其原因,还是在当白手套的那些年,自己不可避免地听过那些“前辈”们的光辉事迹。   这些“前辈”中,最为让众人印象深刻的,正是自己的父亲。   在不了解祝云宵之前,很多人评价他跟祝潇很像。   像在宛如古代侠客一样的仗义,像在愿意让人效忠的可靠。   而在了解祝云宵之后,又有很多人他跟祝潇不像。   不像在祝潇的野心更为蓬勃,不像在祝潇的手腕更为不可捉摸。   可只有祝云宵本人才知道,这两种评价都偏颇得离谱。   很多事情在亲身经历之前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感同身受。因此直到他坐上了自己父亲曾经在的高度,他方才理解了对方的一些做法以及背后的缘由。   祝潇就像是一本参考书,祝云宵沿着祝潇曾经做过的抉择避开了很多的风险。   对于当年误解自己父亲一事,祝云宵已经完全地理解了并且在许多个孤身一人的夜晚多次地为此感到抱歉。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过不去。   就是,如果父亲当真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残忍而激烈地方式,不告而别。   正如那一晚他对郑二问出的那样,他只想要一个理由。   到底是什么,能让祝潇心中的一端载着自己与母亲天平朝着另一个方向不可逆转地直坠而去。   反正,不会是那什么十吨黄金。   蒲千阳察觉到了祝云宵心中的恍惚。   他的心思本就八面玲珑,更何况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他对于面前的爱人的一举一动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已经达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从身后抱住了祝云宵,蒲千阳将下巴轻轻地搁在对方的肩头,探出一只手轻轻地捏住了笔记本封面的边角。   “三……”   因老化翘起的皮革边缘有些割手。   “二……”   祝云宵的鼻息和心跳在这个距离下清晰可闻。   “一……”   两人一同翻开了写着祝潇姓名的笔记本。 第276章 日记   单看格式的话,这些笔记本里边写应该是祝潇的日记。   日记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当你在翻阅一个人的日记的时候,就好像是将折叠起来的回忆铺平,把朝着同一方向旋转的时针倒拨回原点。   而此时的蒲千阳与祝云宵,仿佛穿越了时空,站在了和两人年龄相仿的祝潇身边。   【那个戴粉色发带的姑娘真有趣啊,为人爽朗和善,长得好看不说,说话还好听。   既然她的师弟说两个人是从香城来的,上课的时候教授说香城总体体量并不大。   也就是说,如果我毕业之后去到香城的话,就有很大机会再见到她了吧。】   读到这里的蒲千阳眉头一挑。   自己还挺会挑的呢,这一挑就挑到了一切故事的开端。   又往后翻了几页,蒲千阳发现虽然说从内容上来讲是是日记不假,但祝潇也并没有把每日发生的琐事事无巨细得写下来。   相反,这人只会捡着重要的部分写。   详略得当,好评。   【果然是天外有天。   当初从县城考学到港城,看着那往来十排宽的车道我人都傻了。   那时我以为港城已经是世界上再高级不过的城市了。   没想到香城这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怪那么多人就算是夜半十分塞在破渔船里也要泅水而来呢。】   【厉锋因为听不太懂香城话导致买东西被坑了,这个倔驴他还不跟我说。   开什么玩笑,我跟他认识这么久了,他真以为能瞒住我不成?   好人就要挨欺负吗?我明天得去找个说法。】   瞄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以及跟那个名字完全对不上的形容词,蒲千阳转头向祝云宵求证:“这个‘好人’厉锋是我知道的那个厉锋吗?”   “是你知道的那位厉锋,你前东家的大老板。”祝云宵给到了肯定的回复,“他也是祝潇从初中开始就一路同校的同窗,后来大学毕业放弃了编制工作跟着祝潇一同来了香城。”   “同时也是厉麟和厉若水的父亲。”   祝云宵的表现非常平静,仿佛只是在公事公办地介绍一个与自己不甚相关的人物。   但当他说到厉若水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似乎有一丝微微的变化。   对于这位自己只有几面之缘的同母异父的弟弟,他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愧疚吗?   是有的。毕竟若不是吴芸半路杀出,现在这位厉若水应该会被自己当做顺水人情送给许隆当亲信以便于自己脱身。   但其实更多的是一种羡慕。   羡慕有自己这么一个先例在前,他被吴芸保护得相当不错。   羡慕他入局的时候有一个“杨千”事事扶持指点,晋升速度平步青云。   不过嘛。   他微微侧目看向正读得仔细的蒲千阳。   可惜这世上没有杨千,只有蒲千阳。   想到这里,祝云宵微微勾起了嘴角。   是来找自己的蒲千阳。   那边蒲千阳并没有察觉到爱人语气中这如同锦鲤入水掀起的波纹般细微的情绪波动,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之前在挑选“帮扶”对象的时候,许隆大概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将不少八卦信息抖搂给了自己。   什么祝潇除夕大宴向吴芸求婚,厉锋失意狂灌两斤白酒当场求婚老板的外籍情妇表忠心什么的。   当时她就那么一说,自己就那么一听。   毕竟,这人添油加醋的拱火水平可不是一般地强。三分风月能给她说成十成旖旎,原本正常的事儿都不正常了。   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还能找到当事人之一的日记进行校对验证……   不过大概这些上一辈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大概率不会对这一次的冒险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于是两人默契地没有讨论这个问题,接着翻了下去。   -------------------------------------   【那就这么做吧。把现在手上的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去买上一张回去的船票。   厉锋今天被我灌了不少,等他醒的时候事情肯定是会有个结果的。   如果我能顺利解决麻烦,那么船票这点小钱就无足轻重了。如果不顺利的话……至少,我也能拖上一些时间,让他能在地虎组锋锁港口前离开。   人是我带出来的,就算不求得富贵,也得让他平安回去。】   祝潇在写这一篇日记的时候有着明显的情绪波动,原本流畅的一手行楷在收笔的时候出现了明显的颤抖。   综合之前的内容看,祝潇与厉锋虽然是在实实在在凭借自己的专业技能在香城立了足,可因为对于一些道上规矩不甚了解,惹到了不该惹的角色。   接下来跳了好几天,祝潇才写上了一篇日记: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表现自己的心情。   她根本不是什么戏班台柱,而是一位赌场抓千手。】   “怎么回事?”蒲千阳点着这一页的日记,抓心挠肝。   刚夸过你详略得当,结果这么重要情节你就给我略过了?!   “祝潇当时投诚他们那边地头蛇的对家,对家要求他给自己上交十万块就摆平他的麻烦。”祝云宵恰到好处地解释道。   “当时香城的十万块得是多少啊?”   “折合现在的购买力,大概得有个五百万吧。”   蒲千阳咋舌。   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个绝对的天文数字。   “所以他就把钱分了两份,然后带着自己的那份儿去了赌场?”   “对。”祝云宵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感。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他说蒲千阳自己也能拼出来个七七八八了。   想通之后,蒲千阳便调侃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俩这第一反应简直是如出一辙。”   接下来的日记内容主要是祝潇经此一役搭上了老爷子的船,然后处理一些矛盾,打怪升级。   【决定了,戒指主石还是用阿芸当时留下的那半颗珍珠吧,很有纪念意义。】   “精彩。”看到这里蒲千阳情不自禁鼓起了掌,“祝潇这人生经历够爽文的啊。”   诸事皆顺遂,平步升青云,抱得美人归,师徒变夫妻。   【阿芸怀孕了!我要当爹了!】   【小宵儿抓周抓了个金元宝,还往嘴里塞。我觉得这小家伙以后一定有出息。】   “这部分我们就先不看了吧。”祝云宵看着祝潇日记里边有关自己事无巨细成长的过程,脸微微红了。   蒲千阳“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我回头偷偷看。”   祝云宵:……   *   在选择性跳过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内容后,祝潇的日记推进到了祝云宵五岁的时候。   【李叔爷他最近脾气实在是阴晴不定,大家都敢怒不敢言。阿芸又首当其冲。   这样下去不行的。】   或许是因为当了父亲,又或者是作为替换吴芸的新晋白手套,祝潇这些年变得沉稳了起来,日记的内容也精简了许多。   此时的蒲千阳已经充分发现了祝潇写日记的风格。   句子越短,事儿越大。   比如:   【我想,我有办法了。】   这次不用蒲千阳发问祝云宵主动递上了解释:“你听说过北区化工厂爆炸事故吗?”   “略有耳闻。”如果换成是过往的蒲千阳,大概对于这种二十多年前的其他地区的重大社会事件没什么概念。   但当初为了厘清香城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和恩怨情仇,他是切切实实地把香城编年史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所以他对这件一口气下马了半个班子的官员,但万幸的是没有工人受伤旧事很有印象。   祝云宵微微颔首,与此同时,手上在“办法”的位置点了两下。   “好家伙。”这下蒲千阳当真是对祝潇刮目相看了。   赢这个字不足以形容这次事件中老爷子势力的收获了,得是大赢特赢。   除此之外蒲千阳甚至愿意给出一个更高的个人评价:赢得优雅。   优雅意味着得体与恰到好处,每一分算计与权衡都不多不少刚刚好。   就仿佛是一位中世纪的刺客大师在宴会顶端的吊灯上一闪而过,在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只是用细丝勒住了目标的脖颈,伴随着飞溅的血珠和人群的尖叫隐于慌乱中离开了现场。   甚至还在挂在远去的马车上时朝着兵荒马乱的城堡鞠了个躬。   蒲千阳自认把自己放在同等的境况中,自己是做不到的。   嗯,祝云宵或许可以吧,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   *   截止目前,两人已经翻过了被快递过来的笔记本的几乎全部内容,只剩下了最后一本还静静地躺在快递箱中。   前边的日记内容都很正常,并且都在祝云宵的记忆中所有佐证。   合理得让人有些不安。   但是,蒲千阳在拿起最后这个本子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看本子的侧面的痕迹,这笔记本里边有不少几页被预先撕下去了。   沿着被撕开的页码翻开笔记本,剩余的日记内容上也有了一些奇怪的涂改痕迹。   身为那个年代的高材生,祝潇是很少写错字的。就算是写错了,看之前的日记内容,他也会非常干脆利落得划上一道就过去了。   于是一个疑惑在蒲千阳和祝云宵的脑海中同时生成:   这些涂改和缺页,是祝潇做的?还是寄快递的人做的?   蒲千阳试图换位思考:“假如是你,你拿着一套二十年前的笔记本给别人当线索,你会给那个人什么误导信息吗?”   “至少我不会。”祝云宵非常坚决地否定道,“如果因为缺页或者涂抹导致对方没有办法达到我的目的,那这对于我来说是得不偿失的。”   “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一种情况。”祝云宵的答案跟自己是一样的,蒲千阳也同样不会这么做。“这些缺页和涂抹痕迹中所包含的信息或许会导致你不愿意去找祝潇。”   祝云宵将其他的笔记本依照着时间顺序收回到箱子里,淡淡道:“这点他们倒是多虑了。但凡有机会得知当年的真相,我都愿意去尝试一下。”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蒲千阳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其实还没有完全休息好,“他们为什么没有选择把日记本寄给吴芸?”   “如果这里边有什么消息是只有祝潇亲近之人才能够解读出来的,理论上来说她应该也可以吧。”   “况且想要找什么东西,人力物力都是那边更充足吧?”   祝云宵同样给出了很明确的回答:“打草惊蛇。”   蒲千阳用自己残存的意识思考了一下。   也是,换成是吴芸的性格,估计第一时间并不会去找什么祝潇的痕迹,而是会把寄快递的人挖地三尺地找出来。   纸箱合页之间摩擦发出的尖锐响动让他猛然清醒了几分。   只见那边祝云宵将剩下的那本笔记本放在了外部,而将其他的笔记本尽数收了起来。   “先睡觉。”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容反驳的意味,“至于这后边包含了什么样的惊天阴谋诡计,都明天再说。”   主要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蒲千阳也乐得顺水推舟。   充分的休息才能带来充足的精力,劳逸结合。   于是他当机立断地躺回去了。   不多时,那边洗掉了身上被迫沾染的几分烟酒气的祝云宵带着浅浅的潮气坐到了床边进来。   虽然整个人都陷在深沉的睡眠之中,蒲千阳依然下意识地翻过了身,小指勾住了祝云宵温热的掌心。   细密丝帛的薄被因为他动作滑落到了腰间。   祝云宵便将它往上方提了几分,免得爱人夜间着凉。   听着对方绵长的呼吸声,他用口型无声地说:“谢谢。”   -------------------------------------   “就是这里了。”   祝云宵一手扶着车门框的上沿,另一只手接着蒲千阳的手腕引他下车。   若是那些知道祝云宵曾经身份的人看到这一幕,大概得惊掉三层下巴。   何方神圣能驱得白手套如此毕恭毕敬啊!   下了车的蒲千阳环视四周,看到了不远处的政府大楼以及再远一点的中央赌城的尖塔,心中下意识思考的是:   这地方房价得多少钱一平啊?   随后,他的视线扫到了路边房产中介贴在外边的价格表。   ……惹不起惹不起。   “祝潇日记里第一个明显的纰漏。”祝云宵回忆着自己梳理出来的疑点,“我们家楼下的早点铺不卖炸酱面,所以他自然没有必要分享自己家乡的配方给店主。”   然而这条街上祝云宵记忆中的早点铺的位置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家连锁便利店。   毕竟人又不是游戏里的NPC一辈子就待在一个地方等待主角前来接受任务不是?   但同样,人也不会凭空消失。   “我们问问呗,总会有人知道吧。”蒲千阳拍拍祝云宵的肩,“要是有发现我随时联系你。”   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各自寻找线索。   蒲千阳思索了一番,选了一家街对面的半掩着门的旧书店走了过去。   相比于其他的店,这家店的招牌的设计风格很是明显,而且老化得恰到好处。   “老人家,您知道那边做早点的那家店搬去哪里了吗?”蒲千阳恭敬地问。   “早点?”原本埋着头的老人听到这句问话抬眼打量了一番蒲千阳。   几秒过后,老人家把目光落回了被大号字填满的屏幕上,摆摆手,“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记不得了。”   动作像是在驱逐一只恼人的苍蝇。   “这样啊。”苍蝇本人也不恼,继续问道,“那您知道这边谁跟那家店的关系比较好,能知道这户人家搬去哪里了吗?”   此时的老人警觉了起来,“你是谁啊?警员?”   得了,有这一句话,自己该给正主腾地方了。   蒲千阳也没再追问,只是掏出手机给火柴人去了条信息。   翻了五六页小说的功夫,那位老人便听到了一句耳熟的:   “阿伯,好久不见。” 第277章 信   听到这句话,老人家猛然抬头。   看着逆光中的那个人影,他嘴唇微颤似乎有个名字就在嘴边,随后他猛地站起身来,点晃着手指。   “你是,小云宵?”   “是我。”祝云宵微微点头,“这么多年了,也难为您还能认出来我。”   “哎呦呦,这看着长大的哪能认不出来啊!”猜想得到印证的老人家很是兴奋。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后,整个人麻利地从柜台的后方绕了出来围着祝云宵看了两圈。   “小伙子长这么帅了。最近在干嘛呢?谈朋友没啊?”许许多多的问题连珠似的从他那嵌着半圈胡髭的嘴里蹦了出来。   “你过誉了。”祝云宵浅笑着答道,“在读博士,谈了。”   听到他的回答,老人笑得眯起了眼睛,像是在看着自己出类拔萃的亲孙子一样。   “博士啊!了不起了不起。读书好啊。”   “你妈妈呢?退休没啊?你爹最近又在忙什么啊?这么久了一点音信都没有,该不会发达了把我们这些老街坊邻居忘了吧?”   “我母亲她最近被返聘了,忙得都要不着家了。”祝云宵丝毫没有自己在编瞎话的自觉,非常流畅地答,“父亲其实总挂念着各位来着,不过两边来往实在是不太方便。”   听祝云宵提到了两边这种隐晦的词汇,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也是,原来你们突然搬家是因为这种原因啊。”   门外的蒲千阳一边听着门内两人的对话,在按下手机屏幕上的确认支付按钮的同时暗暗地笑着。   祝云宵没进演艺圈真的是一大损失,这对戏接戏的水平怎么着也得是个金鹅奖候选起步。   那边又拉了点家长里短后,老人终于还是想起了问正经事儿。   “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回来了?”他的提问感觉很是随意,但他眼光中却包含了几分试探。   祝云宵对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提问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段时间刚好这边导师有一个客户在香城的合作项目。别人要过来还要办各种文件不太方便,就派我来了。”   “家里长辈知道我有这么个机会回香城之后,跟我念叨了好久,让我一定要专程回来看看。”   祝云宵稍一停顿,又接着说:“顺便跟楼下早餐店买一份他们家传的卤汁带回去。我妈妈实在是太想念这一口了。”   听祝云宵这么说,老人家一拍桌子,激动地说:“这我记得!因为你妈爱吃,所以你爹天天都蹲第一锅的卤鸽子!”   “毕竟有些东西又不是有钱就买得到的。就比如这刘叔家的卤料每日新出的第一锅鸽子,尝着就是比那些大酒店的汤水有味道。”祝云宵恳切地说。   “可不是。”老人一咂嘴,转身往店内走去。   随后,他从一个角落拿出了一个小板凳,抬脚踩在上方开始在柜面上摸索起来。   “所以我总说啊,这人的感情是相互的。你要是挂念别人,别人也会挂念着你啊。”   几经翻找后,他手中捏了一个泛黄的信封从板凳上矮身下来,“那家搬走前是给你妈妈留了点东西来着。”   听到这话,门内的祝云宵和门外的蒲千阳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果然。   “还不让我打开看呢。”老人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电光火石之间交换的眼神,反而是全神贯注地用袖口将那信封尽力抹了了干净。   “我一猜里边就是他们家卤子的配方。切,还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可以看。稀罕!”   “虽然他说一定要交给你妈才行,不过我觉得给你应该也没差咯。”老人笑吟吟地将信封递了过来,“你妈妈命真好,前半生有你爹,后半生有你。”   “多谢阿伯,我一定好好转交给她。”祝云宵双手接过信封,看着封面上写着的吴芸二字,眼神一暗。   不过这个眼神转瞬即逝,再抬首他还是那个老人家心中的好孩子。   “嗨,我也算是彻底交差了。”老人摆摆手,又坐回了柜台里边,将手机重新拿了起来,“你忙你的,我要看小说了。”   祝云宵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快递小哥送来了制冷空调扇。   “哎!这孩子!”老人看着半人高的快递盒拍了两下桌子,可等他跑出店面的时候又哪里还找得到祝云宵的影子。   不远处坐在咖啡厅里吹冷气的蒲千阳将手机支付界面展示给了进门的祝云宵。   “人情已经帮你结了,记得报销。”他笑得狎昵,像极了偷吃猫条成功的淑女二代,“所以这两杯饮料得你买单。”   “自然。”祝云宵看着难得主动点了橙汁装乖的蒲千阳,心中一软。   这种默契感,真的让他非常安心。   *   老人交给祝云宵的信封表面没什么装饰纹理,只有被写得横歪竖斜的“吴芸”两个字落在了居中靠右的位置。   当初写字的人太用力,墨水下边的纸张上都带上了几道划痕。   蒲千阳从祝云宵手里拿过信封观察一番后,招手跟服务员要了一杯热水。   这信封是用胶粘起来的,这种胶在常温下非常牢固,但只要被加热就会还原为流动的状态。   如此一来,信封就可以被完好无损地打开。   在等待胶升温的期间,蒲千阳问:“留信这人什么来头?”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就是最普通不过的那种人家。”祝云宵没有直接回答,“现在想想,这大概也是表象吧。得重新调查一番才行。”   说得也是。   毕竟祝潇在小时候祝云宵眼中还是个调酒师呢。   蒲千阳用指甲轻轻挑开已经融得差不多的胶,紧接着将整个信封的开口掀了起来。   信封里放了一张折了四折的打印纸。   祝云宵伸手将打印纸抽了出来,随后打开了第一叠的部分。   在这个部分中,第一行的字属实是让人有些触目惊心。   【漂亮女人会骗人,但连祝潇你都骗,你有没有良心?】   啊这?   虽然对方这封信是写给吴芸的阴差阳错之下才被祝云宵拿到了手。   但无论如何,这对子骂母的举动也是相当无礼的。   可是这信又是不得不看的……   蒲千阳当即说:“我先回避一下吧。”   随后便打算起身给祝云宵留一些个人空间。   可祝云宵并不这么想。   蒲千阳还没来得及长沙发上站起身来就被一只手捞着腰勾了回去。   原本因为香城这几天天气炎热,蒲千阳出门就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体恤衫,外边简单搭了一件轻薄的防晒服。   而祝云宵大概是因为刚刚握着冰饮的原因,掌心带了些潮湿和凉意。   就被这样一只手猛然环住腰的时候,蒲千阳被激地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这种时候面对这种情形,“怜香惜玉”这种词汇是不可能存在于一个男人的词典中的。   下一秒,蒲千阳整个人就被祝云宵拉回到了身边。   “别。”与手上的动作恰相反,祝云宵用鼻音轻声说出了这个单音词。   这家伙就是吃准了自己吃软不吃硬啊……   “好好好,不走。”蒲千阳拍拍祝云宵揽住自己腰身的手,转身坐正。   在两人的目光中,祝云宵展开了余下的信纸。 第278章 至少我会需要   【漂亮女人会骗人,但连祝潇你都骗,你有没有良心?】   对方虽然开篇用了足足三个自然段把吴芸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归根到底还是由正事相转告。   于是在第四个自然段,对方终于扭捏地提到了祝潇当初有一批货物滞留在了自己的手上,让吴芸找机会代他取走。   【以漯祖的名义,以上内容绝无假话。】   虽然字是由油墨打印的,可蒲千阳与祝云宵却从中看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愤慨。   “对于这个地区的人来说,对漯祖说谎或者是违背了在漯祖面前发的誓言是再可怕不过的事情了。”   “所以他们便选择钻了个‘我留了信息,是你没来找我’空子。”蒲千阳支着下巴评论道,“无论是选择打印而非手写的形式,还是让别人转交,都是在故意提高对方找到自己的难度。”祝云宵的眼神落在了信纸下方被油墨沾染而隐约可见的传真地址。   “但终究百密一疏。”   传真地址这种东西可不会随着物理地址的改变而改变。   虽然对方想到了用打印代替手写的形式减少自己预留的痕迹,但却没有去外边的打印店进行打印。   “作为祝潇的儿子,我可以原谅他们的逃离,但作为吴芸的儿子,无论我跟她关系几何,也不影响我不打算原谅信中的失礼。”   -------------------------------------   脑海里盘算着即将到期的订单和刚刚回笼的货款,嘴里嵌着一颗金牙的男人熄火下了车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距离自家店面还有一百米左右的位置,男人猛地收住了神游天外的思绪。   怎么这个时间了还没打烊?出什么问题了吗?   此时,蒲千阳双手撑着店内的椅背,微微侧头思考了一下,“债主?您这么理解也没什么问题。”   “不应该吧。我男人他可讲究了。”女人连忙摆手否认道,“就算是遇到资金危机,他都会先给员工发工资,怎么会做出欠债不还的事情呢?”   蒲千阳似笑非笑地反问:“夫人您说这话,果真不心虚吗?”   此时女人虽然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但嘴角却略微地僵住了。   虽然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从来不管自家男人的事业,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傻。   当年自家男人宁可赔本转卖厂房也要离开那片价值不菲的地段的举动在她心中埋了一根深深的刺。   而如今找上门来的举止得体面容姣好但话中有话的男人让那根刺发了芽,扎得她心肺发痛。   金牙男看着面色僵硬的妻子,当即出声将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您哪位?!”   蒲千阳侧目打量了一番金牙男,随后转身拍上了对方的肩头。   “哎呀,老朋友,好久不见。怎么连我都忘了?”   伴随着蒲千阳抬手的动作,金牙男看到了他口袋中露出一个角落的信封。   虽然那信封极为普通而且没有任何的标记,但金牙男知道,它一定是自己留下的那个信封。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金牙男的瞳孔开始剧烈颤抖,头顶也无声地冒出了汗。   半晌后,金牙男仿佛认命一般,咬着牙应声道:“瞧我这记性!这不老弟吗!”   “走,出去抽一根聊。”蒲千阳没接茬,反而侧身经过男人朝着店外走去。   金牙男跟妻子比了个安抚的手势后紧跟着蒲千阳出了门。   然而出了门,蒲千阳并没有停下脚步给他递烟,反而带着他走到了一辆车的旁边,朝着后排座位平摊一只手示意了一下。   “请吧。”   看到坐在车后排的人的剪影时候金牙男身躯一颤。   这身影,难道……   不可能啊!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还是说当年他其实是诈死骗人?   他转头看向蒲千阳试图从这个年轻的陌生男人脸上寻找到一些线索。   可蒲千阳始终保持着那种职业化的淡淡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金牙男一咬牙,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逃避了这么多年,值了!   听到车门开启的声音,坐在后排的祝云宵无声地将原本落在信纸上的视线转移到了拉开车门的金牙男的身上。   在亮起的后排车顶灯的帮助下,金牙男这才发现来人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位。   “小云宵是你啊!”他的语气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带了几分拉拢和讨好,“搞这么大阵仗,太淘气了……”   “老板上了一天的工,想必已经疲了。我们闲话少叙。”祝云宵对待这位金牙男的态度跟志对待之前那位老人截然不同,举起那封信单刀直入,“这是什么意思?”   金牙男的熟人牌还没来得及打出就被直接对面噎了回来。   “误会啊,都是误会。”他一拍大腿,伸出手试图将信拿回来,“对不住啊。信里边的话确实有些过了,可如果我不这么写,你妈肯定不会让你来找我的。”   可祝云宵只轻一回拢手指便躲过了他的动作,眼神冷冽。   “这件事待会儿再说。我父亲留的货物是什么?现在在哪里?”   “货是什么……”金牙男眼神躲闪了一下,“你想想,你爹是个聪明得像个猴精!要是他真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一个小老板还真能打探到不成?!”   然而他的这番肺腑之言很明显没有得到祝云宵的信任。   “以漯祖的名义?”祝云宵的语调中带了几分嘲讽。   似乎被戳到了致命之处,金牙男一咋舌痛心疾首道:“我这,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娘俩好啊!”   “你那时候小,根本理解不了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就算是放到现在,你最好也别沾得太深!”   祝云宵对于他的说法不置可否,也并不说话,只是在用一种虽然视线上平视但内涵上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金牙男。   金牙男见祝云宵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扯下了伪善的面具,恶狠狠道:“无毛小子真是不知好歹。”   “你知道你爹到底是干什么的吗?”   “你知道他当年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吗?”   金牙男的声音在车身内回荡,像是要将迟来这么多年的交底砸碎在地。   一通发泄过后,他垂下头冷冷地自嘲一声:“我也是倒了大霉才受制于他,过了二十年还不得安生。”   “说完了?”祝云宵并没有打断他的发泄,“那轮到我了。”   “他不是什么调酒师,他是中央赌场白手套。”   “哦,我妈也是。两人既是夫妻亦是师徒。”   说话间,祝云宵将双手十指相互交叉地放在了身前。   他十根手指依次精准地交错的动作被金牙男看在眼里,惊在心中。   “十吨黄金一夜失踪,当年风头大盛如今已经销声匿迹的大小组织连夜把香城翻了个底朝天,只为了找到他的踪迹。”   “同时李日耀借此机会趁机将香城彻底归拢在自己手下,并将此事彻底封存,明面上再无人敢提及。”   祝云宵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还有什么你觉得我不知道的吗?”   只见当年的那个背书包默默上下学的小男孩竟然也走上了同样的道路,并且怎么看都在其中混得风生水起,金牙男不得不又一次相信了那句古话:龙生龙凤生凤。   “全放在旧厂房了。”他垂头丧气地交代,“当时祝潇能没运走的东西都在旧厂房里,我是真的碰都没碰过。”   祝云宵不语。   碰不碰先不提,但一无所获一定是真的。   “只是这旧厂房我已经卖掉了。”面对祝云宵沉默的威压,金牙男的目光游移躲闪大气不出,“现在它是个什么情况,我也是真的不知道了。”   随着他说出这句话,车内的氛围彻底降至了冰点。   看着老板的眼神中已经充满了哀求,蒲千阳轻轻敲了两下车窗,在祝云宵将车窗降下后弯腰,两边小臂随意地搭在窗框上:“老板,欢乐的叙旧时光总是短暂的,您夫人出来找您了。”   金牙男看了一眼蒲千阳,但随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祝云宵的身上。   “的确。”祝云宵闻言微微点头。   至此,已经足够了。   听到这句话,金牙男如释重负。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浸满了汗液。   望着载着两人远去的车辆,把卷帘门拉下来的女人弱弱问:“这次我们,还要搬家吗?”   “搬?还搬哪里去啊……”擦着手的金牙男喃喃道,随即他捶胸顿足,“我当初就不该去喝那顿酒的,不然也不会跟漯祖发誓了啊。”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这祝云宵和祝潇一样,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了。   *   “你刚刚的动作是认真的吗?”蒲千阳虽然对于祝云宵意欲于与过去的自己切割一事毫不怀疑,但他还是问了这么一嘴。   “自然是诈他的。”祝云宵当即否认,“他这种一知半解的外行人根本没有能力去求证‘我’的真伪。”   随着车辆开动,道路两边的街景飞速向后掠过。   一时间,车内仿佛自成了一个凝固不变的空间。   “对于很多人来说,死了的白手套祝云宵,才是最好的祝云宵。”祝云宵目视前方十分镇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或许这的确是真相,只是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令人伤感,至少让蒲千阳的心头不是滋味。   “至少我会需要。”于是蒲千阳在望向窗外时自然而然地说道,“不必怀疑,就算全世界都忘记了祝云宵,我也一定会记得。”   然后再一次地,再一次地,让你重新变成你本应该是的那番模样。   当然,最后这句话蒲千阳是肯定不会说的。   祝云宵虽然平日里就经常会听到蒲千阳变着花的爱语,但这般正式的表白却十分少见。   然而不等他酝酿好一份等价的回应,温柔的电子女声从另一边的手机中响起:“目的地就在您的右侧,祝您旅途愉快。”   “到了,真可惜。”蒲千阳狡黠一笑,率先下了车。   击败他人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你本身就比对方强,第二种就是先发制人并不给对方还手的机会。   停驻的车辆右方是一间老旧的厂房,而此时厂房紧闭的大门上印着一个大大的红字的拆。 第279章 翻墙   在门前驻足欣赏了一下这个鲜红的泼天富贵象征,蒲千阳锐评:“天降横财啊这是。”   上次祝潇给祝云宵留东西的选址勉强还能算得上一个百年风俗不可擅动,可这香城的工厂用地就不一样了,拆与建只在一些人的一念之间。   可能……他也没能料到自己的妻子一直都没有来找寻自己的下落吧。   锐评归锐评,蒲千阳自然没有忘记两人前来的真正目的。   按照金牙男的说法,祝潇当时另外一半没来得及被运走的物件就躺在地下库房里。   伸手推了一下工厂紧锁的大门,蒲千阳发现这大门的后方被用什么东西横闩住了,凭今天两个人的气力是肯定没办法打开的。   扫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他耸耸肩得出了一个结论:“看起来只能翻墙咯。”   说到翻墙,蒲千阳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转过身对着祝云宵调笑道:“这次还要我教吗?”   似乎是被蒲千阳的笑容刺激到了,祝云宵甚至没有助跑的环节,只是稍微蓄力后一跃,两边的手就稳稳地扒住了墙壁的边缘。   紧接着他上身施力,附着在精干的躯体上的肌肉在他的衣衫下方隐隐凸显出形状,一条长腿轻松提过墙壁顶端后整个人跨坐在了工厂老旧落灰的围墙上。   随后他转过身,还了蒲千阳一个略带得意的宠溺笑容。   蒲千阳诚心地鼓了两下掌。   可以的,没想到这理论上天天在室内待着的祝云宵的运动神经居然没退化。   什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啊。   不过呢,自己也不差就是了。   观察了一下自己面前的墙壁状态,蒲千阳在一个小小的加速后用前脚掌的掌心快速在上边蹬了一下。   伴随着这个动作,他的身子如在家种飞檐走壁的淑女二代一般灵巧地向上窜了不少,只一个转身他便侧身坐在了祝云宵的身边。   正准备扭腰把耷在墙外的两条退换一个方向,蒲千阳却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往旁边拽去。   这力量的由来除了同样坐在墙头上的祝云宵还能是谁?   重心不稳的蒲千阳不得不朝着祝云宵的怀中倒去。   “你……”面对始作俑者,蒲千阳刚想问责,可话语刚到嘴边却被一双薄唇给封了住。   这个大庭广众之下的吻着实是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蒲千阳本想将重心拉回去,可祝云宵这时却不打算放过他。   只见他的手从蒲千阳的侧脸挪开后一路顺着耳后发际的走势轻轻按在了颈后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之前那次不算美妙的单向会面,导致每次自己把手放在这个位置的时候,无论之前两人是什么状态,蒲千阳都能立刻乖顺下来任凭自己拿捏。   无论时间,无论地点。   反正,都是你惯的。   被按住后颈的蒲千阳配合着祝云宵的动作微微张开嘴,任凭对方舔舐拉扯自己的唇舌。   终于,等到蒲千阳甚至已经有些缺氧而不得不抓住祝云宵胸口的衣襟保持平衡的时候,祝云宵才终于放过了他。   在祝云宵微微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的时候,一道极细的银丝稍稍延长后断裂于无形。   不知足一般,他又在蒲千阳的额头上补了一个亲吻,又顺势将那人的肩头拢在怀中揉了几下,附在对方耳边说:“不敢忘。”   听到这三个字,蒲千阳勉强有了些许氧气供应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难。   什么人啊这么记仇!   同样深谙不给对手报复的机会的原则的祝云宵在报复得逞后,转过身以一条腿的优势先于蒲千阳落了地。   随后朝着蒲千阳所在地方向张开了双臂。   看着站在自己下方身姿出挑大方的祝云宵,蒲千阳的耳根有些发红。   抱就抱,你当我放不开怎么?还省得我自己跳了。   *   地下库房是一种在上个时代相当常见的东西。   毕竟在那个时期个人电脑都还没诞生,电子化信息录入与管理更是天方夜谭。   这也就导致了很多厂家为了保护自己的账目都会在厂房中设置一个相对隐秘的地下库房。   这旧厂房虽然面积大,但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人根据地面和墙壁上经年累月留下的各种活动痕迹很快就找到了地下库房所在的位置。   那道窄门失了人为的使用与保养,在边角处已经生了几乎可以连成大片的锈斑。   然而更让蒲千阳在意的是被挂在一边门把手上的锁头。   “这安保机制看起来挺别致的啊。”他将锁头取了下来仔细端详,“开个地库还要解孔明锁?”   不过无论是什么理由,这把锁很明显都已经很久没有再被打开过了,而这个很久大概要比窄门失去价值还要早上不少。   蒲千阳和祝云宵两人一左一右地拉住地库的门把手,齐齐施力便将这久久无人操作以至于枢纽都已经快要被固死的的双开门掀了开来。   伴随着在光线中上下飞溅的尘土,一道半边是货运斜梯半边是人行台阶的地道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蒲千阳尝试按下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或许是因为即将拆迁,这里的供电全被断掉了。   无奈之下,两个人只能点亮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一前一后地向下走去。   好在这毕竟也只是地下库房,不是什么军事堡垒,转了两弯大概十多级台阶之后两人就踩到了平地上。   在这大小不过十平米的空间的一侧堆放了一辆看起来已经报废了的货运叉车,叉车的前端摞着几个大木箱,而另一侧则是摆着一张瘸了腿的长桌以及一个分了几层的架子。   看起来,这就是祝潇当年没能带走的货物了。   两人合力将其中一个箱子从最顶端搬了下来。   蒲千阳打量了一番周围,从一个角落觅得了一把用于钉上木箱上钉子的锤。   把锤子的另一端勾入木箱的缝隙,蒲千阳抬脚踩了上去。   发力前,他叮嘱祝云宵:“你离远一点,别被木屑崩到了。”   听话推开两步的祝云宵看着这几个木箱,突然说道:“对于祝潇当年的行为,其实我有一事一直不能理解……”   木头断裂的声音将他的后半句话彻底掩了住。   然而紧接着,几道亮得惨烈的手电光自两人身后亮起,伴随它们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句明显不怀好意的话语。   “有劳二位。现在二位可以到旁边歇歇脚喝杯茶了。”   这个结果并没有超乎蒲千阳和祝云宵的意料。   毕竟那个寄日记到家里来的人难道无所图谋吗?   最大的可能自然是把自己二人当成用于扫清障碍的工具人,他们只需要实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策略就行了。   蒲千阳环抱双臂,转身向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来人,把东西搬出去。我感觉再在这里待下去我就要窒息了。”   只见那里站着一个打扮略显夸张的单边耳朵上打了三个耳骨钉的黑发卷毛男子,而在他身后的是一位自己的熟人。   “我说怎么这回我的离职申请批复地这么利落呢。”蒲千阳点上自己的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手持手电筒的季岚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黑发卷毛男子的身后,面无表情。   *   “这是什么东西?”黑发卷毛从刚刚被蒲千阳撬开的木箱里抓起一把零碎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又对着阳光自己观察了一番。   “模具。”季岚答道。   这个回答似乎并不契合黑发卷毛的期待,于是他皱着眉追问:“拿来干嘛的?”   “造东西。”   “废话……”感觉自己受到了戏弄的黑发卷毛深吸一口气。   “你手上的以及这一箱里边的都是用来造芥子麻将的。”这次季岚额外增加了一些细节,“芥子麻将是一种从明中期开始到的玩具,因为其体积与工艺便于携带和赏玩民初在高门大户的夫人中流行过一时,但最后因为用传统工艺生产起来太过于麻烦以及战争的影响而没落了。”   被“请”到一边休息的蒲千阳用眼神向祝云宵传达了“这个就叫专业”的主题思想。   毕竟他之前也试图用一些关键词去搜索祝潇留给二人的那盒麻将的学名应该叫什么。   虽然互联网上什么说法都有,但他总觉得都差了那么一口气。   只不过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学名是从季岚嘴里得知的。   彻底了解了自己手上东西的来龙去脉后,黑发卷毛彻底没了兴趣。   只见他随意地将手中的模具悉数抛了回去,站起身子撂了一句:“没劲。”   随后看向季岚问:“黄金呢?”   季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礼雅堂不是都讲究一个风雅有礼吗?”   “那都是旧黄历了,跟我可没什么关系。”黑发卷毛摆摆手,“复兴什么的我没兴趣,但借复兴的名义捞钱的兴趣有,还很大。”   说话间,他背着手溜达到了祝云宵面前。   “那么香城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呢?”   虽然这话是个问话,但很明显黑发卷毛并没有期待一个回答。   只见他径直朝着祝云宵的身后抬了抬下巴。   而此时,祝云宵身后最为明显的事物便是那中央赌场的尖塔。   “兄弟,你我素不相识,所以你要承认这是命。”黑发卷毛叉腰感叹,“我姓曾,但名一个铎。因为是礼雅堂曾宏的孙子,所以我就得代表我爷爷回来不蒸馒头争口气。”   “而你姓祝,所以只要你还活着一天,就永远要跟祝潇,连带着他的血债绑定在一起。” 第280章 真假嘉宾   或许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才依稀记得香城中心原来的模样,而对于那些晚些出生的人来说,中央赌场的高塔是无可争议的香城最为璀璨的建筑。   它好像一直以来就立在那里,从不动摇,永不改变。   此时,在中央赌场高塔的最顶层,一个女人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文件。   她翻动文件的手越来越迅速,站在她对面的工作人员通过她瞳孔的反光能看到那些文件上有着诸多标红高亮的结论。   它们无一不在昭示着中央赌场的状态已然位于深渊之畔,岌岌可危。   见女人久久未曾说话,一位站在房间里大气不敢出的工作人员斗胆出声问道:“许小姐,你看……”   许隆大抵是疲惫了,只见她把文件向上一抛。   被一颗订书钉钉住的文件四散开来。   飞扬的纸张纷纷扬扬,像是一场能遮盖一切的雪。   在这场雪中,许隆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自嘲道:“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两年前,全香城都挑不出一个比她更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比自己身份合适的没有自己的技术,比技术那帮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玩票党根本不可能胜得过自己。   所以祝云宵先联合他那个狐狸精把香城地下搅了个稀碎又假死撂担子后的残局,可以说是自己收拾的   两年后,原本动荡的局势稳定了下来,各路势力将各种攫取利益的领域瓜分完毕,那些永远不知餍足的豺狼般的家伙就打起了中央赌场以及对应的地下钱庄的主意。   各种矛盾与指责纷至沓来。   有人借着这几年旅游业不景气导致营收下滑指责她业务能力不如祝云宵,有人说她之前跟一些人员来往过密怕是有什么裙带关系这样的人拿着钱庄密钥对其他人不公平。   诸如此类烦不胜举。   这些指责有些可能确有其事,但绝大多数都是捕风捉影张口就来的谣言。   汤校长死了,就算吴芸有心帮扶也多少隔了道间隙。   人生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她只能尽自己所能把事情做到最好。   待到最后一片“雪花”落了地,许隆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转身望向远方的城市天际线,顺带着伸了个懒腰。   “跟那边说吧,中央赌场同意了。”她的语气十分轻松。   工作人员听到这句话,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他也是受过汤彦恩惠的,只不过因为能力实在平庸,最终被调到了赌场一个并不需要什特别突出的职业技能的岗位。   不过对他来说足够了,有口饭吃比什么都强。   但许隆不一样,她是真的天才。   天才不得不被万夫所指是一种悲剧,也是一栋丰碑。   天才被时代浪潮裹挟被埋于泥沙之下是令人可惜的。   同样令人可惜的是,天才的不止她一个,比如之前那个被汤彦挖掘回来的祝云宵。   “具体条款你去跟电视台商量,越快越好,除了十六层不能进,其他都没关系。”许隆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身体,并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起伏的心绪。   发现自己的想法多少有些越界,那人用牙齿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作为惩罚,随后简单回了句“是。”便转身退出了房间。   *   “哈喽,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啊!”手持无线麦克风的主持人对着面前的摄像机打着招呼,“欢迎来到我们本周的的无限寻奇旅游团·直播特别篇。”   “在宣布今天的目标地点之前,先跟我们的老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等主持人说完这句话,镜头随着她的手指示的方向扫到了正坐在后几排的嘉宾。   如果是常上网浏览头条新闻或者是经常在大型商场逛街的人大概都不会着几张脸陌生。   嘉宾们也或礼貌或热切地跟镜头挥舞着手。   待到镜头将每一个人都扫过后,又重新把场景定格在了主持人的位置上。   主持人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大家肯定都知道,但大概率也仅限于知道了。”   听到这话,嘉宾中立刻有人表示反对:“贺老师莫不是在瞧不起我们关首富?!”   说话间,他的手还拍在了前排人的肩膀上。   “什么首富!哪凉快哪呆着去,最多算个前十吧。”被拍的那人笑着还了一拳,“不过这香城之中我没去过的地方的确屈指可数了,比如看守所之类的地方。”   全车的人都非常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是吗?如果关辉老师所说不假,那今天各位在分组的时候就祈祷自己能跟关辉老师分到一起吧。”笑过,贺主持继续走自己的台本流程,“除此之外,我们这次的飞行嘉宾的背景也非常特殊。”   说到这里,贺主持特意买起了关子。   “第一个提示,最近他的视频在网上火得不得了。”   “这提示给了跟没给区别不是很大。”另一位嘉宾吐槽道,“每天互联网可以被算是‘火’的视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贺主持随即抛出了第二个线索:“第二个提示,他视频之下最多的回复是‘脑子没会,手也没会,难道我真的是智障?’。”   这次这个提示可以说是相当明显了,至少常驻嘉宾中已经有人反应了过来。   “我知道了!”那人拍着自己的大腿,“是不是那个玩纸牌魔术的。笑笑哥?”   “能被各位日理万机的大明星记住名字,鄙人当真是深感荣幸。”   原本空无一人的车辆后排此时正坐了一位穿着打扮非常年轻波普的男性。   享受着车内其他人惊诧的目光,他站起身缓缓超着人群的方位走来。   在路过一位女嘉宾的时候,他信手捻出了一朵花交给了她。   收到花的女嘉宾受宠若惊,一边检查着花的真假一边问:“笑笑哥,你不是玩纸牌魔术的吗?”   笑笑哥谦逊道:“纸牌魔术是魔术皇冠上的明珠,玩明白了纸牌魔术,其他魔术就一通百通了。”   因为笑笑哥的加入,有些嘉宾开始猜测:“该不会今天的节目选址是马戏团吧?”   贺主持摇头,嘴上模拟了一下机器报错的声音,随后说:“好了好了。请各位看向车的左边。”   跟着他的指引众人看到中央赌场的高塔赫然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今日,节目将会在中央赌场举行。”   嘉宾质疑:“中央赌场可是香城的著名景点,怎么会绝大多数人没去过啊。”   “如果说,我们节目组争取到了让各位进入中央赌场三层及以上的位置呢?”主持人狡黠一笑,紧接着进入了经典的口播环节:“本次节目由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冠名播出。”   “伴随着笑笑哥的加入,这次的比赛结果变得不可知了起来。是好运眷顾更胜一筹,还是得技术者得天下,让我们拭目以待。”   此时,祝云宵从曾铎的人的手中接过了待会儿他需要穿着的服装。   “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会替换那位嘉宾入场。”   蒲千阳倒是觉得这种做法有些浮夸,不过联想到曾铎的打扮和行事风格,也不奇怪就是了。   “我该祝你好运吗?”他起身帮祝云宵整理了一下衣领。   祝云宵看着在自己面前微微低头的蒲千阳柔声道:“实力足以,不过你给的好运肯定也不嫌多。”   *   中央赌场六层。   贺主持高声宣布:“所以这第二局的比赛结果是,红队获胜!”   坐在桌边第一个位置上的关辉摊开双手:“我就说,运气比实力重要吧。”   其他同组的嘉宾也非常捧场。   “无敌的关老师可真是太寂寞。”   “还有谁!还有谁!”   另一边的队伍的嘉宾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输赢手上在鼓掌,但心里却觉得这笑笑哥的表现实在是拉胯。   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就算他总是能第一个明白玩法的要点可依然没能打出什么优势。   笑笑哥是有苦说不出。   但是他要承认自己确实是小看了这中央赌场了。   如果不作弊,那么赌博的确是个运气游戏。   然而但凡有人有意去控制这个局面,那么概率的天平就会有所倾斜。   他能感受到,他能算到,但他没有证据。   不过无所谓了,毕竟隔行如隔山,这事儿还是要专业的人来才行。   贺主持那边还在说:“直播节目进行到现在各位嘉宾已经有些疲惫了,我们工作人员也需要一些布置场地道具的时间,一段广告过后我们再在这里相逢。”   等导演比了个OK,示意已经进入了广告时段,原本场上的还算正襟危坐的人嘉宾们瞬间,形象全无。   “我不行了,我要晕倒了。自从考完高考我就再也没碰过数学了。”一位女嘉宾喃喃道,“要不是笑笑哥在,我根本听不懂这东西都在玩什么。”   听出来对方是在为自己找补,笑笑哥点头致谢后起身说:“我去一趟卫生间。”   然而在走到一处隔断,确定在没人看得到自己的行迹之后他却朝着一道绝对不是卫生间的门走去。   只见那扇门被他无声地拉开又关拢。   紧接着走廊对面看似平滑的墙壁朝内开启,从里边又走出来了一个笑笑哥。   两个笑笑哥从穿的衣服到面容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后走出的笑笑哥的脚下没有垫增高垫。   那边拍摄现场的场务大喇叭已经喊起来了:“请各位嘉宾回到座位上,直播马上要切回来了。”   与笑笑哥同一组的嘉宾随意地问了一嘴:“怎么去这么久?”   “这楼上几层的布局和楼下的公共区域不太一样,迷路了。”新笑笑哥解释道。 第281章 “人”定胜“天”   “欢迎回来,感谢各位观众的耐心等待。”贺主持再一次带着他那最标准不过的阳光笑容念着他念过无数次的开场白。   “今日的比赛情况,红队胜两场,蓝队胜一场,依照我们五局三胜的比赛制度,红队只要再胜一场就可以成为本次节目的冠军队伍。”   “接下来,请各位移步九楼。”   中央赌场一共十七层,其中最下边的三层面向公众开放,并且提供一定的娱乐与餐饮项目。   可从四层开始一直到最上边的十七楼,就是寻常游客的禁区了。   所以这次节目组能深入的以上区域的噱头在曝光后吸引了极大的关注度。   电视台一方在看到节节飙升的收视率的时候简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可另外一些人就不太乐意了。   中央赌场是什么地方!岂能容忍寻常人等进入?!   不过许隆不在乎,她把狂响的手机关机后随意地扔在一边,由俯身从落地窗的视角检查了一下后门有没有被关好,避免一些没脑子的人坏自己的好事。   一切就绪,她悠闲地趴在十七楼的会客沙发上,打开了自从买回来就基本上在充当摆设的投影仪切换到直播的节目,手里抱着一碗冰镇西瓜开始公款摸鱼。   *   “哇……”   几位嘉宾沿着扶梯走上七楼后就被面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倒不是说他们没见过什么更高档的场合,只是看着这以黑红为主色调辅以金色的装修风格仿佛是在用一柄重锤敲击着他们的心脏,将他们的血液连带着热度泵入了每一个层级的血管,让他们指尖发烫。   正如祝云宵曾经展示给厉若水的那样,中央赌场的核心营生并不依赖于底部偏玩票性质的娱乐项目。   中央赌场真正的核心营生是“公证”。   进入到中央赌场上层的人,其实本质上也是在以小博大。   与此同时,中央赌场会以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旁门左道做到一些银行等机构做不到的事情。   久而久之,买卖双方之间就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只要你愿意让中央赌场当一个“中间公证人”那么你的杠杆就可以加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至于具体是多少,就要看你在牌桌上的表现如何了。   就像相亲的时候一顿饭就可以看出很多的问题,做生意的时候则需要更加谨慎。   恰好,赌桌正是一个能极大地放大人的本性的场合。   因此,在那些赌场公证营生最鼎盛的时候,这里的每个房间都会被提前两个月订满。   贺主持开始调动气氛:“关辉老师来过这地方吗?”   “没来过。”关辉倒是诚恳,“作为艺人,还是要以身作则,拒绝黄赌毒。”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但其他人都心中明了,这分明是在借机狠踩之前才被狗仔爆料出吸毒的对家呢。   不过鉴于这件事根本没有任何争议地空间,关辉完全立于不败之地。   更何况,作为马上就有大作即将登上屏幕的关辉是无可置疑的今日主角。   关辉自己也是知道的。   更何况自己经纪人也跟自己说了,无论现场情况如何,就算这一局自己这方输了,下一局自己也会是绝对的赢家。   他转头看向那位炮灰网红笑笑哥,心中竟意外生出了一种可怜见的情绪。   就算这人纸牌魔术玩得再怎么精湛,可还是术业有专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好几次,自己的牌型都恰到好处地比对方大上几点。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运气不运气的事情,都是生意。   “关辉老师有没有信心联系拿下这第三局?”贺主持开始引导起了经典的赛点放狠话环节。   那关辉必须的借机树人设抢镜头:“胜败乃兵家常事,输在本运气之king的手上,也不用太过妄自菲薄。”   “好!很有气势!”贺主持雨露均沾,“那蓝队这边怎么说?毕竟刚刚真的非常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呢。”   这话明摆着就是在点笑笑哥。   哪知这次笑笑哥一改之前圆滑的态度,来了一句:“人定胜天。”   其中“人”与“天”这两个字被他特意停顿了一下。   “噢噢噢噢!”蓝队嘉宾开始起哄。   他们其实也得到了消息,这次节目的重心会落在关辉身上,也就是说输是他们已经被写好的剧本,而要是真那么意外地赢了,可能还会被关辉记恨。   所以节目组安排了笑笑哥这么一个角色对他们来说利远大于弊。   “那么现在,我们第四局的比赛正式开始。”   考虑到节目效果,节目组特意选择了双重游戏的比赛方式。   也就是说,参与节目的嘉宾会被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人在赌桌上对局,另一部分则会根据赌桌的对局结果在场下进行活动,两边的竞争结果也会相互影响。   这样一来既满足了一些喜欢玩脑筋的观众的癖好,也兼容了图一乐观众的娱乐性。   这第四局也不例外。   作为专家,笑笑哥自然是蓝队当之无愧的出牌手,而红队的出牌手则是关辉。   毕竟在关辉那即将上映的作品中,他扮演的是一个智高近妖算无遗策的角色。   两个人在长桌的两端坐好。   关辉靠在椅背上从容放松地说:“笑笑哥,这次也请多指教,手下留情啊。”   另一边笑笑哥在双手搭在桌面上的时候,抚摸般地在木质的边缘上点了两下,回复道:“看情况吧。”   听到这句回复,关辉虽然面不改色依然用自己最帅的角度对着镜头,但额头的青筋却隐隐地突了起来。   狂不死你,我上边有人啊!   提前收到了指示的荷官并没有对两人的对话以及关辉投来的目光有任何的反应,毕竟对于他而言,掌握这场牌局的走势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比赛开始,蓝队凭借着笑笑哥独到的游戏理解以及场下嘉宾的超常发挥逐渐累积了不少优势。   关辉那边表现得虽然还算从容,但总是输人一筹的感觉让他很是不爽。   端正坐姿,他打算认真起来用实力说话了。   裁判员!给我发好牌!   贺主持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关辉的变化:“哦!关辉老师好像不那么淡定了,他会不会像之前几局比赛一样凭借着惊人的好运逆转局势呢?!”   听见主持人提到运气,笑笑哥随手拿起一张刚刚已经被他弃掉的废牌把玩了起来。   荷官看着他的动作微微皱眉。   笑笑哥这么做其实不太符合规矩,但毕竟这帮人一来并不是真的客人,自己的主要任务还是把局面控制在一个合理的境况下并保证关辉所在的队伍获胜。   至于这个玩魔术的想要炫技,就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了。   只见那张标准大小的纸牌在笑笑哥的手下高速旋转,从小指到食指依次按过纸牌的四个角落,最后停留在拇指的正下方。   令荷官在意的是,这期间纸牌一直在匀速地旋转。   这证明了,在进行交接的时候这人的手指对纸牌施加了恰到好处的力。   还行,有点基本功在的。   只是,在这里,还不够看。   那张在笑笑哥手底下旋转的崭新纸牌的表面非常光滑,连半道由人手角质划过导致的痕迹也无。   因此它也清晰地反射出了荷官的表情。   “真沉得住气啊。”笑笑哥没头没尾地感慨了这么一句,随后对着荷官所在的方向将纸牌掀起了一个角。   那位荷官这才发现,那张原本自己打算发给关辉的牌此时居然在笑笑哥的手下。   怎么回事?!   *   正在看直播的许隆在发牌员发了一张在她看来不太合适的卡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回事儿?是失误了吗?理论上那张方片应该在荷官手里的啊?为什么不发呢?   鉴于节目本身是直播,此时的她并不能找到这位荷官进行问询。   但就算是没有发出那张恰到好处的牌,关辉的牌型依然不错,事情的发展仍在掌控之中。   就在此时,她原本紧锁的办公室大门传来了几声有规律的敲动声响。   谁?!   因为今天有节目拍摄的需求,她给不用参与这次活动的员工都放了带薪假期。   至少能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的人是不存在了。   然而还不等她的思考得出结果,那边的大门居然自动打开了。   在那人进入房门之前,对方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真沉得住气啊。”   随后一双踩着中跟鞋的长腿迈进了许隆办公室。   来人的一头长发在办公室冷气的吹动下微微晃动,显露出她戴在耳边的祖母绿的耳坠。   “是您啊。”许隆长出一口气,又重新趴回了沙发上。   既然来人是吴芸,那么她倒不奇怪了。   同为白手套,知道那些中央赌场里四通八达的秘密通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在独处的环境下,吴芸看着年龄与祝云宵相差无几的许隆,原本心中的责难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这姑娘现在还是可以在一群公子的围绕下优哉游哉,而不是在力挽狂澜后背千夫所指。   更何况,虽然自己和汤彦打一开始就不对付,但作为同行,多少还是有一些惺惺相惜的情感在的。   面对因为自己儿子而故去老友的弟子,她作为母亲也有几分责任去料理相关的后事。   哪知,还不等她开口,许隆那边先有了动作。   只见她往旁边挪开了一下,用手拍拍自己空出来的位置示意吴芸坐。   “您现在肯定有很多想要问我的问题,但想必也不急这一时了。”许隆露出一个倩丽的笑容,“等节目结束,我任您处置,有问必答。” 第282章 祝云宵没死。祝云宵回来了。   瞥了一眼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内容,吴芸皱起眉。   当手下人反应说许隆放任闲杂人等在中央赌场高层区域游荡的时候她还不信,毕竟许隆对中央赌场的重视她是看在眼里的。   可如今看来,就算人家的说法也算是有理有据,充其量算一个不痛不痒的夸大其词。   “不破不立。”许隆又挖了一勺西瓜,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直播,“明眼人都知道中央塔连续八个月营收下滑的这件事跟郑执毅上台替换了管理班子有着莫大的关系。”   “所以?”任凭吴芸自己脑海里如何基于许隆的这句话展开联想,可她表面上的神情依然云淡风轻。   许隆说得也直接:“反正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差的局面了,那像以往一样藏着掖着还有什么意思?”   “至于我为什么不怕被追责……”   她把勺子插入西瓜淌水的赤红瓜瓤,抬头抿嘴一笑,“毕竟如果有人能想出更好的方法,或者愿意承担破局的责任和风险,我不是早就被抬下去了?”   吴芸嘴角勾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在说话大胆这件事上,这丫头倒是跟年轻时候的汤彦如出一辙。   况且事已至此,就算之后真的要对她进行处理,自己也得等到今天电视台的节目组从中央赌场撤走才可以有什么动作。   想到这里,吴芸顺势在许隆的身边坐下,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视台的直播上。   只有自己亲眼看过,亲自进行内容的评估,才能保证后续的“惩罚”尽可能地公平。   直播中,比赛正进行得火热。   因为持牌人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下方嘉宾的得失。   基于此,即使导演将核心镜头聚焦在下方玩游戏的嘉宾身上,依然安排了两个角落的镜头去拍摄关辉与笑笑哥的手牌情况。   只在两个角落的画面上扫了一眼,吴芸就发现了异常。   为什么此时场上的牌和对局两人的手牌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尤其是那个小明星手里的牌跨度特别大,几乎是完全不可能成型了。   为了保证顾客的游戏体验,也为了激起顾客的胜负欲,这里的荷官会尽可能避免给顾客发到过于零散的手牌。   这边的两人只当这两位外行人并不是那么理解这局游戏的规则随意出牌打乱了荷官的规划,可身在现场的荷官的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若不是佩戴着制服标配的帽子,恐怕他发际中豆大的汗珠就已经要淌下来了。   乱了乱了,全乱了!   这个小魔术师到底是什么来头?   有着本事不去各个次级场轮流捞偏门,在视频平台上辛辛苦苦发视频图什么?   在这次电视台与上层磋商定下的游戏规则中,每次洗牌过后自己都要让与会嘉宾进行一次切牌。   以中央赌场高级荷官的立身之本起誓,无论这两个人怎么切牌,理论上牌局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下。   嗯,理论上。   关辉拍出了他的手牌,“一对四。”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荷官在自己发出需要援助的信号后给自己发了这么小的组合,难道是为了避嫌吗?   但这是不是避得也太过了?   “可惜。”笑笑哥抛出一张手牌示意自己这轮认输,顺势把剩下的手牌背朝上的推回到了荷官面前。   下方的嘉宾在依照游戏规则前进后退之后,关辉所在的红方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再赢一轮,就结束了。   这个念头同时出现在了关辉和现场的这位荷官的脑海里。   不知为什么,关辉感觉在这一局里自己在面对笑笑哥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压力。   这让他感觉,特别特别地,不爽。   另一边荷官已经把两人的牌收了回来开始了下一轮的洗牌。   在收牌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下笑笑哥送回来的手牌。   对方明明手上握着比关辉更大的组合却依然选择了弃牌认输。   那为什么他放着这么好的牌不用呢?   “天啊!虽然笑笑哥输了依照规则蓝队需要后退两个格子,但也正是因为这次后退,蓝队踩到了道具格子!”贺主持发出了惊呼。   什么!   关辉心中大惊。   他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太过于在乎这边牌面上的胜负导致他忘记了自己的输赢并不能完全代表比赛的胜负。   场下蓝队的嘉宾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甘心去当关辉出风头的垫脚石,因此在拿到了笑笑哥给他们争取到的机会后,他们的情绪也亢奋了起来。   不赢白不赢啊!   那位之前关心过笑笑哥的女嘉宾奋力转动了节目组准备的转盘。   被分割成不同区域大小的转盘飞速旋转,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极其狭窄的选项上。   “双方!位置!互换!”贺主持在阅读转盘上的文字后极为大声地宣布结果。   “哦哦哦哦哦哦!”蓝队的嘉宾激动地抱成了一团。   虽然之前红蓝两队的差距并不是那么明显,但红队依然占据着相对可观的优势。   不过现在,你的位置是我的啦!   “上次转盘转到这个位置感觉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贺主持看着相互打趣推搡的嘉宾们回忆道。   算你们运气好。   关辉愤愤地转回过头,心下微微庆幸自己并没有依托荷官这个外挂赢得太过分。   不然现在基本上就可以宣布投降了。   只是现在自己由再赢一轮就可以结束战斗变成了必须要连赢两轮才可以。   而另一边的笑笑哥对着下方激动的队友们挥挥手,表现地非常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突然,一个想法从关辉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难道这人,是故意的?!   那边荷官也不敢再放水,必须拿出真功夫了。   虽然理论上节目的赛制是五局三胜,若是这一局关辉实在是点背被队友拖累了,后边还有许隆来镇场,保证合同执行顺利。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走到那一步。   不然自己还怎么在这里混下去。   之前那三个回合可是由初级和中级荷官负责的啊。   只见五十二张纸牌在他的手中翻飞,时而并拢时而交错,最后丝滑齐整地被放在了关辉与笑笑哥两个人之间。   “请。”荷官低声道。   关辉率先伸手切了三道牌。   开玩笑,他一个大明星还能被一个网红震到了不成?必须先发制人   荷官看着关辉切牌的位置脑海里已经得到了当前牌型的顺序。   关辉赢对他来说不重要,他需要通过让关辉赢来赢过这个笑笑哥,这对他很重要。   但轮到另一边的笑笑哥切牌的时候,他居然只拈起最上方的那张牌然后插在了纸牌随机一个位置。   只有懂行的人知道在这个行业里,没有什么比这更大的放水姿态了。   因为这样的举动无疑减轻了荷官极大的计算量。   与此同时,这也代表了对方有着极强的自信。   尽管我在明你在暗,但我依然能够洞察你。   换句话说,最终胜负不由你来决定。   荷官不知现在自己该作何反应。   因为上一个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中使用了这种姿态的人还是……   *   虽然这第四局关辉的确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完成了神之一抽逆转了结局。   节目时长控制在了一个合适的范围,节目内容非常有效果趣味性与烧脑度俱备,整体对于关辉未来荧幕作品的宣传非常到位,作为一个重要景点的中央赌场肉眼可见地会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迎来粉丝打卡潮,而尽管面对砸场的强敌这里的荷官依然控制住了局面也为未来可能的合作带来了极大的信心。   看似是一个无人利益受损的局面。   只是有些人不这么认为。   冰镇西瓜表面凝结的水汽已经淌到了许隆昂贵的裙子上,可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到底是谁在上边?!”   毫无疑问,那人绝对不可能是之前那个勉强胜过初级荷官但是依然被中级荷官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魔术师。   许隆虽然心中有一个猜测,但她完全不想承认。   那人现在应该在港城当他的乖学生啊。   废了那么大功夫换得的自由与平静,难道说扔就扔了?   图什么啊?!   要是反悔了想回来砸场何必搞得这么大费周章。   要是真想砸场又为什么在能与自己巅峰对决的临门一脚收了势头?!   看不起人吗!   千万思绪搅成一团之后,许红脑子里居然萌生了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迁怒连坐想法: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个狐狸精就放他这么胡来啊。   另一边坐在她身边围观了后半句对决的吴芸虽然不曾言语,也没有许隆那么情绪外泄。   可她手攥得指节发白,指尖也几乎都要扎进掌心。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许隆,那么现在那些问题悉数作废了。   *   今晚的香城很多人都彻夜难眠。   原因有三。   一。   祝云宵没死。   二。   祝云宵回来了。   *   “机位往旁边偏一点,一定要把我和我身后爷爷的画像放在镜头的正中央啊!”   终于在几番调试后,曾铎看着取景器里的自己的俊朗形象满意地点点头。   那边打板器一响,他便盯着镜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香城的各位,各位早上中午晚上好。”   “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重要的事儿我提前说,我们礼雅堂这次回香城,只为三件事。” 第283章 蠢死的   说话间,曾铎朝前方伸出了攥紧的拳头。   “公平。”   他伸出了拇指。   “公平。”   他伸出了食指。   “还是,公平。”   他伸出了中指。   镜头中这人的穿着打扮和比着手势的姿态和后边画像里那位身穿唐装面容肃穆的文雅老人显得格格不入。   可只要看到这个画面,任谁人都没有办法否认,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着极强的血脉关联。   宣布完这三件事,曾铎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垂下了手臂,随即翘起了一边的二郎腿。   在变换姿势的期间,他还找到了机会朝着自己爷爷的画像挤了下眼睛。   “众所周知,就算有些年轻人不知也别急,你们的听我讲完就知了啊。”   *   将时间拨转到二十年前。   彼时的香城的治理状态异常混乱,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可以说是被闷在浸满了苦涩草药的瓷罐中一般,表面看着光洁可个中滋味不可言说。   举个例子,尽管通讯十分不发达,但香城当时还是做到了让同一个流程一个月能变更三回,让人多跑好多的冤枉路。   再举个例子,当时以外资主导的合资银行在面对商户的借款需求时,能把审核的时间拖得无限长,导致许多明明只要回上一口血就能继续生存的商户关门大吉。   不过无论土壤何其贫瘠,人类这种倔强的物种总是能在夹缝之中找到一种独特的生存方式与处世哲学。   自然,用现在的标准去审视当时的生存与处世的方式必然会得到它们是不妥当的这样一种结论。   但对于那时的人们来说,或许这已经是相对优化的选择了。   那个时候,李日耀还没有得到老爷子的统一代称,但也已经是相对有些名气与实力的存在,手下拥有着多名得力干将。   吴芸是李日耀旗下风头正盛的抓千手,也是当时唯一一个从白手套位置退下来得了善终的存在。   相比于吴芸出身“名家”,汤彦则是自学成才,并且一改那些迂腐的派系习惯广收门徒,让自己的影响力扩散到了极致。   但其中最让大家津津乐道的还是那个叫祝云宵的外来人。   他的种种跳出常理的做法时常让这些在“草药罐子”里闷久了的人感到不解。   但往往有这人参与的各种事件又可以得到一个相当不错的结果。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那三次四次更多次的偶然累积下来,即使是最不屑于祝潇的一些行为方式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绝对有两把刷子,就算不能与之交好,也至少不要于其为敌。   除此之外,祝潇还总是着眼于很多普通人的生活细节,能通融一下的也就通融了。   因此,以这些人为核心搭建起来的日月帮在那个时间段的声望其实非常地高。   另一个与寻常人家关联较大的组织叫礼雅堂。   礼雅堂,这名听着就古拙讲究,他们干的营生也多少沾着点自诩雅士的调调。   作为礼雅堂的堂主,曾宏自运营典当行起家,凭借其毒辣的目光以及敏锐的嗅觉将资金的周转压榨到了极致。   同时礼雅堂另有一位未曾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的当家手艺人。   这位不知名先生的作品的精巧及考究程度足以以假乱真。   因此,礼雅堂收来一份物件,扭头市场上就会多出好几个一模一样的物件。   双管齐下,礼雅堂成了名副其实的地下银行。   但论在香城如日中天的帮派,却不是刚刚提到的任何一方。   地虎。   至于为什么是这个看着和听着有点土的名字,那你就要问问为什么有意培养了地虎的执政势力选天鹰作为自己的标志了。   *   仿佛在表演评书一样,曾铎重重地拍上了身边的扶手。   “哎,讲到这里,或许就会有人问了。为什么礼雅堂和地虎最后都销声匿迹了呢?”   “地虎是贪死的。”   “因为贪,所以中了日月帮和礼雅堂联合设下的陷阱元气大伤。因为贪,所以出手争夺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也就是传说中的十吨黄金,导致最后连天鹰都包庇不得。”   “至于我们礼雅堂嘛……”曾铎啧了一下。   答案同时从两个人的口中说出:   “是蠢死的。”   其中一人自然是一直在镜头前侃侃而谈的曾铎。   而另一人则是此时正坐于礼雅堂古楼三层屋脊上的季岚。   *   因为常年没人养护,这里的砖瓦已经覆盖着一寸高青苔,摸上去有些绵滑。   “因为蠢,所以会只因为意气相投就轻信了祝潇以及他背后的日月帮。”他一边动手无意识地拔着那些苔藓,一边说出了他给到曾铎的讲稿的后续的内容“因为蠢,所以才会被人当做瞒天过海的道具,织了断送自己性命的嫁衣裳。”   听着曾铎的讲述,季岚作为整个事件的真正亲历者心中甚至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倒不是他对于这些陈年惨案无动于衷,只是当一件事件刺痛你太多次后,那刻在人类基因中的自我保护机制就会自然而然潜移默化地开始发挥作用。   那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随着年月流逝覆上了一层厚实的半透明芽孢。   使得他本人在刻意触摸回忆的时候都会变得滑腻不留手。   事发时,曾铎不过一两岁的年纪,加之刚出生就被送到了国外,香城的变化对其影响微乎其微。。若不是季岚主动找过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家里居然还有这么有故事。   直到那时,他才理解了许多他原本不太理解的家长的做法。   比如,为什么明明自己当时在申报大学的时候想着填个什么表演专业,却被原本斯文到在这片土地上略显软弱的父亲强行扭转成了珠宝鉴定。   于是秉着凑热闹,啊不,向重振家族荣光的想法,他就回来了。   “打起家开始,我们礼雅堂向来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所以这次大家就站在同一起跑线开始竞争。”   曾铎稍一抬屁股,从那里的兜袋中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打开之后,里边齐齐整整地码放着一组芥子麻将。   麻将的琉璃光泽在镜头下宛如流转不息的水波。就算是对工艺品的门门道道一无所知之人在看到它的模样时也能意识到其价值不菲。   “这些天我都会待在这里,有意于尝试去努力一下的都可以来领取一份这暗藏玄机的芥子麻将,以及对应的已经验证过效果的……”曾铎从盒子的一边抽出了一张印有“密钥”的纸张展示在了镜头前。   “不过,干这么靠嘴说,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曾铎看似苦恼地环抱双臂,“好在有高人指点,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这高人自然也是季岚。   虽然当年事发之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但作为最为聪慧也最早被确认为堂主候选人的他尽自己所能地保留了他能保留的一切。   他也曾经试图去挽救那个大势已去的礼雅堂,可是一个半大孩子又能做到什么?   思来想去,他决定潜伏。   大海捞针不如守株待兔。   整个香城对于祝潇与吴芸这对伉俪情深夫妻都有目共睹。   如果祝潇后续有什么动作,他首选联络人就应该是吴芸才对。   可哪知,这一待就待了这么久。   久到,他自己都要放弃了。   可哪知峰回路转,刚被传回国不久还不太适应国内问话的厉锋被祝云宵和蒲千阳两个人捡了回去,自己也终于在茫茫大海中与那极小的可能性相遇了。   *   不管上边季岚如何做想,下方的曾铎只关心着一件事。   “都说只要过了中央赌场的手儿,那就成板上钉了钉,死了带进坟墓里都会被挖出来完成的交易。”   这次的表演终于迎来了他最为期待的最终的也是最重要章节。   “我找到的中介人,想必大家都在屏幕上认出来了,我应该也不用再介绍了。”   曾铎虽然嘴上说着不用再介绍,但实际上这种行动是在放任别人浮想联翩。   明明两年前就“死”了的祝云宵为什么会在礼雅堂的复辟的时间出现在中央赌场?难道礼雅堂对于此事已经谋划了许久?许久是多久?这密钥和什么芥子麻将又是什么东西?   “话说回来,总之,这次是绝对的公平竞争。”曾铎打了个响指,“规则也非常简单,谁找到就算谁的。”   “除此之外……”他站起身走到一边庭院的中央。   在那里,一张深绿色的防水布盖着一座小山大小的物体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走近后,曾铎弯下膝盖拾起防水布的一个角落,随后大力一拽。   粗粝的防水布在运动中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响,原本存于其内部的空气也在外部的挤压下四处鼓动流窜,也因此,那座“小山”显露出了它的原型。   是被用纸带捆好的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香城最大面额的钞票,一排排的数字看起来属实是非常有冲击力。   把防水布扔在一边,曾铎随意地跳坐了上去,晃了晃腿。   他鞋底粘带的泥痕擦在了一些钞票的侧边缘上。   但这细小的污秽并不会改变钞票本身的价值。   “礼雅堂公开征收这批黄金。两倍市价。有多少收多少。”   *   三。   原来十吨黄金是真的存在的。 第284章 躺回去   礼雅堂第三进,厢房主卧。   仰躺在绵软现代皮质双人床上的蒲千阳手持祝潇的日记逐字逐句地翻阅着。   反正祝云宵现在还没回来,自己也没什么事情做,此时不趁机翻他黑历史更待何时?!   在收到那箱日记之前,祝云宵一直都尽力避免谈到他自己的父母的话题,使得蒲千阳上一次的阅读实在是有些仓促。   现如今终于得了些独处的时间,他自然要仔细审视一番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辈。   泛黄纸张上银钩铁画般的字迹着实是让他先入为主地对祝潇产生了不少好感。   虽然常言道,不可以貌取人,以字取人就更加不妥了。   可在蒲千阳的逻辑链中,如果不是天赋异禀,那么写得一手好字的前提是这个人有着非常强的自制力以及行动力。   因为练字是一个相当枯燥乏味的,需要在成千上万个横竖撇捺折之的练习间形成肌肉记忆的过程。   所以也可以推断得到,能练好字的人在做其他的事的时候的心性必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再加之这人还有记日记的习惯,蒲千阳对其的评价也是更上一层。   当然,抛开这一切不谈主观认知不谈,无论如何他同样不希望祝潇当真如那传闻中所说地做出了那些尽显人性之卑劣的事情。   因为如若事实当真如此,即使祝云宵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也无疑会在他的心上再多凿上一道瘢痕。   没有任何一个子女不希望自己可以为生养自己的父母骄傲。   同样,即使身为子女,也绝无为了父母的过错背负太多的债务。   至少在他看来,祝云宵过往的行为已经不啻于“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了。   还能没完没了了怎么着?   想到这里,蒲千阳把日记扣在自己的身侧,整个人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腰身。   从常理来推断,自己和祝云宵自打从家中出了门肯定就已经被实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监督策略。   那么对方也一定会看到两个人骑跨在围墙之上的亲昵行为。   这曾铎也不愧是在国外长大的,见多识广波澜不惊。   而且心胸也相当开阔。   为了把“祝云宵受感于礼雅堂之诚意”的拟造背景坐实,他大手一挥直接把他祖宅中原本不到一米五宽的檀木床榻搬了出去,换了一张现代皮质KING SIZE的床回来。   就在此时,蒲千阳听到房间外部的走廊上传来了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他警觉地翻身侧耳,仔细分辨起来。   从鞋履敲击地面的声音听来,拢共有三人正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其中一人的脚步沉稳,是那种上司惯用的介于提示与步行之间的状态。另一人的步伐则欢快许多,不规律的节奏感让人觉得他像是在跳踢踏舞。   最后的那人的行走则是那种非常规律的从脚前掌落地到脚后跟抬起都能保证非常标准的状态。   无疑,这第一人是季岚,第二人是曾铎,最后这人就是祝云宵。   原本还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从床上起来象征性礼貌迎接一番的蒲千阳当场躺了回去。   反正有祝云宵在,是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果然,几人的脚步声在距离大门还有几米的位置停住了。   *   祝云宵那边还没说话,曾铎倒是先开了口,顺便非常自来熟地勾上了祝云宵的肩:“今天当真是辛苦祝小哥。你那部分的直播我是全程追了的,简直就是神迹。”   “过誉了。”祝云宵不留声色地甩脱了曾铎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技巧罢了。”   “上不得台面?”曾铎大吃一惊,“祝小哥不宜妄自轻薄。”   那边打小古文童子功就没落下过的季岚听不得这种临时造词,当即纠正:“妄自菲薄。”   “啊对,妄自菲薄。”曾铎大幅点头表示肯定,随后他郑重地对祝云宵伸出了一只手,顺便露出了一个非常美式的笑容。   表面热络蓬勃,内里冰冷疏远。   不过祝云宵也没想过跟这人走得太近。   他向来不是什么贪心之人。   有些东西,有一个就足以将人温暖地通透。   两人草率地握了个手后,曾铎立刻抬脚离开了。   另一边的季岚本正打算跟着他离开时,却听到祝云宵那边传来一句:“甘心吗?”   这句话的音量恰到好处,以至于只有自己可以听到,而前方大步流星的曾铎毫无察觉。   面对这个问题季岚甚至没有转身,只淡淡答道:“甘心什么?重要吗?”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就是这样一点即透的。   祝云宵问的是:   带这样一个与礼雅半点不沾边的人回来“复兴”得到的当真是季岚本人想要的吗?   季岚回的是:   只要能达成目的,他不在乎。   见对方心意已决,祝云宵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说:“如果一开始就跟我说出你的真实目的,你不一定需要绕这么大这么远还很有可能失败的弯子。”   对于这句话,季岚的回答似乎牛唇不对马嘴。   “祝潇的日记挺有意思的,可以多读一读。”   ……   听不下去了!   蒲千阳当场从床上翻身下去,吱地一声推开房门,在另外两人略带惊愕的目光中对着祝云宵伸出了一只手。   “欢迎回来,工作辛苦了。”   *   因为行动匆忙导致忘记穿拖鞋直接赤脚开门的蒲千阳被祝云宵打横搬回了房间。   “现在可是夏天,凉不着啊。”蒲千阳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祝云宵似乎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件事。   “那也不行。”   他在这些生活的小细节上总是格外在意。   直到走到铺着地毯的位置前,他才将蒲千阳放了下来。   感受着嵌入脚趾的细密绒毛,蒲千阳微微垫脚让自己的视线与祝云宵的齐平:“在想什么?”   毕竟换做是平时,祝云宵是绝对不可能跟“敌人”废话的。   祝云宵的双手虚虚掐握在蒲千阳的腰上时刻防范对方重心不稳。   看着面前这始终未变的清明目光,他叹道:“在想兜兜转转,我还是回来了。”   任凭自己如何谋划,最终还是会因为一个不可改变的身世再次涉入这处泥潭。   只是这次,连带着把这人带了进来。   尽管这人从未表达过不满,但自己作为受其恩惠的罪魁祸首却不能不知感恩。   “只是这次,我们还能走得掉吗?”   同样,只有在面对这人的时候,他可以放下防备与伪装,以极为坦诚直接的语句道出自己的软弱。   蒲千阳看着面前略显疲色的爱人,整个人朝后方的床铺上倒去,连带着把那人也扯进了绵软的床铺。   将祝云宵强制按倒在自己的膝上并手动强制让对方闭目休息后,蒲千阳吐出两个字:“黄金。”   紧接着他又说:“十吨黄金值多少钱我是算过的,价值一个多亿,相当可观的确值得一些人铤而走险。可这十吨黄金到底有多大,能被祝潇藏了二十年都没人找得到?”   “一吨黄金,大概是这么多。”虽然目不能视,但祝云宵还是凌空比了一个方框,又示意了一番这个方框的进深。   祝云宵比划出来的空间连放一台大一点的烤箱都费力,充其量不过一个微波炉的大小。   这倒是让蒲千阳有些意想不到。   “我知道金属的密度大,但我倒是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小。”他皱眉,“那就算是十吨的黄金甚至都没有现在这张床大吧。”   “是的。”   “但那是十吨啊,如果事实真的如曾铎所说,那一夜之间,仅凭祝潇一个人怎么可能能给它们全部带走的?”   “所以这也是让当年无数人想不通的地方。”   蒲千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当年。   那边祝云宵并没解释,只竖起一根手指用口型说道:“隔墙有耳。”   下一秒,窗户边便传来了笃笃的敲击声音。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敲窗户?   带着疑惑,蒲千阳站起身拉开窗帘,只见一张便笺被粘在玻璃外侧。   在香城这片地界,这便笺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只是现在夜晚的月色不足以让蒲千阳认出写清便签背面的痕迹,更何况这字还是左右颠倒的。   于是蒲千阳便开窗将那张便签拿了进来。   在室内吸顶灯充足的光照下,他总算是看清了这便签上写的是什么:   紫金港的那些人想约你吃顿便饭。   这通过便签传递信息的方法以及上边的字迹好像勾起了蒲千阳一些很微妙的回忆。   毕竟再往上一次,这个便笺出现的位置是自己的背部,还写了一个“逊”字。   “叶君生?”蒲千阳反应过来了,“你跟他还有联系?”   “没有。”祝云宵否认,“应该是他主动找过来的。”   接过蒲千阳递过来的便笺,祝云宵还补充道:“说实话,就算是在当白手套的那段时间里,我依然没有办法限制他的自由来去。”   *   “季哥,好久不见!”叶君生沿着屋檐驾轻就熟地来到一处房间,然后连检查都没检查就直接推窗翻了进去。   正在打扫古籍以及手艺工具的上边灰尘的季岚头也没抬:“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走门。”   “嗯嗯,下次一定。”叶君生虚心认错。   下次也不改,反正这窗户你也不会关的。   “话我已经带到了,不出意外的话蒲千阳也会跟去的。”   季岚点头,“多谢。”   叶君生刚想说你我之间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客气,都是他应该做的,可又想到面前这人向来秉行“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让自己保护祝云宵直到对方足够强大可以站到祝潇的高度是季岚亲口所说的交给自己的最后一个任务。   那么现在自己和对方是什么关系呢?   看着眼角微微有了些鱼尾纹的季岚,叶君生不再言语,只是像曾经最习惯的那样,乖巧地坐到沙发上,等对方忙完后给自己拿一杯冰镇汽水。 第285章 恭迎祝云宵先生揭棺而起!   看着面前的人明摆着一副“我有秘密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的委屈模样,真是多少让蒲千阳感觉有些抓心挠肝。   不过正如祝云宵说的,这里的“隔墙有耳”也是个顾虑。   于是蒲千阳只得暂时搁置这个他心中最大的问题,换成了另一个:“紫金港的那些人?”   这紫金港他自己也是去过的,还是两次。   不过当时因为走私材料的任务属性实在是特殊,加上时间又给得紧,一来一回都匆匆忙忙的,基本可以视为极为纯粹的因公出差。   只不过,为什么祝云宵会认识居住在那里的人呢?在自己所听闻的这人的履历应该没有哪项是和紫金港沾边的啊?   “算是,朋友吧。”祝云宵停顿了一下,“在进中央赌场之前交到的朋友,普通人那种。”   看着祝云宵稍显迟疑的样子,蒲千阳霎时间玩心大起。   “哎呦,我们云仔仔居然还会主动交朋友呢。”蒲千阳拎起祝云宵衣帽边缘缘尽头垂下的带子,用手指拨弄使其末端的节在祝云宵的前胸上左摇右晃,“我以为依照你高中时候的那种生人勿近的行为模式,根本交不到朋友呢。”   品出对方语气中那淡淡的吃味感,祝云宵用轻轻抬头蹭上了蒲千阳的手心,亲昵地低声说:“朋友零星有几个,但爱人的位置非你莫属。”   看着自从两个人在一起后就一改之前的别扭性格进而觉醒了直球属性的祝云宵,蒲千阳有些无可奈何。   透过被自己鼻尖顶得微微分叉的指缝,祝云宵抬眼看向位于自己上方的蒲千阳,试探性地问:“你会想见他们吗?”   两个人默契地跳过了为什么在在这里以及这个时间节点上,一些“普通人”朋友会了解到假死的祝云宵的回归这个问题。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次我肯定是要参加的了。”蒲千阳双手从捂住祝云宵双眼的位置挪到了能托住对方下颌的位置,轻轻拍了两下。   其实蒲千阳虽然考虑到对于普通人来说自己和祝云宵的情感状态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受,为了不给祝云宵的普通读博生涯平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因此很少参与祝云宵日常的社交。   但他的心中多少还是希望有一天能被祝云宵大大方方地介绍给别人的。   现如今,这个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   有一说一吗,难道相比于祝云宵的爱人是个男人这件事,祝云宵的诈尸行为更容易被接受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得到蒲千阳首肯的祝云宵就像是被老师授予了一朵小红花一样的孩子般兴奋,随即掏出手机给一个号码去了短信:   客随主便。   好,跟自己卖乖归卖乖,对外还是一副端着的样子。   随后原本在蒲千阳手掌下表现地十分乖巧的祝云宵一发力就把原本在思考自己应该穿什么去见对方朋友的蒲千阳掀翻到了床上。   -------------------------------------   在祝云宵“公开”露面后,曾铎要做的事好像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基本上整天整天不回来。   那么作为根正苗红的副堂主继承人的季岚,自然也是要跟在对方左右。   这一路被开绿灯的畅通感无疑是让蒲千阳与祝云宵二人确定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邀约饭局必然有诈。   可就像面对生活的蹂躏,就算是最喜欢躺平的人也总会先反抗试试,要是实在反抗不了再去享受它。   加之,奈何任凭两个人如何拼凑,都没能在祝潇的日记中找到什么可以说是非常明确的线索。   因此,与其盲目地大海捞针,不如去碰一碰。   两人出发时,前脚刚从大门出来后脚就有人迎了上来。   不等两人开口,那人便主动说:“没有别的意思,曾公子只是怕不打招呼怠慢了祝先生。”   这话倒是说得好听。   “心意领了。”祝云宵冷声道,“若是我当真计较曾先生怠不怠慢的,那就说来话长了。”   虽然碰了个软钉子,可那人也不恼,继续带着笑说:“二人早去早回,今晚曾公子有请到一位专做中式甜品的名厨,那一手莲子汤的味道当真是一绝。”   听着这车外人与祝云宵的对话,蒲千阳无声地嗤笑了一声。   这曾铎说一套做一套,果真伪君子。   都是被家里抓回来的海归,至少人家厉麟给人感觉挺好玩的。   之前两次来到紫金港蒲千阳走得都是不那么正规的路线,这次在祝云宵的带领下,他可算是从地图上显示的方位来到了这里。   在他原本的印象中,这紫金港外部应该没什么居民区,那些从高处俯瞰的视角中足以让八辆重卡同时通过的柏油马路早已将方圆十几里内的居民驱逐得一干二净。   然而事实却与他认知的截然相反。   从一处贯穿山体的隧道中驶出后,或一层或二层但明显有违规扩建的小楼房就那么大喇喇地歪栽在路边被黄白的灯光照得老旧,但从其中透出的灯光以及映在灯光上孩子挨打的身影又显得它们分外有生命力。   当然,这种野蛮生命力也会带来一定的坏处,就是越靠近中心的位置的道路越狭窄。   在第三次与对向来车惊险且极限地擦肩而过后,祝云宵找了个位置把车停了下来,语气中略带歉意道:“接下来的路,我觉得我们走过去更合适一些。”   “没关系,走点路对身体好。”对着镜子再次确认了一番仪容仪表后,蒲千阳向侧面推开车门,极尽优雅的下了车。   颜值与身材与气质,男人最好的嫁妆。   两个人就那么穿行在人群之间,走走停停。   或许是因为两个高大帅气且盛装出行的男人在这里较为罕见,一路上两人迎来了不少善意的打量目光。   在感受到这些目光后,蒲千阳下意识地就要与祝云宵错开一些距离避嫌。   作为能够也必须洞察全局宾客心理的白手套,祝云宵心思何其细腻,自然是不可能注意不到蒲千阳的小动作的。   如果现在是在港城,或许他也就由着蒲千阳与自己保持一个相对合理的朋友间的社交距离了。   但此地是香城,是他的主场,又何必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于是蒲千阳尚未成型的后退动作就被一只揽在自己腰间的手阻拦住了。   祝云宵修长且保养得当的手在街边店铺上方灯牌散发出的光晕下仿佛由贝尼尼亲手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塑像,看似柔软却有着强劲的力道。   “快到了。”他的语气温柔又不失一种强烈的引导性。   紧接着,道路对侧的绿灯亮起,祝云宵更是用着一种具有极强侵略性的保护姿态在湍急的人流中护着蒲千阳朝着目标方向走去。   一如既往。   然而在走过这个街角后,事情迎来了转机。   远远地看过去,那家看上去装修最上档次的酒店门沿处挂着一根红色醒目的长条的横幅,上边写着:   恭迎祝云宵先生揭棺而起!   因为内容太过于炸裂导致路过的行人必对其进行一番欣赏与指指点点。   在看到横幅的一瞬间祝云宵就打算转身走人,奈何蒲千阳即使自己已经有些笑得岔气也根本不愿意放过他。   哪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   接下来的几步路,蒲千阳就像是拽着一只不愿意出门的柴犬一样拽着祝云宵朝着那家店走过去。   攻守之势易也!   在跟前台报上姓名后,两人果不其然地享受了一番服务员群体别样且玩味的注视。   作为专业的服务员,无论多好笑他们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终于勉强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后,接待二人的服务员说:“好的,祝先生,上二楼左手边最尽头的包间,您的朋友们已经在等您了。”   蒲千阳虽然花心思打扮了一番,但依然只是把这次见面当成是一次普通的会面。   可在看到那条横幅后,他就对这批“普通人”朋友有了一定的改观。   如果之前他对于这些人是否清楚祝云宵之前的身份还有所疑虑,那么现在他已经敢肯定,这其中必然有知道祝云宵过去白手套身份的人。   从以往的案例来看,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当白手套的客户,但最好不要当白手套的朋友。   可他们不仅愿意接纳曾经担任过白手套的祝云宵,还用如此幽默的方式解构了祝云宵过往的种种事迹。   有点意思。   在即将进门的时候,祝云宵突然停下了脚步跟路过服务生说了些什么。   蒲千阳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便独自一人先推开了房门。   然而就在他刚把房门推开不到六十度的时候,只听见“砰!——”的一声。   紧接着一团纷纷扬扬的彩色便一股脑地糊住了他的视线。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慌张的“喷错人了!盯梢的怎么回事?!”   ……   被沾了满身亮片和纸屑的蒲千阳面无表情,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行啊你祝云宵,不愧是你,一个假动作把两边人一同算计报复了。   在屋内一片兵荒马乱之时,核心主角终于姗姗来迟地登了场。   “各位,好久不见。”祝云宵的眼神一一扫过那些与他记忆中略有出入的男男女女的面庞,手上却在将落在蒲千阳头顶发丝间的,耳后的,背脊处的礼花内容物轻轻拂去。   “这位是我爱人,蒲千阳。”   在一众瞠目结舌的神情中,有一人率先反应了过来。   只见他主动双手握上了蒲千阳的手上下摇动着。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打一家人。”他啧啧道,随后摊掌指向了主宾席,“嫂子,请上坐!” 第286章 缪斯   一时间,蒲千阳不知道自己面对“嫂子”这个词应该作何反应。   就,虽然某种意义上这未尝不是事实。   但是吧,你凭什么在见到我的第一时间就敢于下如此的决断……   这人虽然反应快,但并不代表他反应得对。   不过好在有他这么一个带头冲锋的人的存在给其他人提供了些许的反应时间。   另一位戴着黑框眼镜一看就沉稳不少的人扒住对方的肩头把人拽到了另一边,轻咳一声后用非常标准地礼仪性十足的方式握上了蒲千阳尚未收回去的手。   “蒲先生,幸会幸会。”向蒲千阳微微鞠躬后,他松开了手顺便推了一下微微下滑的眼镜,“刚刚的欢迎仪式有些失礼,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蒲千阳本来就没计较,便拈了胸前最后一片亮片挥了两下说道:“看来各位跟祝云宵的关系应该相当不错。”   “不过很可惜,他比较少跟我提这些事。所以我没办法叫出各位的名字。”   之前被黑框眼镜拽到后边去的草莽气息比较重的那位大哥在被一位打扮和搭配都很有特点的女年嚼了一顿耳根后卷土重来。   “蒲老弟条亮盘顺的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客气了。”说话间他动手将原本几人坐着的被拉开的椅子推了回去,给蒲千阳入座用的路给清了出来。   估计在自己那句似乎没过脑子的“嫂子”带来的尴尬并没有完全消解,他在推完椅子后又出了门。   虚掩的门外隐隐传来他的声音:   “服务员,上菜吧,先上硬菜!”   “对了,人来了那横幅也撤了吧,我来就行。”   只要不是面对绝无可能化干戈为玉帛的敌人,蒲千阳是很少做出什么得理不饶人或者是让人下不来台的举动的。   更何况人家的态度都这么诚恳了,自己要是再揪着一个称呼不放,那就要轮到祝云宵尴尬了。   这不好。   所以他还是在主宾位置坐下了。   而祝云宵自然地就坐在了他的旁边,其他人看宴会主角已经入席,便也随意地坐了下来。   待到那位催菜大哥回来后,蒲千阳给祝云宵去了个眼神:给介绍一下?   接收到蒲千阳信号的祝云宵从善如流,从紧挨着蒲千阳的位置开始依次介绍了过去。   蒲千阳应对这种场景的技能已经是炉火纯青,尽管这次不是那种商务性质的宴请,为了给祝云宵的朋友留一个好印象,自己也使出浑身解数将让整个介绍的过程毫无冷场宾主尽欢。   不过其实这次赴宴并不是单纯地介绍与叙旧,两个人还有另一个任务:   找到个那个破局点。   而最适合去扮演这场局的核心的人自然就是蒲千阳。   因为他是一个外人,所以他可以摒弃很多的情绪,可以问一些不那么常见的问题,去真切地剖析到底是谁组了这场局。   黑框眼镜是做工程报价的,草莽哥是做冻鱼批发的……   每一个人的身份经历和他们自身的种种细节和习惯动作都对的上。   等到祝云宵介绍到最后一位,也就是那位穿着搭配很有特点的姑娘的时候,蒲千阳只感觉自己之前常用的判断手法都失灵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非常希望自己能够真诚地面对这些祝云宵“发迹”之前的朋友,可奈何现如今自己的确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然而不等他将自己暗含诱导性质的问候说出口,那姑娘居然先开了口:   “终于有机会见到你了。”   什么叫“终于”“有机会”“见到我了”?   一般人在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交流的时候会用到这种词汇组合吗?   不止是蒲千阳,在场的其他人对于她的措辞也感觉有些奇怪。   那草莽哥依然草莽,直接就问:“林瑛?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难道你之前知道蒲老弟不成?”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草莽哥似乎在脑海中自成了一种思维回路,然后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只见他用空的玻璃酒杯敲了两下桌面,坏笑着说:“你那个缪斯的原型该不会就是蒲老弟吧?”   听着草莽哥“缜密”的定论,蒲千阳简直一头雾水。   首先是,缪斯这个文艺范儿十足的词从草莽哥嘴里说出来实在是有点画风不符。   而且为什么我会是一个从从未见面之人的缪斯啊?   那边草莽哥似乎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测,接连不断地说出自己的推理过程:   “仔细想想,当时你在小宵儿的帮助下成功带着证件从家里翻出来,带着台小破电脑蹲在地下室申请学校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都跟中了邪似的,逮着一个人就问……”   草莽哥清清嗓子,尖起声音学着林瑛的语调:“请问你最喜欢的人都有哪些特质?你会用什么场景和元素去描述他?”   看着草莽哥“惟妙惟肖”的表演,黑框眼镜若有所思:“好像是有这么一段。”   获得别人论据支持的草莽哥更加嚣张:“当时我们这些人都快被你烦死了,基本都绕着你走。也就小宵儿人好,百忙之中还能抽空跟你聊天做做心理按摩。”   听到心理按摩这个不那么妥当的词,林瑛立刻毫不客气地拧上了对方的胳膊,“你可闭嘴吧。什么心理按摩!那叫灵感寻找!”   为了避免草莽哥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林瑛接管了局面并朝着蒲千阳说:“千阳哥你别误会,我跟云宵哥当时真的只是在交流我的作品集主题。”   “误会倒没有,就是有点好奇……”蒲千阳先是轻轻摇头,随后斜眼看上了正在给自己烫餐具的祝云宵,“他还能干过帮你从家里逃跑这种事儿呢?”   那边林瑛也并不避讳这个话题,只感慨道:“说来话长啊。”   恰逢此时服务员推门进来送菜,这个话题就一时这么断在这里了。   在一桌菜肴蒸腾的热气中,草莽哥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蒲老弟,喝酒不?”   蒲千阳刚想使出自己最常用的一套推辞连招,却听见祝云宵那边先于自己说:“他不喝。”   紧接着,祝云宵拿起水壶将那原本空着的小酒杯彻底填满了。   他的这个动作可以说是一种明示,如果对方心思再敏感一些,甚至可以被解读为一种警告。   蒲千阳那边看着祝云宵的动作,心中想:人是不可能与过往的自己完全切割的,就算刻意遗忘那些日日夜夜,祝云宵一些细微之处的动作还是多少带着那种氛围下才能熏陶出来的上位感。   不过帮他掩护,并在后续更多的日日夜夜里云其他的习惯覆盖,就是自己的责任了。   蒲千阳略带歉意的举起盛着水的杯子,朝着草莽哥示意了一下,“是真不喝。”   遭到双重拒绝,草莽哥一脸惋惜地坐下了。   然而那边林瑛却似乎有感而发:“果然……”   或许是为了缓和草莽哥的尴尬,黑框眼镜追问林瑛:“果然什么?”   将刚刚送进嘴里的叉烧咽了下去,林瑛说:“我想说,我当时的感觉果然没错,云宵哥肯定是真的有一个喜欢的人。”   这句话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边说出这句话的林瑛似乎已经沉浸在了回忆中,从她的嘴中蹦出了一串串的短句。   夏天傍晚天际线垂落的星河;清晨熹微光照时候的发梢与心脏的悸动;经由窗户折射的阳光下的鼻尖;大海之上高垂的月与风……   “啥啥啥,这都是啥?”草莽哥的大脑似乎有些过载,“是不是干艺术的都不喜欢说人话?”   反而是蒲千阳从林瑛的给出的意向中捕捉到了一丝别样的感受。   “你是不是设计过一件这个地方嵌了不同大小的贝母的西装来着?”蒲千阳循着记忆中的那银河的位置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还了搭配宝蓝色丝巾和独立的西装扣。”   这下轮到林瑛震惊了:“你见过?”   “见过。”蒲千阳点头。   自己在参加在住院时候认识的病友和他女朋友的订婚宴的时候,祝云宵当时穿的这身来“抢亲”的嘛。   不过这种祝云宵难得的惊慌失措的细节故事他就要吃独食了。   所以蒲千阳“撒谎”道:“在他的衣柜里。”   听到是在衣柜里,林瑛眉头一挑,用筷子敲了敲盘沿,“云宵哥,不论其他设计师怎么想的,至少在我这里,衣服被设计出来是给人穿的。”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以及设计理念,林瑛在气势上显得十分伟岸。   祝云宵顺着蒲千阳给自己留的那点台阶下了:“那我也得有场合能穿吧?”   他这句话说出口后,原本还算热络的包间似乎凝滞了一瞬。   即使是最普通的人也总会有一些比较重要的场合需要正装出席才对……   “那么以后就劳烦千阳哥监督了。”林瑛打了个巧妙的圆场后顺势拎出一个袋子,“这是我同系列下最新的作品,云宵哥要不试一下先?要是有什么地方不合适我这边也方便修改。”   “去换一下呗。”蒲千阳笑着看着祝云宵。   自林瑛开始“报菜名”,祝云宵就仿佛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被自己调侃的结局。   呵,笑话,蒲千阳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将种种心思闷在心里,在对方或许永远不会涉足的角落中把万顷爱意孕育的花朵尽数吐露,是独属于小男生的特权。   青春特许,永生珍藏。   同时蒲千阳也很好奇,林瑛对于自己这位缪斯还有什么解读,以及会怎么把她的理解转化为作品。   在祝云宵出门换装的期间,草莽哥继续负责热络场合:“别光聊天不吃菜啊。”   “那你这次回香城,难道不担心你家人又把你关起来吗?”蒲千阳接着刚刚的话题问。   林瑛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那就再跑一次呗。”   然而她话音刚落,一道冷哼声从门外响起。   “再跑一次?呵,你以为你还会有这个机会吗?”   随后,蒲千阳感受到了两道类似于食物链上层生物注视其猎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当年没逮到你,现在还敢来?” 第287章 顶包   “大伯……”   林瑛站起身,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尽管已经她已经尽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平稳,但她咬字的末尾处的颤音还是出卖了她。   “我看这局也吃得差不多了,该散就散了吧。”男人嘴角下压,几乎要拧在一块的眉头似乎能阴沉地滴出水。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三人,最后还是又落回了林瑛的身上。   在看向林瑛的时候,他的面容似乎缓和了些,至少那看着几乎如老狗般垂坠的嘴角向上翘起了几分。   “瑛,细想来,过往我是对你严厉了些。”   虽然这道歉并算不得特别诚恳,但对于香城这片地区的长辈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以至于林瑛听到这话的时候甚至愣了一下,眼角也略微有些泛红。   “可就算如此,你也不应当听一个嘴上无毛甚至来来历都成谜的男人的话,还从家里翻窗跑了,音信全无。”   男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将“来历成谜”这四个字咬得字正腔圆,似乎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把人钉在墙上。   林瑛原本的动容立刻又收了回去,整张脸上又只剩了些许的惨白。   另一边,虽然被迫认领了一些自己没有做过的罪责,但蒲千阳并没有为自己鸣冤,反而乐在其中地顶了包。   结合他之前的举动,想来这位大伯是没有和祝云宵碰过面的,因此才将明显是祝云宵的“功绩”加在了蒲千阳的身上。   倒不如说,这当真是正中了蒲千阳的下怀。   还有什么比敌人主动撞到手里更让人觉得心情舒畅的呢?   更何况对方还天然地提供了让自己操作的空间,简直是天赐的开局。   一直没有说话的蒲千阳突然开口:“我一直以为,在这个时代,严厉是不走心的教育方式的最好托词。”   他这么说明摆着就是冲着男人之前那句“服软”的话来的,针尖对麦芒毫不留情。   这句话的内容配合上蒲千阳近乎挑衅般的语气,的确多少激怒了那男人。   男人抬起左手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蒲千阳所在的方向,“你再胡言乱语,可我就没这么客气了。”   说罢,男人用放下手的手握住了被立在门口的挂着林瑛姓名标签的行李箱,然后走出了包间。   “回家。”他整个人站在门外走廊,就像是一道监狱的界石一般。   那边林瑛没有立即动作,眼神却不住地在蒲千阳与她大伯之间游移。   她在无声地求助。   即使是如同林瑛一般才华横溢的设计师也依然会被不健康的成长环境束缚终生。   这种时候蒲千阳会格外感恩于自己母亲对于自己的得体保护,以及后来接了她的班陪伴自己成长的小姨的开朗豁达。   不然自己或许就会成长为那种把蚯蚓竖着切的恶劣性格了吧。   在林瑛极度不情愿地朝着门口走去的期间,蒲千阳突然开口:“既然林瑛要提前走,那有些话我现在就说了吧。首先,今天见到大家真的非常开心。”   乍一听蒲千阳这话似乎是站在了那男人的立场,多少让在场的其他三人多有错愕。   “其次……”   “我能帮她第一次,我自然也能帮她第二次。”蒲千阳眯起一双笑眼,顺势举起了盛着之前被祝云宵用水斟满的水杯朝着林瑛示意了一下,“不客气。”   这一句不客气,一来是正面回击了刚刚男人说的话,二来则是提前敲定了未来林瑛对自己相救的感谢。   林瑛听懂了。   林启年也听懂了。   林启年眼神一凛,他平生最最不喜欢的人,就是如同现在站在包间主宾席的,打扮得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一般,嘴上巧舌如簧的家伙。   尤其是面前这人,以及他之前教唆林瑛违背自己的举动,更是让他联想到了另一个人。   活着就让人厌烦,死了也不让人消停的另一个人。   不过对于他来说,今天把自己这多年不回家的小辈带回去跪祠堂才是正经事。   “那你也大可以试试看。”林启年狞笑一声。   只要你敢来,这新仇旧恨,我们一块算。   那边林瑛跟着林启年走后,原本环境中热烈的氛围被驱了个一干二净,连声音也只剩下了由盘子下方文火慢炖的汤水偶尔翻滚出的气泡炸裂声响。   “还好‘罪魁祸首’不在。”蒲千阳安抚草莽哥和黑框眼镜道,“不然真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呢。”   后果……   听到蒲千阳用的这个词汇,草莽哥和黑框眼镜的神色有了些许的变化。   注意到这个细节后,蒲千阳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这个局,绝对是林瑛组的。   至于这姑娘到底是受到了谁的指示这么做,虽然还不明了,但候选的嫌疑对象其实也不多。   “别担心,坐下聊聊呗。”蒲千阳重新在桌前坐了下来,顺便夹走了路过的盘子中最后一只避风塘酥虾。   他一边抖着虾身上多余的蘸料,另一边好以闲暇地支着下巴。   “在林瑛伯父进来的时候我就给祝云宵发了消息,让他去买之前路过的一家蛋糕店的点心给各位当伴手礼,看之前那家店排队的盛况,大概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见蒲千阳主动提到自己支开了祝云宵,再加上林瑛已经离场了,草莽哥和黑框眼镜终于表达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草莽哥给自己倒满了饮料。   看着从液体底部翻滚上来的气泡以及在杯壁上慢慢凝结的水珠,他说:“蒲老弟你是个好人,我能感觉出来,那我们也跟你说实话吧,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放心。二位跟我说的所有,我都会守口如瓶。”蒲千阳保证道。   大概是为了避免和蒲千阳目光相接,黑框眼镜将眼镜取下用饭店配送的湿巾擦拭了一番。   在这个过程中,他说:“我们两个其实一开始还多少是不太想来的。”   听到这么冒犯而直接的话,蒲千阳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将虾送入嘴里细细品尝。   “我和他,还有林瑛,的确受过云宵不少恩惠。或者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们。”将眼镜戴回到鼻梁上,黑框眼镜长叹一口气,“可中央赌场……是什么人才能进得去的地方哦。”   “而且能逼得他诈死,又逼得他‘活’过来的事,怎么想我们都帮不上忙吧。”   “帮忙什么的,那就太麻烦几位了。不过,别的先不提,两位方便跟我多讲一下林瑛和她这位伯父的事情吗?”蒲千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窗外,“毕竟我可是以祝云宵的身份承诺了要再救她一次的。”   草莽哥与黑框眼镜对视一眼,随后将他们知道的当年的边角事宜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待到那段自己未曾参与的祝云宵的行为尚且没那么成熟但赤心诚热的故事来到了尾声,蒲千阳也开始了最后的收场。   他首先谢道:“多谢两位提供的重要情报。”   草莽哥   服务员进来后也没说话,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把结账时机器吐出的小票递给了蒲千阳。   “也多谢三位的款待,菜挺好吃的。”   蒲千阳用中指和食指夹着那场几十厘米的小票搓动了一下。   “接下来,是投桃报李时间。”   -------------------------------------   等蒲千阳从饭店出来与另外两人分道扬镳并沿着来时的原路返回时,在第一个转角处便找到了祝云宵。   不过在打招呼之前,蒲千阳先远远地停下观摩了一番。   祝云宵确实是换上了一套新衣服。   相比于之前的那套充满着浪漫气息与摄人心魄的美感的服装,祝云宵此时的穿着可以说是不走寻常路。   赤红的欧珀石被成串得缀在了衣服左胸的位置,同时几种不同黑红色调的布匹从它所在的位置拼接扩散开来,拟造出了一种从深渊喷薄而出的火山的效果。   有点意思,难道这次林瑛对自己这位缪斯的解读是……   复仇?   如心有灵犀般,在蒲千阳结束了观察正打算跟祝云宵打招呼前,反倒是祝云宵先抬了手随后才抬得头。   在他抬起的手上握着正亮着屏幕的手机,而手机上显示的是刚刚突然出现在饭局的男人的资料。   蒲千阳俯身看着屏幕上详细到对方穿多大鞋码的信息,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问:“哪来的?”   祝云宵诚实地答:“跟许隆买的。”   蒲千阳有些惊讶:“你都差点把人家的摊子掀了,人家居然还会卖你?”   祝云宵无奈地将自己的手机聊天界面展示给了蒲千阳。   上边是他和许隆聊天记录。   如果单方面挨骂的对话能叫聊天的话。   蒲千阳伸手一将屏幕朝上滑,除却最下方祝云宵提出的信息购买需求以及转账的两条记录,从许隆的金元宝头像发出的长长短短骂人不带脏字的灰条条都拉不到底。   ……   公私分明,还不跟钱过不去,这许隆当真是个超级好的合作对象。   说回正事,蒲千阳简短地跟祝云宵把他不在的期间包厢里发生了什么说了一下。   祝云宵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毕竟在他收到蒲千阳消息的时候他就已经对于发生的事情有了预判。   也因此提前想许隆买了消息。   蒲千阳从另一边坐进车门,将手机接过来仔细阅读。   “我看看这位林启年先生的住处在……嚯,还挺近的。”   那边祝云宵在蒲千阳说话前就已经在车载地图上调出了对应的路线。   蒲千阳心中感叹:跟聪明的爱人打交道偶尔会感觉没意思,因为彼此都深知对方的思维习惯与行动逻辑,很多事情都有点过于顺理成章了。   不过至少比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我猜得到这种事好多了。   降下车窗,蒲千阳用手去兜住从车身边流窜而过的风。   “这香城晚饭后的活动内容真是丰富且别致,我喜欢。” 第288章 矛盾   在林瑛刚上车坐稳的时候,便听见身边的车门方向传来一声锁死的响动。   她本能地想伸手去拉动一下,但最后还是在那通过后视镜投来的目光中把手缩了回去。   见林瑛放弃了挣扎,林启年缓了声线提醒:“安全带。”   在安全带被抽出以及另一种锁扣被卡死的声音中,车辆缓缓启动并在开出闹市区后立刻将速度拉了起来。   看着车辆行驶的方向逐渐陌生起来,林瑛小声问:“伯父,我们这是回家吗?”   林启年淡淡答:“十年前搬的新家,你没去过。”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补了一句:“但你的房间原样给你留着了,什么都没动过。”   “这样啊,谢谢。”林瑛垂着头,手指下意识地扣动着安全带的按钮。   之后的路程中两人除了类似于身体情况如何之类的不会出错的话题外,几近无言。   等快到达目的地时,林启年所驾驶的车辆的速度开始放缓,林瑛终于酝酿好了心情,问出了她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您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啊?”   停正在等红绿灯的林启年听到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措辞:“一些老朋友有些海关那边的渠道。”   “哦……”听到林启年提到老朋友,林瑛的反应似乎有一些反感。   大概是怕林瑛误会,林启年又解释道:“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联系过了。”   “但事关于你,所以无论消息是真是假我都会去验证一下。”   似乎是特意与林启年作对一般,这个红灯似乎格外漫长,逼得他不得不跟林瑛再多说上两句   “后来我和你伯母也反思了一下,为什么你宁愿听一个毛头小子的话离家出走,也不愿意走你爹所期盼的也早日替你安排好的道路。”林启年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方向盘的皮革,“你伯母在手机上刷到过你的作品,我这个粗人不懂你们设计师的事儿,但视频下边的评论都在夸你为国争光什么的,想必你一定做的不错。”   林瑛来不及惊讶于自己生来就倔得像驴的大伯和伯母居然会反思,反而是好奇起来:“我本人应该没有跟我的作品一同出现在镜头前过的,伯母是怎么知道那是我的作品的啊?”   林启年大笑一声:“小孩子有些时候总以为自己能瞒过长辈,可你们的一些小心思就像甩在宣纸上的墨点一样明显。”   等到他说完这句话,那漫长的红灯终于转了绿。   在重新给车辆加速的过程中,林启年借着马达的轰鸣与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轻声感慨:“或许我们以为对你好的路线,并不一定是你想要的,或者说你会不开心吧。”   大概这句话刺激到了林瑛内心深处一直试图为自己年少时莽撞的行为得到家里人原谅的纤软的那个点。   她脱口而出:“我当时的确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让你们担心了。”   林启年摆摆手:“不说了,都过去了。以后得日子长着呢。”   *   林瑛跟随拎着自己箱子的林启年上了楼。   在电梯开了的时候,另一头已经有一扇防盗门开敞着迎接二人。   “伯母好。”林瑛面对全新的环境以及许久未见的伯母,表现得有些拘谨。   伯母给了林瑛一个拥抱,又抚了抚她的头顶,“哎呀,瑛也长成大姑娘了。”   那边一番推拉过后,林瑛走进了那间据说是完全还原了自己原先房间家具位置的新房间。   然而就在她进门后的第一时间,她身后的房门便被从外边上了锁。   ?!   怎么回事?!   林启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瑛,现在情况特殊,等风波过去后我和你伯母再跟你解释。”   “你要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绝对不会害你。”林伯母也补充道,“以你父亲的在天之灵起誓。”   林瑛使劲转了两下门锁无果后,立刻打开了手机。   然而手机虽然电量充足却是半点信号也无,想必是林启年夫妇在自己房间里做了手脚。   而理论上应该是玻璃窗的位置此时多了一层用小指粗细的细密的铁条焊成的拦网。   之前听在耳中的温和话语与看在眼里的严防死守形成的巨大的反差让林瑛有些想反呕。   就在她弯腰用手捂住嘴的同时,一束细细的光照落在了她的手边,像是在安抚她一般在她的指缝间游移。   林瑛自然是注意到了闪过自己虹膜的它,并摊开手掌将其接在手中央。   来了!   他,哦不,这次不一样。   是他们来了!   在林瑛捧住那光点后,原本常亮的光点开始非常有规律地明灭。   长短明灭的规律被林瑛记在心中。   她一只手继续接着那光点,另一只手拉开桌面下方的抽屉,翻找到一个夹着卷子的文件袋,然后从里边扒拉出一张泛黄的印刷着摩斯电码对应字母的翻译纸张。   “A……N……”   -------------------------------------   另一边房顶,举着激光笔的蒲千阳在发完被转译为摩斯电码的短句后从铁质的梯架上爬了下来。   搓搓因频繁按动激光笔开关而略微僵硬的手指,他不太放心地看向被窗帘遮挡的林瑛房间的位置:“都发了三遍了,应该不至于会解读出错吧。”   祝云宵回道:“不用担心,林瑛她很聪明的。”   根据草莽哥和黑框眼镜的陈述,当年祝云宵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和林瑛敲定了逃跑的时间和方式。   今天两人的举动属于是昨日重现了。   蒲千阳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可后来仔细一想,这祝云宵的操作感觉跟自己当年和他在学校与掌控着监控的季岚斗智斗勇时候的行为极为相似啊。   老师,我要举报他抄我作业!   但很明显现在出题老师也吃一堑长一智,把题目难度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   这林启年新家的楼层在八楼,不可能重现之前三层小楼用床单和被套拼在一块就能翻窗逃跑的策略。   因为是新小区,所以楼间距也并不是很窄,也绝无可能通过什么搭云梯的方式让林瑛逃出来。   最最重要的是,人家这次在两层窗户的夹缝之间焊了一整层的金属条,防盗防黄毛。   不过即便如此,也并不代表没有解决方案了。   至少相比于十年之前基本等同于孤军奋战的局面,此时的祝云宵可是多了一个极为强劲的帮手啊。   此时,林瑛房间原本亮着的灯突然熄灭,随即又亮了起来。   长长长,长短长。   这光亮传递的信息经由摩斯电码翻译过来就是:OK。   既然得到了这样肯定且明确的回复,那就说明关于林瑛这部分的事儿可以先告一段落。   “现在我们要思考两件事。”蒲千阳将大脑空出的线程都调动了起来。   “一,作为地虎残余的人员,林启年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二,到底是谁引林瑛回国攒局随后又引林启年来抓人进而遇到你。”   “我感觉这第二个问题比第一个要好解答一些。”   那边祝云宵同步给出了与蒲千阳相同的思考结果:“季岚。”   蒲千阳点头,然后回忆道:“我当时进公司的时候,季岚是我最后一轮的面试官。当时我对他的印象其实还蛮深刻的。”   “后来进了公司,合作多了就发现这人工作能力强不说,性格也相当克制有礼。跟哪个部门都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记得厉麟吧,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公司接班人,也是他花时间花精力带出来的。”   “能把那样一个缺心眼的家伙带成一个还算不错的领导,可见这季岚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   在几次和曾铎的接触过程中,蒲千阳尴断定再借这人十个语文老师也写不出当时他在屏幕前讲述的那么流畅的在礼雅堂视角下展开的故事。   但如果撰稿人是季岚,就不难理解了。   如果不是作为事件的亲历者,又怎么能将那陈年的愤怒溶在字句间,轻描淡写但举重若轻。   -------------------------------------   “入账十六万,出账八万,还有两笔期货会在两天后结算到期。”打着算盘戴着小框眼镜的曾宏念叨着,看着像是在下水道捡钱的老鼠,用自己沾着污渍的皮毛把一枚枚硬币擦得雪亮。   他伸手推了一下桌上的托盘,对立在一旁的手下说:“去把这几样刚收上来的典当物件包严实,给季平之送过去吧。”   手下应了一声,半个字也没多问就一溜烟地办事儿去了。   这曾宏说的话语中说的季平之,是礼雅堂的副堂主,也是副堂主中独立于当前礼雅堂业务外的唯一一人。   拎着打包细致的包裹,手下撑着一把伞来到了季家的宅邸。   他正要抬手敲响挂着铜制门扣的侧门,那门却从内侧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季岚,此时不过十多岁的季岚,刚刚开始被允许接触礼雅堂的季岚。   在对方叫出自己名字与职位并在接过包裹时精准塞过来一张钞票后,摸出钞票的面值的手下便眉开眼笑地夸赞道:“等你接了班,你绝对比你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老家伙事儿的爹强。”   季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在送别那人后带着东西进门拐入了一间暗室。   暗室的电灯下,季平之正在裱一张字。   落款处是一道由不规则纹路构成的印章。   因为季平之有一个差不多的印章,所以季岚盯看一会儿便认出了那弯弯绕绕的花纹中属于姓名的纹路。   “这人是叫……祝潇?”放下东西的季岚站在一旁观摩自己父亲的动作。   季平之点头,但手还在忙着将那宣纸的边缘修剪平滑,“都说字如其人,有机会我引你见见他。”   祝潇……   季岚微微皱眉。   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   “行啊,去告官呗。要不要我给你指路?”林启年抬脚将原本撑在路上的门面掀了个底朝天,“别告错人了,林启年。地虎一组的林启年。”   等到林启年所带的地虎众离开后,两个人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帮主你也听到了。”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祝潇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略微粘上灰尘的南果梨,怜惜地放在衣襟上擦了一下,“他们自己都说让我们去告官了。”   虽然日月帮是个帮派但内部其实没有什么等级之分,这个名字的存在更多是一种精神象征。   但祝潇一直叫李日耀帮主。   因为他觉得这个叫法一听就很有查先生笔下豪气江湖的感觉。   纠正几次也没能纠正过来,李日耀也就随他去了。   “那句电影台词怎么说得来着?‘堂下何人状告本官?’”李日耀冷哼一声,“你从那边来,应该比我更懂他们这双簧唱法的精妙之处吧?”   “真是矛盾啊。”祝潇将这颗南果梨对着阳光,看着从果皮之下如丝网般结织的果肉。   看着这般自然健康的造物使他的心情甚好,连评价地虎的语气都变得轻松了几分,“他们既想当裁判又想上场比赛。”   咔嚓。   那颗南果梨的果皮在他的唇齿间崩裂,晶莹的果肉以及其流淌迸溅出来的汁水浸润了祝潇的心肺。   “那只好成全他们了。” 第289章 “普通”   似乎是有感于祝潇刚刚说出的听起来过于平静可仔细琢磨一下又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连天边正在的流逝的薄云似乎都停滞了一分。   李日耀眼神一凛,一巴掌呼上了祝潇的后背。   但他接下来的批评和刚刚祝潇的“豪言壮语”并没有什么关系。   “多大的人了,还捡地上的梨子吃。”   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的祝潇无奈地解释说:“不是,帮主,我这不是舍不得浪费食物吗……”   轻叹一口气后,祝潇捏着手中的另外半边南果梨站起身,回过头望向一片狼藉的街道。   这条街道的居民的主要收入来源都依赖于后边山间的果蔬种植行业,因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处水果批发的集中之地。   但之前一段时间,政府突然发出公告说计划在此间水源的上游位置修建一座水力发电站。   乍一听是一件环保且利民的好事,但对于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果园主来说就不是那么好的消息了。   按照政府公布的规划文件来看,此处的水力发电站是需要在上游地区两边的山谷之间拦上一座巨型水坝来满足发电所需要的蓄水要求。   即使将修建水坝期间的种种不便视为权宜之策,可待到水坝建成后,那巨大的蓄水量对于周边山体的影响也是不容小觑的。   那些原本适合果树生长结果的土壤可能就此变得过于潮湿或者松软导致减产。   这看似又是一起短视民众闹事的典型案例。   在当前政府的角度看来,比起教化宣传,他们更乐意使用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快速获得一个理想的结果。   首当其冲被抓典型的店主苦笑一声:“这批被摔在地上的果子大概也卖不出去了。祝先生要是觉得好吃也是我的荣幸。那就再拿点回去,给大家分了吧。”   祝潇连忙推拒:“阿伯你别这样。”   而那边阿伯根本不管祝潇的动作,自顾自从没有遭殃的店中拿了个红色塑料袋开始装拣不同的水果,然后一股脑地赛在了祝潇手里。   “拿点拿点。平常你帮我们那么多,这点心意真的不算什么。”   即使李日耀在场,但那位店主依然说的是“你”,他感谢的对象只有祝潇一人。   但李日耀听到这话也不恼,因为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日月帮中大概只有像祝潇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地去体察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并提供力所能及职权范围内恰到好处的帮助。   那边祝潇虽然牙尖嘴利,但在推让的功夫上还是不如这些日日做生意的摊贩,最终无奈之下还是将那袋子拎在了手里。   店主点了一只烟,蹲在地面用手朝后一指。   “我们家,至少从我曾爷爷那辈就在这山上种树。”他似乎是在对祝潇说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讲道理,“要是离了这片山,我们又能去干什么?”   祝潇下意识地开始捻动手中的红色塑料袋。   这代表他正在思考。   如果要他说,其实他能说出一万种出路。可是面对这些最为质朴的人,也对于自己的人生以及未来毫无掌控能力的,他说再多也没有用。   况且,他还知道这水坝修建不过是一个幌子。有些人只是想借助这个几乎大幅低价从这些果农的手中收走他们的地罢了。   反正文件从意见征询到正式敲章,里边是可以有无数的猫腻和变数的。   这不公平。   李日耀倒是没太在乎这店主的感慨,只是淡淡对祝潇说:“你要是想好了,就去做吧。”   “不成功便成仁,日月帮和地虎早就应该有此一战了。”   *   吴芸把祝潇拎回来的南果梨放到水龙头下边冲了一下,随后将它们放入了果盘端到了茶几上。   看着盘中珠圆玉润的荧黄果子,她随手捡起一个放到手中掂量了一下,但没有着急吃。   “这次是真想有动作了?”   作为与祝潇日夜相处的枕边人,吴芸自然是最能看清他想法的。   更何况她再日月帮里虽然负责的项目不同,但地位上与祝潇是平起平坐的。   祝潇能得到的消息,她也会得到,而且只会更详细。   因此她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无疑只是一根让祝潇彻底下定决心的导火索而已。   祝潇下意识地摆弄着桌上的纸牌,那寻常人手中的普通塑化纸板在他的指尖下翻飞,仿佛被赋予了振翅蝴蝶的灵魂一样。   “我是有一个计划不假,但只靠日月帮应该是没法完成地。”祝潇面对吴芸也是毫无隐瞒。   “那还需要谁的帮助?”吴芸问出这个问题后停顿了一下,试探着回答,“礼雅堂?”   祝潇笑道:“芸娘果真聪慧。”   吴芸单手环抱在胸前,咬了一口手中的水果,嘟囔着问:“那礼雅堂凭什么和‘臭名昭著’的我们合作呢?”   祝潇胸脯一挺,“我平日积善行德,自然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   说话间,祝潇的余光看到了出现在小区门口的小小身影。   他立刻中断了两人的谈话:“儿子从幼儿园回来了,这事儿我们晚上再说。”   吴芸微微歪头:“我倒是要看你能演多久。我当时只是误导你你都那么钻牛角尖,你现在可是赤裸裸地在骗儿子啊。”   “他现在太小了,肯定没办法理解的。”祝潇无奈摇摇头,“等他再大一点我会找机会跟他说的。”   吴芸支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那我呢?我怎么说?”   祝潇面露难色,绕到沙发后方给吴芸揉捏肩膀,“他不问你,你不说。”   吴芸斜斜地挑起眉头看向丈夫,鼻腔哼出一句略带笑意的“嗯?”   “他一问你……你惊讶!”祝潇俯身在吴芸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听到这不着四六的回答,吴芸抬手便要给这人来上一击。   祝潇早有预判,随即一个闪避躲开了吴芸猫儿出拳一般的动作来到了房门口按下把手给刚好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祝云宵开了门。   “儿子!晚上好啊。今天心情怎么样?有没有仗着老师喜欢你在幼儿园里欺负别人?”带着爽朗的笑容,祝宵弯腰对着祝云宵伸出了一只手。   自小就被教育为人正道温良恭俭让的小祝云宵每次在面对自己父亲讨打一般的提问都很是无奈,明明不过五岁的年纪却要承担太多他不应该承担的维系家庭和谐氛围的责任。   别给压得长不高了。   把小书包从肩膀上取下来,祝云宵垫脚握了一下祝潇伸过来的手,郑重地说:“……没有。”   随后他走进家里,在门口旁为他准备的小凳子上换上拖鞋并将脱下来的鞋子沿着正确的方向摆放整齐。   洗过手,然后被迫接过祝潇塞过来的水果,吃完再次洗手。   最后,他终于能坐在沙发上开始看书了。   在累成摞的书的旁边还摆放着一本字典。   虽然相较于同龄人祝云宵认识的字已经算是多的了,但这依然不代表他对于每一个字都有把握,更何况他现在看的还是人体解剖科普读物。   只见那双肉乎乎的小手将书翻开,从书页之中取出一张工艺精美的书签。   那金属书签看似印刷着经典的千里江山图的画面,可要是仔细看过去,在那一片青绿的纹路中隐隐藏匿着四个变体的字:高山流水。   -------------------------------------   捏着同样以千里江山图为基底但纹样的走向拼凑出的却是“知音难觅”的书签的季岚正倚在柜台上怀疑人生。   这处点心铺子是自己父亲季平之为了给自己母亲的那一手相当不错的做点心的手艺找一个发光发热的渠道而特意盘下来的。   在母亲的坚持下,这店平日里除了两个后厨的普通帮工外就没有再雇佣什么人。   季平之一开始还不放心,是不是还会假装成寻常顾客过来探视一番,再发现妻子并不是嘴硬而是的的确确乐在其中后也就撒手不管了。   不过他有些时候还是会带朋友来这里,尝尝点心喝喝茶,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不过他今天带过来的主,在别人那里可以说是搅了个血雨腥风不停休,跟岁月静好这四个字八竿子都打不着。   考虑到自己母亲的接受度,季岚提前找了个理由让她回家自己顶班。   那边半场茶会听下来,他只疑惑:为什么这祝潇怎么感觉和自己打听到的形象相去甚远。   此时坐在店里的这人,听来听去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文玩爱好者。   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复杂也不应该有这么差异的面孔吧?莫不是是有表演型人格或者精神分裂之类的病吧?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季岚决定亲自去试探一番。   打开柜门用挂在一旁的夹子挑选了一些中式点心,季岚便端着它们朝着季平之与祝潇所在的屏风后方走去。   季岚刚刚将托盘放在两人之间打算借机挑起一个话题的时候,祝潇那边竟率先开了口。   “令公子果然风姿俊朗,心性远超同龄人,一看就是当堂主的好材料。”祝潇笑着拈起一块茶点,“只不过这消息打探的工作估计是没什么经验,做得还是粗糙了些。”   被揭穿了小动作的季岚心中一惊,看向祝潇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的震怒与不解。   仿佛是在真诚地指点与教导一般,祝潇对季岚说:“打探别人的消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让被打听的人知道你在打听对方吧?”   “封口工作没做好哦。”   语毕,祝潇将手中的茶点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在将口中的事物咽下去后,祝潇略带激动与惊喜地对季平之说:“哇,令夫人这点心中裹着的茶粉用的应该是新下来的龙井,当真是走心了。”   听着对方的话语,季平之长叹一声,属于贵阳用竹制的小勺将盛放在瓷碟中的黄豆粉挑出一部分,然后均匀地洒在面前淋着红糖浆的桂花糕上。   “本来以为还能像普通朋友一样多来往些时日。”   在动作期间,他侧过头在祝潇看不见的视角里对着季岚用口型说: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说完,他把头转了回去,又将处理好的桂花糕推到了祝潇面前。   “那日月帮五虎之一的祝潇先生,来找身为礼雅堂副堂主的季平之,是有什么事儿吗?” 第290章 我将亲自带头深入   见季平之那边先捅破了窗户纸,祝潇也换了姿势,整个人正襟危坐,表情也变得相对正式起来。   “如果以这种身份对话,那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合适吗?”祝潇用眼神示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   “合适。合适得不得了。”季平之抚掌大笑,“至少在这里要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还可以假装没听到。在其他地方可就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祝潇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随即落在了在一旁略显得坐立不安的季岚身上。   季平之随意将一块季岚拿过来的点心扔到嘴里,摆摆手道:“犬子就算没有什么别的优点,至少嘴很严实。更何况比起让他回头拐弯抹角地打听闹出什么笑话,不如让他直接听着。”   “季兄谦虚了。虽然行动少稍微有一些小的瑕疵,但令公子的执行力可比同年龄时候的我强多了。”祝潇言语间陷入了回忆,“我十几岁那会儿大概只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让厉锋心甘情愿地帮我抄作业。”   季岚眼神微动。   这祝潇口中的厉锋可是目前香城最大的倒爷,可以说八成的运往对岸的电子产品都经过他的帐。   大概不会有任何一个父亲不喜欢从别人嘴中听到夸赞自己儿子的话,季平之也不例外。   他用一种明损暗褒的语气说:“这小子才接触礼雅堂的事务没多久就能把各个等级和部门的人都认个门清,也不知道跟谁遗传的。”   正事前的太极拉扯部分到此为止,接下来祝潇对着季家父子讲述了自己的行动计划。   然而在他讲述完毕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两张严肃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脸。   季平之虽然身为礼雅堂副堂主之一,但因为常年游离于主营业务之外,少于那边的人打交道,因此他不太敢确认祝潇嘴里的计划到底是一个什么级别的状态。   是不是自己封闭太久了和时代有些脱节了啊?这是人能想出来的计划吗?   反观季岚那边倒没有这种顾虑。   听完祝潇的话,他百分之百确定这家伙绝对是个神经病。   “先不论你这个这么‘环环相扣’的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季岚盯着祝潇质问,“我更想知道,礼雅堂在这次行动里能获得什么好处?”   不等祝潇说话,季岚径直开始分析起了当前香城的局面。   “现如今地虎倚靠着政府一家独大不假,但只要不去他们的权势边缘试探大家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摩擦,我们井水不沾河水各自安好。”   “在你的计划中,礼雅堂几乎是要倾尽所有孤注一掷地去给你们日月帮创造一个能引君入瓮的陷阱,然后你派人潜伏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要是不成功,我们损失巨大还有可能被地虎报复而你们分毫不沾。要是成功了地虎元气大伤后日月帮就成了香城第一势力稳压礼雅堂一头。”   以尽量精简的语言总结了当前的情况后,季岚直勾勾地看着祝潇等对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祝潇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以问题回答问题。   “季岚你现在在哪里读书?”   季岚不解,但看在对方是受父亲所邀之人还是回答了。   “香城三中,怎么了?”   “主校区?”   “自然。”   祝潇了然地点头,“那就算年级不同,你也应该认识你们教历史的那位老先生吧,常年戴着墨镜的那位。”   季岚眉头一紧。   祝潇言语中提到的这位老师他自然是有所耳闻,毕竟常年戴墨镜这事儿在三中这种治校严谨的学校还是很稀奇的事。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祝潇会在这里提到这位老师。   祝潇从季岚的表情变化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随后又点在了眼睛和太阳穴的位置。   “这次别着急问。先去观察,先去想。”   不等季岚再说话,他站起身:“今天这茶先喝到这里吧。”   “我呢,也不着急得到回复。毕竟这事儿的确也需要仔细思考一下。”   季平之点点头,也站了起来。   祝潇对其伸出手,就像之前未曾以这种身份相认时的那样告别,“不过因为我相信有季兄你的言传身教,所以下一顿应该不会太远的。”   等到两人交握的手松开后,祝潇临出门前回过身对季岚说:“至于你之前分析中,有一条我可以现在就确定的谬误。”   “作为担保,我将亲自带头深入陷阱,一击制胜。”   -------------------------------------   今日的工作量完成后,季平之揉着肩颈从工作间走了出来回到了日常起居时会待的开间。   下了课的季岚此时正站在水池边喂鱼。   身为父亲,他一看就知道季岚今天不在状态。   毕竟平日里这孩子喂鱼都非常仔细且公平,保证就算是最弱小的鱼也能在争抢中分得份额相差无几的食物。   哪里会像这般随意抛洒。   将手中最后一点鱼食丢在水里之后,季岚对着水池斥了一句:“岂有此理。”   “怎么?去打听你们老师的事儿了?”季平之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你知道他的事儿?”季岚大怒,“你知道你不告诉我?!”   一想到那位授课精彩纷呈的斯文老先生因为地虎的“正确举动”先后失去了发妻和儿子,自己也终生眼睛畏光,季岚就怒火中烧。   又联想到自己在祝潇面前“条分缕析”的时候那人脸上带着的微笑。   自己以为口若悬河的自己多么理智多么成熟,原来在对方的眼中当真像个跳梁小丑。   季平之才不搭腔,这样季岚就不能把怒气宣泄到自己身上。   至于祝潇嘛。   锅多不压身,他也肯定不介意再多背一个锅了。   季平之拍拍季岚的肩,“还有功夫生气,看来功课是做完了。走吧,今天他们要开会呢。”   “开会?”季岚从怒意中快速地反应了过来,“礼雅堂的例会你不是向来不去的吗?”   季平之耸肩,“我不去,那礼雅堂怎么会接受祝潇的合作提议呢?”   “就算你已经同意了祝潇的计划,但你有没有必要当这个出头鸟?”季岚问,“就没有更好的能够独善其身的方法了吗?”   “儿啊,有些事情你不能这么称量。”季平之正色道,“同样,总有一些事情是必须没得商量的。”   “不管代价是什么?”   “不管代价是什么。”   -------------------------------------   火!   熊熊烈火!   漫天的火光像是披挂在天际的云霞,其极具破坏力的美冲击着观看着屏幕的林启年的虹膜。   在监控彻底被烧坏的前一秒最后呈现有效画面是一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在那道身影闪过之处一个点燃的打火机坠于地面,燎起的火闸将最后的一道出路堵死。   “操啊!”   林启年一拳砸在了桌上。   那桌面上的硬化玻璃竟然在这一击之下出现了一道隐隐的裂痕。   林启年攥紧了微微渗血的拳头。   要不是因为自己今天临时有事让兄弟换了班,此时葬身火场的应该是自己。   负责调监控的小警员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他虽然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但他认识送这人过来的那辆车的车牌。   反正自己惹不起。   林启年点着屏幕发出指令,“往回倒。”   小警员乖巧地当一个软件操作工,用光标拉着进度条往前回放。   “就这里。”   小警员敲下暂停。   “放大。”   小警员调高分辨率。   “再大。”   小警员哭丧着脸:“没法再大了……”   林启年端详着这个人物剪影,半晌,问:“还有没有其他的监控视角?”   “没了,这是唯一一个还拍了点有用的东西的。”小警员摇头,“其他的监控在着火之后很快就都短路了。”   这处仓库当时建的时候都用的市面上最好的设备,如果不是有人动了手脚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齐齐出了故障。   林启年又问:“如果我说我知道这会是谁你们能以纵火犯的名义把人抓起来吗?”   小警员看着屏幕上满打满算占不上一百个思像素的人影,沉默地摇摇头。   “说话!”林启年一巴掌拍在小警员的椅子上,手上的血都溅上了对方的耳垂。   “肯定不能啊!”小警员大声回答,“警方抓人是要讲证据的!就凭这个,你怎么证明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啊?!”   林启年似乎受到了启发。   对啊,他们抓人要讲证据。   我们不用啊。   -------------------------------------   “这一切都来得太巧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林启年喃喃道,“前脚有自称是礼雅堂的人回香城,后脚林瑛就回了国。”   “但现在的香城已经没有也不需要地虎了。”林夫人露出同样疑惑的表情,“郑执毅这个家伙跟以往那些人都不一样,他们这么做没有意义啊。”   意义吗……   林启年攥紧了拳,那道因碎玻璃而永久留在了那里的陈年旧伤似乎提醒了他些什么。   突然间,小区你从来没有鸣响过的火警报警器的叫啸划破夜空。   “走水了!” 第291章 你虚张声势,我浑水摸鱼   虽然被关在几乎牢不可破的房间中的林瑛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她反复复习那两人传递给自己的计划时,还是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沿着脊椎骨从她的腰身爬上了颈椎。   这计划当真是大胆而且疯狂。   不过虽然怀着这样的感受,但她其实并没有感到害怕。   因为她了解祝云宵,并通过祝云宵了解到过“缪斯”蒲千阳。   这两个人是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无辜之人的行为的。   所以这场“火”只会带来救赎。   就如同火在各种神话传说中现于人间时他们原初的任务一样。   -------------------------------------   蒲千阳将手中的打火机熄灭后踩碎踢进了面前正在散发着浓烟的铁笼中。   这笼子里装的是一种奇妙的由各种或干或湿的植物组成的混合物,有些是在花鸟虫鱼市场买的,有些是在线上订的。   时间有点赶导致成品不够完美,但效果看起来还算够用。   它们组合起来之后的产物拥有一个还算知名且典雅的古称:狼烟。   再次确认铁笼的周围不会有任何的可燃物后,蒲千阳站起来退后两步,又顺手打开了最大的那扇窗。   随着这扇窗户的开启,原本只能从一个方向上涌的浓烟瞬间找到了绝佳的宣泄口并在夜风的作用下朝着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涌了出去。   在那近乎实体化的黑色流过嵌在天花板上的报警器时,原本理应发出尖锐蜂鸣的火灾报警器此时安静地宛如一只被拔了毛的鹌鹑。   蒲千阳哑然失笑:“也当是给这里的消防提个醒,别收了两头钱还每年年检的时候只走个过场。”   从小屋中出来站到没有被黑烟笼罩的上风口,他对着正在望风的祝云宵说:“那么依照计划,你去虚张声势,我去浑水摸鱼。”   祝云宵点点头,又在手机上确认了一番时间。   此时距离之前和林瑛在信号中传递的汇合时间还有十分钟。   “马甲难得,动作小心点,别被看到了。”蒲千阳再次提醒,“不然这头大费周章把人救出来,那边扭头人家然应过来就来跟你这位大人物当面对质要人,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知道了。”听着蒲千阳的叮嘱祝云宵浅笑一下,“至于现在在香城跟我要人,那算他有本事。”   蒲千阳啧了一下。   他又忘了,香城这里不是那种完全需要讲究规则和道理的地界了。   -------------------------------------   待到浓烟终于触及到了一个没有玩忽职守的火灾报警器的时候,林瑛终于迎来那声期盼已久的长鸣。   大概是在安逸的环境中生活太久了,在报警器响起后大概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里,这小区的居民也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终于有人注意到了窗外的浓烟,这才大叫起来给这件事情定了性:“走水了!”   或许是突然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句略显掉书袋的提示,那人又换了个说法大叫起来:“着火了!”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   然后所有人都慌了。   因为有风力的加持,浓烟虽然是从同一处升腾而起的,但此时却相对均匀地弥漫在整个区域之中,让人一时之间没办法通过识别浓烟的来源。   谁知道着火的是不是自己家的楼啊!总不能这个时候赌谁命好吧?!   于是从低楼层的居民开始,大批的人分批地涌了出来,聚在带有喷泉的广场上心有余悸地开始打电话、找人、报火警等等一系列活动。   -------------------------------------   住在中高层的林启年夫妇一左一右地紧紧牵住了林瑛的两只手。   在贴着墙走的情况以及林启年夫妇的保护与缓冲下,三人并没有被几栋楼汇聚起来的慌乱的人群中被冲散。   自知道这小区着火了开始,林启年的神经就崩得特别紧,他那双手几乎快要将林瑛的手腕攥红。   他喃喃道:“阴魂不散。”   混乱中,林瑛并没有听清林启年在说什么,但是她顾不得了。   “伯父,你拧着我了,有点疼。”她的语气略带请求。   林瑛其实并不在意这点痛感,此时的她必须创造一个机会。   但林启年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只是说:“等出去了。”   另一边伯母也帮腔:“小瑛,事急从权你担待一下。”   被两边的人牢牢束缚住的林瑛此时突然感觉非常地憎恶,憎恶于自己的无力。   明明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这如今看来,自己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甚至还退步了,连别人交给自己的任务都完成不了了。   此时嘈杂的人群中一句略带无奈的“每一个Plan B都是为了‘就知道会这样’而生的。”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传进了林瑛的耳朵。   她一惊,正下意识地要回头找人,又回想起了之前信号中的叮嘱,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动作。   随后,一声带着赞赏的轻笑自她的耳边响起:“放松,准备了。”   下一秒,林瑛只觉得两根冰冷的金属物体贴着自己左右侧小臂的皮肤自上而下地滑落,然后重重刺进了那两边擒住自己的两只手。   林启年在吃痛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是人体在意外受伤时那种下意识地回缩是没办法控制的。   只这么微微一松,等到他再回握过去的时候就只握到了一把空气,林瑛那纤细的手腕早就不在原地了。   他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林伯母那边了。   林启年震怒地在人群中四处张望。   可任凭他如何寻找,在人海茫茫中又哪里看得到林瑛的身影?   得了自由的林瑛微微下拽刚刚自己被扣在头顶的黑色帽子,正要出声感谢却提前被打断了。   那边用非常绅士地手势引着林瑛的蒲千阳一边在人群中拨开一条前行的路一边说:“一点微不足道的基本战术素养。不客气。”   不等林瑛再次张口,蒲千阳又主动补充:“那边云宵在拖延时间。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会给他发消息让他撤离的。”   两句话把林瑛想问的全都回答完了。   但她还是固执地说了一句:“谢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蒲千阳宽慰说:“不麻烦,你可是云宵非常重要的朋友啊。”   -------------------------------------   另一边,随着消防车队的到来,蒲千阳所制作的“狼烟”把戏被彻底戳穿。   得知真相的一众居民怨声载道,把这个“恶作剧”的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也有居民察觉到了一些不对,跟物业管理人员当场对峙了起来。   被抓了正着的物业也是百口莫辩,总不能把消防验收那边收钱办事的事儿拎出来分锅吧?   然而任凭那边乱成了一锅粥,林启年心中却只有一件事:找到林瑛。   但此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林瑛已经被蒲千阳藏到了一处不那么正规的小宾馆里,单凭林启年夫妇短时间内是绝对寻不得的了。   久寻林瑛不得的林启年终于是认了栽。   他缓缓坐在了被消防打开来了的消防栓的旁边,低头听着水滴点点滴落的声响。   啪嗒——   看着四溅的水花,他突然冷笑一声。   “恭喜你啊祝潇。”   啪嗒——   “就算这人不是你那个儿子,也当真是算得后继有人啊。”   当年的消防车队来得也勉强算得及时,人员设备都非常富裕,可他们面对着一个极为棘手的情况。   啪嗒——   “不过呢,我觉得相比于你,这位接班人还是差点火候啊。”   毕竟当年那仓库附近的消防栓可当真是一滴水都接不出来。   聚在仓库周围的几十辆消防车在喷完自带的水后后继无力,只能干看着那烈火卷上仓库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连周边的小区听见钢铁弯折与坍塌的声响。   至于哀嚎声?听不到的。   早就听不到了。   啪嗒——   “我那些兄弟,当真是输得心服口服,哦,心熟口熟。”   时隔这么多年,林启年甚至都可以用这件事来开玩笑了。   只不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如同厉鬼般可怖。   啪嗒——   “算计是到位了,可心不够狠。”   啪嗒——   “斩草要除根啊。”   啪嗒——   “不然我们哪来的报复的机会呢?”   啪嗒——   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林启年的神色变得癫狂了起来。   他不断地张握自己的手掌与手指。   之前被袭击的地方此时正热得发烫,汩汩的血正顺着血管冲击着每一寸肌肉。   “恨只恨当时我没能挤上一个位置,亲手把你那引以为傲的手指夹断一根。”   林启年沉浸在手掌的张合之中,似乎这样做可以让他充分地模拟自己刚刚所说的未能获得机会的动作。   在经由人体传达到听骨的指关节的弹响声中,一句平静的问话自他头顶响起:   “你刚才说什么?”   林启年蓦地睁眼,神色有些错愕。   无他,主要是这声音委实是过于刻骨铭心。   但绝无可能!   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可是接下来的这句话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   “你再说一遍!”   伴随着这句话压倒而来的,还有一个身穿黑红相间颜色的衣服的身影,宛如从烈火与地狱中归来一般。 第292章 为一个人,鏖战千军   在祝云宵六岁那年,他听从了祝潇的建议要和同学打成一片。   于是他放学之后第一次参与了小男生团体组织的“冒险”。   在那次冒险中,他从一处建筑的缝隙中窥见了“真实”的祝潇。   “我爹说,这些人就是香城的渣滓败类。香城人的生活就是被这些人拖累的。”身处安全地带的带头男生用着他所认知到的最为不屑的语气评价道。   一行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好不热闹,全然没有注意到祝云宵毫无血色的脸。   不是的啊。   不应该啊?   不可能吧?   这不明明只是个游戏吗?我们家天天都在玩,怎么就……   他必须找祝潇问个明白!   然而在他问出问题之后,正在洗碗的祝潇并没有给出他预期之中的答案。   “调酒是我的工作内容不假,但它的确只是我工作内容的一小部分。”   将已经被洗得光洁透亮还滴着水的薄胎瓷碗放到一旁的沥水架上,祝潇开始进行收拾厨房卫生的最后一步。   “所以,你其实是骗了我?”祝云宵的语气带上了几分颤抖。   那你之前还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地跟我讲什么做人的道理?   “应该说,我真话没全说。”祝潇低头看向朝着身高只到自己大腿高度的儿子,“看到你这么气愤,我很高兴。”   祝云宵完全没有被他后半句话转移走注意力,反而更加生气了。   “那你就说全啊!一半的真相算什么真相!”   一半的父亲又算什么父亲。   祝宵眼看自己儿子今天是不钻破这个牛角尖不回头了,便说:“这样吧,不如你先记住这种感觉。我们回头好好聊聊。进行一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平等的对话。”   擦干了手上的水,祝潇蹲身在保证两人视线齐平的情况下祝云宵伸出了手。   “我保证,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绝不作假。”   只是这次,祝云宵没有一如往常一般握上祝潇递过来的手。   *   当时的祝云宵还不知道,很多年后网络上的一句极具伤痛文艺范儿但引起了广泛共鸣的话可以精准描述此时此刻他的状态。   ——我知道很多道理,可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对许多成年人来说尚且如此,更何况那时候的祝云宵也只不过是一个读了很多书的小孩子罢了。   而吴芸这些天也不在家,祝云宵甚至没有第二个可以交流的角色。   连续几天都被这么复杂的问题折磨,他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于是同样是在祝云宵六岁那年,他在上学前用便签给祝潇留了信息,说是自己会在家里等着他,进行那场父子二人之间推心置腹的对话。   然而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之前嘴上承诺了“绝不作假”的祝潇根本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只是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个文身就彻底人间蒸发。   再然后,事情的发展就彻底走向了一个当时的他不能理解的方向。   所有人都在找祝潇,包括吴芸。   没有人找得到祝潇,包括吴芸。   祝云宵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如果可以他宁愿时光倒流到他参与冒险的那一天,收回那句“请问可以带我一个吗?”这句给自己的人生带来了无穷后患的话。   但这世界上没有这种奇迹。   所以此时此刻已经成为了不适宜存在的他选择了逃避。   当一个缩在假面里的人,这样在全新的环境中就没有人可以知道自己的过去。   就这样,他躲了很多年。   但最后,或许当真是命运的指引,兜兜转转,自己还是回来了。   不过相比于那种完全是被过往拖回来的人,自己多少还是有一些幸运的。   因为,他是在为一个人,鏖战千军。   -------------------------------------   “第一次出台?感觉怎么样?”童佐用他那只还能转动的眼球垂看着从十六楼的包间出来的祝云宵。   即使他并不是特别特别了解这中央赌场三层以上的业务内容,但他至少也见过了千千万万从这里走进来又走出去的人。   至少从不久前相伴离席的两位客人的表情来看,这次的服务他们应该是相当满意的。   从房间出来的祝云宵听到“出台”这个词,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但托着筹码木质托盘的手却微微紧了一下。   那边将归拢清点好的筹码交到一旁工作人员的手中,祝云宵则是倚在露台的边际上望着香城凌晨的夜色吹风。   一边脱着手上那双缝着金线的白色手套,祝云宵望着楼下从中央赌场侧门走出的两道身影,淡淡道:“红色西装的这位是大集团的新贵,走在他旁边的是交通部部长跟情妇之间生的私生子。”   “红西装的集团在竞标一座大桥的修建与运营。事关民生,媒体这次盯得特别紧,所以只能走一些不太能见得光的渠道行贿。”   “但他来得时机不太好,这个月钱庄的外汇额度用光了。那私生子又不太愿意接受其他的过手形式。”   三言两语解释了前因后果,祝云宵将手套轻抽在自己的掌心,像是拍卖会上叫完三声后落下的锤头一般,“所以为了帮助红西装先行达成目的,我自作主张从赌场的现金里匀了点账。”   虽然自己并不是很感兴趣但事关现金账目,童佐还是要过问一下:“多少呢?”   “六百五十万。”祝云宵淡淡道,仿佛自己嘴里说的是六十五块一样。   童佐微微蹙眉,“多了点吧。”   “我觉得不是很多。但既然童先生这么说了,我明天会亲自操作补上的。”祝云宵似乎是终于从夜风中得到了足够的休息,直起身朝电梯口走去,“今天就到这里了。下班,再见。”   看着远去的祝云宵笔挺的身形和与旧人酷肖的侧脸,童佐不禁陷入了一种时光重叠的错愕之感中。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祝潇也是这个模样。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祝潇在自己这里一直是这个模样。   没有老过。   -------------------------------------   铛——!   祝潇的后背重重撞上了立在墙角的座钟。   睚眦欲裂的童佐几乎是从牙缝里把字句挤出来一样质问:“风头是你出的,为什么命是我妹妹还的?”   原本坐在祝潇对面的刚回香城不久的关亨看到这一幕人都傻了。   什么人命?出什么事儿了?没人跟我预告一下啊?   但无论如何打人并不能解决问题。   而看童佐现在的状态,是真的有可能把人打死的!   于是关亨立刻起身拉架。   “童大哥,你冷静一点。”关亨将手指插进童佐的虎口,两只手用力地将童佐的手拉离了祝潇的喉咙几分。   “冷静?你让我拿什么冷静?!”童佐手上的劲道不松,只是两只眼睛发射出的赤红的目光瞬间从祝潇身上转移到了关亨身上,狞笑道,“假如死的是吴芸?我劝你冷静你什么反应?”   这话把关亨噎了个正着。   吴芸身为自己的亲师姐,三影手当前主家唯一的传人,也是打小一块长大扮演着长姐如母的角色,对自己意义非凡。   如果因为外人而死的话,自己的表现大概不会比现在的童佐冷静到哪里去。   可……这不是事情还没发生吗!   抛开其他规矩不谈,要是祝潇死了自己师姐可是要守寡一年的!   这可不行!   “反正你先松手!”关亨也懒得辩经了,把两人拉开要紧。   就在三人缠在一块难舍难分之时,祝云宵的房门又一次在没有被敲响的情况下被推开了。   “我得说句公道话。”   汤彦的话语先于他本人传进了房间。   “就你妹妹那个做事风格,出意外是早晚的问题。”伴着这句话,只见汤彦优哉游哉地走进了房间,非常不见外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次应该算祝潇倒霉,成了导火索。”   “汤彦你少说两句。”关亨手上还忙着呢,听着汤彦着明显在火上浇油的话直皱眉。   在最后一滴翠绿的茶汤被倒入杯子中后,汤彦将温度适口的茶水送至鼻前闻了闻,“而且,以你这个莽撞的作风,不出意外也会步你妹妹的后尘。充其量严重程度不同罢了。”   童佐唾了一句:“你又凭什么教育起我了?”   “爱改不改,反正死得又不是我。”汤彦完全不为所动,将茶水一饮而尽后把拎在手上的资料抛到了祝潇身边的桌子上,“你要的地虎残党的情报,记得给钱。”   与平日里不一样的是,这次汤彦带来的资料是一式两份的。   发现了这一点的童佐愣了一下。   随即汤彦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还不懂?”   汤彦都这么发话了,这另一份是给谁的自不必多说。   终于得了喘息机会的祝潇在咳了几声后说:“关亨,你带童佐出去吧。他来赌场的次数不多,加上最近这里改道装修,他可能会迷路。”   关亨点点头,然后把童佐连引带拽地拉走了。   汤彦把最后一滴茶收掉后,咂咂嘴道:“要是关亨不在,你不会真的打算不还手生生被掐死吧?”   “童佐他不会的。”祝潇略带疲惫地笑了一下。   汤彦大概永远也不理解祝潇的这种对别人的迷之自信从何而来,在这一点上两个人永远没有办法达成共识。   “帮主之前总是跟我说斩草要除根,但我一直都不是认可。”祝潇拿起剩下的那份资料翻看起来,“可这次童妹妹的遭遇当真是让我受教了。”   祝潇修长纤细的手指在资料上轻轻敲动着,而他指尖的落点之处恰好就在最上边这份人员资料的眼睛上。   这份资料上写着:   地虎一组:林启年。   “所以这次,我需要设一个更好的局。”   当前状态:疑似存活。   “让这段纷杂的恩怨彻底终止在我的任期里边。” 第293章 我不想你后悔   被死死扼住咽喉的林启年瞳孔震颤。   这震颤一半来自于头颅供血被阻断后人体的下意识的抽搐,而另一半来自于他本人对于面前人物的震惊。   虽然自己没有亲眼看到祝潇生命了结的那个瞬间,但那祝潇遍体鳞伤地被捆在刑讯椅之上再无声息的模样,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香城黄昏分界时残存的阳光透过密布着划痕的玻璃投射到祝潇的侧脸,那原本光滑的皮肤以及上此时已经布满可怖的血痂与绽开的伤痕。   在自己检查的过程中,无论是这人微张的嘴唇还是精致的鼻子前都再无半点气流的翕动。   可如果不是他,自己面前这人又会是谁?   在暗中听到林启年的自言自语时候,万般思绪与过往从祝云宵的脑海中掠过,几近将他的大脑全部占满。   这里边一些是小时候他记忆中带着笑颜的父亲祝潇,一部分是在他回到香城之后从一些细微之处了解到的老好人祝潇,还有一部分是他进入中央赌场成为白手套后所认知到的“前辈”祝潇。   当祝云宵将这些从不同渠道汇总起来的信息拼凑起来后,他终于对于自己的父亲有了一个相对完整的认知。   当祝云宵亲自站到一个高度后,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当初父亲不愿意对自己说“完整的真话”。   -------------------------------------   “来,儿子,今天给你一个自主选择的权利。”祝潇一脸鬼祟地从正在搭积木的祝云宵身后探出头来,手中持着成套的注音书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笠翁对韵、唐诗宋词、论语孟子,请选择接下来你想要背诵的选手。”   祝云宵虽然年龄还小,但脑子非常活络。   于是他回过头用童声问:“我可以不选吗?”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   最后是祝云宵先败下阵来,委屈地说:“背东西好痛苦的。”   “学习哪有不痛苦的,快乐学习那是忽悠人的。”祝宵的脸上写满了尊重与理解,但嘴里说出的话却非常地令人心寒。   “那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有背这些东西吗?”祝云宵有些不服气,另辟蹊径问。   这下可算是让祝潇找到了立足点了。   “当然有啊!”他趾高气扬地宣告,“我不仅会背,还会默写呢!”   另一边听着父子二人对话的吴芸大概是用尽了自己毕生的信念才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   因为她从厉锋那里早就得知,虽然祝潇嘴上说的义正词严,但这人会背会默写的童子功完全是被教书先生课后罚出来的。   但是作为妻子,这种时候自己坚决不能拆丈夫的台。   祝潇和祝云宵彼此之间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祝潇选择了退让。   祝潇将手里看着就厚得可怖的书册收了起来,换了一套街边小店中最常见的扑克牌出来。   “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祝潇将扑克牌的卡套拆开,把大小王以及一张万用牌抽出撇掉后将剩下的五十二张牌拢在掌心之下。   “只要你击败我一次,我就允许你少背一本。是不是听起来特划算?”   *   “这位小哥,太谢谢你了。”一位老人家看着被自家不成器的败家子偷走的养老钱被如数归还后几乎泣不成声。   “不客气,也是阿婆你运气好,这钱他们还没动,我才有机会给拿回来。”祝云宵是见不得老人家哭的,但他现在能做的也不多,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他常备的纸手帕抽了一张递过去。   接过纸手帕的婆婆擦了擦泪,抬头问:“冒昧问一下,你认识祝是姓祝吗?”   听到这个问话,祝云宵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不是。”   此时的他有着另外的化名,自然是不能认的。   “那还真是抱歉了。因为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来着。”婆婆叹了口气,“虽然性格和说话方式有所区别,但我能感受到,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好人吗?   祝云宵自认自己算不得什么好人。   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而且这个人最好是一个“好人”。   上一个“好人”是祝潇,下一个“好人”可以是自己。   *   汤彦正点着鼠标翻看着中央赌场近期的营收,在一个抬眼放松的契机扫视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等待自己下一步指示的祝云宵。   “你今年几岁来着?二十二?二十三?”汤彦突然问。   祝云宵微微抬头,答:“二十三。”   二十三……   自己在港城遇到祝云宵的时候,这小孩好像才十六岁。   而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小孩还是在对方的满月抓阄宴上。   “时间过得真快啊。”汤彦将鼻梁上的眼睛取下,用手揉了揉眼角,“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祝潇,他也是二十三岁。”   祝云宵并没接话。   “在我认识他后过了两年他就跟吴芸结婚了,然后就有了你。”   “为了腾时间出来陪你长大,他硬是顶着压力把中央赌场原本七扭八拐的盘根错节的陈疴冗疾给拔了干净。”   “这不影响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祝云宵冷淡地说。   汤彦面露不解之色,耸肩:“如果他还算不得一个好父亲的话,那你这标准可算够高的了。”   “爱出风头,喜欢冒险。也不替别人考虑考虑。”祝云宵第一次略微带着怨气评价着自己的“前辈”。   “所以有些事只有他能做得到啊。”汤彦微微一笑,把注意力重新移回到了屏幕上。   -------------------------------------   如今祝云宵几乎是在用自己最原始的反应压制住自己喷涌血脉中带来的原始的杀意,一字一句地问:   “我问你,什么叫‘恨只恨当时我没能挤上一个位置,亲手把你那引以为傲的手指夹断一根’?”   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自然也不会有两个长相如出一辙的人。   即使与祝潇当年所处的年龄段接近,而且已经有非常多的人认证过自己与祝潇的相肖的程度,可祝云宵毕竟是另一个个体。   林启年充血的瞳孔终于将倒影在自己虹膜上的影响传递到了大脑。   在思维反应过来后,他爆发出了嘶哑的笑意:“好好好。果然,祸害遗千年。”   如果说过往的回忆宛如荒野中攀附上破损雕塑的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祝云宵,那么林启年的这句挑衅就像是荒原上由从天而降的雷霆迸发出的星火一般瞬间将这干瘪而遒劲的枯枝悉数点燃。   “云宵,松手。”   霎时间一声清明的指令穿破缭绕在,宛如在那被点燃的枯枝酿成一场灾难之前降下的甘霖。   随后一双骨节分类但有力的手握紧了祝云宵一边的手腕,强行将它提拉地离开了林启年的脖颈。   “我不想你后悔。”   那边林启年得了喘息的机会,立刻便打算翻身反攻回去。   即使他的身体条件已经完全不如与祝潇对立时那边健壮,但现在可不是可以服老的时候啊。   然而林启年似乎忘了一件事情,直到他的视野再一次躺倒的时候他才想起来。   如今他的对手不再只有一人。   “别误会,不是后悔杀了你。”蒲千阳矮身对林启年说,“既然香城这片土地并不是那么讲究法律规则,那么总归是要有点社会规则的吧。”   “比如,欠债还钱。”蒲千阳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一边正在平复心情的祝云宵身上。   然后,他的目光又转回到了林启年身上,“比如,杀人偿命。”   确定那边的人没法呼救也没法活动后,蒲千阳拍拍手上的灰尘,走到了正坐在一旁平度心情的祝云宵面前站定。   自知险些因为冲动行为而导致不可逆转的后果,祝云宵低声道:“抱歉。”   蒲千阳没有说什么用于宽慰对方的话,而是就事论事地说:“这次感觉是真的有点麻烦呢。”   他是一个不会夸大其词的人,甚至于有些时候很擅长将一件很大的事儿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就比如现在,这件牵扯到二十年前价值上亿的黄金失踪以及几大帮派的旧事新编的事儿在他的口中被形容为了“有点麻烦”。   不过蒲千阳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了。   从两人收到那个快递开始,他就知道这一次必然也是一场不简单的冒险。   虽然之前自己一直是作为一个局外人从一个侧面去窥探到这件陈年旧事,但在十年前他与祝潇合作晃点过了叶君生之后,自己就没办法再置身事外了。   “事已至此,先吃宵夜吧。”蒲千阳率先做出了决定。   随后,一条短信就被他发了出去:   ——听说今晚曾铎先生有请大厨上门做莲子羹?想吃上热的但现在腾不出手开车啊。   附赠一张左半边是被捆绑起来的林启年右半边是蒲千阳竖起来的大拇指的配图。   收件人:叶君生。   不多时,一个陌生的号码给出了回信:   ——地址。   看来这就是季岚现在的联系方式了。   将已经准备好的地址复制到对话框然后点击发送后,蒲千阳随意地在祝云宵身边坐下了。   “说实话,我现在对祝潇的感情还挺复杂的。”蒲千阳曲起一条腿以给自己托着下巴的手臂寻一个合适的支撑点。   祝云宵轻轻抬头看向蒲千阳,似乎在等待一个审判。   然而蒲千阳却说:“如果非要找一个合适的定位,那就是,朋友。”   大概是为了调节一下当前略微有些沉重的气氛,他又调笑着说:“这话不是在占你便宜。”   祝云宵何尝体会不到蒲千阳的体贴,便配合地回了一句:“我看上次你跟他配合地就相当不错,有成为他狐朋狗友的潜质。”   而且身为儿子,虽然没有机会让自己的爱人真正见到自己的父亲,但能让爱人接受自己这对并不普通的父母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再多的,他也不再奢求了。   “行吧,既然你这么想当我侄子,那我得满足你这个愿望。”蒲千阳忍俊不禁,“来,叔叔抱抱。”   -------------------------------------   “所以,你是说你其实很早就知道祝潇死了?”叶君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准备出门接人的季岚对着镜子打领带,“是的。”   把汤匙往碗中一放,叶君生站起身走到镜子前直直地看着季岚倒影中的眼,“那你当时还那么信誓旦旦地跟云仔和那个汤什么说祝潇没死?”   “一些小策略而已,没有人规定我当时一定要说真话吧。”调整好领带的位置,季岚将车钥匙从桌面抄起放入兜中,“喝完记得把碗送到厨房里,别叫人看见了。”   “你总是有道理的,我说不过你。”叶君生瘪嘴,“而且为什么说得我好像见不得人一样。”   季岚听到了叶君生这句小声的抱怨,临出门前转身回来拍拍他的脑袋,顺便收走了已经只剩一个浅底的汤碗。   在季岚将门合拢之前,叶君生听到一句轻言细语的话。   “是我见不得人。”   经年累月的恨远比任何其他感情都长久。   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单方面长久的代价就是原本的恨意会逐渐变质,变成了一种“算了”。   当时的自己不知道应该拿蒲千阳这个变数怎么办,现在看来,没有轻易动用对方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因为有这样一个足够聪明且理性的局外人的存在,就可以提醒自己,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他要一个解释,一个真相。 第294章 Dad?Why you here?   刚从饭桌上下来把自己拾掇干净躺进被窝不久的曾铎迷茫地望着天花板。   在他眼角余光所及之处,自己盖着小被子的身影旁站着两个人影。   看身形,左手边的是知道自己家开门密码的季岚,右手边则是那个祝云宵的家伙小情人。   “眼睛都睁开了,应该是醒了。”小情人兼扰人清梦的从犯的蒲千阳招呼道,“曾老板,起来干活了!”   老板?   你还知道我是老板啊?!   谁家领导会在凌晨两点半被下属摇醒开会啊?!   你是老板我是老板?!   曾铎正打算把被子拎过头顶以示抗议却蓦然想起了自己回国前父亲的殷切嘱托。   *   A国,街边野球场。   曾铎刚被对面身高马大的朋友违规抢了个篮板,但场外的裁判却没有吹哨判罚。   举手表达抗议无果后,一口怨气憋在心里的他愤愤坐在了场边。   伸手向水壶摸去,曾铎发现原本应该是冰镇运动水壶的位置被换成了一瓶只是微凉的含盐汽水。   他一脸狐疑地看向刚刚给自己喝倒彩的兄弟,却在人群之中发现了一个眼熟但不是很合群的身影。   跟同伴示意暂离后,曾铎绕开人群在那人的肩头拍了一下。   然而在那人转头的时候,曾铎却一低头从另一边冒了出来。   “Dad?Why you here?”(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曾铎父亲皱眉道:“说中文。”   曾铎耸耸肩,用眼神示意自己老爹有事说事。   其实他大概能猜出来自己父亲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昨天那个带着一份文件敲响自己家别墅并与自己父亲相谈到后半夜的亚洲男人属实是让他印象深刻。   在两人达成了某种协议后,紧接着一向少言寡语的斯文父亲第一次来到了自己跟同龄人之间进行户外“野蛮”活动的球场。   曾铎父亲组织了一下语言,对曾铎说:“儿子,作为父亲,我一直觉得我还算称职。你想做的基本都让你去尝试了,也提供了能力范围内最大的支持。”   曾铎点头:“的确。”   他从网络上浏览到过不少同龄的亚裔吐槽自己父母棍棒教育的帖子,这么对比下来自己的父亲在这方面确实无可指摘。   “所以,这次能不能拜托你答应我一件事?”曾铎父亲非常正式地对面前的儿子请求道。   曾铎眉头一挑,“什么呢?”   “我想麻烦你替我走一趟香城。”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曾铎父亲好像如释重负,“其实这件事应该由我去的,但你妈妈的身体确实没办法离了照顾。”   曾铎刚想反驳说自己也可以照顾母亲,但转而念及自己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个性,又把到嘴边的反驳咽了下去。   “你要去香城干嘛?”曾铎问。   曾铎父亲一字一顿地说:“复兴礼雅堂。”   曾铎愣住了。   礼雅堂。   这是一个对他来说念起来有些拗口的词汇。   但也是一个他极为熟悉的词汇。   因为他每次去父亲的书房捉迷藏都能在书架的最底层看到一排排写着这三个字的册籍。它们有些是胶封的,有些是用线绳穿起来的。总之都看上去很有历史的样子。   所以对于这个词,出生在异国他乡的曾铎天生就有一种被排斥又受到吸引的感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自己旁敲侧击地跟父亲打探这件事的时候,自己只能得到一个含混的回答。   Fine(好吧),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了。   通过网络上一些被编得神乎其神或者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故事碎片,曾铎对于这个“礼雅堂”也算是有了个初步认知。   好像是个倒卖假文物起家的民间借贷机构,风头无两的时候基本上每个海外基金会来自中国艺术藏品都要经过人家的手。   什么啊,还挺酷的嘛。   “再具体的事情,季岚会跟你交代的。这里我……”曾铎父亲还要说什么,却被球场那边一声“DUO!TIMES UP!”(铎!时间到了!)打断了。   曾铎正愁之前没来得及以牙还牙,此时听到朋友的召唤便急不可耐地要去报仇雪恨。   眼看曾铎并没有认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曾铎父亲有些急。   一把把人拽住,他快速嘱咐说:“除此之外,我对你还有两个要求。”   曾铎被迫停下了脚步。   “第一,保证安全。”曾铎父亲死死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第二,做事要有曾家人的态度。”   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严肃与威压,曾铎终于端正了态度,郑重地与他对视,并且承诺:   “好,我答应你。”   *   在这段记忆快速闪回过后,尽管怀着满腔的不爽,但曾铎还是坐了起来,并从季岚手里接过了一条冰冷的湿毛巾擦脸。   因为之前有季岚帮忙打理诸多细小事宜,曾铎对于“复兴礼雅堂”这份工作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实质感受,只觉得自己最近的行动像极了《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主人公,到处溜达见人交谈握手这件事很有趣也很风光。   然而现在,在行动的序章结束后,轮到他正式管事当差,他就体会到了什么叫能力的参差。   往近了说,自己比不过季岚。   这人可以将日程安排间隔控制在十五分钟,并且能记住每一个见过的人的身份背景以及上一次交谈的内容。   往远了说……   当年自己的祖父到底是怎么在比当前工作条件还恶劣的情况下把家业干得这么大的。   “季先生,你知道对于合作伙伴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把冰毛巾从脸上扯下来,曾铎愤愤道。   “势均力敌?”蒲千阳试图抢答。   抽一般把毛巾搭到床边,曾铎翻身下床,“是尊重劳动法规定的工作时间啊!”   然而被指责的季岚完全不为所动,“既然是当老板的。那你的一举一动,往小了说是为你自己积累财富,往大了说是牵扯到你手下上百人的生计。”   把毛巾捡起来放进一边的脏衣篓,季岚淡淡地击破了曾铎最后一丝幻想:“更何况这里不讲究你们那套。”   另一边蒲千阳又非常配合地补上了最后一记重击:“入乡随俗。”   曾铎无力反驳。   他抓抓头发,“行吧,我倒要听听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你们大半夜地来找我。”   -------------------------------------   听完季岚的话,曾铎皱起了眉头。   “季先生,你知道对于合作伙伴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他竖起一根手指。   “尊重工作时间?”蒲千阳再次试图抢答。   “是信赖啊!可恶!”曾铎化指为掌,重重地拍在了膝盖上,“合着你之前给我写的让我通篇背诵一个字不许错的那么那么长的稿子是假的是吧?”   蒲千阳严重怀疑后半句才是曾铎要表达的重点。   面对曾铎的质问,季岚给出了面对叶君生时如出一辙的回答:“不是假的,只是我真话没全说。”   曾铎气结:“我觉得有个成语可以非常恰当地形容你的行为!断章取义!”   季岚无奈地看了一眼曾铎,转身朝着另一边的房间走去。   另一边蒲千阳放下盛着莲子汤的温热汤碗打抱不平:“对你来说,这算不得断章取义吧。”   ?   曾宏略带不解与不屑地看向蒲千阳这个拉拢祝云宵的赠品。   “既然曾宏是你祖父,所以你的叙述必须是从他的视角继承下来的。”虽然蒲千阳目前的身份是曾铎“合作伙伴”的家属兼人质,但他对曾铎说话却没有任何的避讳。   “如果你不理解的话,那我就说得更直观一点。趁现在当年地虎的三把手来跟你要人之前,我们来对比一下在两种视角下叙述同一件事会有什么样的不同效果。”   或者说,有点过于直来直往了。   “当然,你说你的那份就好。”蒲千阳莞尔一笑,体贴地说,“毕竟让一个刚睡醒的人来理顺这个微妙的时间差,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蒲千阳当然知道当前自己在曾铎眼里是一个什么形象,但那时候自己也乐得被轻视来躲清闲。   但现在不一样了。   事关祝潇所遗留下来的陈年往事。   为了祝云宵,自己必须认真起来。   听蒲千阳这么说,曾铎开始回忆当时季岚给到自己的那份讲稿。   -------------------------------------   在明亮的电灯下,曾宏正打着檀木算盘。   倒不是他不会用电子计算器,只不过一来他打算盘的本事是从小练起来的童子功,一手点着账目另一只手盲打的速度比他照着账目一下下按计算器的速度慢不了多少。   “这个月的当口多了三十三间,人员增幅二百余人。”   二来,那些被穿起来的木珠之间碰撞的声音总是能让他或是烦闷或是暴躁的心情平复下来。   “算上员工的衣食住行和水电以及上供的额度,整体运营成本支出翻了一倍。”曾宏小声地念叨着,仿佛是在跟另一个自己交流。   当他的笔尖落在了账目的最后一行时,他得到了一个令他非常满意的结论:   “但收益则翻了六番。”   将笔收了起来,曾宏合上了账目,感叹道:“怪不得老祖宗有言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笃笃笃——   隔着一扇屏风和木门传来一句恭敬的通告:“堂主,季副堂主来了,正在正厅里等您呢。”   曾宏说:“奉茶,就来。”   等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后,曾宏转过身拿起三柱线香点燃后对着身后的佛像拜了一拜。   “求菩萨保佑,让我礼雅堂更上一层楼。”   然而曾宏转身出门时却没有发现,原本在燃烧的线香在没有风吹的情况下熄灭了。 第295章 来者不善   堂中的季平之正在欣赏一边各式各样配置讲究还会定期更换的陈列物件。   他不常来这礼雅堂的地盘。   或者说是在帮祝潇给曾宏传话之前都不常来。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自己还是怀着那种固执守旧的手艺人的情怀,那些出自自己之手的物件只不过是自己对正品充满谦卑的拙劣模仿和学习,并不是能够用来交易和鱼目混珠的西贝货。   至少在他这里是这样的以为的。   但很明显礼雅堂的其他人不这么想。   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现如今季平之和礼雅堂已经被绑定在了一条船上,能不能相为谋就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事了。   那么连带着的,从他手下诞生的这些习作去了哪里,也不是他能掌控的事情了。   助纣为虐吗?的确有这样的成分吧。   但或许,更多的是劫富济贫。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总之都不是普通人玩得起的玩意儿。   而那些“流落”到礼雅堂手里的物件,在这个世道里大概也不会再有被赎回的机会了。   在杯中茶水被添到第二注的时候,一句“平之兄,久等了”房间侧面传来。   季平之立刻起身,朝着来人的方向鞠躬,“堂主。”   曾宏连忙将人扶起,“别,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上下有别。”季平之还是坚持行了一个完整的礼,“不然让别人看到就又好有想法了。”   曾宏非常欣赏季平之“拎得清”的这个性格。   因此就算这人有些硬骨头的固执,依然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快请坐。”   季平之也没有多推辞,便顺着曾宏的动作坐了下来。   “这次我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他开门见山,“第一件是有关季岚。”   曾宏关切地点点头,“哦,贵公子怎么了?”   “犬子勉强算得机敏,手艺有几分水平,但心思有些过于活络了。”季平之叹气,“所以如果他将来有一日与我一般为礼雅堂效力,请务必不要让他接触过于核心的事务。”   “可以。”曾宏一口答应。   他自然不希望核心手艺匠季平之和成长起来后一定非同小可的季岚这对父子破坏礼雅堂的平衡。   得到了肯定回复的季平之很明显心情好了起来,接着说:“这第二件,也不能说是大事,只能说是我个人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这次季平之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礼雅堂的管家打断了。   能在礼雅堂干事的人就算不是绝顶聪明也是至少也算是个人精,所以如果不是有非常要紧的大事,这人是绝对不可能前来打断曾宏与季平之之间的交流的。   “打扰了。”   正听在兴头上的曾宏虽然很想像那些话本中的大老板一样甩一句威风八面的“退下”,可他毕竟骨子里还是个生意人。   西瓜芝麻都是钱,而且有些时候要先捡芝麻才能得西瓜。   那边季平之看到管家的表情也知趣地从椅子上起来退了两步回避了。   在季平之退到一个绝无可能听到管家和曾宏对话的位置后,管家走上前来对曾宏耳语道:“有鹰人要借季平之去用用。”   听到鹰人这个切口,曾宏皱起了眉。   这是他们内部对当前政府的人的隐晦代称。   如果说之前日月帮和礼雅堂合力还能给地虎设套狠狠地削弱一次对方的力量,那么鹰人则是动都不能动的对象。   为了不触及到这个红线,在祝潇的谋划下,上一次两方联合的行动中原本计划的截杀硬生生被扭转成了引君入瓮。   这样一来原来的一些可能被拿来鸡蛋里挑骨头的由头也提前被消灭在了襁褓里。   所以就算地虎是吃了天大的亏,它们的靠山也没理由给他们找补。   至少明面上不行。   那么为什么今天这鹰人为什么会指名道姓地来找季平之呢?   总不能是因为季平之是促成了两方合作的核心纽带吧?还柿子捡软的捏?   一番思索未果,曾宏问:“人什么时候要?”   “……现在。”管家面露难色,“鹰人已经在外边候着了,连车也准备了。”   “原因呢?”   “说是有东西需要季副堂主的手艺去修。”   听着这个理由,曾宏心中犯着嘀咕。   来者不善。   这个理由是那么地顺理成章,以至于面对这笔强买强卖,礼雅堂好像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利。   棘手了啊。   季平之注意到了管家在自己身上游移的眼神,开口道:“堂主是有什么事情拜托我吗?”   要是拒绝的话……   于是曾宏开口:“真对不住啊,明明你刚坐下没多久,就得先麻烦你动作一趟了。”   在管家的配合下,季平之只以为是之前自己的一些习作物件出了问题需要自己加急修缮,便向曾宏告辞回家取工具箱。   那载着鹰人的车缓缓启动缀在了季平之的身后。   再然后,季平之就再也没有公开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但是奇怪的是,季平之的号码却一直在被使用。   因为之前的合作中季平之也是通过短信指挥礼雅堂的动作,所以礼雅堂里的很多人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那起震惊香城的十吨黄金失踪的大案发生后,季平之的号码才再无动作。   事后有人思考,在那个时间段,跟季平之关系好到能拿到他号码的只有一人。   而从结果来看,最有动机最能获得利益的,只有一人。   甚至有足够的理由和手腕请动鹰人配合的,也只有一人。   祝潇。   *   听完曾铎的复述,蒲千阳点头,“跟你当时录像时候讲得也算八九不离十,但是言语细微之处有一些用词的差别,回头记得再复习一下别跟外人露馅了。”   这什么人啊!夸就夸,为什么还要贬自己一句啊?!曾铎腹诽道。   那讲稿中文绉绉的用词几乎是在挑战自己中文的极限,能背下来的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   完全没有在意曾铎眼神中腾升的怨气,蒲千阳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假如现在有一个完全独立于你们两边势力的人听到了这个故事,只会觉得礼雅堂是一个纯纯地受害者。”“日月帮假道伐虢居心叵测。”   “那么现在,我把季岚的视角加进来再说一遍这个故事,你听听是什么感觉。”   -------------------------------------   “你刚回来又要出去?”放课回家的季岚刚好碰上拎着工具箱出门的季平之。   季平之将手中的工具箱朝着季岚示意了一下,“事出有因,加加班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季岚侧头,“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你还有约来着?”   被季岚这么一提醒,季平之恍然大悟。   “我去,今天是不是祝兄上门的日子啊?”季平之看向季岚求证,而季岚那边肯定地点点头。   “坏了坏了,临时爽约非君子所为。”季平之急了。   季岚看到了停在家门口的车,淡淡地望着季平之“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季平之转念一想,带着略带讨好的笑容对季岚说:“这样,虽然我知道你跟祝兄不太对付,但毕竟来者是客,你就先替我招待一下。”   “让我招待是没问题,关键是你要去多久。”季岚双手抱在胸前,“到底是什么物件要修,还是让你过去而不是他们送过来?”   “未知。”季平之把有些从肩头滑落的工具箱又往上提了一下,“你知道的,礼雅堂那些人张罗的事儿,我一般都不过问的。”   季岚微微叹气,这是他和季平之观念分歧最大的地方。   人要单纯到什么样才会把自己性命相关之事交到他人手里啊……   不过让已经固执了这么多年的季平之去改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了。   只有自己快点成长起来,替父亲多担待一下。   “那你早去早回。”季岚随意地转身挥手,“要是你很晚也没回来我肯定会下逐客令的。”   全然不知那是他最后一次与父亲告别。   -------------------------------------   听完蒲千阳提供的增订版,曾铎陷入了沉默。   要是季岚当真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出来,就算当真隶属于日月帮的祝潇拿走了季平之的手机,但那也是在鹰人来要人之后才发生的事情了。   因此季平之的失踪与他明面上也没什么关系。   反而是这礼雅堂听起来才是在明晃晃地把季平之送给了地虎赔罪啊。   “原本‘受到排挤人畜无害’的礼雅堂一下子就变成一个对外胆小怕事,对内背信弃义的样子。”临时说书人蒲千阳点评道,“虽然名字起得典雅有礼,可骨子里当真是把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悉数给修炼到家了啊。”   曾铎正要反驳这人的偏颇言论,可蒲千阳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又追加道:“就算我们还有一句古话叫‘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但你这次回来的核心目的不是来重建礼雅堂的声望,来跟当前香城大权在握的日月帮掰掰手腕的吗?”   见对方此时站在了自己的视角,曾铎也乐得听下去。   “如果你当真把季岚的视角公之于众,那敢问谁愿意加入这样一个……”在窗外夜色的映衬下,被堂屋中央吊灯垂照着的蒲千阳眼波流转,表情似笑非笑,“对内不忠,对外不聚的组织呢?”   听完这一席话,曾铎对蒲千阳有了相当大的改观。   这一番讲述过有些疲惫的蒲千阳轻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在哈欠的末尾捎上了一句:“别问,不跳槽。跟着祝云宵有吃有喝有钱有爱,我很满意。”   靠,这人好生自恋!   曾铎愤愤不平。   ……   还好没真的问这人要不要加入礼雅堂,不然就真的被预判到了。   这边揶揄完曾铎,蒲千阳便察觉到了大门外隐约传来的汽车马达声响。   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装,蒲千阳感慨今天为了赴宴而穿这身衣服当真是物尽其用。   等那边曾铎也站起来后,蒲千阳带着身为弱势合作伙伴要给老板几分薄面的自觉,拉开了门。   看着面前打扮得相当干练的女性,蒲千阳招呼说:“夫人,晚上好。恭候多时了。” 第296章 会下不去手吗?   面对这样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士,曾铎拿出了自己在人生中屡试不爽的做派。   他走到蒲千阳的前方位置,对着来人弯腰的同时礼貌地伸出了一只手。   “林夫人,您好。”   顺便赠送了一个露着八颗牙齿的全球通用标准微笑。   然而那女人却只是在他身前站定,蜻蜓点水般带着最低限度的礼貌地跟他握了一下手,冷言冷语道:“我不姓林。”   ……   好像,有一点点尴尬。   那边蒲千阳恰到好处地开口为曾铎解了围:“抱歉,曾老板才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对国内这边的一些风土人情还没有那么适应。请夫人见谅。”   然而林启年夫人对此并不关心,也并没有借这被张冠李戴之事发挥,只是平静地说:“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作为交换,这之后可以麻烦把人放了吗?”   不等蒲千阳在言语之中另设陷阱,林启年夫人自己就把刚刚自己说话中的缺漏之处补了齐。   “两个都要放。”   蒲千阳先是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又问:“那夫人为什么这么肯定……”   林启年夫人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直接问过吴芸了,她说这事儿不是她策划的。让我自己想办法跟礼雅堂要人。”   这倒是略微超出了蒲千阳的意料。   原本自己还想诈她一下多得到一些信息,结果人家这位前地头王蛇还是有点手腕和见地,提前做了些准备就规避了这个问题。   而且人家就算是失了势多年,但只要当真有需要也可以让消息直达当前日月帮的领头人。   可想而知,当年的地虎是如何如日中天。   所以无怪林启年这么愤恨。   就算抛开其他不谈,被从云端拽到泥潭的感受已经足以让当年地虎的残存人员对祝潇恨之入骨。   那么他们做出什么报复行为也不足为奇。   可如果是这样,在这里蒲千阳就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若是按照季岚所叙述的,地虎的主力和绝大部分精英都在之前那场“引君入瓮”中覆灭。   难道祝潇一个这般聪明的人会因为膨胀而在阴沟里翻了船?   将祝潇的日记翻来覆去看了个滚瓜烂熟的蒲千阳的潜意识告诉他,不可能。   但没有证据的话,这个想法他也只能埋在心里。   嗯,最多告诉一个祝云宵。   既然双方都不是好糊弄的,那就去掉一些弯弯绕绕就走之前自己、祝云宵和季岚商议下来的流程吧。   终于再次找回自己定位的曾铎轻咳一声,从自己寡淡的中文文库中淘出了一句:“站着待客,不成体统。”   “夫人,请进。”   这次他选择学习蒲千阳所使用的讨巧的称呼,并行了一个在他认知中最正统的中式礼节。   在跟着林启年夫人进门时,蒲千阳有意无意地提醒道:“夫人,在开始之前,我需要纠正您一件事。”   待到她看过来后,蒲千阳勾起一个极具亲和力的微笑:“林启年在我们手上不假,但林瑛不在。”   听到后半句话,林启年夫人微微眯缝起了眼。   主动埋了这么一个“隐患”后,蒲千阳似乎闲聊般说:“无论是经历还是资历,我都得叫您一声前辈。”   “那么前辈您想必是非常能够认同那句……”他用极其隐匿的手势向上指了指天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所以,就算不是这次。下次,我们也一定是会见面的。”   此句说罢,蒲千阳不再言语,把主场的控制权交还给了曾铎。   -------------------------------------   就在礼雅堂主厅地下三尺的地方,祝云宵推门进入了一处完全密闭的暗室。   人常说狡兔三窟,这礼雅堂的人比之兔子更是聪明上好几倍。   祝云宵曾以为中央赌场内部那些弯弯绕绕的密道已经足够复杂了,可这礼雅堂的地下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可以说为了留下充分的操作和逃跑的空间,当时这些人几乎快要把地下个挖空了。   但无论这里被修缮地如何宽广,灯火被应用地如何巧妙,只要是个身心健康的人待在这里就会感觉到一种由土地传递而来的从外及内的压力。   所以,这里一直以来最重要的核心作用是,逼供。   看着桌边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冰冷刑讯道具以及被死死捆绑在椅子上的林启年,祝云宵的心情非常平静。   就算现代社会容不下私刑,可毕竟这些灰色地带本就一直在夹缝生存,见不得光也上不得台面。   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约束。   直到看到陈列在那些道具尽头的手术刀、风险和酒精的时候,他的瞳孔才微微颤抖了两下。   不过相比于过往自己对这类行为的极度排斥,现在他已经全然接受了“总有人掌握暴力”这样一个理念。   那么“把握暴力”则是一种最后的温和。   拎起手术刀的刀柄,祝云宵熟练地拆开被纸裹起来的锋利刀片。   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后,刀柄和刀片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固定在了一起,成为了一柄被人执掌着的无往不利的工具。   至于,它的诞生是用来杀人还是救人,就不是它能决定的了。   从手术刀细窄刀刃的明澈反光中,祝云宵看到了静静站在门口的季岚。   “会下不去手吗?”季岚问。   季岚当然知道当年那个在海港的凛冽夜风中空有一身家传绝学但内心极其的无助小男生和“白手套”祝云宵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可在祝云宵放弃了其他更为可怖直观效果也更好的道具选择了从结果上可以轻拿轻放的手术刀的时候,他心中腾升起了一种极为不解的怒其不争的想法。   “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明明可以让人把蒲千阳从吊车上安全放下来可我没有这么做吗?”季岚突然旧事重提。   不提起这个话题还好,被一提及这件埋在祝云宵内心深处永远都没法磨平的对自己蒲千阳存有愧疚而且永远无法弥补的事情,祝云宵整个人的气场就有了变化。   季岚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也深知现在两方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破坏合作基础并不是很明智的举动,但他还要接着说。   “就是为了给你补上祝潇大概率还没来得及教你但他教过我的一些事。”   “比如,让你感受并记住,什么叫做失去。”   “什么叫,无力保护的痛苦。”   然后在祝云宵冰冷的目光中,季岚自顾自地走了过来,斜瞟了祝云宵一眼。   “我以为你学会了呢。”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季岚信手从那一堆工具中挑了一把边缘带着不规则毛刺与凸起的奇怪物件,眼都不眨地垂直插入了林启年的掌心。   在它宛如昆虫口器一般差互的锋刃的作用下,林启年的手心瞬间就豁开了一道口子。   深红的血液立刻从他的掌心渗了出来。   然而季岚对于远不满足,又将那物件狠狠一转。   原本只有细细一道的深红血液瞬间宛如被掘开的泉眼一般涌动起来,液体很快就盈满了手心开始往手掌的边缘滴落。   “季平之的遗物在哪里?”   那林启年也是硬气,就算被贯穿了掌心也愣是一声都没吭,反而是在听到季岚的问话后咧嘴笑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能见到这么多熟悉的面孔。”   全然不顾自己的处境,林启年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季岚。   “季平之的种。”   随后又转而看向了祝云宵。   “祝潇的种。”   然后他乐了起来。   “那这两灾星四舍五入可又算是凑在一块了。”   季岚把那物件拔了出来。   因为那锯齿般边缘的存在,在那物件被拔出的时候勾带了几条连缀成线的血丝与肉条。   随后季岚又朝着林启年手中央的伤口处将它插了回去。   “季平之的遗物在哪里?”   饶是林启年精神上可以压制住自己的痛苦不让自己服软,可他的身体却开始因为最原始地生理反应机制开始流汗。   “遗物?”他咬着牙挑衅地说,“你是说装着那些破工具的箱子吗?”   -------------------------------------   “遗物?”林启年夫人回忆了一下,给出了这个结论,“因为最后的现场并不是我们收拾的,所以我没什么印象。”   蒲千阳与曾铎对视一眼,然后由曾铎问道:“那么是谁收拾的呢?”   “这事儿知道了对你们没有好处。”林启年夫人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地说,“如果礼雅堂想在香城重振旗鼓,那么知道这些不仅对你们没有助益,而且只会带来隐患。”   蒲千阳说:“感谢您的坦诚。但事实对一些人很重要。”   等到林启年夫人看向自己后,他又强调一句。“远比一些身外之物重要。”   林启年夫人其实早就看出来,虽然曾铎是这里名义上的主人,但至少在当前的谈话中,把控着局面整体走向的是这一个没有任何香城口音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洞察与判断超出她的预料。   而且相当有风格。   不知道如果这样的人如果能早二十年出生在这里,香城又会是什么模样。   可是她又一想,那个祝潇也不是香城本地人。   要是当真让两个外乡人影响了香城的局势,那包括吴芸在内的自己这些坐地户还真够丢人的。   “虽然感受到了你的态度,但抱歉,为了其他的一些人,我还是不能说。”收拢了心思的林启年夫人将蒲千阳的话原模原样地还了回去,“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些提示,具体能挖掘到什么程度,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第297章 父债子偿   在这段长达几个小时的对话中,蒲千阳且问且听,终于是将当年的事情从不同视角下两厢印证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总结下来就是,当时的地虎残部接到了来自‘官方’的授意,让你们秘密看护一处场所并且不可以放任何外人出入。”蒲千阳最后出面总结道,“那季平之虽然是受了邀前来,但并不在被允许出入的名单上。”   ……所以他就再也没有出来。   这个残忍的结果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就自不用蒲千阳说出来了。   “没错,这点我们承认。”林启年夫人阖上眼轻叹一声,“但那秘密场所里有什么,为什么天鹰会要把季平之带来,带来又是为了什么,当时我们全然不知。”   听完整个故事已经呆了的曾铎不禁下意识追问:“当真是全然不知吗?”   那什么十吨黄金的风言风语可是传得甚嚣尘上,连才回来这么几天的他都有所耳闻。   “全然不知。”林启年夫人看了他一眼,再一次强调,“我说了知无不言,那就一定是知无不言。”   曾铎自知凭自己的斤两是把握不住这边人心隔肚皮下的弯弯绕绕的,便用眼角余光向蒲千阳寻求场外帮助。   看到蒲千阳给自己打出的肯定的手势后,他才将目光重新转回去,郑重地看向林启年夫人:“既然如此,那么礼雅堂相信您。”   在曾铎说出这句话后,事件的性质就有了变化。   因为有林启年夫人这位地虎尚存的人员佐证了当时季平之的确是因为其他未知原因被请来的,这至少对于礼雅堂来说是杜绝了被认为是卖友求荣的可能性。   但蒲千阳却不满足于此。   作为祝云宵的伴侣,他有义务替对方排忧解难。   “对于曾老板来说,的确到这里就可以了,但我个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看似随意地变换了一下姿势,顺便撩动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丝。   待到林启年夫人看过来后,他方才问:“祝潇在这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祝潇?   祝潇!   听到这个名字从面前的年轻人口中说出的时候,林启年夫人微微皱起了眉。   虽然在事发之后林启年带着自己彻底脱离了地虎的身份,但以当时的混乱情况,很多消息并不一定需要身在局中才能获得。   比如,礼雅堂被日月帮一夜之间起了底,几乎连半个堂口都没剩下。   又比如,香城里再也没有人敢提祝潇的名字。   哦……想必是李日耀已经去世了吧。   “抱歉,我知道这个问题听起来过于笼统。”蒲千阳语气非常地恭敬,但追问到底的态度非常决绝,“但通过您的叙述,我很难理解这件事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   “其实如果有机会,我也想问问他,这件事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   林启年夫人回答的语气中裹挟了些许的怨怼。   如果说之前的对话中,无论曾铎问出了何等“冒犯”的问题,她都表现地非常平静,像是一潭渗湖。   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平静了。   那么此时的她就宛如被掷入了一颗石子的平静湖泊。   在石子入池瞬间起的微小波澜在扩散的过程中逐渐成长为了滔天巨浪,重重地拍上了湖四周石子铺就的岸。   “说是‘不可以放任何外人出入’,就是‘不可以放任何外人出入’。”   “放着好端端的白手套不当,荣华富贵不享,非要来趟一趟深浅!”   “而且如果不是他再次折返回来,我们又何必自己去找麻烦。”   “玩过头了吧!最终把自己折进去了!”   拎起被文火温着的紫砂茶壶将因为林启年夫人的动作而微微震荡泼洒的茶杯中重新注了水,蒲千阳继续推进着自己的提问:“那你们对祝潇的虐杀是为了泄愤吗?”   在说出这句话后,蒲千阳观察到了林启年夫人动作的一滞。   于是他再次加码。   “把手骨钳碎的那种。”   ……   将还回荡着水波的茶杯端起,林启年夫人呷了一口,“在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之前,我要先见到林启年。”   -------------------------------------   通过耳中的微型耳麦,祝云宵得知了蒲千阳那边已经把包括季平之遗物下落相关的信息得到手了的消息。   以及,林启年夫人对虐杀祝潇一事并不知情。   原本快要拨云见日的事件一下子又重新被拢上了一层迷雾。   不过能有这般成果已经超乎自己之前的期待了。   祝云宵通过敲击耳麦给对面传了回应后,转过头对季岚说:“礼雅堂有关的部分结束了。按照林启年夫人的要求,现在就得交人。”   然而密室中的季岚似乎已经上了头,对于祝云宵的提示完全置若罔闻。   唰——!   只见他一鞭子就抽上了林启年的胸膛。   那手上的力道似乎是要将经年累月的怨苦实体化后一一报偿。   祝云宵无意于去衡量他人之间爱恨的重量与伤痛的换算是否公平,但他不想蒲千阳那边难做。   于是在季岚起势打算再抽下一鞭前,他将这人手中的鞭夺了下来,扔在了一边。   随即,一把闪着光的手术刀横在了季岚与林启年之间。   “把人缝回去还要点时间。”祝云宵的语气过于公事公办,以至于无论是季岚还是林启年第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相比于的林启年,季岚毕竟只是精神上受到了一些影响。   在被手术刀反射出来的光直直地照进瞳孔后,他终于是从涌上耳膜的蜂鸣中回过了神,随后身体便如同失力一般朝后倒退着走了几步,重重撞上了背后的木桌。   见这人终于停了手,祝云宵便拿起了他提前准备好的金属托盘放在了林启年身边,随后用镊子拿起棉球从塑料瓶中沾取了些许酒精按在了林启年的伤口上。   在酒精按上伤口的瞬间,林启年发出了一声下意识地“嘶——”声,可随即他又嘲笑道:“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我入学的时候宣读过日内瓦宣言。”祝云宵手上动作不停,“职责所在,不需要你的感谢。”   “别搞这种假惺惺作态了。”林启年不屑地摇头,“看着那崽子在我身上复刻祝潇受过的折磨,你不是爽得很?”   那边季岚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波及到自己,立刻顶了回去:“你自己要求的,那我当然要成全你了。”   难得季岚上头冲动到连最基础的风度都忘了。   就两人对话的这个功夫,祝云宵已经用剪刀夹着缝线把林启年身上好几道状态可怖的伤口收拢了起来。   在那边两人继续互喷之前,祝云宵突然说:“可单凭这样的状态是不会死人的。”   瞬间,因为呼吸而燥热又因血液与汗液的蒸腾而黏腻的房间冷了下来。   寂静之中祝云宵手上动作不停,伴随着缝线穿刺皮肉以及剪刀剪断缝线的声响,此时他已经缝到了林启年的脸上。   运动中的手术刀与手术钳的尖端距离林启年的眼球只有几毫米。   “所以祝潇到底是怎么死的?”   祝云宵的语气过于冰冷,似乎在谈论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想说就说不想说。”   咔哒一声,他剪断了手中的缝线,把沾满血的手术钳和手术刀放回了身边的托盘,然后顺势脱下了手上那双白色的橡胶手套。   “但人要为自己的决策付出代价。”   祝云宵用那双因为自己脱下的动作而自然里外反转的手套轻轻地抽在自己的手心,就像那些年无数个“下班”前的夜晚中他做的那样。   “祝潇是,你也是。”   说话间,他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本护照。   尽管没有看到内容,但在看到护照封皮的瞬间,林启年就全然意识到了这本护照的主人是谁。   一瞬间,他几乎要带得身下的椅子站起来。   “父债子偿。”   祝云宵指向了自己。   “父债子偿。”   他又挥动了两下护照。   -------------------------------------   啪嗒。   白色的玉石棋子落在同样是玉做的棋盘上,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动。   “季小岚同学,又轮到你了哦。”祝潇脸上堆满了坏笑。   捻着黑棋的季岚从来没有这么暴躁过。   一是因为对面坐着之前给自己挖坑的祝潇。   二是他很想赢这盘棋。   落下一子后,他终于克制不住问出了一个失礼但本就意在讽刺的问题:“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棋品很差?”   “没办法,父债子偿嘛。”祝潇很快又跟了一子,“你爹爹放了我的鸽子,那不就得你来替他扮演我棋友的角色了?除了受着你还能怎么办呐?”   季岚心想:我还能把你赶回去。   不过鉴于季平之有言在先,自己至少也得过一段时间才能下逐客令。   在那之前,自己只能扮演一个好主人了。   见棋盘上自己的白棋方已经阵势初备,祝潇不禁得意地说:“这招可是我最近新学到的,几次用下来可以说是无往不利。”   季岚满心都想着怎么下赢这盘棋,嘴上不在焉地接道:“怎么讲?”   祝潇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等这局下完了我教你。”   只见那可不过一个硬币大小但比硬币足足厚上两倍的棋子在祝潇的指尖翻覆穿梭,最后被他捻在了食指与无名指之间。   乍一看像极了那些佛像中常用的手势。   但季岚只觉得这家伙是在炫技,并且在展示他自己的游刃有余。   再又落下一子后,祝潇突然问:“说起来,平之兄之前短信里不是说有东西要跟我讨论吗?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他把我往后放了?” 第298章 睡醒见   听到祝潇言语中提到了东西,季岚思索了片刻随即便锁定了一样物品。   虽然季平之平日里总是待在他的那间工作室里不假,可在最近些时日里,他待的时间实在是过于长了。   “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季岚在棋盘中放下一子后,回手提掉了祝潇两枚棋子。   祝潇并没有在意自己被从棋盘上清掉的两位“关键精锐”,只是用手指夹着的那枚棋子轻轻敲在了棋盘边缘,“那,能麻烦你拿给我看看吗?”   身为主人,季岚自然不会拒绝祝潇这个合理的请求,便答:“当然可以,但没有家父解释的话没关系吗?”   “瞧不起人?”感觉被轻视的祝潇眉头一挑,“年轻人,你这样先入为主是会吃大亏的。”   季岚懒得跟面前这个油嘴滑舌还欺负新手的人一般见识,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后便站起身朝着季平之工作室的方向走去。   “放宽心,我不会偷偷动棋盘的。”祝潇看着季岚远去的身影正襟危坐,高声提醒道,“不用着急。”   ……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   季岚的确很快就回来了。   当然,并不是因为他担心祝潇动棋盘。   这人虽然有些时候嘴上说得花哨,但与朋友之间的往来做派也是实打实地正经。   相处久了,季岚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   这人是不是那种从旧时代武侠小说里蹦出来的人物。   不然你很难解释为什么正气与邪气会在同一个人身上这么和谐地存在。   况且,季平之今日约祝潇前来既然有意于与对方商量与这物件相关的事宜,依照的他性肯定会是提前就把东西准备好了。季岚只需要负责将东西找到然后带过来就好。   在季岚掀开盛放着物件的木盒的顶盖后,眼尖的祝潇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这是什么:“哦?金绣屏风摆件?平之兄最近对这东西感兴趣了?”   季岚知道祝潇作为现任白手套见过的稀罕物件也不在少数,所以能叫出这东西的名字以及材质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把金绣屏风拿出立起,季岚半是询问半是考验地问:“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祝潇看着因为季岚的动作而微微扭转的屏风脚架,点评道:“这批物件用料够扎实的啊。”   在季岚这么大的动作下,这绣着四美图的屏风居然只展开了小小的一点角度。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既然祝潇能说出这句话,那就说明对方并不是一窍不通。   那季岚就可以省略很多的细节直接将最重要的部分点出来了。   “那如果说,像这样的金绣屏风摆件,有整整一车呢?”季岚轻轻摸过金绣屏风的顶部的木质镶边。   “一车?”祝潇的言语之中第一次出现了疑惑,“它们都在这里吗?”   考虑到季平之有言在先,季岚也没有对祝潇隐瞒:“家里只有几个,其他的都在店里。”   这店,自然指得就是季平之为发妻安排的点心店了。   盘算了一下从季平之家此法到点心店所需的时间,祝潇站起了身,叹道:“看起来今天这棋是下不成了。”   随后,他反手从季岚的黑棋棋篓里掏出两枚棋子掷在了棋盘上。   ?   在反复提醒自己现在自己是在替父待客后,季岚才强压下怒气,咬牙说:“容我提醒一下,你拿的是白棋。”   “对啊,我没拿错啊!”面对季岚的质问,祝潇答得理直气壮。   ……   最终在季岚几乎要掀桌般的目光中,祝潇勉为其难地解释了一下:“随你怎么复盘,反正白棋已经没有赢的机会啦,所以我就帮你投了,不客气。”   听他这么说,季岚重新审视了一番棋盘。   明明自己的黑棋占优才对啊?   难道是这家伙在忽悠自己?   然而等他再抬头,祝潇已经走远了,只远远传来一句:“帮我跟平之兄带个好,我明天同一时间再来拜访。”   虽然对方已经走远得听不到自己的回答,但季岚还是依照礼节地说:“我会转达的。”   只是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别是要修个通宵吧?   -------------------------------------   “我去,这夜熬得真是痛快,天都这么亮了。”   曾几何时,曾铎还抱着速战速决自己还能去睡个回笼觉的梦想。   很明显,在天光照在他的脸上的时候,这个梦想就如同喝了巫婆魔药后迎来晨曦的小美人鱼一般般化成了泡沫。   蒲千阳无语地看着曾铎,贴心地友情提示就算林启年夫人距离两人有些距离也不代表对方不会听到这句火上浇油的话。   不过好在此时林启年夫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做在轮椅上被推出来的林启年身上。   “启年……”看着浑身绑满了绷带,脸上纱布的下方还露出了密密麻麻的缝线的林启年,她愤怒地回过头,“你们!”   “夫人,这已经是我们求情的结果了。”面对林启年夫人,蒲千阳的言语依然谦和有礼,“至少他还活着不是吗?”   曾铎适时地安排道:“放心,我们会安排专车送二位回去的。哪有让客人受累的道理。”   林启年夫人嘴唇微动,最后什么都没说。   虎落平阳后,打落的牙齿只能和血吞。   在林启年夫妇在礼雅堂人员的“护送”下离开后,季岚和祝云宵才现了身。   已经得知了父亲遗物去向的季岚表现地非常平静。   用毛巾将指缝中残存的血迹擦净后,他说:“蒋以升基金会那边我会去沟通的,两到三个工作日出结果。”   祝云宵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那边……”季岚正要继续统筹调度,却被蒲千阳开口打断了。   “我不认为你们两个人现在的状态适合进行下一步的行动。而且如果林启年夫人所言不虚,这件事就更需要好好规划一番了。就这么直接去谈可能会打草惊蛇。”   虽然蒲千阳嘴上说的是两个人,可现下他全心全意地注视着的人却只有一位。   此时的祝云宵犹如燃尽了的薪火,全凭一腔的气劲才未曾散落开去。   “你上次睡觉都是三十二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就当是我需要休息,好吗?”   祝云宵略有失神的目光在他看到迎着自己走过来的蒲千阳的时候才有了些微的光亮与聚焦,“……好。”   虽然那边被蒲千阳打断了事项的安排,季岚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滞过。   在走路的过程中,他甚至还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两下。   “曾堂主,今天的日程安排比较满,备忘录已经发到你的手机了。稍等我换一下衣服我们即刻启程。”   伴随着自己手机提示音的响起,曾铎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将所有的震惊转化为了仰天长叹,“不是,Bro(兄弟),你铁打的吗?”   然而季岚已经离开了,根本没听到他的这句话。   当然,他听到了也不会回的。   把人截获下来的蒲千阳得了便宜决定顺手再卖乖,“曾老板辛苦,那睡醒见。”   ……论火上浇油还是您专业啊。   -------------------------------------   尽管房间已经被用厚重的窗帘遮罩住,营造出了一种不似黑夜胜过黑夜的效果。   可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没能睡着。   蒲千阳翻了个身,面向祝云宵喃喃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安心地休息一会儿呢?”   不等祝云宵回答,蒲千阳自顾自的开始分析起了当前的情况。   “截止目前,有两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香城虽然不算大,但是放在当时那个年代也算是世界上排得上名号的城市。”虽然声线略带迟滞,可蒲千阳所说的内容却干净利落直达要害。   “就算季平之是其中地佼佼者,但也不是完全不可取代。”   “所以第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让当时的政府不得不请季平之去修?”   “这也是季岚为什么对于季平之遗物这么执着的原因。”   “可以从其中缺失的工具中对于季平之最后负责修缮的物品有所判断,能划出一个范围也是好的。”   “第二,这个十吨黄金到底是怎么回事。”   “已知,季平之在闲逛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些金线纯度过高的工艺品,心生怀疑,然后进行了一番调查。”   “调查结果我们暂且未知,但一定跟祝潇有所关联。”   “但目前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去调查此事。”   一直都在倾听的祝云宵突然开口:“其实还有第三个问题。”   片刻寂静后,他继续说:“严格意义上,祝潇不是死在地虎手上的。”   “虽然现在不排除有人浑水摸鱼的可能,但当时山雨欲来,我不认为有其他势力愿意来蹚浑水。”   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蒲千阳一下子清醒了。   他听出来了祝云宵这话背后的含义:   当时的日月帮里有内鬼。   当时能参与到这个级别行动的人的数量不会很多。   汤彦已经死了,吴芸当时不在香城,所以能确定的事件亲历者还有两人。   厉锋和关亨。   前者是吴芸的现任丈夫一日夫妻百日恩,后者是吴芸的同门师弟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就算抛去蒲千阳与祝云宵十多年前与这两人的过节不谈,祝云宵还要继续追求下去吗?   就算得到了真相,这个真相会带来好的结果吗?   “知道不说,和不知道,存在着本质的区别。”蒲千阳轻轻地把头抵上祝云宵的肩颈,“最后的选择权完全在你。”   轻轻用手覆盖上祝云宵的胸膛感受到其中心脏的搏动,蒲千阳遗憾地说:“哎,要是祝潇叔叔给我们留下什么信息就好了,那套日记我都快给背得滚瓜烂熟了,也没能再找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从最开始的一人奋斗到后来的三人四季……”   说到这里,他仿佛触电般回忆起了一些画面,随后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云仔,你知道祝潇,会画画吗?” 第299章 别啊,我可崇拜英雄了。   “你是说,你之前在洪天赐名下的公共艺术画廊的二楼看到过一幅画。”祝云宵在听完蒲千阳的描述后总结道,“在画的收件人的位置写着一个‘季’字,而这个字的笔迹跟祝潇日记中的如出一辙?”   “没错。”蒲千阳先是凭空比划了一下,然后意识到在当前的黑暗环境中祝云宵应该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又将手指点在对方手心的皮肤上重复了一下自己刚刚的动作。   顺着着蒲千阳指尖在自己胸口的挪移,祝云宵自动在脑海中形成了蒲千阳动作所呈现的字体。   “因为‘季’字的写法在各种行书中都大差不差,都是先写‘禾’再写‘子’,所以我对于祝潇的先写‘千’之后直接写‘子’最后补上一个‘八’的奇妙顺序印象还挺深刻的。”蒲千阳翻身就要下床开灯去拿祝潇的笔记本进行核验矫正,却被祝云宵拉了回来。   腰见被环抱住的蒲千阳感觉到自己后背靠在祝云宵的略微充血发热的前胸上。   “不用了,就是他的字。”   从蒲千阳耳边传来的声音以及气息有些微微地颤抖。   蒲千阳轻轻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然后将手指顺着对方的指缝的间隙插到了对方的指间。   大概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能想到“生”得传奇“死”得炸裂又“活”得震惊的前代白手套居然还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虽然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很久,但是因为祝云宵一直想过上属于普通人的那种平静的生活,所以在平日里两个人基本从来没有谈论过于香城有关的过往。   但实事求是地说,如果将香城从祝云宵的人生中剥离,那么他基本上也就没有了什么可以被评价为值得记忆的人生经历了。   直到他在刚转入的学校里,第一次管了一次闲事再次与世界中的其他人有了交集,然后方才在机缘巧合之下第一次跟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来过学校的前桌有了交流。   不过,当时的祝云宵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跟前桌发展成这种睡到一张床上肌肤相亲的关系。   像盘弄念珠般摸着祝云宵纤长的指节,蒲千阳开始回忆:“我第一次跟祝潇正面打交道还是当时我们顺着那盒麻将解出的线索去两青山的时候。”   “其实当时因为意外才发现对方留下的纸条这件事让我觉得这个人多少是有点不靠谱的。”   “这就跟看推理小说时,侦探破案的重要线索根本没在行文中告诉读者然后揭秘时才说一样。”   “但当我顺着他的指示瞒着你去到大殿的香炉下方寻找那个盒子但摸到了两个盒子时,我又觉得这人有点东西。”   听蒲千阳提到了盒子,祝云宵略有心虚。   在对方住院时候,自己曾经被委托回家替对方拿一些换洗的衣物。   那个时候,已经在暗中查询了祝潇旧事的自己已经把原装的盒子连带着倾倒在阿姨灵龛前的土全部掉包带走了。   不知道蒲千阳有没有……   结果蒲千阳根本没有给祝云宵继续心虚的机会,直接就戳破了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隐瞒了多年的发现:“鉴于你背着我偷偷把真盒子拿走了,所以现在你对它的了解应该比我多上不少才对。”   听出了蒲千阳言语中细微的揶揄,敢作敢当的祝云宵也没辩驳,只是将环抱在对方腰间的双臂又紧了几分。   感受到祝云宵的经典撒娇讨饶动作后,蒲千阳用脚趾夹了一下对方的小腿以示惩戒,这事儿就算过了。   然后他继续追忆道:“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   “只是没想到,能这么不简单。”   “相比较下来,你的传奇程度还是稍微弱了那么一点点。”他从两人交错着的手中抽出一只,云拇指和食指在对方的胳膊上比划了一个大概一厘米的距离,“当然,只是一点点。”   这明显是蒲千阳在照顾祝云宵的感受了。   祝云宵自知其实自己在香城能够相对顺利地站稳脚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是吴芸,而且当时的自己也带着汤彦的信物。   外加上童佐因为对祝潇的愧疚而明里暗里帮了自己不少。   相比之下,当时追着吴芸来到香城的祝潇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外地人,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太通,除了一些大学里学到的专业之外什么都没有。   而且在祝潇的日记里也不难发现,就算是他在行动前再三准备也有好几次命悬一线的时候。   这种日子……   “当传奇有什么好的。”祝云宵长叹一口气。   听他这么说,蒲千阳可就不乐意了。   “别啊,我可崇拜英雄了。”他翻动几下身子让自己和祝云宵面对面躺着,然后将被子拉过了头顶营造出一种将悄悄话时候必备的氛围感。   “我这个人一身反骨,看文艺作品就喜欢那种有自己目的和歪理的反派。”   “相比于那些光喊着正义啊善良啊凭借光合作用就能一往无前的主角,这些反派可太有人格魅力了。”   原本祝云宵在这被窗帘遮盖得严实的昏暗的房间中就看不清蒲千阳的动作,这盖过头顶的薄被更是令这个情况雪上加霜。   不过就算看不到对方,他也能从怀中的对方的小动作里感受到对方的热忱。   “言归正传,我从一开始就没觉得祝潇是因为那十吨黄金才消失的。”蒲千阳用手开始在祝云宵的肩颈处计算起来。   “十吨黄金听着很多,换算过来也的确不少,一个多亿,换算成香城币就是接近两个亿,基本等于让一个人十辈子财富自由。”   “但是现在很多的大型企业的体量和规模动不动就是成百上千亿。”   “就拿你任职期间的中央赌场举例,你做过的最大的一单生意是多少?”   祝云宵回忆了一下,然后回答:“三间大型矿场,附赠一个结晶湖。”   “看吧。”蒲千阳了然,“那在当时那个更为混乱的年月,祝潇见得更是只多不少,可是他愿意尊重吴芸的习惯住小平楼,也愿意每天为她蹲你家楼下第一锅鸽子汤。”   “自然没道理为了什么区区十吨黄金干出‘抛妻弃子’的行为。”   “所以他一定有更重要的理由才对。”   将头轻轻埋进祝云宵的颈间,蒲千阳略带歉意地说:“虽然现在这个理由我没想到,有或许它也根本就会超出我的认知与想象,但我觉得在这场假期旅行的终点,一定有你想要的答案。”   “还有。”他突然抬头,义正言辞道,“祝博士,请容我提醒一下,明年你可就要毕业答辩了。”   听到蒲千阳突然提到这么“日常”的话题,祝云宵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一个政府编外顾问,每个月就领那么一点点象征性的补助。”蒲千阳拽起祝云宵一只手指比出一个一。   “淑女二代,一个每天必须吃一罐猫罐头不然就作妖的煤气罐。”他又拽起祝云宵一只手指比出一个二。   “可都等着未来可期的你养呢。”蒲千阳用脸贴上祝云宵的手心,轻轻蹭了两下,“现在要是因为熬夜猝死,抛下我们孤儿寡父,你舍得吗?”   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脸颊以警告对方不要胡说八道,祝云宵又轻声但确凿地回答道:“舍不得。”   “所以,我会找到答案的。”   为了你们,也为了我。   -------------------------------------   “欢迎光临。”整齐划一的欢迎声从店内响起。   蒲千阳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工作人员已经换了一批。   的确,一代天子一代臣,更何况这里也算是一个比较涉密的场所,那么新主人上位后打扫之前主人留下的人员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假模假样拉着祝云宵在一楼逛了两圈后,蒲千阳指着上锁的楼梯问向跟在两人身后的导购:“一楼东西不是很感兴趣,这二楼能上吗?”   “非常抱歉,先生,二楼是不对外开放的。”导购鞠躬致歉。   嗯,上次也是这个话术。   “那我要怎么做才能上去呢?”蒲千阳明知故问。   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导购再次对着两人鞠了一躬,并且这次没有抬头:“抱歉先生,我们顶头老板发话了,‘要是看到蒲千阳和祝云宵来这边溜达,连口水都不给喝!’。”   ……   全香城除了许隆还有谁能这么对自己二人严防死守,还这么小心眼。   见已经被全方位防守了,蒲千阳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身边的祝云宵:“有办法吗?”   怎么这前代白手套这么没面子哦。   祝云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蒲千阳的问题,只是指着那楼梯间露出了一个边角的画作问:“是这幅吗?”   在蒲千阳给出准确的答案后,他淡淡道:“不让上去,那就把画买下来好了。”   蒲千阳和两人身后的导购都惊了。   但祝云宵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惊人之语,只是仿佛公事公办般地说:“按照规矩,超过十年没有交付的物件会重新被列入中央赌场的馆藏,再次进入可供交易的物品池。”   “物件被购买后还会由赌场配送到家。”   “服务这么贴心?不错不错。”蒲千阳点头,“钱倒是有,但是从那边汇过来还要一点时间,因为我这种身份会限额的。”   祝云宵摇头:“没有物归原主还要原主出钱的道理。”   说得没错,但是……   祝云宵突然又问:“你进过中央赌场吗?”   蒲千阳摇头。   “每一位新客人注册中央赌场,赌场会送价值一千的筹码。”祝云宵平静地说道,好像是在说一件已经既定的事实一般“再加上一点操作的时间,两个小时左右吧,足够了。” 第300章 速战速决   站在中央赌场外侧服务大厅的自动售票机前,蒲千阳一边操作着自动贩卖机器买套票一边点评道:“许隆这业务娱乐化策略搞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嘛,我记得之前你们这里散客想买一张票可是非常麻烦的。”   从蒲千阳手上接过基础款游客票,祝云宵用拇指轻抚过那表面他再熟悉不过的的磨砂凸起,“确。所以,比起当一个‘白手套’,或许当一个商业强人更适合她。”   那边在等待机器结算完毕的期间,蒲千阳把刚刚从机器里吐出来的十枚一百面值的筹码交到了祝云宵手里。   “话说,你这么直接进去没有问题的吗?”蒲千阳抬手示意了一下祝云宵的脸,“不用戴个口罩什么的?不然你不是一进去就被认出来了?”   考虑到之前在艺术品销售中心祝云宵可是当着那位销售主管的面精准概括了自己二人接下来的行动策略。   所以,大概很快许隆就会知道自己二人又来砸场子了。   啊,希望这位在公众面前总是保持着优雅端庄知性形象的美丽小姐这次不要气到用笤帚将两人扫地出门才是。   祝云宵掂了一下手中的沉甸甸的筹码,筹码的金属包边在彼此的碰撞下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响动。   那是在不同和地区里经过千百年的锤炼最终统一镌刻在文化记忆中象征着财富的声音。   “摆开四边桌,迎接八方客。”祝云宵突然说。   蒲千阳歪头,“嗯?”   “这是中央赌场立的第一条规矩,也就是不会拒绝任何一位客人。”祝云宵说这话自然是因为他看出了蒲千阳的顾虑,“就算是有‘前科’,也一样。”   ……这种级别的“前科”都能包容,那你们这地方确实挺不一般的。   祝云宵又补充说:“中央赌场的前三层是对外开放的,所以无论是荷官人事安排还是服务清洁人员都走的是另外一套体系,而且两年一换。”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在前三层工作的普通员工是不会认不出我的。”   既然祝云宵这么说了,蒲千阳也就不再担心了。   相比于自己这种“说曹操曹操到”的正宗乌鸦嘴体质,祝云宵说一般不会发生的事儿那就是真的基本上不会发生。   “而且就算是他们认出来了,消息也不会那么快就传到许隆耳朵里。”祝云宵继续加码,“即使是在中央赌场大本营,又不是什么事儿都能直接知会到白手套的。”   好家伙,没有大公司的命倒是先有了大公司的病。   在操作到最后一步,再点一下就能结束整个流程之前,蒲千阳再次发问:“真不用我再多买一点基础筹码了吗?这样你赢得也能快一点不是?”   “不用。”祝云宵在拒绝了蒲千阳建议的同时,转手分了一枚面值为一百的筹码代币到对方的手里。   “你就在吧台那边待着,然后点一份舒芙蕾套餐就好。记得饮料跟侍者说选无酒精的。”   舒芙蕾……   听到这个词蒲千阳心道不妙,感觉马上要被翻旧账了。   “刚煎出来的舒芙蕾的味道会比快递过去的好很多,值得尝尝。”   ……果然。   不过蒲千阳是那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好意思的人吗?显然不是。   他甚至还会借坡下驴,借力打力。   蒲千阳将硬币抛到半空,然后将旋转的硬币立在了指尖上。   他这半路出家的手法自然没有打小连起而且拥有非凡天赋的祝云宵那么花哨,不过小秀一把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份?两份?”   蒲千阳朝祝云宵眨眨眼。   两人上方的穿透五彩玻璃穹顶洒落的天光经过那枚筹码的反射照在蒲千阳的睫毛上,并且随着他指尖的颤抖而微微晃动。   看着对方笑盈盈的灵动模样,祝云宵的心仿佛变成了被那点光照笼罩的黄油,软化流淌,又散发着足以勾得人浮想联翩的香气。   “那就两份。”   叮——   从祝云宵的手指间飞射出一枚筹码,正中了立在蒲千阳指尖的筹码的中心。   随后在经典力学的作用下,两枚筹码齐齐地倒落进了蒲千阳的掌心。   “我速战速决。”   -------------------------------------   进门后,两人分道扬镳,蒲千阳优哉游哉地走到了餐吧,然后坐上了摆在吧台边缘的红丝绒靠背的高脚吧椅。   “你好,两份舒芙蕾套餐,饮料都要无酒精的。”   说完,他将那两枚祝云宵给自己留下的筹码排开在了桌面上。   在中央赌场,筹码是第二种通用的货币。既然能够当货币使用,那么它就可以出现在牌桌和收银台上。   只不过,这么做的人其实相当少。毕竟大多数人来这里都是为了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那些圆圆的筹码可就是他们实体化的希望啊。   业务能力相当熟练的侍应生从蒲千阳身前划走铸币,自动走完了所有交易的流程,随后又走了回来,“好的,这是您的小票。抱歉的是,上一批舒芙蕾刚卖完了,您可能需要稍等一段时间。”   “没关系。”蒲千阳打量了一番这中央赌场的装潢,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挂在大厅上方分了八面的屏幕,“那个屏幕上显示的是什么?”   面对客人的提问侍应生有问必答:“是目前在场的游客ID的连胜场数。ID是每一位进场的游客的卡片上的一串数字。您可以在您卡片的背面找到它。”   蒲千阳翻过那张理应属于祝云宵的副卡,果然在后边找到了一串数字。   随意地用卡片敲了敲桌面,蒲千阳开始闲聊:“这样啊。我对玩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今天是陪别人一块来的。”   “理解。”侍应生微笑道,“自从上次在中央塔录制的节目播出后,很多人对这里有了改观,游客量也增加了不少。我们自然欢迎不同类型的游客来这里体验娱乐。”   听侍应生提到节目,蒲千阳便顺着说了下去:“哦?你是说那个很多个大明星在这里玩游戏的直播节目?”   “对的。”侍应生点头,“有兴趣的话,您可以在电视台的官网上查到节目的回放。”   “那这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是好事才对。”蒲千阳认真思考,“原本中央赌场在我的印象里其实并不是一个那么正面而且非常死板的地方来着。”   “的确是好事。听说中央塔新一任老板是个年轻人,这两年也频繁地在尝试引入更多的经营模式。”   “所以,节目里提到的连胜次数超过多少次的客人是能够从中央赌场的库存中买一样东西带走这件事也是真的?”终于,蒲千阳图穷匕见。   “准确地说,是十五次。”侍应生很明显没有察觉到这位样貌帅气的普通客人话中暗藏的玄机,“但一直以来我还没见到过有能达到这个数字的客人。目前连胜的最高记录也不过九次。”   说话间,侍应生朝着二楼的棋牌区看了一眼。   考虑到绝大多数客人都只是来玩一玩,对于复杂规则的棋牌是一窍不通的。   那么他们的选择基本上会集中在比大小这种比较简单的项目上。   然而想要连胜,当然不可能只靠运气。   只可惜以今天在二楼参与棋牌类项目的客人的基数来看,这个记录是很难被打破了。   “确实。”蒲千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接过侍应生递过来的冰水抿了一口。   而就在两个人对话的期间,自己交给祝云宵的那张卡上的数字后边的连胜场数,已经悄然攀升到了“3”。   -------------------------------------   “哎呀!”   “啧!”   “可惜可惜。”   在荷官掀开公共底牌后,参与到这一局的宾客发出了不同的惊呼。   草花三,方片九,黑桃Q。   在这三张牌的加成下,有半数的宾客都能凑出比当前的组合得分更高的牌型。   可这里边通过这三张牌拿到了得分最高的组合的则是一位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动作的年轻人。   “这位小哥你真厉害。”站在祝云宵身边的中年人赞叹的同时还带上了一点点嫉妒。   祝云宵收敛地回应:“运气好罢了。”   “这太谦虚了。”中年人摇头。   祝云宵只是微笑并没有再回应,并在荷官将自己赢得的筹码推到自己面前之前说:“麻烦帮忙换成大额的筹码吧。”   然而在这些人听不到的下方一楼位置,传来了阵阵惊呼声。   “十三场了!”   “连赢十三场!”   “我建议我们直接开一局对赌桌,就赌这人什么时候会断了连胜。”   “看着叠层的速度,这人肯定是玩棋牌那块的。”   蒲千阳看到已经有一些人开始有意朝着棋牌区张望意图寻找这位连胜十三场的幸运儿,   无意识地晃动着手中的盛满冰块的威士忌杯,蒲千阳小声笑道:“看吧,闪耀可是原罪啊。”   另一边刚刚的侍应生恰到好处地走了过来,“您的舒芙蕾已经准备好了。”   在观察一番后,他还好心地提醒道:“您的朋友还没来的话,可以再给您稍晚一些上。”   然而不等蒲千阳说话,从身后传来的祝云宵的声音就替他回答了:“现在上就好。”   得到蒲千阳的二次确认后,侍应生便去后厨取餐了。   祝云宵拉开蒲千阳身边的椅子随意地坐了下,“楼上空调开太大了,下来休息一下。”   蒲千阳笑而不语。   明明是再赢下去很容易就被拼凑出自己的身份了才对。   毕竟在牌区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就算祝云宵有意识地辗转了不少桌,但只要那些人聚在一块稍微回忆一下,就很有可能把这个十三连胜的人拼凑出来。   “还差多少?”蒲千阳问,“我是说钱的部分。”   祝云宵心算了一下,回答道:“运气好的话,一局,运气不好,三局。”   “那我有机会见证这么精彩的关键环节吗?”   “当然可以。”祝云宵微笑,“如果你不会觉得无聊的话。”   然而就在蒲千阳和祝云宵闲谈的期间,原本去后厨取餐的侍应生带着此时应该在六楼的高级主管在一处角落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就是他吗?”高级主管看着蒲千阳感觉不对劲,这人不像是那种自己见过的高技巧赌徒的样子啊。   侍应生连忙摇头:“不是,是对面的那个。”   待看清了刚从三楼棋牌区下来的祝云宵的相貌,高级主管背后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立刻让侍应生该干嘛干嘛去别管这事儿后,他立刻拨通了最近才设立的可以直连许隆办公室的紧急电话。   拜托拜托,老板请一定要快点接啊。   两声铃响后,一句略微深沉的“喂,哪位?”从听筒里传出。   高级主管愣了一下,这女声没听过啊?   那声音继续说:“如果有事找许隆的话,她现在不在。如果是什么跟中央塔有关的重要事项的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不过对方既然能出现在许隆的办公室,还能说出这种话,想必地位也不会很低。   但保险起见,高级主管还是多问了一句:“请问,您是?”   “免贵姓吴。” 第301章 别来无恙   在用精致的金属平勺将舒芙蕾一分为二后,浅白奶油的下方露出了盘子中央的纹路。   仔细看来,其设计是和中央赌场的大厅地砖上的纹路同出一脉。   注意到了这一点的蒲千阳真诚地在内心夸赞了一句许隆的品牌化策略做得真是相当不错。   除此之外,他同样发现这靠近餐盘底部舒芙蕾似乎有一些特殊的处理方式。   蒲千阳回忆了一下,上次经由“快递小哥”送来的舒芙蕾似乎因为没有办法避免的颠簸使得底部这个部分遭到了破坏。   用餐勺将软弹的甜品铲起送入嘴中,蒲千阳仔细品尝了一下。   “现做的确实好吃。”他偏头看向祝云宵,“那你平常为什么不在家做这个?”   祝云宵立刻给出了解释:“不是我不想,是家里的灶台的温度控制不是很稳定。”   他用餐勺舀起撒着朱古力粉的舒芙蕾顶壳朝蒲千阳示意:“就很难把表面的脆壳煎得这么均匀。”   顺手把餐勺上最为精华的部分递到蒲千阳嘴边,祝云宵又说:“不过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也可以想想办法。”   原本打算张嘴收下这份实体化偏爱的蒲千阳瞬间停顿了自己的动作,缓缓抬眼:“打住,其他时候你都挺靠谱的,但每次到这种时候只要你一想办法我就害怕。”   祝云宵感觉自己枉蒙了不白之冤。   他略带委屈地问:“我怎么了啊。”   蒲千阳看着面前像是垂下了“耳朵”的大狗完全不为所动,冷哼一声:“例子可太多了。”   一口将祝云宵递过来的部分吃掉,蒲千阳用餐勺蘸着一边从略微融化的冰激凌上流淌下来的裹挟着彩色果酱的液体,在盘子的中间用几条线条绘制出了自己阳台的景象,甚至还用一边的薄荷叶模拟出了那两盆祝云宵实验室统一配发的绿植。   “甚至可以用‘罄竹难书’来形容啊。”   伸手用餐勺蘸了一下祝云宵盘子中颜色不同的冰激凌,蒲千阳又在“阳台”上绘制了一个蜂箱。   “要不要我提醒一下,你为了追求最好的蜂蜜质量在阳台种花引蜂的害得淑女二代两个爪子连带半边脸肿了一个月的丰功伟绩呢?”   “我觉得这件事责任不在我。”祝云宵把残存了一点奶油的餐勺放到嘴边,微微眯起了眼睛,“我还没有追究它把我蜂蜜全都打翻的事情呢。”   选择无脑护猫的蒲千阳假装没有听见后半句,“不过换个灶的方案倒是可行,是去线下店看还是网上买都依你。”   祝云宵自然不会现在跟蒲千阳纠结偏心的问题,反正讨个公道的机会多的是。   过了一段时间,他说:“时间差不多了,上去吗?”   “走着。”蒲千阳把被扫荡一空的餐盘向前一推,随后就跟着祝云宵朝着一侧旋转上升的扶梯方向走去。   然而等到两人从扶梯走出来,却发现周围的气氛与之前的热络状态相比有一些微妙的变化。   有一张正对着楼梯口的长桌此时被撤得只剩下了两把属于宾客以及一把属于发牌荷官的座椅。   而此时,其中一张座椅上已经坐了一人,并在两人来到二楼的第一时间就把目光投了过来。   很明显,那人已经恭候祝云宵多时了。   -------------------------------------   坐在那里的吴芸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下的筹码,“两位,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请坐。”她朝着空的座位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而被她邀请的人,自然就是祝云宵了。   把手放下来后,吴芸又说:“公平起见,不如这次小蒲来当发牌员吧。”   被点名的蒲千阳抬手指向自己,“我吗?不太好吧。我最多懂个三脚猫的规则而已。”   吴芸微笑:“正因为你不会,所以,我们才可以保证足够的公平。”   言语中完全是不容拒绝的态度。   蒲千阳用眼神征求祝云宵的意见,在对方轻轻点头后,便走到了荷官的位置上。   “一副全新的牌,自然要从洗牌开始操作才对。”吴芸虽然嘴上指导着蒲千阳可眼神始终都盯在祝云宵身上,“我建议你多洗几次,期间多换几种切牌方式。不然你以为手里的牌顺序已然打乱,但对我们来说其实与明牌没什么区别。”   既然人家都这么指点了,那蒲千阳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即使在普通人中已经是洗牌切牌佼佼者,可蒲千阳手下传出的洗牌声响与与远处那些荷官手下发出洗牌声响依然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术业有专攻,没办法的。   吴芸看着在自己对面入座的祝云宵,柔声地问:“我们是不是很久没坐在一块聊天了。”   祝云宵淡淡答道:“其实算起来应该也没有很久。前年除夕大宴的时候,我有替汤彦跟你打过招呼。”   吴芸摇摇头,“我倒是觉得很久了。”   她用手掌沿着比桌面稍微高一点的位置平切出去。   “上次你叫我妈妈,还只有这么高。”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独属于母亲的慈爱。   既然话题已经走到这里了,祝云宵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不再这么称呼你了吗?”   吴芸的动作稍显凝滞,在收回手后,她说:“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忽略了你的感受。”   但是……   虽然很想将“但是”以及“但是”之后的辩解内容说出口,可吴芸突然发现,这些解释完全没有意义。   一来,现在坐在她对面的祝云宵也当过白手套,那么如今的他自然能明白在祝潇突然消失并且留下满城风雨后作为将祝潇引进门的师父、夫人,以及带祝潇入龙虎局的上一代白手套的自己到底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   可他选择不接受。   二来,时间不能倒流,伤害已然造就,并且在经年的搁置中化为了深可见骨的疤痕。   那是自己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的沟壑。   “对不起。”最后吴芸长叹了一口气,对着祝云宵真诚地道歉,“云宵,你,可以原谅我吗?”   祝云宵没有回答可以或者不可以,只是将双手平放在了桌面。   这是行家中等待发牌的标准姿势。   “前辈,请吧。”他看着吴芸,“拿你应该拿的牌。”   现在的我不需要你的放水了。   而那位愿意配合你放水的人已经不在了。   -------------------------------------   祝潇又一次在吴芸的暗箱操作下惜败于祝云宵。   虽然他早就发现了吴芸的小动作,但是他不打算拆穿。   才不是发现的时候木已成舟完全来不及了呢!   看着因为获得了当日家庭练习作业减免权限而欢脱地小碎步蹦走的祝云宵,祝潇无奈地看向吴芸:“亲爱的,你知不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慈母多败儿’啊?”   “不知道啊,我又没读过书。”吴芸歪过头,无辜地朝自己丈夫眨眨眼。   祝潇眯起眼睛,“又来跟我卖惨是吧!”   为了切实地表达自己的愤怒,祝潇站起身,挽着袖子就朝着吴芸走了过来。   吴芸立刻也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远离祝潇的方向后退。   两人围着刚刚祝云宵坐着的高背沙发椅形成了秦王绕柱之势。   “哪有卖惨一说!”她一边移动闪躲继续用真诚的眼神看着祝潇,试图打动对方,“我是真没读过书啊。”   “是吗?”祝潇先是一个晃步骗得吴芸把重心朝着自己预估的方向偏移过去,随后单手撑着椅背直接越过了这唯一的障碍物把吴芸扑倒在地。   反手挠上吴芸的两肋,祝宵同吴芸同款的真诚眼神看着吴芸:“那要不我教教你吧。就从‘人之初,性本善’开始,跟咱儿子当同学。”   躲避不得被皮肤传来的痒意激得泪都出来的吴芸推搡着对方,叫道:“不要不学!好丢人!”   “学学学!外国还有一句古话,‘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要么是十年前要么是现在’。你知道原文怎么念吗?不会的话我也可以教你,赠送的。”   被客厅里吵闹声打扰到的祝云宵推开门缝,看着那两人堆在一块场景眉头一紧。   爸爸好像在欺负妈妈。   爸爸坏,妈妈好。   反正,我以后肯定不会欺负我喜欢的人的。   -------------------------------------   “抱歉打扰两位的交流。”反复确认手中的牌的顺序已经乱到找不出任何规律后,蒲千阳终于介入了两人的谈话,“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要玩什么呢?”   吴芸转过头,和颜悦色地问:“小蒲一般喜欢什么。”   “□□算吧?我真不会多少玩法。”被迫赶鸭子上架的蒲千阳苦笑道,“阿姨您想,毕竟无论我跟他玩什么,不都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吗?”   吴芸倒是不介意,“那就□□。”   得到两位参与人的确认后,蒲千阳先学着之前见过的荷官的动作将两人的ID卡插到了桌边的计数机器中,然后开始发牌。   按照□□的经典规则,每位参与人起手会拿到两张卡牌。   掀起被蒲千阳推到面前的纸牌,吴芸只扫了一眼就又把牌扣了回去。   “为什么今天会来这里?”   “要从仓库带样东西走。”祝云宵也不隐瞒,毕竟现在隐瞒没有任何意义。   “什么东西?”   “暂时保密,免得你现在让人去动手脚。”   “为了礼雅堂?”   “为了祝潇。”   听到祝云宵提到了这个名字,吴芸骤然抬眼。   “怎么讲?”   “与你无关。”   恰逢蒲千阳把牌局布置完毕,他便打断批评道:“云仔,再这样下去不礼貌了哦。”   当然,蒲千阳这么做的核心目的还是减缓两人之间焦灼的氛围。   吴芸感知到了蒲千阳的好意,说道:“你是叫他云仔吗?好可爱的称呼。”   “因为他确实很可爱啊。”蒲千阳回以一个乖巧的长辈亲和微笑,“阿姨你有所不知。”   他清清嗓子。   “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港城大学开学典礼博士代表发言人,连续三年一等奖学金获得者,特首钦点优秀交换生,家庭翻花绳港城赛区第二名。”   “顺便说一下,第一名是我。”   一个个或正经或不正经的荣誉和称号从蒲千阳的嘴中丝滑地说出,如同不同大小的珠玉倾倒而下般落在了吴芸的心上。   “这样啊。”吴芸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勾起了一丝隐约的笑意,“真好。”   在没有自己的地方,他过得好像很幸福。   “那么拿出你的本事吧,祝云宵先生。”吴芸将之前自己扣在桌面的卡牌拿了起来,“你还要从我这里连胜两场才能拿到进入仓库选品的入场券呢。”   -------------------------------------   因为那串id后方的数字久久没有变化,那些原本心情非常激动时刻关注着大屏幕的人们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事情上边。   直到……   “靠啊!见证历史了家人们!”   第一个发现ID后方的数字从“13”变成“14”的人下意识激动地来上了一句国骂。   然后他因为过于激动甚至把手中拿着的饮料重重砸在了桌面上,致使从杯身中飞溅起的液体扑湿了相邻的人半个身子。   而这句字正腔圆而且完全是出于敬佩而诞生的国骂又连锁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最终再次让所有人注意到了那久久没有变化的屏幕。   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原本的“14”又陡然跃升到了“15”。 第302章 来自祝潇的线索   “恭喜id为7429264的客人,您即将获得进入中央塔礼品室挑选一件物品的机会。”温柔甜美的电子女声在念出程序设定的播报内容的同时,当前在中央赌场游玩的人群也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起哄声。   两种声音相互交织在一起,其发出的声浪宛如在国王的加冕典礼上奏响的礼炮般从几人所在的平台下方翻涌上来。   “你赢了。”吴芸把手中的牌型往桌面一掷,随后用手指揉上了她的太阳穴,“人要服老啊。”   这两局牌中,无论是祝云宵还是吴芸都没有去做任何的手脚,只是像那些最普通不过的游客一般,从荷官手中接过他们应该被分得的牌,然后依靠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去进退。   “运气好而已。”祝云宵把手牌摊到面前,淡淡道,“人也要见好就收。”   这句“见好就收”明显是话里有话。   刚刚才终于从荷官的角色解放出来的蒲千阳长叹一声,又立刻进入了母子关系调理大师的角色。   “阿姨别误会,云仔的意思是有些事情能交给小辈去做就交给小辈去做。”他将两边散落在桌面上的卡牌收拢回来随便整理了一下,“不过今天怎么是您在这里啊?许隆她人呢?”   “最近中央塔有不少合作都被礼雅堂撬走了,她着急。”吴芸也不掩饰,非常坦诚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她的中央塔娱乐化策略才起效,不能给别人攻击她不务正业的由头。即使问题根源不在她。”   更何况就算吴芸不坦诚也没什么意义,搞得好像这些事瞒得住对面的这两人一样。   “这样啊,那她最近应该是相当忙了。”蒲千阳回忆了一下最近一段时间曾铎的出行频率以及这人疲惫条的增加幅度,心中了然。   “而我愿意在这里帮她一把完全是出于一种‘前辈和同事的情谊’。”吴芸并没有接过蒲千阳递过来的属于她的芯片卡,只是微微抬首朝着不远处那间从外表上看几乎与墙壁合为一体的电梯示意了一下。   “后续的流程没有变化,你们自己下去吧。我就不送了。”   说话间,她站起身,走到平台的围栏边上侧身向下望去。   那里的人们还沉浸在居然有人能突破十五连胜的关卡的震惊以及下一个突破十五连胜的人或许就是自己的狂热中。   但这十五连胜是设给“行业翘楚”的挑战也是旧时中央塔挖掘人才的策略,普通人想纯靠运气逆天改命,还是难了些。   吴芸嘴角微扬。   即使这里的装潢和设备统统都被换了一遍,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熟悉的自人心的野心与贪婪诞生的热浪。   “相比于十七层,还是这里热闹,有趣。”吴芸用手了撩了一下碎发,露出今天她戴在耳边的红宝石耳饰,“我喜欢。”   蒲千阳见状便主动沿着吴芸递的台阶下了。   “谢谢阿姨。”他将两张芯片卡都塞到了祝云宵胸前的口袋里。   得了准入资格,祝云宵原本想转身就走,可那边蒲千阳居然用手勾住了刚刚他塞了卡片的口袋硬是把人拽了回来。   “阿姨给的,说谢谢。”   ……   祝云宵抬手包住蒲千阳的几根手指,微微施力想把它们拽脱。   可平日里对祝云宵基本百依百顺的蒲千阳今天大一副如果祝云宵今天不说谢谢他就不放人的样子。   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几番拉扯后,还是祝云宵退了一步。   “谢谢。”他轻声说。   吴芸注视着下方只微微点头以示回应,随后在听到两人离开的脚步声后就转过身将目光放在了伴着祝云宵身影离去的蒲千阳身上。   人年少的时候最好不要遇到太过于惊艳的人,否则终其一生都会生活在那个宛如惊鸿一瞥的掠影中。   除非……   那边电梯门在缓缓合拢之前,从电梯后侧被搭理的一尘不染的落地镜中,吴芸能看到蒲千阳轻轻将手扣拢在祝云宵的十指之间,上半身凑过去一副非常亲昵的样子。   除非那掠影也能够钟情于你,愿意如同流星般自高空万里划过一道明丽的光辉坠落入怀。   -------------------------------------   拿着真“令箭”的蒲千阳在回到那家艺术品销售处的时候立刻趾高气扬了起来。   在祝云宵用吴芸的卡刷开门禁,两人走上楼的时候,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点兵点将。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起来。”   他早就想试试说这种台词是什么感受了。   “好的。”之前的销售主管也没敢纠正按照规矩蒲千阳只能挑选一件带走的事实,便开始指挥员工把刚刚被蒲千阳指到的几件物品取下开始打包。   看到这几人认真的动作,蒲千阳立刻意识到自己玩笑有些过火了。   “不是,我开玩笑的。”他连忙拦住了那些员工,直直地指向了那张被挂在楼梯拐角处孤苦伶仃的写实画,“我们只要那个就好。”   这次轮到销售主管不理解了。   为什么会有人把在中央塔中连胜十五轮才获得进入这里以近乎白送的价格买下一件物品的机会浪费在这中明显没什么艺术和商业价值的物件上?   但看着蒲千阳的表情,阅人无数的销售主管意识到这人居然是认真地钦点那副作品。   “好的。”他再次答道。   无所谓,他只是一个只想每天正常上班准时下班每个月能拿到足额工资和可遇不可求的提成的普通人罢了。   整个过程中,祝云宵一言未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张祝潇留下来的画。   他突然有些想笑。   笑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来这里看看。   对于祝潇来说,香城虽然很大,大到足够让不同的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黄河之水浪滔滔。   但香城对他来说也非常小,小到无论他去哪里都会引起一些注视,这些注视如果能化为实体定然能把他从头到脚剐三周下来。   所以如果他想要留消息,其实也没有那么多选择。   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想到呢!   如果能早一些想到……   “又钻牛角尖了?”一声清朗明晰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   刚刚蒲千阳在帮员工将画作搬下来的时候只瞥祝云宵一瞥就猜到了对方当前的所思所想。   他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头摩挲了一下,“这里光线不好,回家再看仔细。”   祝云宵只一轻轻偏头就靠在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这夜夜相伴的熟悉感受令他异常安心。   “……好。”他小幅度蹭了一下对方以示自己知道了。   等到祝云宵再转回过头,那边手脚麻利的工作人员已经用厚实的白色纸张把祝潇留下的画作封上了最后一个角,并在两人的注视下用宽透明胶带将它前前后后裹了三圈。   -------------------------------------   等两人回到礼雅堂老宅将画作从车中搬出来的时候,一张被对折起来插在画作后方的打印纸掉了出来。   蒲千阳将打印纸捡起,浏览完上边写的字后将其转交给祝云宵。   “她写的吧?”祝云宵并没有接过那张纸,只淡淡道,“你读给我就好。”   “你确定?”   “确定。以及你那边可以先松手了。”   把画作彻底交接到祝云宵的手上,蒲千阳清清嗓子,学着吴芸的语调念起了打印纸上的内容:   既然你说让我别管,那我尊重你作为祝潇和我的儿子兼中央塔的客人的权利。   但同样,在这之后,你也没有办法阻止身为祝潇师父兼妻子的我的行动了。   祝好。   ——吴芸   “不回信吗?”念毕,蒲千阳拿着打印纸朝祝云宵挥动了两下,   “不回了。”把画立在靠墙的矮桌上,祝云宵从一旁拿起了美工刀。   “赶在她之前让一切水落石出,就是最好的回信。”   闪着寒光的美术刀的刀刃浅浅地插入透明的胶带,然后轻巧流畅地将其沿着画作的一条长边和一条短边划了开。   在那层层叠叠的白纸翘起了一个角后,他抓着那个角向上一掀开。   滋啦——   纸张沿着一道圆弧状的轨迹被撕成了两半,露出了那深绿的牌桌,以及坐在庄家位置的女人的一片衣角。   在两人的通力合作下,很快那个身着旗袍拿着水烟斗的女人再次出现在了蒲千阳的面前,相伴而来的还有。她左手边下家黄仙,右手边的灰仙,以及对家的柳仙。   可这女人却丝毫没有慌张,反而将玉颈扭转,媚眼如丝地朝外斜眼观着赏画的人。   蒲千阳回忆着当时许隆对这张画作的分析,挑拣着重点朝祝云宵复述了一遍。   这麻将带着东南西北风,是一套一百三十六张的标准麻将。   场上女人能凑牌型基本上被上下家明面上的两碰一杠全拦截走了,而唯一可能凑成一碰的可能性被对家的柳仙拿捏在手里。   “无论是被做了局,还是就这么时运不济,她如果不打算变化自己的手牌,那就是在等一张永远不会再出现的牌了。”复述完毕,蒲千阳还特意强调了一下,“许隆当时是这么说的。”   “对,也不对。”祝云宵后退一步看着画作,与那女人静静地对视,“你知道牌场如战场,战术和战略同样重要。”   蒲千阳没有说话,他在倾听也在欣赏。   每当祝云宵开始像一个深谋远虑的帝王一般从全盘的高度俯瞰眼前之事的时候,他就不自觉地会回忆起自己在香城外交公馆见到的那个白手套。   “许隆的很多策略和思考方式是从汤彦那里沿袭下来的。”   “汤彦的风格是求稳,去利用开盘前的一切契机去营造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局面。”   “但祝潇不一样。”祝云宵语气非常肯定,“他觉得富贵就是要险中求,一力降十会。”   “所以,如果这是他给我留的线索,那么谜底一定就在谜面上。”   他话音刚落,恰逢云层翻滚光影挪移,一道强光穿透画作背后的窗户照射过来。   “好家伙。同一个思路一以贯之,真是有够狡猾的。”看着投射在地面的那有些亲切的图像碎片,蒲千阳轻笑一声,“或许在另一个时间线里祝潇先生是一个不错的推理小说家也说不定呢。” 第303章 是,也不是   因为这是画,而画的背后一般都是墙。   所以在祝潇将这幅画偷梁换柱地藏进仓库后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都没有人发现这其中的猫腻。   当真是剑走偏锋,令人佩服。   有了之前那次拼图的经验,这次蒲千阳和祝云宵对于拼图的难度已经有了一些心理预期。   外加上这次“麻将”带来的投影天然被分成了四组,因此将其中花纹拼接起来的难度指数下降。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是很短时间就能搞定的事情。   蒲千阳和祝云宵拿着纸和笔,将从画中投射下来的花纹拓写下来。   期间每过一段时间还要依着阳光的照射角度调整画的位置,不然那原本就不甚明朗的光影便会立刻消弭于无形。   两个人或坐或跪地在地面上拼接花纹。   没办法,家里的那台装了专项破译程序的台式机又没带过来,只能靠人力了。   两人前前后后花了大概两个多小时,终于勉强拼凑出了其中一个结果。   蒲千阳直起弯了许久的腰,然后清晰地听到了几声来自自己骨节之间摩擦的响动。   久坐和久站都不利于身体健康,但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他更愿意站着。   “如果流程不变的话,那么接下来……”蒲千阳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自己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   待到他接起电话并打开外放后,季岚的声音从听筒中传了出来。   “不管你们之前和现在在做什么。”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平和,与当时在地下室里疯狂动用私刑几乎达到了泄愤程度的那个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五分钟后进我发给你的链接的直播间。”   不等蒲千阳追问缘由以及这个直播间是干什么的,季岚那边就挂了电话。   “你要一块看吗?”蒲千阳把手搭在祝云宵的头顶挼弄对方的头发。   “不了,我想把祝潇留下来的信息先拼出来。”祝云宵头也没抬,只是继续在尝试那被拓写下来的花纹拼接起来的可能性,“当时年龄小,所以我对季平之其实没有什么印象,因此你看和我看的效果是一样的。”   “更何况,你来看还有一个特别的好处。”   “哦?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处?”   “季平之是祝潇的朋友,你也算是祝潇的朋友。”祝云宵把蒲千阳的手从自己头顶拿了下来,轻轻拍了两下,“或许你们可以有一些‘特别’的共同语言。”   听闻此言,蒲千阳动作一顿,“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我勉强就当你在夸我吧。”   *   蒲千阳在床上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踩着五分钟的极限点开了季岚发给自己的链接。   在进度条加载完毕后,链接带着他跳转进入了一个围观人数大概在十万有余的直播间。   看着直播间的标题,以及出现在画面中央的人物,他大概猜到为什么季岚会让自己和祝云宵来看这个直播了。   画面中,身为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现任会长的蒋菲正陪同一位香城文化界已经退休的泰斗级人物朝着一处其貌不扬的建筑走去。   蒋菲一手拿着带着直播平台logo的麦克风,另一只手亲昵地挽着那位泰斗,“非常荣幸今天沾老前辈光,不然我一届商人能有这个机会突击检查香城历史博物馆的仓库呢。”   “蒋会长说笑了。”泰斗和蔼地微笑道,“如果没有你们基金会引入的商业化运作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些老物件,大概香城历史博物馆还会是那副门可罗雀的模样。”   “比如这个什么直播,我都搞不明白这些年轻人的新鲜物件。”   蒋菲不置可否,只是回道:“举手之劳,老前辈不必挂怀啦。”   跨过几道门槛,伴随着泰斗娓娓道来的讲解,两人漫步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落成的这栋建筑中,将各式各样的文物一一清点过去。   “刚刚你们路过的那个箱子是拿来干什么的。”负责把控直播节奏的蒋菲突然说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蒲千阳在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下意识地坐了一点起来。   因为直播间的观众热情地过分,弹幕刷得也非常频繁,为了保证流畅的观看起眼他就把半数的弹幕都给屏蔽了。   作为观众的自己尚且如此,那么身兼数职的蒋菲又是怎么在这么多弹幕中独独挑出这么一条的呢?   绝对是提前安排的。   听到蒋菲的提问,泰斗朝来路张望了一下,然后很快就锁定了对应的物件,“刚刚观众问的是这个吗?”   “对吗?”蒋菲装模作样地看着屏幕问,好像是真的在寻找那个发问的账号一样。   随后她点头,“没错就是那个。”   镜头朝着蒋菲指着的方向移动过去,最后聚焦在了一个其貌不扬的木箱上边。   等到聚焦完成后,屏幕前的观众才发现这木箱的榫卯拼接细节其实非常到位,表面也打磨得非常细致。   甚至有一些懂行的观众指出这木箱所使用的木材并不是一致的,有些木材是用来吸湿的,有些木材是用来驱虫的。   至此,屏幕前的所有人都对它有了一个共同的认知:绝非凡品。   蒋菲朝木箱内部看了一眼,问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这是修文物用的工具箱吧?”   工具箱?   这么“精致”的一个木箱居然是工具箱?   蒋菲看到弹幕的反馈,向泰斗请求道:“请问它能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吗?我想直播间的观众应该很少知道旧时候的手艺人是怎么修补文物的。”   泰斗点点头。   在等待仓库的工作人员把木箱取出来的过程中,蒋菲开始和直播间的观众互动起来。   “刚刚在往里看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她微笑着说,“这里边原本排列整齐的工具被拿出来了几样,而这几样工具大概屏幕前的各位是绝对没见过的。”   她话音刚落,那边戴着手套的工作人员便顺着她的话对着镜头展示了几样工具。   “这里可以跟大家猜个谜,这几件工具是拿来干什么的。”   “猜对有奖没有?可以有啊,只要我能做到就行。”蒋菲笑道,“老前辈,请出题。”   泰斗看着蒋菲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顽皮的小辈,无可奈何地说:“在杂类文物中又一个比较特殊的种类,它是日用品但也是装饰品,而且非常精贵,稍微有任何的抖动都会影响它的表现。请问这是什么?”   蒋菲凑到一边的显示器上开始仔细浏览起弹幕。   “啊,我好像还没看到正确答案呢。”   “刚刚有人猜得很接近了!”   “精密仪器,这范围太大了。”   “对的对的,就是机械表。”蒋菲向泰斗确认后开始讲解,“因为那个时候的机械构造已经非常复杂了可加工工艺可没有现在这么先进,所以如果想要校准或者调试的话只能依靠人力……”   然而后边的内容蒲千阳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已经全身心地开始思考起来。   类似于钟表的精密仪器……   黄金……   二十年前的香城……   因为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联想中,直到手机从他的手中滑落砸到胸口,他才从自己的思维殿堂中走出来。   然后他鲤鱼打挺一般从床上翻了下来,动静之大甚至引起了祝云宵的侧目。   “给我三天时间,我要回那边一趟。”蒲千阳开始翻找自己的证件。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需要一个第三方的验证。”   “等着我的消息吧。”   “我觉得大概率会是个好消息。”   -------------------------------------   “这谁啊?”市政府办公厅中一些人看着已经在待客区坐了许久的蒲千阳窃窃私语。   然而下一秒,一个被握成卷的文件就砸在了这些人的头顶。   无端挨揍的几人愤怒地抬头,但在看到敲自己脑袋的人是他们的直属领导后又偃旗息鼓了。   “在这里办事有一条核心原则,今天我再跟你们强调一遍。”直属领导微微皱眉,“多做事少打听。”   挨了训的那几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心有戚戚然地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直属领导在看到四下无人后,走上前去对着蒲千阳说了一个房间号。   蒲千阳跟他道谢后,便起身朝着一侧的楼梯走过去。   看着蒲千阳远去的背影,这直属领导长出一口气。   每次这个男人出现就会有人要遭殃,不知道这次又会是那些个倒霉蛋。   在那人所说的房间号对应的房门上敲了三声,蒲千阳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薛队长这是又升官了。”他在会客椅上一坐,将手上的公文包放在了身侧,“这想见你一面都要提前预约通报了。”   此时的薛魁已经从一线退下来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其身材和发型也逐渐变成了令人民和下属信服的模样。   “托你的福,纪委这段时间天天加班查那个竞标垄断的事儿,我也连带着被记挂起来了。”薛魁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放在了一边。   “什么话,这应该痛并快乐着。”蒲千阳轻轻晃了晃搭在自己大腿上的另一条腿,“要不是对方撞我脸上,我也没机会这么精准地狙击到这么一大团乌合之众啊。”   “撞你脸上?我看是撞你那个男朋友脸上了吧。”薛魁冷哼一声,拿起一边泡着红枸杞的瓷杯喝了一口。   “什么我的脸他的脸,都一样。”蒲千阳笑道,“这都欺负到头上了,那我不得给人家找找场子吗。”   薛魁晃了晃手里的水杯,“所以今天你来又是来给他找场子的?还找到我这里?”   “是,也不是。”说完这句话,蒲千阳把腿放了下去端正地坐了起来,“言归正传,这次我需要进入国家最高级级机密库的权限。” 第304章 整点新花样   在蒲千阳提出这个要求后,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薛魁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仔细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年轻人。   通过对方坚定的眼神,他确定这人完全了解自己提出了一个如何难度绝群且不可思议的要求,一个若是被外人听到就很有可能拿去大做文章,甚至直接断绝这人今后的政治生涯的要求。   但他依然提了。   薛魁把手中的茶杯往桌面一放,双手搭在自己的腹前,“什么叫‘是’,什么叫‘不是’,解释一下吧。”   此时的他的身份不是蒲千阳认识了十余年的薛魁队长,而是掌握着接触那些在经年累月中沉淀下来的无数国家机密的钥匙的守夜人。   蒲千阳选择将当前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深知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花言巧语都不过是杂技。   只有取得了薛魁的信任和认可,自己才有机会继续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才有可能为这场持续了二十年的闹剧画上句号。   才有可能与祝云宵回归那最普通不过的生活。   “我不否认这件事的确和祝云宵有一定的直接关系,甚至可以说这次也是如果没有他我也不会‘撞上’这件事。”蒲千阳将手中的文件包打开,从其中掏出了祝潇的系列日记中的最后一本。   “祝潇。您也许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不过没印象也不太影响。”蒲千阳将日记推到了薛魁面前。   薛魁在拿起日记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看到了那被写在侧面的名字。   “这个人已经死了,但他死之前干了一件大事。”   “多大的事儿?”   “以一己之力,一夜之间,带着十吨黄金消弭于无形。”蒲千阳在这句话的三个带有数字的地方都用手敲上了桌子。   配合过蒲千阳几次异想天开的行动计划的薛魁自然明白这三个词汇代表着什么。   一己之力——人力单薄;一夜之间——时间紧迫;十吨黄金——巨大的工作量。   换一个说法的话,那就是刚刚被蒲千阳重点强调出来的三个特点相互交叠的地方构成了一个不可能三角。   于是他下意识问:“当真?”   “至少从目前已知的结果看是这样的。”蒲千阳把其余的自己整理出来的文件也同样摊平在了薛魁的桌面,“如果不是李日耀,也就是两年前去世的香城老爷子镇着,大概香城可有得热闹看了。”   薛魁许久未曾被激发的好奇心被蒲千阳勾了起来,“那这人是怎么死的?”   “在返回黄金藏匿地点的时候被埋伏抓到的。”蒲千阳悄然把自己的猜测融入了陈述,毕竟无论是林启年还是林夫人都否认他们知道当年自己看护的是什么东西。   薛魁虽然从一线退了下来,但这并不代表他损失了那从常年的工作中培养得来的敏锐嗅觉。   “为什么他要返回呢?”   “这也是我暂时不能理解的地方。”蒲千阳诚恳地说,“不过这种不理解,并不影响结果。那就是传说这十吨黄金的确不翼而飞。”   “这十吨黄金又是怎么来的?”   “主要来自于传言,但不是空穴不来风。”在薛魁对自己的消息来源皱眉之前,蒲千阳终于把话题带到了今天他来拜访的核心目的上,“十吨黄金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吨黄金背后是什么。”   ?   曾几何时,在几次天衣无缝的配合之后,薛魁以为自己终于能跟上蒲千阳的思路了。   可今天他发现,自己还是差得远。   不对,应该是蒲千阳这人实在是过于一骑绝尘了。   “在祝潇行动之前,还发生了另一件事。当时的香城政府联系到了一位当时香城中数一数二的文物修缮的手艺人。”蒲千阳没有给薛魁太多震惊的时间,继续自己的讲述。   “这人受邀去修了某种东西,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然后最近一段时间,这人的亲属通过一定手段终于寻到了这人当时带去的工具箱。可这工具箱里缺了几样特殊的修理工具。”   “经过专业人士的确认,这些工具是用来修理……”蒲千阳用非常凝练的语句配合桌面上的打印纸将目前自己和祝云宵在一通折腾后得到的信息悉数呈现在了薛魁面前,“精密仪器的。”   生怕薛魁没有体会到自己想表达的核心,他又强调了一次:“二十年前的,可能会出现在香城的,需要手艺人去修理的,手艺人要消失的,或许会与黄金这类金属相关的,精密仪器。”   在蒲千阳把这些关键词提炼出来后,薛魁立刻意识到了这人为什么这么直接地提出了“需要进入国家最高级级机密库的权限”的要求。   原本香城这个地点就够敏感了,再来上这么一出……   “打住吧,我知道了。”薛魁朝着皮质椅背上一靠,感觉自己头顶的血压要爆了。   每次这个蒲千阳都能给自己整点新花样。   之前的花样至少都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这次是直接给自己上了个巨大的难度啊。   如果蒲千阳所说的信息都是真的,那这件事就很微妙了。   等血压终于回落了几分后,薛魁说:“这事儿影响很大,得从长计议。”   “长不得。您不会觉得祝云宵那边拖得起吧。我这趟回来的前提可是把他押在香城这个狼窝虎穴当人质呢。”听到他这么说,蒲千阳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对面的人的官职远在自己之上,起立拍上桌子,“而且现在如果这事儿的真实面被翻出来摆上台,只会给两边政府带来更大的麻烦。”   “不然呢?你觉得这种级别的事情凭你凭我就可以决定了?”薛魁毫不迟疑地对拍了回去。   这句话反而提示了蒲千阳。   他收回手,施施然坐了下。   “不凭我,还有其他人搞得定?”   隔着一张办公桌,他露出了狐狸般狡猾的自带陷阱的笑容。   “不论是论工作能力,论对香城的熟悉,还是论能调动的资源,难道现在薛队长你能找到一个比我更适合处理这件事的人了吗?”   薛魁语塞。   还真……没有啊……   “这里我向您保证,以我和祝云宵二人的性命为赌,香城事香城毕,绝对不让这边感受到一点波澜。”   “你以为你们俩的命上称能算几两啊。”薛魁嘴上冷哼一声,手里却晃动鼠标唤醒了电脑屏幕,开始操作起来。   即使薛魁一般的人物,也会有不太擅长的地方。   比如用键盘打字。   要是换成其他的小事儿,比如出个文件什么的,他现在只需要拿起桌面上的座机听筒手上拨五个数字就能非常轻易地招来人替他把口述内容或者简易手稿扩充整理为一篇正式的文件。   但这件事不行,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能经手他人。   等到薛魁终于用自己的一指禅把蒲千阳的需求传到系统里,在屏幕上那绿色方框的进度条走到末尾后,他重新拿起了自己的水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椎。   左三圈,右三圈。   “等消息吧。”薛魁朝门外走去,目的地应该是茶水间。   心思七窍玲珑的蒲千阳敏锐察觉到了薛魁的言外之意,但为了确定自己没有过度理解,他问了一句:“在这里等?”   “你不会觉得这种级别的消息是你能在其他地方看得到的吧?”薛魁在将门带拢之前回了蒲千阳一个略带嫌弃的目光,“当然是只能在我的眼皮子下边看了。”   听到对方已经开始跟自己开玩笑了,蒲千阳微笑着捧场道:“那要是我得看很久呢?”   薛魁正气凛然的声音从走廊尽头的茶水间层层回荡着传来:“人民公仆,奉陪到底。”   -------------------------------------   “你就这么让他回去了?”季岚难以置信。   他甚至很难说清祝潇在一副画里藏了线索二十年都无人发现这件事和祝云宵任凭蒲千阳回对岸这件事到底哪一件更让他震惊。   “是。”相反,祝云宵表现得非常淡然,目光始终落在祝潇留下来的画作上不曾挪移。   季岚冷笑一声:“你就不怕他不回来了?自从你给出祝潇留下的新线索后,全香城的人都盯着你呢。”   “被全城的人盯着又不是第一次了。”祝云宵后退一步,试图通过换一个视角的方式从中再挖掘一些信息,“他不会不回来的。我更怕他回不来。”   蒲千阳不在的期间,他一直都待在这张画所在的房间里,试图从中探寻到更多的线索。   是构图?是色彩?是材质?   或者是,他也是在寻求一个与“祝潇”相处的空间。   任凭祝云宵如何云淡风轻,那边季岚的心情已经烦郁到了一个极限。   祝云宵挖掘出新的信息交给曾铎,曾铎又在没有通知自己的情况下擅自把信息广而告之,导致礼雅堂的公信力被以许隆带头的诸多势力质疑了起来。   大事小事一窝蜂地凑在一堆。   而蒲千阳那边……   “我回来啦。”说曹操曹操到,蒲千阳推着齐小腿高的银色滚轮行李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房间,顺手拿起了放在柜子上的打印纸。   “这是解读出来的新信息吗?”   看到蒲千阳,祝云宵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对的。”   “此系草井刀,就是紫金港呗?”沿袭着之前的解题思路,蒲千阳快速的领会到了祝潇留下的信息,然后就将那张纸随手放在一边,朝着季岚走来。   “季岚,我再跟你确定最后一次。”这好像是蒲千阳第一次叫季岚的本名,以往他都要称呼季岚为季总经理。   他一边朝着季岚走去,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祝潇的笔记本。   “这日记中的缺页和涂抹,是你拿到的时候就如此吗?”蒲千阳直直地看着季岚。   “没错。”季岚毫不落下风地盯了回去,“十吨黄金失窃事发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去保存了祝潇可能留下的信息。你们在港城收到的日记都是我抢救下来的。”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蒲千阳长出一口气,“感谢你的行动与坦诚,让我终于把答案的范围缩到了一个足够小的范畴里。”   “那么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当年香城政府邀请季平之去修理的是什么了。”   季岚问:“是什么?”   “暂时保密。”蒲千阳叉腰转身,“我现在也知道祝潇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来上‘抛妻弃子’‘背信弃义’‘独吞财富’这么一出了。”   祝云宵问:“为什么?”   蒲千阳答:“保家卫国。”   ?   祝云宵和季岚难得地暂时有了相似的感受的时候。   “你看,不说又要问,说了又不信。”蒲千阳一耸肩摊手,“所以,我只能复现给你们以及给全香城记挂着那十吨黄金的人看。”   他的身后的窗里容纳了香城的缩影。   二十年前的香城很大,大到足够成为诸多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舞台。   二十年前的香城很小,小到祝潇甚至连一个可以相信的帮手都寻不到,只能把线索悉数留给当时年仅六岁的祝云宵。   现在的香城又变得很大了,大到足够让一个藏匿了二十年的秘密,在一万个机缘巧合的碰撞下,终于得以重现天日。 第305章 最得意的项目   当蒲千阳还沉浸在与二十年前的祝潇的共鸣以及自己居然有机会帮对方将那无奈藏匿了二十多年的真相大白于天时,祝云宵默默走了过来把人揽在怀里。   然后他的下一个动作是用脸颊贴上了蒲千阳的额头。   嗯,不带亲昵意味的那种。   而那边季岚就直接多了。   他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烦躁地说:“你疯了吧?”   虽然接连两次被怀疑,蒲千阳也不恼,就着祝云宵身体提供的天然支撑向后一靠休息了起来,面对季岚说:“季总经理你是了解我的。”   听到蒲千阳突然用一个久违的名号称呼自己,季岚心中的躁郁似乎缓解了几分。   毕竟那段日子对他来说,是一段虽然略显漫长无光但至少带着浅淡的闲适与温度的时光。   虽然集团中少不了明争暗斗,但那里是一个只要你认真工作,对上对下一视同仁地负责,就能获得好的结果与他人认可与信赖的单纯环境。   单纯到季岚都快舍不得离开了。   “在你我共事期间,我经手的项目,除非有什么极端不可抗力的影响,是一定会得到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的,不是吗?”蒲千阳言语之中意有所指,他的手也轻轻搭在了祝云宵的手腕上并且轻轻拍了几下。   季岚从他的动作中读出了潜台词。   蒲千阳所经手的最得意的项目,正是祝云宵。   因为这个项目将贯穿他的一生,所以他不会允许这个项目存在任何的纰漏与瑕疵。   一码归一码,虽然季岚欣赏蒲千阳的态度,但想要和得到之间往往存在着巨大的鸿沟的。   将原本按在眉心的手放下,季岚将双臂环抱在胸前。   就像在称呼为季总经理的时候他在会议中常做的那样。   “那么容我也提醒蒲经理两件事。”他正视着蒲千阳,“一,你已经从集团离职并且成为了政府的‘隐形编外人员’,所以很多之前来自于公司平台的服务于你成功的助力都不再存在。而你是独身一人回香城这件事也证明了,对面的政府并不愿意蹚这趟浑水。你的另一个助力也没了。”   “二,先不论你从什么渠道得到了什么样的‘真相’,它能不能成为真相的决定权不在你的手上。那么这个‘真相’会不会直接让你和他双双死在这片土地上也说不定。”   季岚冷声问:“所以你现在凭什么认为你还能获得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呢?”   蒲千阳听得很是认真,在季岚发问结束后还稍微等了几秒,才反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你先解决这两个问题吧。”   从祝云宵怀里出来,蒲千阳从一边拽了三把椅子过来,一把放在季岚身边,另两把并在一块,是给自己和祝云宵坐的。   坐定后,蒲千阳也摆出了他在会议中最常用的姿势。   “很好,现在我们已经充分接收到了礼雅堂的意见了。”将两边手肘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双手十指交叉,蒲千阳开始了自己的陈述,“那么季岚先生,现在我要纠正一下你的两个认知。”   “一,我是独身一人回地香城没错,但这是我本人的要求而不是对面的态度。”   “恰恰相反,对面对此事的重视态度可能超乎你的想象。”   “如果两周之内我不能给对面一个合理的交代,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   “二,真相就是真相,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个人意志而变化,也不应该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被埋藏在地下永远不见天日。至于后边是什么人愿意或不愿意相信,那是另一个话题了。”   “不过,论及如何在香城让别人相信真相这件事,我身边这位的经验应该相当丰富。”蒲千阳用手反扣住身边祝云宵的手背。   季岚盯着蒲千阳,许久后问:“保家卫国,到底是你对祝潇行为所带来的结果的的主观臆断,还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   “毫不夸张。”蒲千阳直起腰身,夹着祝云宵五指的手指微微用力,“也绝无虚言。”   在季岚的视角中,蒲千阳话音刚落的瞬间,房间里的时空似乎有了一瞬间的错位。   好像此时坐在他身边的人不是祝云宵,而是祝潇。   终于等来了一个公道的祝潇。   叮!叮!叮!   季岚的手机猛然震动了起来。   朝对面两人示意了一下后,他把手机拿出来,滑动解锁。   只见他的屏幕上齐齐整整地排了三行消息。   救!   救!   救!   不知道是因为网络问题还是操作失误,同一条消息被曾铎连续发了三次。   “发生什么了?”蒲千阳问,“哦,别误会,我不是关心他。主要是因为在我当前的计划中礼雅堂是我达到目的的不可或缺的一个组件。”   “八大派围攻光明顶。”季岚回忆了一下今日曾铎的日程安排,站起身,顺便把手机揣回了兜里,“但曾无忌的乾坤大挪移没学到家。”   -------------------------------------   以许隆为代表的香城诸多势力在地下停车场里把曾铎围了个正着。   “许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盲按发完求救短信的曾铎把手机悄悄地藏回口袋里降下车窗和颜悦色地问。   刚刚开着她那辆白色帕拉梅拉一个甩尾把开车逃窜的曾铎堵死在路中央上的许隆在降下车窗后扶了一把头顶的墨镜,单手轻轻搭在车窗上敲击着,“没什么意思,只觉得难得能跟曾堂主有空间单独聊上几句,就这么错过了太可惜了。”   “聊!我最喜欢聊了。”曾铎“恍然大悟”道,“许小姐你早说啊,我知道有家不错的店,赏个光不?”   “不劳曾堂主破费,我看这里就不错。空调开得足,凉快得很。”面对曾铎的缓兵之计,许隆不以为意。   “OK。”见对方连一点台阶都不肯下,曾铎也不多周旋了,“那许小姐想跟我聊什么呢?上次的开幕式的承包资格吗?”   “曾堂主误会了。”许隆摆摆手,“我呢,向来是不反对公平竞争的。”   “只不过吧,有件事您做得实在是不太地道。香城的长辈不太擅长跟您这种海归沟通,所以这事儿不得不安排给我来跟你讲。”   曾铎干脆把车熄了火,下了车靠在车门上,“哦?是什么呢?按照曾家风骨长辈说话,我可得洗耳恭听。”   见对方的动作,许隆也不示弱地紧随其后地下了车,“您刚到香城的时候对外发布了一条视频,并且公开了共享了所有信息。这很好。”   听她这么说,曾铎心中立刻就有了掂量。   原来是打算用这事儿开刀啊。   “只不过后来所有人带来的黄金都被判定为‘假货’。”许隆皮笑肉不笑,“这是不是就不太合适了?”   曾铎立刻反驳:“许小姐,我记得我当时在视频里说了。我愿意以双倍市价收购的是,经由我提供的线索而找到的,当年的那批黄金。”   “你怎么判定这些黄金不是当年的黄金?”许隆一抬头,“还是说,你们的判定标准是线索?那你们能证明别人解读线索的方法是错的吗?”   曾铎语塞。   因为这个部分一直都是由季岚负责的。   每次有人送黄金小样过来,自己只是转了个手就送到了季岚那里进行鉴别。   虽然自己也问过几次,但季岚始终都没有告诉过自己他对于黄金的判定标准是什么。   作为天天跟人打交道的许隆当然没有放过曾铎的不自然反应,当即就要继续加压。   “因为成分不对。”季岚的声音从停车场上方的喇叭中响起。   曾铎大喜。   “你们带来的黄金都太纯了。”   然而这第二句解释,却是在地下停车场的拐角处传来的。   说这话的人,是蒲千阳。   身在广播室的季岚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这个秘密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   此时,他终于相信蒲千阳的确是查到了什么了。   看到从墙后走出来蒲千阳和祝云宵,许隆眼中带火。   真是天堂有路你俩不走,地狱无门你俩天天进来遛弯。   强把怒气压下去后,她冷冷道:“黄金太纯了?你说太纯就太纯?你当大家是傻子吗?”   周围其他的人也应和着:   “从来只听说嫌黄金成分杂,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嫌黄金纯的。”   “出尔反尔,玩不起就别玩。”   “这新礼雅堂跟老礼雅堂真是没得比。”   蒲千阳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嘈杂声压得听不见半点自己的声音。   见状,祝云宵抬起长腿重重踹上了一边防止消防器材的铁皮箱。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响回荡在地下停车场里,引得好几辆停在车位上汽车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连带着让不少人吓了一跳。   终于,蒲千阳再次有了说话的机会。   穿过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群,蒲千阳来到了人群的正中央。   “今天聚在这里的各位想必都是香城的重量级角色。”他环视一周,“所以我相信抛去曾铎先生之前在镜头前叙述的那个版本,各位心里对于二十年前的那起惊天大案一定或多或少地有一些独特的了解。”   “是什么让各位对这来历不明的十吨黄金如此执着?”   “因为它是毫无风险的两个亿吗?”   在蒲千阳说出这句话后,人群中大部分人的神色都发生了变化。   “可惜,这黄金的作用并不是像各位小道消息中所流传的那样,是某个香城富商想要偷偷转移的灰色资产。”   “它们其实是一种配件的原材料。”   -------------------------------------   “黄金掺锡……”祝潇看着面前坩埚自言自语,“还是这个比例……”   那急促敲着桌面的手指暴露了他心中的久违的惶恐。   这是哪来的?   这又是要干什么? 第306章 ‘编外顾问’   很多人来到了香城会给自己启一个新的名字,并编撰一套新的身份。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不会被宣之于口的默契。   所以在互相聊起来历的时候,大多数人的身份听过就算过了。   那么跟其他来到香城重启人生的人比起来,祝潇有一个最大的不同。   他,正经工科出身,而且学历还挺高的。   而且是有正经毕业证书可查的那种。   要不是有一日在庙门口被一个系粉红发带的女生迷住了心神,此时的他应该会成为一位高级工程师,领着旱涝保收的薪水奔波在不同的大型机器之间帮各种焦头烂额的工厂解决问题。   为了一个来路不明还只见了一面的女人,这值得吗?   祝潇才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挺好的。   如果这片土地天然有这种规则的制约,那么为什么那个掌握规则解释权的人不能是他呢?   但在工科专业领域不一样,不管你理解与否,静默的物理规则就是唯一的法则。   金,密度大,延展性好可以被加工为各种形状,导电性虽然不如银和铜但胜在很难生锈和氧化。   至于它的价格,在很多使用情况下价格根本算不上个事儿。   锡,虽然是一种比较常见的金属,在延展性之外的,种属性都不是非常突出。   但它有一个奇妙的特性:对于温度非常敏感。   当温度下降到一定程度,锡会逐渐变成松散的粉末,用手指碾过它就如同碾过被烧成灰烬的纸一样简单。   而在温度升到某个值以上,它又会变得很脆,变得一敲就碎,宛如被砸在了尖端的鲁伯特之泪一样化为齑粉。   而两者结合起来,就会得到一种稳定不会氧化和生锈,但是但凡被暴露在温度变化幅度稍大的环境中就会迅速损毁的合金。   诚然,截止目前,合金依照混合金属的种类和比例已经有了万万千千的组合,而每一种合金总会有它适配的场景。   但是黄金和锡的合金实在是少见……   祝潇记忆力非常不错,甚至能记得住读书期间老师在课堂上不经意间提到的各种拓展性知识。   所以他才会在发现这金绣屏风摆件所用的金线的材料组成成分后表现地这么慌张。   *   “至于黄金和锡的合金的作用。”穿着的确良衬衫的教授把写得只剩下一个头的粉笔抛进讲台的纸盒中,随意地说,“我们学校出去的学生以后工作中大概率是用不到的。”   听他这么说,前排的祝潇立刻起哄捧场:“教授!为人师表可不能藏私啊!”   教授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温和地笑道:“不是藏私。我是真诚地希望你们用不到。而且期末我也不会考的。”   听他这么一说,对于班内其他的同学来说反正也不考,那过去也就过去了。   但在祝潇这里可过不去。   看着教授表现,他大概是下定决心不说了。   所以祝潇只能私下去图书馆查。   在那个还没有计算机的年代,要是自己学校的图书馆没有,他就去别的学校的图书馆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让他查出了结果。   然后他才领悟了,为什么当时的教授会说出,他真诚地希望自己的学生在人生中遇不到也用不到这个材料。   -------------------------------------   “密码机内部元器件的原材料?”碍于那边祝云宵的威压,人群中一些耐着性子听完蒲千阳的长篇大论,终于找到了机会反讥道,“你怎么不去写小说呢?”   “如果我是一个小说家,那我应该安排祝潇用一个极为小巧妙的技巧偷走了这十吨原材料,然后拐弯抹角安排他的儿子拿到十吨黄金然后以此为基础成为香城的王。”蒲千阳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比什么无缘无故消失然后被自己儿子记恨了二十多年爽多了?”   作为人群的重要代表许隆并没有直接否定蒲千阳给出的解释,只是问:“证据呢?”   蒲千阳双手一摊,“如果你是说能给你们看的直接证据,暂时还没有。”   听他这么说,人群中立刻发出了哄闹的声音。   然而这次不等祝云宵再有行动,广播中就传出了尖锐的电流声。   那高频的尖锐声音从停车场的音响中传出,如同尖刺一般扎在所有人的鼓膜上,同时也盖过了一切反驳的声音。   “如果这个答案各位不能立即接受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个PLAN B。”把双手从耳朵上放下来的蒲千阳继续了自己的叙述。   “退一步,抛去之前我说的所有内容不谈的话,至少目前我们几方应该有一个相同的共识。”   他竖起一根手指,“二十年前,在香城,祝潇一个人,在一夜之间,让十吨黄金不翼而飞。没错吧?”   人群中不少人都微微点头。   “请问在座的各位能做到吗?”蒲千阳化指为掌,以这种邀请的姿势绕着曾铎的车走了一圈。   每走过一定的角度,他就会问上一句:“您能吗?”   沉默的人群给了他回答:不能。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关于这件事会闹得这么沸反盈天。   在李日耀下命令将事情封存翻篇之前,所有人都在怀疑有人在帮祝潇。   不然,就凭祝潇一个人想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十吨黄金从层层的严防死守中带走,没有什么比这更像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了。   我怀疑你,你怀疑他,整个香城都快变成了一座黑暗森林,只要有人那段时间的行动有可能帮到祝潇那么这人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后来,祝潇跟十吨黄金本身已经不重要了,这件事更多被当成了一个攻歼别人的靶子。   回到原点的蒲千阳先是双手一拍,用清脆的鼓掌声宣布这个问题的结束,然后把一只手按上了胸口,“但我能。”   一下子,原本还存有一些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蒲千阳的身上。   “但是……”蒲千阳话题又一转,“我现在还缺两样东西。”   “是什么?”许隆问。   “一、祝潇的日记残页。”   “二、还原二十年前的紫金港。”   抛出自己的需求后,蒲千阳又打了个响指,“对了,抱歉地告知各位,我们只有十四天,哦,去掉我赶回来的时间的话,只有十三天来满足这两个条件了。”   十三天?!开什么玩笑?!   先且不说这祝潇日记的残页是什么东西,当年的人都没能找到的物件让二十年后的人来找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而且蒲千阳所要求的还原二十年前的紫荆港更是天方夜谭。   紫荆港是香城的重要港口,在这么多年的运营下早就经过了多次现代化改造,想要还原可不是钱能解决的事儿。   蒲千阳当然知道这些难点,但是他也只能耸耸肩。   “了解祝云宵的人应该都多少知道我吧。”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告诉你。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对面政府的‘编外顾问’。”   编外顾问。   编外意味着这人不受一些普通条条框框的束缚可以自由行动。   顾问就是,他发现他提案,别人执行。   看着一些人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这个身份是什么重量,蒲千阳惋惜地摇摇头,“要是我没法交差,各位的好日子怕是也要到头了。”   “所以,为了让我交差达到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终极目的,就麻烦各位配合一下吧。”   -------------------------------------   祝潇全身心沉浸在自己思考中,一反常态地完全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敲门声。   在敲了几次门都没有得到反馈后,季平之的夫人便自主主张地走进了祝潇所在的房间。   她把木质托盘放在一边,“饿不饿?吃点吧。这里还有麦茶,将就解个渴。”   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的祝云宵用手掌将自己的计算结果遮住后,笑着对来人说:“麻烦你了,阿莲姐。”   “这有什么麻烦的。”阿莲大方一笑,“而且平平他也提前跟我说了要给你准备好所有你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阿莲姐的准备确实帮我省了不少时间,不然我今天肯定得不到结果的。”祝潇说着将阿莲拿过来的点心夹起放入口中。   当糕点在嘴里融化时,他突然问:“这点心是放了荷花蕊吗?”   听他这么问,阿莲惊喜又略带不好意思地说:“你之前说放荷花叶虽然味道浓郁,但整体欠了些回甘。所以平平帮我想了个办法,用晒干的荷叶茎配合荷花蕊作为新配方。”   祝潇真心夸赞道:“荷叶茎荷花蕊纤维都粗犷,可这点心却吃起来这么细腻,阿莲姐果真心灵手巧。”   “哎,你太夸奖我了。”阿莲用托盘遮住了半边脸,但她上边弯曲的眼睛依然暴露了被夸奖而开心的事实,“比起琴棋书画痒痒精通的你,我这点算什么。”   说到这里,她突然说:“对了,你设计的盒子当真是广受好评。附近好多人都会把它们攒起来当针线盒用呢。”   “举手之劳,阿莲姐不必挂齿。”祝潇叹道,“只希望小芸发现原型是她后饶我一命。”   “不过如果非要被打一顿,那不如我先找卖这金绣屏风的人特定一份。”   “一顿好打顶两次,值啊。”   被祝潇的话逗得直笑,阿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的信封,“这个是平平让我交给你的。”   “他说,如果你没有问与金线来源相关的事情,那我就把这张纸扔进灶台烧了。要是你问了,就交给你。”   展开纸条后,祝潇眉头一挑,“知我者莫过平之兄,真是帮大忙了。”   *   季平之并不擅长与文物之外的东西打交道,能查到这批金绣屏风摆件中原料是从紫荆港流出的这件事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但在与人来往这方面,大概没有人比祝潇更懂其中的运营与玄妙之处了。   祝潇没费多少功夫就从相识的普通居民那里打探到了近些日子紫荆港周围有些不对劲的位置,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在一个距离恰到好处的高点支了一个小据点。   据点里放了一台望远镜,而望远镜对着的地方则里里外外被保镖围了个水泄不通。   祝潇在这些护卫人群中认出了不少来自于地虎的老面孔。   看起来没法再近一步混入人群观察了,但没关系。   他就像一只隐匿在黑暗之中的蜘蛛,任凭风吹雨打纹丝不动地在它织就的蛛网上等候猎物的到来。   终于,那间被森严守卫住的房间迎来了它的客人。   而在那位客人开门的瞬间,祝潇也终于看清了那房间中存放的的物品的外表。   是黑色的金属漆包裹着形状奇怪的盒子。   他的猜测不假,果然是那些诞生于单片机之前不得不用金锡合金来保护终极秘密安全的密码机。   而且足足有二十台。 第307章 托孤   送走今晚最后一组客人,祝潇坐在书桌前用刚刚被冷水浸泡降温的双手盖住了略显疲惫的双眼。   “你今天状态好像不是很好。”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他身前大概三米的位置响起。   听出了来者何人,祝潇甚至都没把手放下来。   “厉锋你这家伙真是的。有一说一,我每次去你办公室可都是会敲门的。”   刚刚在其他的房间结束了交易的厉锋拉开祝潇面前的椅子,随性地坐了下来,“因为吴芸不在吗?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原本老爷子在拉维斯加那边的交易应该是安排你去的。”   “一部分原因吧……”祝潇把手拿下来后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趴在了桌面上。   自从看到了那批密码机后他就再也没能睡一个完整的觉。   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他的思维留出了些许空挡,一种密集的发条旋转的声音就会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填满每一个大脑皮层褶皱的缝隙。   这种精密的规律的声音会带来什么结果祝潇目前并不清楚,但无论如何在它们开始齐齐响动后就肯定会有人遭其灾殃。   当然,他可以选择当一只鸵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查到。   毕竟怎么想,那些东西带来的争斗都不会第一时间发生在香城。   可覆巢之下无完卵,而且要是自己当真这么做了岂不是辜负了季平之的信任?   说起来,从那天开始季平之就一直不在家……   厉锋顺着祝潇的话问:“所以是还发生什么其他的了吗?”   祝潇看着跟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然后又毅然决然地跟着自己来了香城的厉锋,心中情绪非常复杂。   即使厉锋现在已经在求娶了一位大蛇头的情妇后成了香城最大的走私商,但那促进他行动的最原始的想法一直都是“要比祝潇强”。   那么假如自己当真把这件事告诉他,他会不会为了跟自己较劲而擅自行动呢?   不等祝潇那边思考出个结果,厉锋表情略带无奈地接起了电话。   即使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张将近一米宽的桌子,祝潇也能非常清楚地听到对方手机里发生了什么。   “老爹,你之前没收的我的水枪你给我放到哪里去了?”一个充满少年的活力与稚嫩的愤怒的声音从听筒中响起,“明天先还我一会儿,我有大用!”   厉锋完全不为所动,“你又要干什么?”   另一边的声音得意道:“安轩和房惠惠埋伏我!为了给他们两个一点小小的教训,我将以最高配置出击。”   “不可以。用桶泼比什么水枪来得都强。”厉锋当场否决了对方的请求。   电话两边的父与子相互拉扯一番过后,终于以儿子的失败告终。   祝潇听着两人的对话,露出了羡慕的表情,“我其实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他的名字应该是源自那句‘生我麒麟儿’吧。”   “麒麟不麒麟的我不知道,但跟一只野兽一样闹腾是真的。”厉锋感觉这一通电话打下来,自己折寿了不少。   “小孩子闹腾是天性,我都担心以我们家那个的性格将来都找不到老婆。”祝潇单手托腮面露愁色,“你前妻最近怎么样?”   “不知道,离婚后我比较少去主动打听她的消息。一般都是她旅游到了什么地方会给我寄明信片。”厉锋也不避讳,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既然我可以让她是自由的,那还不如成人之美。”   “够大方的。”祝潇主动跟厉锋碰了个杯,“我是很难想象假如吴芸要是跟我离婚了另外有了喜欢的人我得多崩溃。”   完整旁观了这两个人的“他追她也不逃”的爱情历程的厉锋淡淡道:“她肯定不会的。”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是我可以接受的。”祝潇突然话锋一转。   这倒是切实地勾起了厉锋的好奇,“是什么?”   “除非我消失不见了呗。”祝潇捏着杯口轻轻摇晃着那切割精致花纹繁复的威士忌杯,语气中似乎怀着几分不甘与释然。   看着对方的反应厉锋眉头微皱,终于想起来今天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来找祝潇了。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再次发问。   祝潇突然又恢复了常态,笑道:“怎么?难道白手套就不能偶尔脆弱感伤一下?”   厉锋站起身就要走,自己真是发癫了会觉得这种家伙会有自己排解不了的心事。   “不过呢,刚刚说的有些话我还是认真的啦。”在厉锋身影消失之前祝潇补充道,“如果有一天我当真消失不见了,就真的得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她了。”   厉锋听到了。   厉锋的回应是重重地把祝潇办公室的门关了上。   -------------------------------------   “事情就是这样。”许隆告状似的把之前蒲千阳的长篇大论复述给了吴芸,随后一口气把面前威士忌杯里的冰水灌了个干净。   这威士忌酒杯是经典的中古款式,感觉自中央塔十七楼建成投入使用后就一直存在在这里。   它听过的秘密见证过的交易,或许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多。   吴芸抬手握住面前细颈的凉水壶如同安抚一只气炸毛的猫一般将许隆的水杯填了满。   伴随着水流撞击杯壁和其底部冰块的声音,她平静地问:“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这话自然问的是坐在会客厅另一端的四人,更准确地来说,是问得是蒲千阳。   “许隆说得挺完整的,内容上也没什么偏颇。”蒲千阳先是朝着吴芸乖巧地点头,然后微微侧身转向许隆,“但有一说一,明明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后备工作,你怎么就要把你在商业竞争中损失的单子都结算在我身上啊?”   许隆自知自己是有点撒气的嫌疑,但既然能挑着对方的七寸打,那她才不介意自己的言行是不是对事不对人呢。   她没有回答蒲千阳,反而又问向了祝云宵:“我以为你们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这就拆伙了?”   曾铎赶在祝云宵开口前,强势介入了对话:“别别别,许小姐,这两位是我礼雅堂的客人,有什么事儿你冲我来。”   吴芸看着正在跟许隆“你来我往”的许隆,轻声说:“礼雅堂啊……”   随后,她将目光落在了一直特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第四人身上:“季岚,你不惜在厉锋身边跟了这么久,甚至在找到机会后费尽心机把礼雅堂重新建了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您所见,我想要一个公道。”被点到的季岚也不逃避,“二十年前,我的父亲一去不回,紧接着日月帮就对礼雅堂进行了围剿,然后我的家和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没了。我想要个说法,不算过分。”   在季岚开口之后,另一边原本针锋相对的许隆和曾铎立刻安静了下来。   毕竟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再怎么弯弯绕绕,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些财富与名望上的积累与争夺。   这种浅显的追求,又怎么能跟季岚沉淀了多年的执念相提并论。   听完季岚的理由,吴芸轻轻点头,半晌后她开口道:“那这件事,不如就全权交给礼雅堂处理吧?”   虽然这句话是个问句,问的是目前正当值的白手套许隆,可许隆并没有那么多话语权。   不过许隆愿意相信吴芸的判断。   因为她知道,这个能为了让白手套形象彻底在香城打响而把自己的喜好全部改弦易张的女人对维护中央塔的决心相比于自己绝对只多不少。   “阿姨,我顺便问个问题啊。”眼见着双边要达成共识,蒲千阳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中央赌场是不是快要分家了?”   瞬间,许隆的腰背又直了起来,正欲反驳之时,蒲千阳补充道:“当然,这个事情其实是云仔跟我说的,不然我是察觉不到的。”   “有些区域的店面的经营范围相互之间有了重复,不少存在了很多年的信源点被拆换。”祝云宵非常及时且准确地点出了那些令他感觉到异常的点。   然后他给出了掷地有声的结论:“分家是新特首施加的压力吧。没有人能允许有一个稳定的势力一家独大。”   “所以,这几次的角逐中,中央赌场才会屡屡败给初出茅庐的礼雅堂。”   这下许隆就算是想要掩盖事实也无从下手了,大家都坐过同一个位置对危险有着相同的感知,对于对方能做的决策和行动以及对应带来的后果心知肚明。   而且这祝云宵明明都离开这么久了,怎么一回来还是强势地令人讨厌。   “你还真是什么都跟他说啊。”许隆眼睛一眯,即将柿子捡软的捏。   面对许隆,祝云宵第一次说出了一些可以被称为有绅士风度的话:“时代不会依照你的个人意志而改变。辛苦了,你已经很努力了。”   许隆语塞,半晌后转回过头。   切,这种来自逃兵的安慰,她才不稀罕呢。   “言归正传吧。”吴芸再次主持了话题的走向,“你这两条要求中,第一条我应该是可以让相关人士进行一番配合的。”   她用指甲轻轻点着桌面,“可能也是看在当年老爷子的面子上,很多跟祝潇有关的东西都被保存下来了。”   蒲千阳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   “但关于你想要在一定程度上还原紫荆港这件事,中央塔,甚至任何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爱莫能助。”吴芸微微抬首朝着窗外示意了一下,“你要找的人在那里。”   从几人的视角看去,灯火辉煌的中央塔落地窗正对的是沉寂无光的朴素到甚至有那么一些简陋的,市政大楼。   “你只有能说服他同意,才有可能调取到当年紫荆港的相关资料。”   “然后,请在我们所有相关人士的面前,给我们一个解释。”   用手扣住身边祝云宵的手心,蒲千阳恳切地回道:“一定。” 第308章 闭环   香城,公墓。   因为今日并不是清明或者其他的节假日,所以来这里祭拜的人寥寥无几。   这就让停在墓园门口的那辆平常混在车流之中毫不起眼的黑色车辆显得格外突出。   不过虽然这车的颜色不起眼,但挂在车身上白底黑字的车牌却实打实地证明了这车主身份的不同寻常。   让司机留在停车场等候,郑执毅独自一人提着一个朴素的塑料袋上了山。   被他皮鞋踏过的石质的台阶缝隙中长了些许还没有被清除的苔藓。   那一簇簇青翠蓬勃的绒毛在空气中奋力张开,好像这一片区域中难得的能带给人慰藉的事物。   “两年了。”郑执毅在一座墓碑前站定后伸手轻轻抚上了那光滑的表面,“如果不是手机备忘录会定期提醒我准备来给你上坟,有些时候我真的还觉得,你只是出了趟远门。”   墓碑自然不会说话,回应郑执毅只有墓碑上郑二面容严肃的证件照。   郑执毅浅笑了一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火柴。   毕竟自己只买了十来块的物品,人家白事店的老板自然是不会搭个打火机给他的。   郑执毅先是往那坟前的铜盆里扔了两张印着天地银行的黄纸,随后从火柴盒里取出了两根火柴在盒身一边的砂纸上擦了燃。   “最近香城主要抓环境保护,我也不好带头破坏规矩,所以我们就象征性地走个流程。”   他小心地把孱弱的火苗护在手心,然后利用其摇曳的尖端将那两张黄纸点了燃。   “数额那里空着呢,你自己填吧。”   伴随着黄纸的燃烧,一股青烟迅速地飘起又散开来去。   把火柴按在盆中确保其彻底熄灭后,郑执毅毫无形象地在墓碑前铜盆的一边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电子烟。   “当特首比我想象地还是要轻松一点。”他陪了一口,“所有人都是好人,所有人都会来配合你。”   “但代价呢,就是我需要更加仔细地去甄别和观察,别人跟你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冷不丁笑了一下,“毕竟,连你都会跟我说假话呢。”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原本就阴着的天空飘了细密却温润的雨。   骤然落下的水珠把铜盆中燃到最后一个角的纸钱淋灭了。   “看,撒谎的人天都要罚你呐。罚你收不到钱,地下没法买烟哦。”郑执毅大笑一声,任凭细雨落在他的肩头。   他继续仿佛聊天一般说:“至于工作部分,可以说推进地相当顺利。那些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天方夜谭’都在一步步变为现实。”   “你在这里应该是能看到的。”他从左到右地看向那些或远或近的工地,以及在海雾中隐没的巨轮。   但在看到一个建筑的时候,郑执毅突然停下了动作,“可是有件事我始终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在他此时的视野中,中央赌场的高塔璀璨醒目地立在那里,一如既往。   “虽然以前一直对这以中央赌场为核心的香城黑暗面只是有所耳闻,但到切实接触之后才发现这里边的盘根错节当真是比我们那边只多不少。”   “如果当时你别去越过祝云宵的底线,说不定我是可以在任期里让香城变得更干净些的……”   电子烟的烟身上亮起红色的电量警示,郑执毅掂了两下把它揣进了口袋,“算了,不说了,反正有劳你在下边多通融走动一下吧。”   每次他来跟郑二其实聊的话题都差不多,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听腻。   听腻也忍着吧,不然为什么连抱怨的梦也不给自己托一个。   郑执毅起身朝着园区大门方向下山而去。   雨势突然变大,从原本的绒毛细雨变成了针织连绵的小雨。   好在路边还有个平日里供人歇脚纳凉的亭子,郑执毅便走了进去打算等这一阵雨过去。   他前脚走进亭子,后脚就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跟了进来。   奇怪的是,这人明明手上拿着伞。   郑执毅心中顿时竖起了防备。   “郑特首,您好。”来人果然直接叫出了他的姓氏与官职,“可以耽误您一小段时间吗?”   “有件小事想取得一下您的同意。”   郑执毅倒没有感觉惊讶,毕竟求他办事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要是一段时间没碰上那么几个他反而会觉得奇怪。   他毫无感情地开口道:“如果是公事,请走正统的预约平台。政府的工作人员会分流审核。”   “如果是私事,恕不奉陪。”   被这么直白地拒绝,来人也不恼,反而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将雨伞上的水珠抖落,蒲千阳把伞放到一边,一边从口袋里掏着什么一边用仿佛聊天一般的语气说:“这件事对我来说是算是半个私事半个公事,但对您来说应该算是公事。”   “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那种公事,或者说最好没有人知道的那种公事。”   在蒲千阳说完这段话的时候,他刚好将自己的证件拿到了郑执毅面前。   郑执毅自然是认得蒲千阳证件上的标记的。   而带着这个标记的人的到来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有什么公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他半是求教半是讥讽地说,“尤其是你们那边不是讲究一个光明正大吗?”   蒲千阳宽容地笑了一下,随后一个非常古怪且饶舌的发音从他的唇齿中说了出来。   似乎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发音没有错误后,蒲千阳将手遮在嘴边朝着郑执毅靠近了些距离,“这是它在我们那边档案书里的原版本名字,在香城这里,它应该会被称呼为……”   听到蒲千阳伴随着成珠儿从屋脊滑落的声音说出的这个隐秘代号,郑执毅猛然纂紧了手中的火柴盒。   这件事是香城的无妄之灾,他坚决不能接受有任何势力拿这件事做文章。   经过薛魁的敲打,蒲千阳早就将香城政客特有的反骨情绪了然于胸。   于是在郑执毅否决自己的任何提议之前,蒲千阳立刻给出了态度。   他后退一步,张开双臂,“如您所见,我现在是一个人来的身上也没有带着任何窃听设备,说明对面想给您一个机会。”   虽然很想驳斥说香城不需要对岸的“指点”,但郑执毅也知道,绝对不可以给对方留下任何借口来介入香城的优先级远大于其他的任何香城的行动。   “说明你的来意,年轻人。”他说。   蒲千阳便用最简练的语言将二十年前祝潇留下的谜题与摊子讲述给了郑执毅。   郑执毅认真地听着。   思考过后,他问:“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让我批准文件的借调呢?”   “所以,您这是答应了?”蒲千阳反问。   郑执毅不答,见此时雨暂时停了,便继续朝着山下走去,“按照正常流程,你需要去香城政府服务网站上填写表格,十个工作日内会有回复的。”   “十一天。”蒲千阳依然站在亭子里,“那边只给我十一天。”   “再扣掉一些布置和实验的时间,您要是觉得十个工作日可以让香城政府想出并执行一个更加妥当的计划的话,那今天我们就当没见过。”   听出了对方言语中的言外之意,郑执毅猛然回头。   将伞重新打开,并朝着上山方向走去的蒲千阳在郑执毅的视线中轻巧转身,“要是不能,有个方法总好过没有,不是么?”   “而且按照原则,要是没能完成任务,我会是先被追责的那个。”   “二十个工作日后,应该够各位找到个好办法了,不是吗?”   -------------------------------------   为了配合蒲千阳的需求,也为了向郑执毅位代表的香城政府表示礼雅堂愿意投诚效忠的态度,曾铎大手一挥,硬是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从香城以及东亚周边地区集齐了九吨的黄金。   另外一吨的锡则是作为添头,被悉数熔进了黄金之中,经季岚的校对与调整后熔铸成了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十吨黄金”。   另一边,祝云宵则是日夜无休地检视着跟祝潇人生最后一段时间有关的点点滴滴。   掰开揉碎了地去分析,去寻找那被祝潇撕下的笔记本的踪迹。   眼看着其他人那边的进度都推进得非常顺利,只有自己这里卡住了壳,任凭祝云宵心性如何。   虽然蒲千阳也宽慰过自己,就算没有找到祝潇的日记原篇,他也能把祝潇当时的行动还原个八九不离十。   起码也是能把这件事交代过去永远地不会再被人翻出来做文章的水平。   虽然祝云宵可以无条件相信蒲千阳对自己的承诺,可祝云宵心里过不去自己这道坎。   如果不能找到祝潇留下来的日记,自己这个儿子,当得真的是太失败了。   如果没能将前辈埋下来的隐患彻底根除,那自己这个白手套也是非常不称职的。   自以为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践行着最正确的道路却让最重要的东西从指缝间悄然溜去。   是夜,祝云宵横竖无法入睡。   在确保没有吵醒身边的蒲千阳后,他独自来到了储藏间抬手摸上了那副画。   这是祝潇藏了二十年的消息,如果自己是他的话,应该会把它设为……   然而只这么一触,祝云宵就发现了端倪。   这画的温度似乎太凉了一些?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祝云宵又换了一只手按在了画面上。   在他接触到画的瞬间,一种冰凉自画布后方侵袭到了他的指尖。   祝云宵试图去扣动画布,可任凭他如何努力那光滑的画布由始至终地都紧绷在画框上。   一副如果不彻底破坏这幅画的话就休想把东西从里边取出来的架势。   祝云宵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好一个逻辑闭环。   自己怎么就忘了,这可是祝潇最喜欢跟自己玩的游戏。   祝潇在决定把秘钥留在自己身上就规划出了两条道路。   如果自己不被牵扯到香城的漩涡之中,那么着最重要的一道秘钥就永远不会落到别人手里。   如果自己选择主动加入了香城的混沌,那么他就相信自己一定会在足够强的时候涉足了解到当年他的布局。   进而有那个资格去决定如何处置他留下来的东西。   于是祝云宵就找出了一个打火机将画点燃了。   只见他面前的画卷被逐渐膨大的火舌包裹了进去。那一桌的宾客在扭曲火光的光晕中仿佛活了过来,对着祝云宵或是微笑或是耳语。   等到画被烧被至半身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画里掉了出来,在落到地上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响。 第309章 跟主谋对答案   “对祝潇,我算是彻底服气了。”第二天醒来被祝云宵告知了这个消息的蒲千阳长出一口气,“得亏他自己还有着比较高的道德标准,不然我想香城和港城加起来大概也是没几个人能跟他对着玩心眼的了。”   祝云宵把被他收集起来的散乱纸张依照角落的页码整齐排序后交给了蒲千阳。   “现在你要的几样东西都得到了。”他坐在蒲千阳的旁边,“剩下几天的时间你打算怎么安排。”   蒲千阳也没着急立刻翻看这来之不易的手稿,反而用其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就算找不到祝潇的手稿,我依然需要给五方人马一个交代。”   祝云宵略有不解:“五方?”   “以阿姨和许隆为代表的中央赌场方、以郑执毅为代表的香城政府官方、我们的雇主曾铎和季岚的礼雅堂,还有一个海的对面的那些人。”   祝云宵心中清点了一下,“这才四个。”   “还有一个你啊,笨。”蒲千阳用祝潇的手稿轻轻刮了一下祝云宵的鼻梁,“不然我放着每天当个带薪街溜子的日子不过非要跑这里来干什么。”   虽然祝云宵常年被对方以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攻击”已经多少有了些抵抗力,但往往是这种最朴实无华且不华丽的关怀语句是最能击中他的。   “然后第二步,自然是要跟当年的主谋对答案了。”蒲千阳小撩一下立刻回归正题。   他伸出手将这来自二十年前的手稿在自己面前摊开。   “无论外边传得如何神乎其神,我不相信祝潇当真能一个人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带走十吨的物品,不论那物品是不是黄金。”一边动作他一边对着祝云宵讲解着自己的解题思路,“如果非要我从这三个限定条件中选择一个去掉,我必然会选择所谓的‘一个晚上’这个时间限制。”   两人的脑袋在一张桌前凑在一块的场景,蓦然让两方的当事人都想起了在港城一中后排靠窗两人还是前后桌的那段时光。   然而在脑海里回忆归回忆,两人还是非常有默契地专注在当前的任务上。   “虽然在林启年和他夫人的说法中,当时存放着那些来路成谜的物件的房间戒备森严。”蒲千阳顺着话题从手机里调出二十年前紫荆港的平面图。   在这张平面图上边,被蒲千阳手动标记了一些红点,而这些红点正是当时林启年夫人交代的安防布局。   如果让普通人来评价,那么这里的布局可以被评价为严防死守,连一只苍蝇都没法再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的前提下飞进来。   可祝云宵却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布局中的薄弱之处。   因为他不是一开始就坐上了白手套的位置。   甚至当时不知道到底出于谁的授意,祝云宵可以说是把所有的岗位都轮值了一遍。   在那段体验中,他缄默地观察,所以即使后来身居高位,他依然是可以理解一个组织中普通的一员的所思所想的。   祝云宵双指拖动屏幕上的地图,然后点在了三个横向的围墙外侧,“这里、这里和这里,在换班的时候都可以有机会让人潜入。”   “可人是不可能不犯懒的,尤其是在集体行动中尤为如此。”蒲千阳满意且欣赏地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将手机扔到一边,他继续推进将祝潇的手稿摊开的行动。   然而等到这些手稿在他面前完全铺平展开后,蒲千阳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或许是考虑到画作意外损毁导致非相关人员发现自己手记的可能性,祝潇在写这几页的日记的时候是半个中文都没用。   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请神的画符呢。   反复浏览祝潇笔记确定自己除了一些指向箭头外是半点都看不懂后,蒲千阳用手抚上了额头,哭笑不得道:“您真是我亲爹啊……”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把手稿推到了祝云宵面前,问:“你能看懂吗?”   “不一定。”   ?   这倒是让蒲千阳感觉奇怪了起来。   一般来说,刚刚自己提出的问题只会有两种答案,能或者不能。   怎么还会有答“不一定”的?   “怎么说?”   “既然祝潇选择把它们留给了我,就说明他觉得我能认出来。”祝云宵用手指轻轻点上了那几张手稿,“而幸运的是,我们或许是知道这里边的内容最终要传达的信息是什么的。”   蒲千阳稍微思考了一下,给出了他认为合理的两个回答:“祝潇当年的行动计划书?或者是他最终藏匿物品的位置?”   “我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祝云宵点头,“以他的性格,如果他下定决心不让我知道什么事儿或者是认为什么事情不适合我知道的话,是绝对不会主动告诉我的。”   比如,如果不是祝云宵当年一时兴起去参与了那个小团体的冒险,估计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撞破祝潇真实身份的机会。   而很明显,假如薛魁那边提供的信息没有出现纰漏的话,当年伴随着那十吨黄金,准确来说是九吨黄金来到香城的就会是前苏因的早期的密码机。   它们原本的目的地并不是香城,但是因为海上异常天气带来的风浪导致他们不得不临时停泊在这里。   而因为相同的原因,其中或许有几台密码机出现了一些故障。   协运方与押运方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于是便通过一定的外交手段向香城政府施压,让香城政府务必在他们再次起航前让这几台密码机恢复原样。   当时的香城,如果要在手艺到位的人选中挑一个在事成后永远消失,那么季平之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看似完美的计划却偏偏出了两处纰漏。   其一,监守自盗。   有人把黄金切了一部分下来压成了细线制成了工艺品转卖到了香城的市场上,这批工艺品被季平之发现并截获了。   其二,祝潇和季平之虽然分属两个对立的势力,但私下里却是好朋友。   当天祝潇受季平之的邀约来访,虽然没有与季平之碰面但是经过季岚的手依然发现了对方截获的这批工艺品。   而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祝潇居然能意识到这种金锡合金的用途,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验证了他的猜测。   如果蒲千阳和祝云宵没猜错的话,以祝潇的性格,他肯定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些被他一并“捎走”的密码机的去向的。   但黄金不一定。   “那么我们就依照这手稿里记录的是祝潇当时的行动策略这个角度去思考。”蒲千阳用手机将每一份手稿进行一番扫描拍摄后将原件收了起来,“与其在这里生搬硬套地瞎猜,我建议我们去实地走一趟。”   “我预先模拟了三种解法,每一种解法理论上都是在当年那个香城的环境中可以实现的。”   虽然蒲千阳很崇敬祝潇的行动策略与行动能力,但他也并不看轻自己。   “所以现在只要通过对现场的还原与测试排除不可能的方案,那么剩下的那一个就是答案。”   “然后我们就可以带着答案还原问题,相互印证,两难自解。”   -------------------------------------   “种树的那几个,摆正一点。”一位身穿马甲满头大汗的男人正朝着一些工人挥舞着双臂。   被指指点点的工人小声骂道:“在旷野上种个树还把间距规定到米,这不有病吗……”   “甲方说了,要按照图纸完全还原,差一点都不行!”男人用力吼着,直到那些工人按照他的要求把两米高的树笔直地种到了坑里才罢休。   他正要坐下喝口水,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句:“导演,现场还原得怎么样了?”   那原本向下坐去的动作立刻转变了姿态,男人转了一百八十度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曾先生,许小姐。”在看到来人后,他连忙邀请道,“怎么您二位还亲自来这工地啊,快坐。”   “先不坐,我们就是来瞄一眼的。”曾铎大度地一挥手,“毕竟是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和中央塔娱乐的第一次联合项目,总得上心一些不是。”   许隆看着身边装腔作势的家伙就烦,如果不是场合不允许,她肯定已经一肘怼过去了。   但没办法,现在两边的首要目的还是满足蒲千阳提出的要求。   所以她只能拿出蒲千阳提供的地图用肉眼进行核对,确保每一棵树每一块砖都在它该在的位置。   而这二位不坐,导演也不敢坐。   他打着哈哈:“虽然说电视台对于两边对于还原二十年前的紫荆港这个要求不是很理解,但我个人觉得这个选题其实挺有意思的。”   “作为香城本地人我对紫荆港还是很有感情的。”他手搭凉棚看向远处依然在工作的港口,“大家开的车,穿的衣服,甚至吃的香蕉都是从这里上的岸。”   听他这么说,许隆业感慨,“确实,而且大概每一个香城出生香城长大的人都唱过那首童谣。”   在许隆提到这个话题后,现场的两位香城原住民不约而同地哼唱起了一个简单却郎朗上口的曲调。   大海宽广,涛起浪。海鸥飞翔,天空上。   灯塔闪亮,夜里光。指引船只,轻靠港。   *   而此时已经从功能上退役其存在更多地是香城情感寄托的矗立于海港口岸的灯塔上,有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在海浪拍击灯塔后粉碎形成海雾中若隐若现。   “现在我可以确定,那个一夜之间的限制条件是绝对错误的。”蒲千阳将手中的望远镜转交给祝云宵,“证据就在那海岸上。” 第310章 顶你的包   汤彦狐疑地看着摊在自己昂贵的中古沙发上的祝潇。   “你要替我押运这批模具?”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祝潇对自己说的话。   “没错。”祝潇点头,“古语有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我还知道有一句古话。”汤彦放下手里闲来无事设计文身图样用的画笔,又推了一下夹在鼻梁上的眼镜,“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被汤彦扣上这个帽子,祝潇可不乐意了。   他立刻解释道:“我可是认真的,毕竟上次麻烦你收集了地虎人员的资料的事儿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   “要是给钱吧,感觉你也不缺而且显得我在怠慢糊弄你。”   “所以我就想到了这个好主意。”双臂环抱的祝潇的表情显得十分得意,“我替你去完成这一次合作,你呢,就趁这个难得的假期好好跟我送来的那个小丫头建立一下感情。”   回想到那个跟祝云宵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祝潇略有些哭笑不得,“她也是命大而且初生牛犊不怕虎。摆摊比大小摆到中央塔门口的,她还是独一份。”   说到这里,祝潇又补了一句:“当然,我是说师徒之外的更加普通且常见感情,比如父女情什么的。”   前边祝潇说了那么多汤彦都不为所动,可独独刚刚这些话倒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跟吴芸这种绝活从不外传的“名门正派”比起来,他这种草根半路出家的选手总是有一种奇怪地低人一等的感觉。   所以为了磨平这种差异,他选择开了一所“学校”广收门徒。   门生广布的同时带来了一个弊端,门生良莠不齐,而且莠的那部分占大多数。   原本汤彦还在忧心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苗子,那个自称许隆,但被姐姐纠正为许玉珑的小女孩就被祝潇以家中小孩男女有别为借口寄养了过来。   而他也非常惊喜地发现,这个小姑娘在这个方面的才华是相当出众的。   但是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情导致她对所有年龄段的男人都抱有异常敌视的态度,像一只炸毛刺猬。   这就很麻烦了,这样做事的状态就算手法巧夺天工神鬼莫测也没法接班自己的位置啊。   不过好在这段日子里,汤彦已经把自己所会的技能悉数倾囊相授于她,就像对任何一个其他门徒一样。   尽管心中给予了厚望,这期间他该夸的夸,该训的也训。   或许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尊重,许隆的态度终于是软化下来了,也会主动来跟他请教问题或者比划两下。   此时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   汤彦心里那个两头摆放着许隆和礼雅堂的天平已然倾斜了,但保险起见,他问了一句:“那你跟老爷子说了吗?你要替我跑这趟押运的事儿?”   目前日月帮和礼雅堂之间的两次合作都是由祝潇和季平之搭桥促成的。   但这种合作方式实在是过于薄弱,所以李日耀也在有意识地让祝潇以外的人介入两边的往来。   上上次被点的是关亨,上次是厉锋,这次就轮到自己了。   不管愿意不愿意这都是任务。   “当然没有。”祝潇答得理直气壮。   汤彦当场挥手送客。   “看到那有个窗户没有?快走不送!”   被下了逐客令的祝潇开始跟汤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首先,我对帮主忠心耿耿,瞒着他肯定是有我自己的考虑的。”   汤彦冷笑,“怎么?你顶我包的事儿回头被别人告发了就开心了?”   “咱俩谁跟谁,那是不打不相识打到最后惺惺相惜的交情啊。”祝潇大喇喇往后边绣着鸟叶花树的靠枕上一倚,“别人肯定不会觉得我在给你顶包,最多觉得我又抢了你的功。”   又……   这个又字唤起了汤彦不少不那么美妙的回忆。   在对方彻底被自己惹毛之前,祝潇立刻将自己的解决策略双手供上:“所以这次为了不让他们产生误解,我这边就出我一个人,剩下的员工就用你的原班人马。”   “怎么想你都没什么损失嘛,大不了被帮主骂一顿然后不让你再接类似的活儿了呗。”   好像……也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汤彦上下打量了一番祝潇,最后从手腕上解下来一个卡片抛了过来。   在紫荆港这片区域,见此令牌,有如见汤彦本人。   接过卡片的祝潇心中腹诽:摊子不大,派头挺足,要么你再往上延续点传统,干脆挂袋子吧。   但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人家想怎么规定就怎么规定,再精妙的吐槽祝潇也只能憋心里。   拿着卡片,祝潇出门就拐去了港口,询问了几个管理员后三两下就找到了那批要被押送的模具的位置。   当着港口的负责人的面,祝潇打开了木箱进行了一番检查,然后又把箱子合上了。   他单手托腮,假装沉思道:“这些模具可精贵着呢,我可不想让它们被那些工人扔来抛去。”   “所以您是想?”港口的负责人是第一次跟祝潇这位香城现任白手套打交道,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更何况这人现在还拿着汤老板的卡片,两个身份叠加在一起更是自己惹不得的存在,这位负责人此时心中的畏惧远大于好奇,生怕一个说话不得体猜测不到位就得罪了对方。   好在祝潇面对普通人并没有那种让对方揣摩自己心思的习惯,非常直白地给出了自己的指令:“架条轨道起来吧。”   轨道?负责人不能理解但也不敢多想。   于是他顺着问:“这轨道要从哪里修到哪里呢?”   “从这里。”祝潇跺跺脚,然后指向了一道不算太高的悬崖,“到那里。”   负责人目瞪口呆。   祝潇微笑,“一天时间足够了吧。千万别耽误良机。”   -------------------------------------   把望远镜抛给了祝云宵的蒲千阳在海雾中远远抬首示意了一下,“看出来了吗?”   将望远镜平举在面前的祝云宵观察了一番答:“这处山石相比于相邻的凸起的岩石,平得有些不正常。”   “那自然是人工修凿过的痕迹了。”蒲千阳点头,“而更巧的是,下边的V型深谷更是刚刚好好地能停进一辆走私船。”   这个“天然”结构属实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蒲千阳似笑非笑地瞄着旁边身体略微僵硬的祝云宵。   祝云宵当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他决定不给对方借题发挥的机会,直接开始补充一些蒲千阳可能不是非常清楚的细节:“紫荆港是汤彦发家的地方,在他被逼到对面之前这边大部分业务都是由他负责的。”   “在中央赌场的记录里,他接到的最后一项任务是押送礼雅堂计划送到对面的一批用于批量制造芥子麻将的模具。”   “你要去找当年的相关人员吗?”祝云宵把望远镜的镜头盖扣起来放回了自己提着的包里,“单独凿出一条用于货物下降的通道这件事他肯定没法独立完成的。先不说他会不会,他肯定是没有那个时间。”   蒲千阳立刻问:“能吗?”   “有难度。”祝云宵实事求是地答,“但应该能。”   “那算了,我又没有那种把别人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的恶趣味。”蒲千阳俯身趴在喷着已经略微鼓泡白漆的栏杆上,“毕竟我只需要给出一个恰到好处‘毫无破绽’的解释就可以,至于这解释是真的还是假的,还是真假半参的,并不是我能完全决定的。”   祝云宵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当年“杨千”的很多行为在他看来都属于是过于大胆而且兵行险着的。   他曾经多次   “后悔吗?”蒲千阳突然问。   听到他的这个问话,祝云宵脑海中先后转过了很多个瞬间,最后他还是反问:“后悔什么?”   蒲千阳抬眼看着站得笔挺的祝云宵,轻笑一声,“那就是不后悔。挺好的。”   他突然站直,回身拉开了两人身后的门。   “走,过去仔细看看。”   一边沿着塔中的旋转楼梯下楼,蒲千阳一边打开手机,开始思考这手稿上到底什么地方能跟刚刚二人的发现内容对上号。   假如这个地方代表着香城的“深峡码头”,那对面这个是不是就可以是港城的“深峡码头”呢?   -------------------------------------   “我说你怎么开船的。”一个日月帮的小领头在看到从被刮破的船边缘掉入海中缓缓消失的木箱心中火起,当即把船长按倒在了驾驶台上。   “不、会、开、船、就、不、要、开、嘛!”小领头咬牙切齿地说,“这手要是不会开船的话,不如干脆不要了吧?”   然后任凭那船长如何道歉哀求,这小领头置若罔闻,从短靴中拔出一把刀当即就要将船长的右手与小臂分离。   然而之间一个船员用消防锤击破驾驶室的窗户从外边闯了进来,用肩膀将小领头撞了个趔趄。   这一撞,小领头的刀就失了准头,原本冲着手腕落去的角度最后只削掉了对方两节手指头。   那船员将船长拉起护在身后,恶声道:“本来天气情况就不合格,你们还非要出海。本来这边海港情况就复杂除了船长没人能接这个私活,你们还不知足。”   “小柯!别!”冷汗直冒船长忍着从右肢末端传来的钻心痛阻拦道。   把刀从桌面拔出来,小领头用刀尖对准那个柯姓船员,嘻笑着问:“喜欢出风头,是吧?”   随后他便将那把刀直直地朝着那人掷了出去。 第311章 抽一签吧,比上香有用   停靠在深峡中的船只随着其下方海水的起伏而晃动,带着船长室中的灯光也摇曳起来使得那刀所反射的白光一时缭乱地让人睁不开眼。   然而随行的那些从汤彦“学校”走出来的人只看一眼那出招手势就知道,这次小领头甩刀的方向是冲着让那位船员非死即伤去的。   那船员似乎也没有想过自己的绝对正确的仗义执言会给自己招来血光之灾。   他想躲闪,可刀的来势实在是太快,快到让他来不及判断自己到底应该往哪个方向躲开。   “铛——!”   一声清脆金属碰撞声在半空中响起。   预想之中的剧烈疼痛并没有到来,那船员缓缓睁开眼。   “没事儿剁别人手指头甩飞刀这习惯又是从哪学的?电视午夜台里那些三流垃圾电影?”一声充满威严而且还带了几分讥讽的话从刚刚被船员击破的窗户外侧传来。   房间里的几人纷纷朝着说话人的方向看去。   只见祝潇单手拖着一个手提箱,另一只空空如也的手则是摆出了一个飞牌的手势。   “四箱翻了一箱撒了一箱不假,在雨下大之前动作撒了的那一箱还能捡回来一半。”祝潇从窗户外伸手过来把从房间内部锁住的门大了开,然后走了进来。   “那些没了的部分就再让礼雅堂补,这个天气我难道还能让人下海捞不成?”   他从两边人之间走过,弯腰从地上捡起了船长的两节手指,以及一张缺了个小角的金属卡片。   看到飞偏的小刀上的豁口,大概刚刚那一声“铛”的尖锐声响就来自于金属卡片和小刀的碰撞。   小领头不敢顶撞拿着汤彦信物的祝潇,只能在祝潇转身看不到自己的时候给对面那个愣头青小船员补了两个凶恶的眼刀。   祝潇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手帕将已经略微发白的两节手指包起来放到自己朝上的手心里,淡淡地问:“船要多久修好?”   船长从船员身后走出一步,把自己的两节手指从祝潇手上拿了过来,咬着牙说:“两三天。”   “给个准数。”   “两天。”   祝潇点头,“好,那就从现在开始,四十八个小时我要见到这船恢复原样。”   随后他转过身扫视过刚刚对船长和船员泄愤的那几个人,“除了那些负责交接的,其他的人都留在船上帮忙。”   “一切听船长指挥。”在离开前,祝潇特意看着那小领头,“叮嘱”了一句。   在另一边的通道上,负责交接卸货的成员正在人工搬运一箱货物。   没办法,刚刚叉车跟着另一箱货物一同滑落到海水里沉了底,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式了。   把货运箱从架子上搬下来,一个人捶了两下自己过负荷的腰,“模具这种东西有这么沉的吗?”   “不懂。”与他一同搬运的另一人就显得少言寡语了不少。   那人望着踏着搭在船舷上的通道离开的祝潇,点评道:“乍一看感觉不如我们汤总有牌面有威严啊,没想到也是个狠角色。”   另一人再次试图用简短的回答结束对方开启的对话,“别乱说。”   那人很明显没有领悟到对方的“巧思”,继续问:“那你觉得,他现在这是要去干什么?”   终于,另一人忍不住了。   他要以最直接的方式结束这一场危险的对话。   “呀屎吧你!问问问,问冇命了开心伐?”   -------------------------------------   从那长也不长但独自一个人通行会显得空荡独孤的防空洞里走出来,祝潇打着伞拎着箱子走到了最近的一处加油站。   在进厕所之前,他还是一个普通的躲雨行人。   可几分钟后,从厕所里出来的就是一个戴眼镜的眼神清澈中又带着几分愚蠢的大学生。   然后这位大学生凭借着“大哥大哥帮帮忙”的亲和天赋以及“熟练的询价技巧”搭上了一趟货车顺风车。   依靠着会因为车身颠簸而产生震颤的玻璃,祝潇看着道路两边的景色逐渐回归到他记忆中模样的熟悉的模样。   这趟路他在念书的时候跑过不知道多少次。   当时他还以为以后自己会在港城安家,然后逢年过节或者是请个周五周一的假凑上三天假期就会带着妻儿回家看看来着。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出人意料。   大概是因为无聊,货车司机开始跟祝潇搭话:“小伙子,你是从香城来的吗?”   “是啊。大哥你怎么发现的?”祝潇“惊讶”地问。   见自己的观察和猜测正中红心,货车司机开怀道:“有些时候你说话会冒出那种,嗯,那种弯弯曲曲的调调,你知道吧?”   祝潇点头,“大哥你好厉害,我都没发现,我一直以为自己普通话说得挺标准的。”   这破绽自然是祝潇自己留的,要是这司机能听出来自己的来源大概会权衡一下利弊,然后自己就能避开一些不那么必要的麻烦。   “嗨,也不怪你没发现。入乡随俗嘛,也不是坏事。”货车司机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换了一下挡,“那边的生活怎么样?是不是特高级?”   “其实也就那样,工作被上司指指点点,被同事甩锅,物价还高得离谱一个月攒不下几个钱……”祝潇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经过小心斟酌的,足以让这位货车司机听得心里妥帖舒服。   这位货车司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要是换成平时,想听到坐在身边的这人说这么贴心的话,不花上个六位数的茶水费是不可能的。   “到了。”货车司机打着双闪减速停在了路边,对着下车朝着山间远去的祝潇挥挥手,“能走出去不容易,好好活着啊。”   拱手谢过司机的善意,祝潇迎着晨曦踏上了那条朝着山顶而去的小路。   -------------------------------------   当庸坤庙的招牌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天光已经亮了。   穿着现代化纤材料制成的道袍的工作人员拿着细树枝捆成的笤帚在清扫庙前的浮灰。   作为第一位客人,祝潇一走进这里就吸引了工作人员的注意力。   只不过这吸引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下一秒,一句快得仿佛烫嘴的“细线香两块,粗线香五块,多捐少捐都是缘。”从他嘴里说出后,那工作人员就重新低下头去扫他的地。   反正这种穷游学生才不会花这个钱呢。   祝潇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到这里。   是因为这里是他和吴芸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吗?   是因为这里是他高考前来上过香然后自己超常发挥的地方吗?   思来想去,祝潇认为,自己会来这里的主要原因还是,这里的佛像见证了自己故乡的变化和自己的成长。   所以如果自己有什么想做的,就问问最了解自己的它吧。   在祝潇迈过门槛的瞬间,一句“早啊。”从他脚下响起。   饶是祝潇见的世面广,也没见过这么一出。   一个眼膜附着一层白膜头发蓬乱的男人趟在门槛后,对着他举起了一个破烂的签筒,“小伙子,抽一签吧。”   “五块,比上那香有用。”那男人咧嘴一笑。   神使鬼差般,祝潇将另一只脚跨过这个半瞎男人,回过身在签筒里塞了五块钱。   “那行,来一签吧。”   “谢谢贵人。”那半瞎在摸索着取出纸币的时候顺势蹭了一根签出来。   半瞎用手捻过那签头,咂嘴道:“您当前所思虑的事情最终可以得到一个您想要的结局,只不过过程可能不是很顺利。”   而在祝潇的视野中,那签上却是半个字也无,充其量有一些不同的裂缝。   看着这么随意的抽签和解签方式居然能带来这么精准的结果,祝潇反而来了兴趣。   “说得不错,再买一签。这一签就算……”   在祝潇试图再从自己这件当年常穿的外套中翻出恰到好处的五块时,半瞎却把签筒收了回去揣回了怀里。   “贵人不必再算。”那半瞎晃着脑袋装模作样,“此签为通解,只要你所牵挂的两件事不变,那无论你抽多少次都只会抽到同一个结果。”   系统学习过数学概率的祝潇自然是不信这半瞎的话。   但自己来求一个心安的行为本就不够唯物主义,总不能双标吧。   而且鉴于对方既看不到,同时那签筒里的东西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大概对方所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他顺势坐在了半瞎身边的门槛上,“这个不是很顺,是多不顺?”   “非常非常不顺。”半瞎摆摆手,又指指天,“再多的我也不能说了,不然就会带来变数。”   “如果是这样,那不说给我听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祝潇伸直之前蜷了好久的腿,放松地说,“我是个很容易打退堂鼓的人。”   “别太灰心,我算到会有一个有缘人帮助你解决你或主动或被动遗留下来的所有问题。”半瞎拍拍祝潇的肩安慰道,“包括你儿子的问题。”   -------------------------------------   “我之前一直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通。”蒲千阳半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摸过地面上几乎被斑斑铁锈驻成空洞的金属轨道,“祝潇到底是怎么带走的那十吨合金的。”   “就算是这合金可以在降到一定温度后变成粉末,但就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把它们全部带走才对。”   掰开一段锈蚀的铁轨,蒲千阳拔出一节已经老化得不成样子,甚至有些粘手的黑色管道。   “现在我有答案了。”   他端详着手中的东西,斩钉截铁道。 第312章 深究到底   ——时间回到蒲千阳和祝云宵刚拿到祝潇手稿的那个早上。   “与其在这里生搬硬套地瞎猜,我建议我们去实地走一趟。”蒲千阳伸了个懒腰,“我预先模拟了三种解法,每一种解法理论上都是在当年那个香城的环境中可以实现的。”   然后他学着淑女二代常做的那样趴到了祝云宵的肩头,“所以现在只要通过对现场的还原与测试排除不可能的方案,那么剩下的那一个就是答案。”   “然后我们就可以带着答案还原问题,相互印证,两难自解。”   在双掌合拢发出一声清脆的击响中,蒲千阳结束了这一大段的自述。   随后,他身边的祝云宵沿着他的思路继续理顺下去。   “那么你模拟出来的三种解法都是什么呢?”他从蒲千阳手里接过手稿原件,放到了一个半透明的文件袋里封存,“或许我可以依照我的经验和对祝潇的了解,直接帮你排除掉其中的一到两种。”   “我们既然已经在手稿上边写的是祝潇的行动计划一事达成了共识。”蒲千阳调整了一下姿势,避免自己的下巴硌到祝云宵。   毕竟他跟吃得油光水滑整个猫圆滚滚肉乎乎的淑女二代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他有偶像包袱,必须保持一个帅气地足以让别人心生好感放下戒心的形象。   “那么接下来要思考的就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那鬼画符蒲千阳自己是一点都没看懂。   “已知,地虎的安保排布是存在真空的,但这个真空期太小,使得祝潇大概只能一个人完成行动。”   蒲千阳在两人身前大概比划了一下紫荆港相关资料中与存放密码机和合金相关的布局。   “那么从我的视角来看,他最多只有三种解法。”   “第一种,瞒天过海。这在所有人眼中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的行动其实被祝潇划分为了好几个阶段分步骤执行。”   “第二种,狐假虎威。祝潇并完全是一个人完成的全部流程,他必然使用了什么工具使他能够完成着对于肉体凡胎来说宛如移山填海一样不可能的任务。”   “第三种,金蝉脱壳。祝潇其实根本就没把黄金带走而是就地藏了起来。”   听完蒲千阳的三种假设后,祝云宵点着对方的无名指让对方把它收了回去,“我现在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第三种是不可能的。”   在蒲千阳疑惑的目光中,祝云宵解释说:“在李日耀发布命令把事情彻底压下封存前,那些人对于‘既然来源不明所以谁先找到算谁的’的这笔天降横财有着极大的狂热。”   “狂热到,它们的行为几乎是可以用掘地三尺来形容。”他望着从窗外投射下来的阳光,眼白和胸口都有些微微发痛。   为什么当时没有人在关心祝潇去了哪里?   为什么当时,连自己都没有关心祝潇去了哪里?   蒲千阳的心思何其细腻,他怎么会察觉不到祝云宵平淡语气中的懊恼与伤感。   同样,他也知道祝云宵也非常明白,当前他这个儿子能做为祝潇做的,就是帮祝潇收拾好当年祝潇没能完成的事。   比如,让黄金物归原主,让密码机永世不见天日。   又比如,看着祝云宵长大,陪着吴芸变老。   蒲千阳轻蹭了一下对方的肩,继续分析:   “很好,那么现在可能性剩下了两种。”   “如果想要做到第一种假设,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祝潇到底是怎么拆分的行动过程,怎么在七天那么短的时间内,在神不知鬼不觉巡查人员也没发现的情况下,将合金和密码机分批转移走的。”   “是四天。”祝云宵补充道,“当年,祝潇的的确确替汤彦跑了一趟港城。这件事是有明确的记录。”   “因为当时时间紧迫,但囿于与礼雅堂有约,就算天气情况不好也要出发,这也间接导致汤彦手下的人和船员之间还发生了巨大的冲突。”   “也正有这么一个过节和记录,使得黄金之事事发后无数的矛头都指向了汤彦。”提到汤彦,祝云宵轻轻阖了眼,“所有人都觉得那黄金他绝对有份儿,他百口莫辩,只得‘净身出户’表明忠心。”   关于汤彦,祝云宵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   直至今日蒲千阳的大腿外侧摸起来还有一些凹凸不平的凸起,那是那夜海中木笼边缘留下的。   但汤彦通过“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利用祝云宵实现了回归香城的目的,本质上也是一种父债子偿。   所以他对自己的苦难经历没有什么怨言,只有对蒲千阳的愧疚。   “如果想要做到第二种,祝潇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他哪儿来的机器来帮他实现这移山填海的结果。”蒲千阳顺次开始分析第二种可能。   “能搬动十吨金属机器的马力是非常可怕的,人力绝对操作不来必须有能源加持。”   “如果它是烧汽油或者柴油,那这种级别的机器不可能不发出足以引起地虎注意的噪音。”   “但依照林启年夫人的说法,当时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常,直到他们发现那理论上应该放着神秘物体的房间空了并正面撞上了祝潇。”   等蒲千阳结束这段论述,祝云宵问:“所以完全不考虑其他可能性了吗?”   “暂不考虑。”蒲千阳自信地说,“除非现场会有什么特别特别超出我意料的发现再说。”   *   “那么现在,能源问题就解决了。”蒲千阳用脚跟踢开了“两道垫着枕木的铁轨,当真是用起来最方便不过的正负极。”   “还顺便解决了设备搬运的问题。”   “把木与石塑成太阳的形状,人类就可以带着希望到达远方。”   两人沿着铁轨走到尽头的悬崖,从上往下地俯视那处恰好可以容纳一艘走私船的峡谷。   在海浪拍打岩石的吵声里,蒲千阳盖棺定论:“区区十吨,放在船上连半个水花都激不起来。”   “那么下一个面向祝云宵先生单独提出的问题,那些密码机祝潇是怎么带走的?”他向一边拨了一下被海雾润地略有黏腻的发丝,“这个问题我特意没有思考过,只为了把它留给唯一且提前被指定的人去解答。”   被问到的祝云宵没有即刻回答,反而在远望向海的另一端时,反问:“那边要求你将这个问题深究到底吗?”   他这个深究到底的背后,其实指的是密码机的位置。   “说实话,无论这密码机对应的是历史遗留的核弹启动器,还是什么对种族病毒之类的东西。我都没什么兴趣。”蒲千阳非常坦诚地看着祝云宵,“这种问题是那些大人物才配思考的。因为大概只有他们被允许将人命放到天平上称量。”   “但祝潇觉得这不应该。我很佩服他。”   “所以,我单纯是为了转移矛盾。把祝潇和这些大人物之间的矛盾变成大人物和大人物之间的矛盾。”   蒲千阳勾起对方的小指摇了摇。   “让这位英雄的儿子被允许成为一个普通人。”   “冒险迎来了终点,故事到达了尾声。”   -------------------------------------   走在两位金主兼甲方大人的身前,导演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   “对了,我来给二位介绍一下我们布景的策略,以及后续的节目走向吧。”他灵光一现。   原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许隆正打算同样随便地点点头,却在看到一个角度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   另一边的曾铎跟着导演又走两步才发现许隆的异常。   当曾铎用询问的目光看过来时,许隆翘起食指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哎,真是赶早不如赶巧。”在看到蒲千阳和祝云宵后,曾铎高兴地挥着手,“这边,一块呗。”   看着身后逐渐庞大的甲方队伍导演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祈祷着几位甲方最好有着相同或者相似的脑回路。   “我们的团队非常专业,并且在细节上进行了最大程度的考据,可以说完美还原了符合时代的布局和老物件。”   任凭那边导演如何滔滔不绝,他身后各怀鬼胎的几个人是全都没听进去或者是在挑着重点听。   挑着重点听的蒲千阳突然提问:“导演,这种当年的老式空调控制起来是不是还挺麻烦的。”   见甲方中居然有人有一定的见识并且能欣赏并认可团队的努力,导演表示非常感动,然后解释道:   “您的判断真准啊。这款老式空调里边的制冷系统其实是从冰箱改过来的。后来发生过冻死人的事情,后来就被统一废止回收了。节目组想找这么一台原汁原味的机器还是费力好大功夫的……”   导演观察着甲方们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补充解释说:“不过各位放心,我们这里的样机是经过改装的,绝对不会发生。”   蒲千阳先是优雅点头表示赞赏,然后他又说:“我建议我们改换一个节目流程。”   听到这话,导演心中叫苦不迭,   他们这个行业最怕的就是这种“建议”,绝大多数的“建议”都是糟糕至极地而且无法忤逆只能捏着鼻子接受的。   “按照你们节目的传统习惯你们现在不是会把嘉宾分为红蓝两队。”蒲千阳用双手比了一个一比一,“那这次可以改成非对称对抗的形式吗?比如所有嘉宾单挑一位神秘人。”   非对称对抗?   导演陷入了沉思。   意外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还能解决各种咖位的争夺和明星之间或明或暗的挤兑问题。   “争夺的内容也可以更有噱头一点。”蒲千阳双手环抱,“比如,十吨黄金如何?”   “我觉得可以有啊。”热爱表演艺术的曾铎最喜欢这种戏剧转折与冲突了。   觉得这些狗男人一天天地戏瘾大发给自己添麻烦的许隆阴阳怪气道:“再来个全民参与解密瓜分黄金大奖,多热闹。”   “那不行,我只是提供一个道具,回头还要收回来的。”同样热爱金钱的曾铎立刻怂了。   “这是自然。”蒲千阳点头。   他看似面对着在场的所有人,然而他眼中只凝着一个人影。 第313章 自画像   “巽风灵动,计谋机张;坎水深沉,智勇潜藏;离火炽烈,光映四方;坤地柔情,德泽悠长。”祝潇简短复述了一下刚刚自己又花了十块从半瞎这里买来的这位天降之人的信息,“所以您的意思是,未来会有一个足智多谋且深明大义的人,帮助我儿子解决他的各种问题?”   “可以这么理解。”收了钱的半瞎早就被祝潇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骄傲地说:“你儿子和这个人会因为不可知的力量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盘根错节再无分离。”   本来还开心于祝云宵这小崽子居然可以交到这等豪杰人物作为知己的祝潇在听到半瞎的后半句话后乐不出来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将这句话代入了一下自己和厉锋,祝潇立刻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不,这绝对不会是兄弟情。   那答案想必只有一个了。   蓦然提前了不知道多少年感受到身为亲家的压力的祝潇略有牙酸,在说完“半仙果然有如神算,当真佩服”后小声喃喃道:“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能这么厉害,那我是不是得提前准备一点聘礼什么的啊。”   “嗳——”半瞎大概只听到了前半句,啧了一句,“年轻人这么说就眼皮子浅了吧。”   祝潇原本犯愁的表情更加扭曲了。   听这话……难道还能是个男生不成?   然而不等祝潇在这个诡异但正确的方向上继续思考,就听见外边传来了几声普通游客跟刚刚那位工作人员买线香的声音。   这种人间烟火气息自己是无福消受也最好莫要打搅。   于是祝潇起身,朝着庙门口指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啊。饿不饿,待会儿我请客。”   “下山可就算咯。”半瞎也不委婉,径直说,“再看到点什么不该看的,我这半瞎就要变全瞎了。”   祝潇理解地笑了一下,随后拍上了对方的肩膀,“那这个你肯定能看。”   走了两步,见对方没有追上来,祝潇还朝他勾勾手,“我这个伟大的举动要是没人见证可太可惜了。”   如果他的手指里没夹着一张百元钞票,这话大概还能更感人一些。   半瞎见过的人没有上万也至少有大几千,所以他对自己看人的目光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聊天,他早就断定了来人绝非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的质朴。   但抱着有钱不赚王八蛋以及大不了自己给自己来上一拳直接打到失意的心态,他还是跟上了祝潇。   祝潇在前边走,两人来到了主殿神像前香炉的背面。   只见祝潇矮蹲下去,将手背反转过去勾在了香炉的底部。   半瞎正要问这人到底在干什么,便只听咔哒,一个有着半掌宽开口的暗格被祝潇拉了出来。   “这里我小时候拿来藏过日记。”在半瞎震惊的神色中,祝潇略带得意和怀念地说,“没想到现在又要被启用了。”   半瞎鼓掌。   他很难评价这人小时候的这个奇妙发现和那些翻狗洞的行为相比哪个更糟糕一些。   半瞎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评价一下这位总价值一百十五块的客人的属性。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划分为了鸡鸣狗盗之辈的祝潇先是把自己包中的一个盒子放了进去,随后在一番思考后,又掏出了另一个与前一个盒子包装略有区别的空盒子。   在新的空盒子中舀满了炉中的搀着香灰的土壤又给它压实后,他两者一前一后错列地摆放在了一起随后将暗格合了拢。   “你放这里别人能找到才有鬼呢。”半瞎操纵着他那双盖着翳的眼勉为其难地翻了个白眼。   站起身的祝潇拍落身上沾着的些许香灰,“那肯定得留提示信息啊。”   做完这一切,他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观光客一般朝着庙外走去,刚好与赶第一批上香的真正的游客擦肩而过。   站在门槛外回望大殿,祝潇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线索肯定是要留的,但也不一定要全留。”   “如果他没能开启这段旅程,该他命中无需承受此种负担,当一个老实的普通人也好当一个有点小缺点的人,什么人都好。”   “要是他踏上了这条路,那也不代表他有足够的运气走到这里。”   “走到了这里,也不一定能发现我的提示。”   “如果最后还是发现了……”祝潇对着半瞎的方向比了个赞,“我只能说不愧是我的儿子,我们父子心有灵犀。”   远远听着对方这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半瞎乐了一下,“行吧,既然你意已决,那我再送你一句提示吧”   “把一切留给时间。”   说出这话的半瞎正巧站在神像旁边,从这一时的神态上看两者当真是像极了。   *   祝潇并没有完全把半瞎的话当真,但是他确实觉得自己应该考虑到很多影响。   如果把信息留在石头上,就可能被山风雨水磨损,要是把信息留给什么人,他可没法保证这人能一直在这里值守。   所以到底什么能克服时间呢?   思来想去,祝潇花钱买了根再常见不过的红色祈福布条,又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游客一样在上边写了字,然后将其绑在庙中央的树枝上。   这庙的工作人员对今日的第一位客人很有印象,所以在祝潇写字的时候他多瞟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便被对方行云流水的字吸引住了。   这字体好熟悉!   等到祝潇绑完红带打算下山而去的时候,这工作人员鼓起勇气拦住了祝潇。   “您字写得真不错啊。”他将刚刚自己酝酿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能给我们提个牌匾吗?”   提牌匾?   我?   虽然心中有这样的疑惑,但祝潇没有多问,只是用眼神示意对方解释一下。   见对方听见自己这眉头没到的请求没有拔脚就走,这工作人员的勇气又多了几分。   他拿过之前放在墙角无人注意的断成两节的木板展示在祝潇面前。   原来它们其实是一直以来挂在庙前的牌匾。   祝潇这才发觉,自己登临山顶是感觉到的那一丝不对劲来自于何处。   合着是牌匾被摘了啊。   只见那木质牌匾“坤庸宫”中的“申”和“庸”都缺了大概四分之一的内容。   “这牌匾是我们这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写的意义非凡。”紧张地有些出汗的工作人员解释道,“原本已经有些旧了想着找机会重刻一个。结果前台下雨这牌匾居然裂开了,中间一截还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当天轮到我值班来着,工作出了这么大失误我也不知道怎么汇报……”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其实有点强人所难,但是他也是没什么办法了,只能病急乱投医。   于是他心一横,说:“麻烦您模仿个八九不离十就行,之后刻牌匾的事情我来负责。”   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拒绝,却没想到那边祝潇来了一句:“好啊。”   拿过对方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翻出来的笔墨纸砚,祝潇端详了那断成两半的牌匾片刻后便落了笔。   庸坤宫。   书法室小时候祝潇从童子功练起的,横竖撇捺折都有着自己的习惯。   这在万万次练习中千锤百炼所得到的习惯是如此地根深蒂固,以至于他从此就被刻印了模样,不论经历过什么都改不了的。   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看着祝潇的笔走龙蛇由衷地感慨:“你学得好像啊。”   “是吧。”祝潇笑道,完全没有自己在骗人的自觉。   哪有自己学自己的。   等拿起那份全新的“庸坤宫”与牌匾上的字进行对照后,因终于能把工作中的失误掩盖过去而满心欢喜的工作人员正欲向这位游客道谢时,却发现对方只留下了一个朝着山下走去的背影。   -------------------------------------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分析和校对,蒲千阳总算是在祝云宵的帮助下把祝潇的鬼画符手稿整理成了一份正常人类能看懂的样子。   “那么现如今,唯一不确定的内容就是这个了。”蒲千阳用笔将屏幕上一个被一个圆圈起来的符号用红笔标注了起来。   这边蒲千阳还在思考着这个符号会不会是什么重要暗示的时候,另一边的祝云宵用一种略微显得难以启齿的表情说:   “这个可能是祝潇的自画像。”   自画像?   蒲千阳用双指操作平板将那个符号放大到极致,左看右看都没能从这堆线条里理顺一个眼耳口鼻出来。   祝云宵俯身将手写笔从蒲千阳的指缝间抽了出来,另外点开了一个软件。   伴随着祝云宵的运笔,一个与那个符号有八成相似的符号出现在了在白色的底色上边。   “因为草书的帅字,是这么写的。”   蒲千阳将两者并列排放,竟有些无语凝噎。   好好好!   蒲千阳毫不怀疑要不是对方早二十年就已经不在人世,自己非得跟他来一番物理对峙不可。   将分析出来的行动文件保存并发送给祝云宵后,蒲千阳抬手揉了揉酸涨的眼,“那么除此了密码机的去向外,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   “接下来就是在一场盛大的表演中将这一个二十年前还算精妙的布局昭告于天下。”   “准备好了吗?祝先生?”   看着那平板上并列在一块的两个虽然走势稍显不同,但其弯折错顿都一脉相承的字,祝云宵坚定地回答说:   “义不容辞。” 第314章 停啊!   “各单位准备。”导演的声音从几百台耳麦中同时响起,“这次录制是直播啊,一镜到底的那种,大家没有犯错的机会啊。”   “灯光组,就位。”   “摄像组,就位。”   “收音组,就位。”   蒲千阳按住左边的耳麦,学着别人的样子回了句像模像样的“空中组,就位。”   虽然空中组是他临时编的名字。   导演那边听到这个“空中组”明显哽了一下,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如无数次工作时候他所做的那样宣布。   “开始!”   伴随着导演的口令,那边模拟着当年地虎安保的工作人员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拿着不同身份剧本的嘉宾也陆续登场。   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房间里的物品不被“怪盗”偷走。   再三检查过自己身后的安全绳以及身上的挂钩的状态后,蒲千阳拉开一边直升机的大门,在直升机的马达轰响和其旋翼搅动气流发出的猎猎声响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被复原的与二十年前的紫金港别无二致的土地。   海风萧萧,月色从云层中浮现了又隐没。   如果不是另一边的“怪盗祝潇”也在月色中到达了那份周密计划书中所写到的一切的起点的话,这大概只会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在香城的历史上出现过千千万万次的夜罢了。   -------------------------------------   林启年如鹰一般的目光扫视过铁栅栏之外的一切事物。   被海风吹地贴服在地面的草,院落外葱郁的树,远处海港出入口亮着大灯的货运发开,在天空中快速移动的云。   没有任何一个事物的变化能逃过他的眼睛。   而他最关心的还是几天之前,那边被人架出的那条轨道。   这轨道时不时就有人操纵着运输车路过,然后在轨道的尽头将上边所承载的物件尽数降运下去。   那条轨道所经过的地方非常微妙,微妙到几乎是擦着当时鹰人画的边界修过去的。   若不是几日观察下来,发现这东西好像确实是单纯用来运货的,林启年早就让别人把这东西砸了。   就算是日月帮修的物件又怎么样?   不如说,那就更要砸了。   但这种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行为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至少与他一同守岗的人是坚持不下来的。   “几点了?”在他身边五米开外的另一人小声问。   与那人背向而站的另一人很明显也心不在焉,随即回道:“感觉快十一点了。”   “终于快要换岗了吗,受不了啊。”问话那人粗声道。   从林启年的余光里,他看到了最开始发问那人居然开始通过交替抖腿的方式来放松紧绷的肌肉。   如果不是因为祝潇,自己又怎么会需要跟这些玩忽职守的臭鱼烂虾为伍。   但是他没有办法出言斥责,因为对方并不隶属于地虎,而是从其他的地方借调过来的。   所以他只能做好自己。   又过了一段时间,几声长短不一的哨响宣布守卫人即将开始进行换班交接。   来接替林启年位置的是一个女人,也是后来的林启年夫人,曾经地虎的三把手。   三把手看着林启年拧在一块的眉毛和下压的嘴角就大概猜到之前发生过什么了。   “别想太多。”她把林启年的武装依次接下来然后装配到自己的身上,“特首这是在给我们机会。”   林启年低声回:“知道的。”   “知道就好。”三把手转身站在了林启年之前站着的位置,然后送了他一个宽慰的微笑,“带着别人的份儿集中精力站岗还是很累的,赶紧去休息吧。”   望着林启年的背影,她说:“过了今夜事情一了,地虎可以东山再起。”   林启年信了。   祝潇没信。   听到这三把手的话,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已经借着边角换防的空隙潜了进来的祝潇用口型无声地回答:“东山再起?想得美。”   *   保险柜里的东西是最容易被人惦记上,反而是被扔在桌上的东西才会被别人忽略。   当年的香城特首深谙这个道理。   所以在他得知一艘运这密码机的船因为天气原因不得不进入紫荆港停泊后,他只是安排了最简单的防护措施。   以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根据那说明书的要求,临时加装了一些维持房间温度的装置。   顺便“借”了个人修一下因为风浪震动而略有损坏的机器。   原以为事情就可以这样平静的过去,可谁知那批随着密码机运过来的备用材料早就被坚守自盗,进而流入了香城的市场。   出了这件事情之后,特首只能安排加强安保,又把已经被当成了半个弃子的地虎捡了回来。   毕竟锐利的刀好找,但嘴严的犬还是很难得的。   再考虑到最好别让香城根这件事扯上太深的关系,所以不管是什么形式最好是连半点资料都不要留下。   特首认为自己如此轻拿轻放安排计划绝对不会引起任何的麻烦,所以他绝对想不到,自己借了一个人这件事把这个秘密送到了一个叫祝潇的面前。   顺利躲过所有目光进入放着密码机房间的祝潇从手提包里拿出了手套和工具,面朝一边正散发着冷气的机器轻声说:“要是他们装的是其他的机器我还要焦虑功率不够怎么办呢。”   他拿着螺丝刀把空调外壳卸开,然后用提前准备好的导线将里边的控制电路短接到了理想的状态。   在那根电线接触到两端的金属时,那立在院落的空调外机当场产生了剧烈的震动。   被安排站在它附近的守卫听见着声音只觉得烦躁。   毕竟这机器一天响个七八次都是常有的事,他不以为意。   完成这件事后,祝潇将桌面上砖块大小的密码机拿了起来。   “还挺沉呢,只能说不愧是当年苏因的重工业技术啊。”   勉强极限地搬起三台密码机,祝潇往一堵墙的方向走去。   只见他一抬手,那墙居然被掀了一个小口子出来。   若是现场还有别人在,必然会被这个场面震惊到。   怎么这墙壁会是软的?怎么墙壁之后还有墙壁?   “所谓一天变化一点点,是不会有人发现的。”祝潇一边欣慰于自己策略的成功,一边把剩下的十七台机器悉数藏到了墙后。   除了那两天替汤彦跑了一趟腿,其他的时间祝潇都会准时地卡在这边看守两次换班的时间来进行布局与练习。   毕竟在这么短的换防时间里,如果没有提前训练的话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顺利地在正式行动的那天可以全身而退。   这密码机的数量每天都有人清点,要么不带,要么全带,只有这两个选择。   所以对于祝潇来说,他只有一次机会。   至于跟密码机摆在一块的备用原材料……   祝潇原本对于黄金是没有兴趣的。   但在长时间的白手套生涯中,他对于这些政客的小心思有了更多的理解。   所以给对方留一个借口,他决定把这批原材料一块打包带走。   在祝潇调整的作用下,房间一边的空调开足了马力,空气中的水几乎肉眼可见地被凝结成了冰晶落在了地面。而祝潇准备的“墙”本质上是隔温材料,这样可以制造温度差,使得这批“黄金”在变得足够脆弱之后内部使用了相同材料的密码机还能被保持在正常的工作温度。   做完这一切,祝潇便卡着换防结束的时间离开了。   另一边在墙角抽烟提神的林启年并没有看到祝潇的离开,但他在望着那被月光投影在地面的摇摆树影的时候反射性地有了那么一些不是很美妙的回忆。   思考片刻,他把燃到末尾的烟头怼在墙角令其彻底熄灭后,转身走向了政府鹰人所在的办公室。   *   所以当祝潇,看到的是更加严密的防守。   怎么回事?自己的行动被发现了吗?   可听着依然在满负荷工作的空调外机,祝潇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自己的行动被发现,一定会有人去查看情况,那么这空调绝对不可能还在制冷。   三个小时的时间足够让那个房间降至足够让那批合金在震动的作用下化为粉末的温度。   那艘停靠在紫荆港的无名船已经整装待发,明显一副即将启程的样子。   机会只有一次。   好在祝潇永远会准备一个备用补足方案。   尖锐的报警声从离放置密码机的房间对角的位置玩命般响起,原本在后半夜昏昏欲睡的守卫瞬间警觉了起来。   然后他们纷纷朝着警报响起的方向跑了过去。   但林启年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人在声东击西。   果然在他来到存放着那神秘物件的房间的时候听到一声怪响。   那怪响如一条蛇一般从墙头绕了一道然后就消失了。   这响动的声音实在是不够常见,导致林启年一时之间根本没有把它跟任何一种常见的武器或者机器联想到一块。   不过跟过去肯定是没错的。   *   将强力吸尘机停在距离那处院落最近的位置,祝潇只身牵引着被他拼接起来的管道重新回到了放有密码机和合金的房间。   刚进到房间里,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祝潇还是被里边的温度冻到了。   不过与之相对的,那些原本坚硬的合金在他的敲击之下瞬间变化为了齑粉。   这些粉末在强力吸尘器的作用下,只用得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消失在了管道口。   而接下来,祝潇将所有的密码机塞到了将将能把它们包裹起来的管道中,随后把管道微微抬了一个角度起来。   此时安静待在轨道上的强力吸尘器的回收管道的按键被一个简陋的定时装置敲了下去。   强力吸尘器的机械构造瞬间绞紧,将被抽出放置在外的管道悉数拽了回来。   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二十台密码机的动能将强力吸尘器击倒在了运输车里。   那原本处于一个平衡状态的的运输车在着微妙的变化中缓缓加速,朝着悬崖的尽头驶去。   在悬崖的下方,有一些已经习惯于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问的劳工会依照上头的安排将东西放置到它们该去的位置。   接下来,祝潇只需要按照他练习过很多次的那样离开就好。   只要跑到尽头……   只要跟着船一同离开,再择日把吴芸和祝云宵带走……   *   “停啊!祝云宵!” 第315章 我想……他能   伴随着蒲千阳的这一句甚至带上了些微嘶吼语调的提示,祝云宵猛然刹住了脚步。   “藏好。就藏在你身后的那个墙角。”他的耳麦里传来了蒲千阳的提示,“千万别有任何动作。”   站在直升机上空拥有着全局视角的蒲千阳注视着几位扮演“地虎”角色的嘉宾正朝着祝云宵所在的方向包围了过来。   伴随着祝云宵当机立断地后退动作,“侠盗”被一分为二。   一个来自二十年后的伪装的真实“侠盗”在来自同伴的远程指挥下停了脚步回身躲在了最危险但又最安全的地方,而另一个来自二十年前的真实的幻影“侠盗”则满怀着对那些许希望的憧憬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前方。   *   伴随着裁判哨声的吹响,一场几十“守卫”对一“侠盗”的非对称角逐以“侠盗”的大获全胜收场。   不论那边弹幕上吵得如何热闹,什么你家哥哥是蠢货路过眼瞎看不到,什么你家姐姐是废物二十追一都能输,坐在中央塔顶端办公室里的几人却是相顾无言。   拥有着蒲千阳支援的祝云宵成功溜掉所有追兵顺利逃脱,而当年孤身一人的祝潇则是……   最后是厉锋先开的口。   “原来如此。”他把台面上的纸抽放到了吴芸身边,但却没有看向她,“确实是他的风格。”   “师姐。”关亨则紧张地关注着吴芸,生怕她受到太大的打击。   他倒不是担心吴芸没有办法接受祝潇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实,因为如果祝潇还活着,那么这人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么长的时间跨度里完全不与吴芸联系的。   更何况,当时吴芸愿意改嫁给厉锋,一来为了帮助李日耀快速稳定香城,二来就是想要验证祝潇到底是死是活。   结局显而易见了。   所以最让关亨担心的是,有今日祝云宵和蒲千阳这个对照在,吴芸会不愿意原谅她自己。   如果当时她在香城,而不是为了什么友好往来去什么拉维斯,会不会祝潇就不会被抓住。   半晌后,吴芸终于抬起头,撩了一下耳边的发丝,“我没事。”   虽然她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很明显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些细微的水声。   房间里的两个男人听到了,但他们什么都没说。   如今什么安慰都是虚假的,只有当事人才拥有原谅自己和放下过去的权力。   从身边的纸抽里抽了一张纸手帕,吴芸将其叠出一个弧度按在了自己的眼睑处,“关亨,你当时是第一个找到他的线索,我已经非常感激了。至少还给我留了个有可能找到他念想。”   关亨不语,因此屋内另外的两个人也没有发现他微微攥紧的拳。   *   因为祝潇主动带走了十吨黄金,所以以此为引子,很快政府鹰人就找上了日月帮的门要个交代。   虽然对其他的细节含糊其辞,但只有一件事当时的香城政府是非常确定的。   “当夜没有任何一艘船被允许从紫荆港离开。”那位嘴角下压面容可怖的鹰人说,“既然东西是在你们的地盘被你们的人带走的,那要是天亮之前没有个交代……”   “那谁给了交代,谁就是接下来紫荆港的新主人。”   这话的威胁意味相当明显,而且说这话的时候这鹰人也没有任何避讳。   因此一夜之间,祝潇带着十吨黄金一去不返的事情就流传在了几乎所有利益相关的人的耳朵里。   汤彦当真是百口莫辩,没有人相信如果没有他的帮助祝潇凭着肉体凡胎怎么能带走十吨黄金。   最后汤彦选择把身上所有的东西悉数卸在了众人面前。   “你们不是说没有任何一艘船被允许离开吗?!那是不是就是说明他和那个什么狗黄金都还在这里?!”   手机摔了,手表卸了,钥匙掰断,零零总总不一而足。   “那我走!”汤彦撩起袖子,向周围人展示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欢迎各位随时莅临检查,看看我,到底分没分得到那所谓的十吨黄金的半分!”   最后他昂首阔步地独自驾驶着一艘小艇离开了香城。   那边厉锋难得硬气了一回。   “从小他就是个惹祸精。”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嫉妒,“我就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不满足于这种生活然后惹出最大不过的祸端。”   一拍桌子,厉锋当即就打算发动人员找人,放话说把香城掘地三尺都要把祝潇找出来。   然而关亨一直是以师姐吴芸的利益为先,这次也不例外。   吴芸不在,谁都不可以动她丈夫。   更何况关亨认为就算是祝潇动的手,也肯定是事出有因。   以祝潇平日里的人格品信为证,他一不可能抛弃吴芸,二不可能背叛日月帮。   刚得知一员心腹大将很有可能会为了自己从没吝啬过的金钱而叛逃,又看着平常虽然表面不常来往但整体还算团结的日月帮干将内讧起来,整个团队几乎就要分崩离析,但李日耀却只用三句话就把所有人拉了回来。   “有些事不能这么算了。该罚要罚。”他扫视过几乎就要擦碰出星火的厉锋和关亨,“但罚归罚,怎么罚别人说了不算。”   “祝潇的事儿,你们谁先找到,就由谁来定夺。”   -------------------------------------   在林启年的一声号令中,地虎残党朝着四面退开,露出了那个被捆绑在椅子上的祝潇。   十根手指节节扭曲,豁口的牙缝渗血,眼眶乌青,连那笔挺的鼻梁都歪了出去。   蹲在面目全非的祝潇面前,林启年和颜悦色地说:“祝潇,只要你告诉我,你把东西都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之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和你计较。”   “你不跟我计较?那你身后的那些人也不计较吗?”垂着头的祝潇回答的声音虽然微弱,但依然能听出其中的讽刺之意,“你的那些在另一边的狗肉朋友,也不计较?”   林启年心头火起,一脚踹上了对方的小腹。   看着祝潇又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他狞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身后队伍中,有一人提示道:“林哥,你真不打算跟三把手说这件事吗?”   林启年回:“当然不说。毕竟只有不知道才会带来幸福。”   那边祝潇清完了卡在嗓子眼里的血,居然还能顺着林启年的话说:“确实。所以,我其实是在为各位的幸福着想啊。”   有些时候林启年还挺佩服这位对手的,在这种自己身陷囹吾即将归西的情况下居然还这么油嘴滑舌。   正打算亲自上阵让祝潇见识一下地虎的真本领的林启年腰间的寻呼机突然响了起来。   待他把通话接起后,伴随着嘈杂的电流,一句“抄家了!”穿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抄家?谁的家?谁抄家?”林启年眯缝着眼问。   “是日月帮,他们在抄所有人的家,只要是跟祝潇有关系的,不管好的坏的,都……啊!!!”对方还没说完,通话就中断了,中断在一声惨烈的叫声里。   瞬间,地虎残党军心大乱。   那些挂念着家中老小的人此时此刻只想将自己从这个乱局之中摘出来。   早走一步,就多一分希望。   这场面林启年压不住,就算是三把手在也压不住。   所以林启年只能顺应大势:“都先撤,明日风头过了再回来。”   锁死门窗,临走前,林启年又扫了一眼祝潇的状态,冷冷道:“别装,死不了。”   原本热闹的房间随着地虎残党的离开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到祝潇可以听见自己缓慢的心跳与清浅的呼吸。   当痛累积得太多,人体会开始自动忽略那种疼痛以保护自己。   与之相对的代价就是,时间在这种感受中会被拉得无限长。   好漫长,好想死,但也有点想活。   恍惚间,一句熟悉的“都散开找!你们去那边,我负责这边。”穿进了祝潇仿佛被厚重羽毛包裹屏蔽了的耳。   幻觉吧。   “祝潇?”   是幻觉吧。   “祝潇!”   大概不是幻觉了,因为来自自己本能的幻觉应该不会带着香城口音。   缓缓睁开眼,祝潇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勉强地笑了一下,“居然是你第一个找过来的吗?”   站在铁质窗外的人是关亨。   原本焦虑于自己能不能先于厉锋找到人的关亨在看到祝潇的时候先是悲愤盛怒,后来在看到对方对自己的呼唤有了回应之后又大喜过望。   正欲找人过来营救,然而祝潇的一句“先别叫人。”又把他拉了回来。   “为什么?!”关亨难以置信。   双手被捆绑的祝潇先是轻微摇头示意对方先听自己的,然后轻声说:“我知道你们随身都会携带一把小刀。”   关亨一听就知道这消息来源是吴芸。   “她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先给我吧。”祝潇勉强朝关亨摊平了手。   那双平常接牌发牌都稳得像一盏最精准不过的天平的手,此时在剧烈地发抖。   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关亨还是把刀从窗户的缝隙中平掷了过去,精准地落在祝潇的指缝之间不伤对方分毫。   然而下一秒关亨就后悔了。   因为祝潇开始用那把刀割着自己的手腕。   “你干什么?!”关亨震惊。   见祝潇完全不为所动,他计划跑去叫人,又觉得来不及。   他摇晃着铁质窗框,想把它拽下来。   可那嵌在墙内的螺栓岂是人力可撼动的?   “你想想我师姐,吴芸。”   关亨又绕到正门试图开门,未果。   先不说他手上的工具不齐全,可就算齐全,等他这三脚猫的功夫开完锁祝潇整个人都凉了。   为什么自己不听师姐的话好好练功啊!   于是他只能回到最开始发现祝潇的位置,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   “你再想想小云宵,对吧。”   “前两天你们好像还闹了些不愉快来着。”   “她怎么什么都和你说。”祝潇手上动作不断,嘴上原模原样地把这句话抛还给了关亨。   “你觉得你这么……”关亨第一次后悔自己当时读书时把语文课全睡过去了,以至于他想想出个什么足以打动祝潇的理由都想不出来。   突然,关亨集中生智,说了一句:“这么走了什么都不交代,祝云宵还能原谅你吗?”   听到关亨提到祝云宵的原谅,祝潇眼神微动,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感觉到手腕的皮肤终于达到了一个一触即破临界点后他用另一边的手把关亨的小刀平着原路送了出去。   用尽全力,精疲力尽。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个能做的精准动作了。   看着因为自己刚刚的动作而撕裂的手腕肌肉,祝宵叮嘱道:“两个小时吧,足够了,然后你单独带着帮主来这里,他会知道该怎么好好利用我了。”   关亨原本还打算劝点什么,那边祝潇突然来了句:“GO。”   这句“GO”,祝潇模仿的是吴芸的语调。   “GO”是吴芸之前学艺的时候为数不多会的洋文,因此每当关亨有什么不想做的事的时候她就会来上这么一句。   在这个强有力发音的冲击下,关亨只能乖乖就范。   所以听到这句话,关亨终于是停了动作,重重捶在窗框上嘶吼一声后转身离开了。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本来祝潇想过要不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说些什么“来世再见”之类的话,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种时候的道别好像没什么意义。   鲜红的血液顺他因为肌肉痉挛微微抽动的着指尖滴落,砸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朵朵水花。   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关亨最后留给自己的那个问题,祝潇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想……”   在最后一点体温的流逝之前,祝潇终于是给出了他的回答:   “他能。”   -------------------------------------   “下班收工!”工作人员们欢呼。   一镜到底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不用配着那些大腕一遍遍凹出他们想要的效果。   蒲千阳将存放着从直升机上边的摄像机中导出航拍的原素材的U盘从设备的接口上拔下来装到口袋里后,跟其他的工作人员道了别:“有劳各位了。”   其他人用满怀着感激的目光目送着这位甲方爸爸的离去。   离开了人群,蒲千阳三转两转就找到了坐在悬崖边上的祝云宵。   在祝云宵的身边是那锈迹斑斑的铁轨的尽头。   “缓过来了吗?”蒲千阳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   “还好吧。”   虽然祝云宵是这么说的,可他手上轻轻抚摸着那铁轨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那依旧起伏不定的心情。   蒲千阳把祝云宵放在自己这里保管的手机递了过去,“喏,你的手机。好像刚刚有人给你发邮件了。”   祝云宵接过手机滑动解锁,然后在信息栏里点开了那封邮件。   在Outlook那经典的蓝边白底界面中,这邮件扑面而来的每一个字母都是大写,像极了一封吼叫信。   如果那开头那行字的话不是HEEEEELLLP的话就更像了。   祝云宵浏览完整个邮件,将手机屏幕横置打算直接回复对方。   可他做不到,他的手在抖。   白手套是不可以手抖的,但好在祝云宵已经不是了。   见状,蒲千阳干脆将手机从他的手里抽走。   “你来说,我来打。”   祝云宵侧身看向蒲千阳,但蒲千阳没有看向他,只是非常认真地翻看着之前邮件转发的人群将他们一一添加到抄送名单里。   这是蒲千阳成熟的不言语的温柔。   如果对方想要单独待着,他总是可以主动给足爱人空间。   如果对方想要找一个依靠,他一直就在那里。   伴随着夜中来自远方海面偶尔响动的轮船的长鸣,祝云宵开始“回复”邮件。   “Dear fellow, following the lastest guidebook provide by the original equipment manufacturer ……”(亲爱的同僚,根据设备供应商提供的最新指导手册……)   祝云宵说完一句会特意停顿,等蒲千阳输入到对应的部分后才会继续说下去。   “等等,你刚刚说的那个词怎么拼的?什么意思?”   “Monochromaticity,是单一波长的光的意思。”   等到最后那句“Yours Yunxiao Zhu”输入完毕,蒲千阳把手机再次交还给了祝云宵。   祝云宵在接过手机的瞬间就按下了发送按钮。   蒲千阳略有迟疑,“你检查一下?”   “不了,你不会写错的。”祝云宵浅笑,“感觉你总是对的。”   “那可不一定。”听到这句夸奖,蒲千阳往身后的草坪上一躺,一种浓厚的疲惫从他的身体和精神内部翻涌了上来,冲得他有些晕眩,“实事求是地讲,待会儿我将写一份‘满篇荒唐尽是错漏’的报告。”   他轻轻将眼睛阖上,翻身转成了面朝祝云宵的姿势,就像过去两年里的绝大多数的日日夜夜一样。   “反正我现在最头疼的是怎么把密码机的去向编出来。”   毕竟关于行动的其他部分,祝潇的鬼画符里都有交代,唯独少了这一部分的内容。   而这一部分……   “哎,你觉得我让那艘运载着黄金和密码机的走私船整个沉在海里怎么样?这样谁都别想找到了。”   若不是祝云宵听觉敏锐,大概就错过了蒲千阳这几乎气音的睡前呢喃。   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祝云宵用同样微不可闻的声量回道:   “都依你。”   -------------------------------------   在一处海滩边上,几个闲来无事招猫惹狗的小青年正在海湾上溜达。   其中一人因为回头跟同伴讲话而撞上了一个老旧的箱子,疼得他直蹦跶。   恼羞成怒的他原本想把这拦路玩意儿踹到一边,却反被对方弹了回来。   终于,这小青年认了栽,但他打算一探究竟。   “这都什么破东西,死沉死沉。”他骂骂咧咧地掀开了箱子的上盖,从里边掏出了砖头大小的黑色方块。   听着里边传来的微弱滴答声响,他摸遍了机身都没找到什么开关。   “大哥大?”   所以他抱着试试就试试的心态把它放在地上猛敲了两下。   可再拿起来后,那微弱的声音却是彻底消失了。   “啊?坏了?”他震惊。   与他同行的人看够了乐子,补了一句:“都在这儿搁了二十多年了,肯定没人要了吧?”   小青年觉得有道理,于是把手上的东西朝远方的海面抛了出去。   “好狗不挡道~”   似乎是找到了乐子,这帮人开始比谁能把这玩意儿扔得更远。   一个又一个“大哥大”抛在了水里,溅起一个渺渺的水花后下沉消失在了深蓝的海面之下,缓缓躺入了细砂与海礁的怀抱。   玩闹够了继续远去的几个小青年路过了一间形状奇怪的庙。   这庙的前身其实是一艘因为太老旧搁浅废弃然后被拆得只剩了骨架的船。   不知道为什么这船只的骨架实在是太沉了,以至于根本没人能搬得走,占着还浪费地方。   于是当地的人就干脆顺着它修了个屋,屋里供了个当地居民信奉的守护神神像。   偶尔在海水涨潮没过一些船骨的部分的时候,神像还会被映照出隐隐的金光。 第316章 我愿意【大结局】   “过来,跟爸爸说再见。”蒲千阳指着懒洋洋躺在猫窝里半睁着眼睛的淑女二代命令道。   淑女二代大概是听见了,然后它不以为意地翻了个身作为回应。   正在门口穿鞋的祝云宵无奈地说:“这才几点,你让它睡吧。”   “溺爱!你这是溺爱!”蒲千阳拒绝了对方的建议,直接跨步过去把猫正一条地竖着捞了起来。   “淑女二代同学,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因为这段时间你的体重实在是增加得太过分了,所以爹爹我不得不当一个坏人,忍痛调整了你的粮食配比。”蒲千阳托着对方毛茸茸的脸对准了祝云宵,“然而,你爸爸,天天枉顾我的命令给你罐罐吃,被我发现的第二天还要潜逃他国,罪不容诛。”   听到罐罐,淑女二代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它开始挣扎着向祝云宵示好。   “晚了!”蒲千阳痛心疾首道,“你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顺势用手盖住了淑女二代的眼睛。   看着戏瘾大发的蒲千阳,祝云宵无奈地说:“我就去几天,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就回来。”   把淑女二代放回到地上,蒲千阳抬手将祝云宵胸口的领带整理了一下,“这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再次检查对方是不是把相关证件带全后,蒲千阳靠在门口挥手,“顺便,记得带点土特产回来。”   祝云宵听到这话反问:“我还真不知道拉维斯有什么土特产。”   “难不成要我重操旧业吗?”他笑道。   原本那些沉重的往事现在已经能被当事人以如此轻描淡写地方式拿来开玩笑。   果然,时间和空间是亘古不变的良药。   蒲千阳托腮,“准了,我命令你给洋大人们看看我们中国千术高手的实力。”   这话当然是蒲千阳胡说的。   他知道自己在胡说,他知道祝云宵知道他在胡说,但是他还是要胡说。   无他,被爱的人总是肆无忌惮的。   祝云宵抬手刮了一下蒲千阳的鼻子以示惩戒,顺势将对方托着脸亲了一下。   又蹲身挠挠淑女二代的下巴后,祝云宵终于是出门了。   原本两人一猫的热闹的家安静了下来,衬得另一边蒲千阳的手机的响动格外洪亮。   把在自己脚边打转撒娇试图弥补过错的淑女二代拎开,蒲千阳看着来电人的姓名感觉一阵头痛。   “薛队,您不觉得你最近找我找得有点过于频繁了吗?”   “要是您觉得我的报告表演痕迹太重,你让别人重新调查写一份呗。”   “什么叫不严肃。明明就图文并茂,生动形象。”   “我还希望这种事少让我碰上几次呢。”   “我这一生,真是如履薄冰。”   “好好好,我给您再出一个标准文件好了吧。您别动手段卡他签证。”   几个小时后终于应付完这案牍劳形的苦差事后,蒲千阳起身活动的时候注意到从客厅的窗外传来了课间操的音乐。   真是让人怀念,但怀念程度有限。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广播操的音乐都换了两版了。   港城一中改版的广播操和新修的围墙宣告属于他的学生时代彻底过去。   不过自己这“不同凡响”的学生时代,多少还是留下了很多重要的痕迹。   比如刚刚送走的祝云宵,又比如血脉相连的小姨妈。   想到这里,蒲千阳拿起手机就出门了。   祝云宵不在没饭吃,干脆去骚扰一下小姨妈顺便蹭个饭吧。   虽然两边来往走动还算频繁,但出于社交礼节,蒲千阳还是给司晚晴去了个信息。   奇怪的是,往常手机不离身什么消息都会秒回的司晚晴这次没有立刻回复他。   难不成是画稿太入迷了?还是昨天熬夜赶稿现在还没醒?   带着些许的担心与疑惑,蒲千阳出了门。   *   从自己家到小姨家,如果不是刻意绕远的话,路上必然会经过港城一中。   当蒲千阳沿着港城一中新修的栅栏围墙走过的时候,只听得墙内传来作作索索的声音。   还有一句“一共就剩七分钟了,抓紧点时间。”   七分钟这个时长触动到了蒲千阳的神经,使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从被葱郁枝叶挡了个大半的栅栏缝隙中看过去,是两个身穿港城一中新校服的学生在尝试翻墙。   观察了一下对方歪扭得不像样的动作后,蒲千阳突然开口指挥道:“墙不是这么翻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反把那两个学生吓了一跳。   “一个先上一个后上。”   “后上的那个在下方半跪着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给另外一个提供绝对坚实的支撑。先上去的要在确保双腿夹紧墙壁的情况下再把下边的那个拉上来。”   不知道是蒲千阳的技术指点起了效果,还是那两人已经是处于临门一脚一点就通的状态。   总之十秒后三个人就都在墙外站着了。   “呃……谢谢?”那个明显看起来就是主谋的学生说,而另一个“从犯”则是点点头表示对“主犯”的认可。   “教唆犯”蒲千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这墙我也翻过很多次,经验之谈罢了。”   现在的学生真是一代胜过一代乖,连翻墙都要人教。   产生了上述评价的蒲千阳丝毫没有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于特立独行了。   来到司晚晴的家门口,他抬手敲门。   门没反应,但门里反应很大。   从地摊下边摸出备用钥匙开锁后,那门里的反应就更大了。   只见白一柠居高临下地站在司晚晴面前,双手叉腰,“我就觉得不太行。”   沙发上的司晚晴委屈成了个球,勉强从抱枕堆里探出头来:“凭什么不行啊,我觉得很合适啊?!”   蒲千阳倒是奇怪了。这两人平常都是好说好商量的风格,怎么今天吵得这么凶。   “千阳,你来评评理好吧。”司晚晴看到蒲千阳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一把把人捞了过去按在自己身边,“一柠说,我这个角色设定太悬浮了。”   顺着司晚晴的指示,蒲千阳注意到那摊平在茶几上的一叠的画着人物的白色A4纸。   司晚晴小脖一梗,“我这可是以云宵为原型设计的主角和金手指,也就稍微夸张了那么一点点罢了!”   哦?   本来想和稀泥,蹭顿饭就走的蒲千阳来了兴趣,抬手翻看起司晚晴的手稿。   这画面上的概念小人虽然从发型到打扮都跟当时的祝云宵有些差别,可从气质上看的确同出一脉。   “一点点?亿点点吧。什么玩麻将打牌摇色子都有如神助……”白一柠冷笑,“你怎么不设定他有系统呢。”   司晚晴不服气:“我跟你讲,事实就是比系统还夸张好吧!”   看完整个故事的设定和框架后,蒲千阳盖棺定论:“我觉得可以先画个短篇试试水,然后再酌情发展成长篇漫画。”   “你就宠她吧。”白一柠揉上了太阳穴,“就算是这样,我还要提醒你,背景绝对不能设定在华国,时间最好也改一下不要画纯现代……”   趁那边讨论得热火朝天,蒲千阳悄悄把其中一张虽然几乎只是一个简笔画却长得和高中时候那个阴郁仔最像的概念角色设计稿揣进了口袋。   *   夜晚。   蒲千阳算着时差守在手机旁边。   果然,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祝云宵就发来了报平安的消息。   火柴人:【落地了。】   玳瑁猫:【好耶。】   火柴人:【机场接引人.jpg】   玳瑁猫:【名字写的“Doctor Zhu”,真有牌面啊。】   火柴人:【上车了。】   玳瑁猫:【给你看个东西。】   玳瑁猫:【手稿.jpg】   火柴人:【……哪来的?】   玳瑁猫:【小姨画的,她下一部漫画的主角。】   火柴人:【关于这件事我有发言权吗?】   玳瑁猫:【无啊,阿sir。】   剩下的几天,隔着十多个小时的时差的两个人基本都是在线上交流的。   然而就在祝云宵的行程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突然发来了一条奇怪的消息。   火柴人:【我记得上次你申请过这边的签证,还在有效期吗?】   蒲千阳虽然不解,但还是去查了一下自己的证件。   玳瑁猫:【我看看啊。】   玳瑁猫:【在的。怎么了?想让我过去一趟?】   火柴人:【嗯。】   玳瑁猫:【让我过去干嘛?】   火柴人:【先保密。】   看到这一条,蒲千阳一下子就坐直了。   祝云宵那边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正准备一个电话打过去问清楚,那边祝云宵又来了消息。   火柴人:【别担心,不是坏事。也不用你捞我。】   哦……   玳瑁猫:【行吧,我看看机票。】   火柴人:【截图.jpg】   火柴人:【这一班就不错。我帮你买了。】   随着出票提示的短信的弹出,刚刚摊平的蒲千阳再次坐了起来。   谁家好人给别人买国际机票买四个小时之后的啊?!   兵荒马乱地收拾了一番后,蒲千阳把淑女二代拎起来塞进猫包送到了司晚晴家里,扭头就去了机场。   -------------------------------------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十万火急地把我召唤过来啊?”   经过了十二个小时的飞行,蒲千阳勉强维持着自己最后的风度。   把行李从蒲千阳手上接过来,祝云宵居然反问:“不是你说让我给洋大人开开眼界吗?”   ?   不是,哥,我以为你知道我是在胡说的。   “所以你赢了多少,这么兴师动众地让我来一趟?”拉开车门,蒲千阳开始闭目养神,“先说好,太违规的事情我可帮不了你。”   跟的士司机小声交代了目的地后,祝云宵坐到了蒲千阳的身边。   “赢的不是钱,是其他的东西。”   “那么是什么呢?”   “暂时保密。”   “暂时保密对吧。”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一句话。   蒲千阳歪靠在祝云宵身上,轻笑一声,“那你先保着密,我睡会儿。”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拉维斯近些年新建成的地标建筑,巨型球。   嗯,也算意料之中。   从车里钻出来,蒲千阳环视四周,发现这黄金时间理应热闹非凡的地儿居然半个人也没有。   “我记得这里还是个挺火爆的景点来着?”他扭头问向祝云宵。   绝对是这家伙搞得鬼。   “票,收好。”祝云宵笑而不语,明摆着要把事情瞒到最后。   *   虽然在社交平台上刷到了很多次,但蒲千阳本人也是第一回走进这座斥巨资建造的人类奇观。   高耸有如天穹的屏幕此时正在放着模拟着城市灯火与星光的播片。   两人来到票面上写着的位置坐定,祝云宵便朝着一个方向比了个手势。   紧接着,原本灯光璀璨的演播厅内部就逐层地暗了下来。   “出于一些原因,我陪一些参与会议的贵宾来拉维斯玩了一个晚上。”   “拉维斯的人很热情,也很容易激动。”黑暗中的祝云宵淡淡道,“所以我赢了这里一天的使用权。”   蒲千阳正算着这巨球一天的独占使用权得值多少钱,两人四周的屏幕亮了起来。   只见一张空无一物的桌子出现在了屏幕中央,随后一双拿着一副牌的手按上了桌子的边缘。   那手将纸牌轮洗过后背面朝上地铺平在桌面上,然后从中看似随意地抽出来了一张翻过来。   这牌面上的并不是常见的黑桃红心方片和草花的卡牌数字,反而画了一个小小的火柴人。   那黑色线条的火柴人独自站在空白的牌面上显得非常孤独。   随后那双手又从牌堆里抽出了两张画着校园的卡片插放在了火柴人的下方。   看到那摇曳的树影,蒲千阳当即认出了这事港城一中高二一班后排的位置。   下一秒,一张画着玳瑁猫的卡片居然被那双手径直从“校园”的后方翻了出来。   就好像是,玳瑁猫突然闯进了火柴人的世界一样。   然后那只玳瑁猫伸出了一只爪,拽着火柴人就往“窗外”翻逃而去。   当那双手把两张“校园”推开之后,蒲千阳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近半数的卡牌都被垫在了“校园”的下方。   无数的画面与场景在那双手的操纵下徐徐展开。   有些元素反复出现,比如火柴人和玳瑁猫经常相拥而眠的猫窝,有些元素出现一次就消失,比如一轮萤黄的月。   后来,玳瑁猫从火柴人的怀里消失了,消失了很长的时间。   不过火柴人记挂着自己对玳瑁猫的承诺,在约定的那个时间跋山涉水而来赴约。   而那个被抓走的玳瑁猫,就那么安静地趴在那里,好像在等人。   火柴人先是伸手,又缩手,不敢动作。   在火柴人几番纠结的过程中,玳瑁猫醒了然后朝着火柴人扑了过来。   火柴人惊喜地接住了玳瑁猫,两边紧紧抱住彼此,好像再也不要分离。   两人身在球内,完全不知道球的外部也在同步展示着这跟一些游戏广告和科幻大片相比起来略有简陋的视频。   所见之人无不为其惊呼。   这是在魔术表演?还是在讲故事?   不管别人以为这是什么,视频中的音乐和画面,以及被这两者坦露出来的浓郁爱意是不分国界的。   因此就算只有不同的意象,但并不妨碍那些能看到巨型球的人沉浸在“火柴人”和“玳瑁猫”的故事里,为他们的每一次成功和团聚欢呼理解和喝彩,顺便把一些片段通过社交平台传播到世界的每个角落。   等到视频播完,祝云宵侧身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吗?”   见蒲千阳久久不言语,祝云宵突然觉得有些慌张。   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么做太招摇突兀了?   果然自己应该先征求对方的意见的吗?   然而不等祝云宵被自己的思绪淹没,那边蒲千阳开了口:   “拉维斯啊。来都来了,要不要顺便结个婚再回去?”   在祝云宵不知所措的目光中,蒲千阳满意地笑了起来。   跟我搞这种小手段,那我只能大你一张,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了。   *   “在这庄严而神圣的时刻,你们站在这里,向上帝和众人承诺彼此的爱与忠诚。婚姻是一段神圣的结合,是爱与信任的象征,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承诺之一。”神父大概已经习惯了那些在拉维斯喝酒玩牌一上头就大半夜跑来结婚的情侣,所以他例行公事般说着誓词的前摇部分,“请你们面对彼此,握住对方的手,并重复我说的誓言。”   “这位先生,你是否愿意从今以后,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会爱他、尊重他、珍惜他,直到生命的尽头。”他看向祝云宵。   “我愿意。”祝云宵说。   “那这位先生,你是否愿意从今以后,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会爱他、尊重他、珍惜他,直到生命的尽头。”神父又看向蒲千阳。   “我愿意。”蒲千阳点头。   “好的,我宣布二位正式成为被上帝赐福的伴侣。”神父将手非常标准地按在圣经之上“愿祂保佑你们,愿你们的婚姻充满爱、喜悦和和平。你们今天所立的誓言,将成为你们未来生活的基石。愿你们在彼此的陪伴中,共同迎接每一个晨曦,共享每一段美好时光。”   “现在二位可以交换戒指了。”   听到这句话,祝云宵又有些紧张了。   “会不会有些仓促啊。”他把口袋里的戒指盒拿了出来。   大概这是当过白手套的他经手过的最寒酸的戒指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些正经珠宝店这个时间都关门了,只有在街边摆摊的黑兄弟还没收摊回家。   好在蒲千阳倒是完全不介意,不仅蹲在人家的摊前挑挑拣拣,甚至在砍了点价的基础上还让对方送了自己一个戒指盒。   蒲千阳懒懒地说:“与其把钱白送给那些出店门就贬值的珠宝,不如送我金条,就算没有十吨,一吨可以有吗?”   见面前的两位黑头发的东方人在窃窃私语耽误自己的下班时间,神父咳了一声再次提示道:“现在二位可以交换戒指了。”   “开玩笑的,你给的一切我都喜欢。”   说着话,蒲千阳用右手抓起祝云宵的手腕,配合着左手的动作,就把那个价值五美元的素圈戒指套在了自己手上。   然后他从戒指盒里取出另一只勉强被配成对的戒指,套在了另一只价值千万的手指上。   两人无名指上的戒指并列在一起,其光滑的切面折射出了一前一后紧密相贴的两张脸。   蒲千阳突然感慨万千。   感谢那时候的神迹,感谢那个没有放弃的我,也感谢最终及时且如约地来到了手术间的你。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我们相识相知互许终身,再到往后的三十六岁六十六岁一百零六岁,直到死亡让我们分离,我们都会日夜相偎相依。   【正文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